================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春天的十个瞬间 作者:明开夜合 文案 你不是我的骑士,我也不是你的公主。 我们是立足巉岩,根系紧绕的两棵树。 · “我的命不值钱。” “对我而言是无价。” · 好学生与坏姑娘。 校园到职场,校服到婚纱。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花季雨季 主角:方萤,蒋西池 ================== ☆、第1章 第一个瞬间【小改】 *本文背景、人物、故事纯属虚构。 1 蒋西池搬来荞花西巷的这天,是在八月末。 父亲蒋家平下了车,去后面后备箱给蒋西池卸行李。 蒋西池把棒球帽往头上一扣,背靠着漆黑滚烫的车身,继续打游戏。 后备箱盖“嘭”一声,蒋家平拍一拍手,“东西都在这儿了?” 蒋西池眼也没抬,“嗯。” “那你自己进去吧,跟着外公外婆要听话孝顺,钱不够了给我打电话。” 蒋西池这才抬头,扫蒋家平一眼,他蓝色POLO衫已被汗浸湿,挺起的肚子上一片深色的汗迹。 “你不去跟外公外婆打声招呼?” “……今天先不去了,”蒋家平目光往巷子里看,脚步却是往驾驶座走,“……你徐阿姨下午去医院做检查,我得去跟前搭把手。” 蒋西池撇撇嘴。 蒋家平拉开车门,瞅着垂着头的半大的儿子,又掏出钱夹,取出三张整票,往蒋西池怀里一塞,“我下周过来看你。” “我不要。” “拿着吧。” 车走了,蒋西池才皱着眉收起那三张纸币,往行李箱外侧口袋里一塞。 一旁支着冰柜卖冷饮看得津津有味,瞧见蒋西池目光扫过来,讪笑问:“小朋友,来根雪糕?” “矿泉水有吗?” “有有有!” 小贩开冰柜门,抄出瓶冰水递给蒋西池,接过五块钱,把三块找零递过去。 却蒋西池仍旧把那三个硬币往行李箱外袋里一塞,朝路边一蹲,拧开瓶盖,淋着水洗了个手。 小贩:“……小朋友还挺爱干净。” 蒋西池没理他,洗完手,把剩下的半瓶水随意一装,压低了棒球帽,一手拖一个大箱子,往巷子里去。 路面不平,坑坑洼洼,拉杆箱轮子时不时陷进去。 荞花巷分东西,以河流为界。 河没有名,因河浅,中心处也不过两米,久而久之,就被人叫做了“六尺河”。 北城这一片,沿六尺河附近的民居都是三十年以上的老房子。 白墙黑瓦的建筑,高不过三层,搭搭建建。 东家的晾衣杆上晒着西家的大裤衩,二楼的阳台上垂着三楼的黄金葛。 巷内小卖部、理发店、五金店一应俱全,花花绿绿的招幡日晒雨淋褪了色。 巷窄,顶上天光一线,只有正午的时候,才能漏点阳光下来。 蒋西池此刻就正在阳光下行走,两个行李箱轮子碾着路面咕噜作响,临巷的门脸房里有人探出头来张望。 又行两步,巷内深处传来一道女声:“阿池!” 蒋西池定住,向着前方看一眼,“外婆。” 外婆吴应蓉三两步到了蒋西池跟前,去接他手里箱子。 “我自己提……” “没事儿,我来我来。” 蒋西池抢不过,跟她打商量,“那一人提一个吧。” 临街铺里有人搭讪,“孩子真懂事,这么小就晓得心疼外婆了。” 吴应蓉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摸一摸蒋西池脑袋,寒暄两句,领着他继续往里去。 “你自己过来的?” 蒋西池本想说“我爸送的”,转个念,照着吴应蓉的话“嗯”了一声,“打车过来的。” 吴应蓉撇嘴,“恁大两个箱子,就让你一个人过来?” “没事的,我爸工作忙。” 吴应蓉就更不高兴了,正要把蒋家平批/斗两句,忽听前方传来什么崩碎的清脆声。 蒋西池抬眼看去—— 临街停了辆摩托,一个黑色长衣长裤的女生,正懒散地撑在摩托的皮座上,脚边散着一地的陶瓷碎片。 对面铺子里,一个胖大妈拿蒲扇指着她,破口大骂:“狗/娘/养的!你老子娘不教训你,今儿我来教训教训你!有爹生没娘养的短命玩意儿!” 女生袖子笼着手,抬起手指来擦着鼻子做了个挑衅的动作,“来啊,谁没胆谁才是狗/娘/养的。” 胖大妈气得像个破风箱,呼哧呼哧喘气,被女生激得顿时起了斗志,撸起袖子,抄起地上的烧火棍就要冲过去。 女生还在连声鼓动:“千万别怂,最好这一下就把我敲死!” 吴应蓉吓得心惊胆战,招呼四邻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赶紧拦着啊,要出人命了!” 这才有人上去劝架,抱住了胖大妈的胳膊劝说,“别跟小姑娘一般见识!” 女生微扬着下巴,笑嘻嘻吐词:“狗/娘/养的。” 胖大妈气得脸和猪肝一个色,要不是有人拦着,估计真要冲上去结果了她。 女生得胜,也不恋战,把自己斜倚的身躯摆正,两手□□衣袋。 穿球鞋的脚尖踢踏着石板路面,朝着巷外走去。 与蒋西池错身时,目光在他脸上扫过一眼。 蒋西池也扫了她一眼。 齐耳根的头发,拢着一张白净清透的脸,鼻尖上一点汗芽,眼里干干净净的,瞧不出来任何情绪。 吴应蓉把他思绪拉回来:“赶紧走吧,饭要熟了。” 门缝里飘出一股饭香,吴应蓉掏钥匙打开门,外公阮学文端着一只海碗从厨房出来,“阿池。” 蒋西池放下行李,端端正正:“外公。” 吃饭时,阮学文问蒋西池小升初成绩,听他报了分数,倍感欣慰,往他碗里夹了几大块红烧肉,“多吃点肉。” 吴应蓉问:“成绩都能上市一中了,怎么非要来这儿读呢?” 蒋西池顿一下,“给您添麻烦了。” 吴应蓉呵呵笑:“哎呦这话说的,我巴不得你在我跟前喔!就是青野中学师资力量,校纪校风,真比不上一中,外婆是怕你在这儿耽误了。” 蒋西池:“我上什么学校都能考北大清华。” 外公哈哈大笑,“不亏是我阮学文的外孙!” 东边侧门出去,隔了半米,拾级而下就是六尺河。 阮学文挨着墙根种了木香,藤攀在防盗网上,随着几缕微风,把一点儿阴凉筛了进来 吃过饭,吴应蓉领着蒋西池去看房间。朝东的大房,仔细规整过了,书桌上摆了一套新文具,床上寝具也都换了新。 吴应蓉立在门口,“你外公收拾一周收拾出来的,听说你要来跟我们住,高兴得不得了。” 蒋西池垂着眼说谢谢。 吴应蓉走到窗边,手指拈着窗帘,“新扯的,一层纱的一层棉麻的,夏天日头烈,你早上要是想多睡会儿,就把这个棉麻的也拉上。” 她掀开窗帘,拔了插销,去推雕花的窗户。 蒋西池赶紧搭了把手,窗棂钝涩,吱呀一声打开了。 “以前这房间储物用的,窗户常年不开,你开的时候用点力气。” 太阳过了正当中,已往西边斜去。 隔了条河的对面,台阶上忽出现一道人影。 黑色长衣长裤,手里提着一只红色塑料桶,沿着台阶缓缓走到了河边,把桶投进去汲水。 装了半桶,她颤悠悠拎起来,正要转身时,抬起了头。 吴应蓉忙将窗帘一掩。 蒋西池:“外婆,怎么了?” “这就是刚才在巷子里那姑娘……” 蒋西池已经认出来了。 “是方家的,”吴应蓉点一点河对岸,“不好惹,你躲着点儿她……”叹声气,又点一点太阳穴,“她妈这里有点问题,所以没人管教,不然女孩子家家的,哪里说得出,说得出……” 狗/娘/养/的这种话。 厨房传来阮学文的声音,吴应蓉应了一声,“阿池,你自己先收拾收拾,睡个午觉。空调遥控在抽屉里,热了自己开。” 外婆出去了,蒋西池拉开窗帘。 那人影已经不在了。 晚上吃冰镇酒酿,阮学文喝了几盏酒,有点儿醉意,长吁短叹,被吴应蓉赶去睡觉了。 蒋西池被拉着听了一番对他父亲的批评,末了吴应蓉抹泪,“你住的房间,就是你妈妈上学时候住的……没想到我们一把老骨头了……” 蒋西池如坐针毡,偏偏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到十点,吴应蓉也洗澡睡觉了。 蒋西池冲了个凉,睡不着,悄悄开了侧门,到临河的廊下。 夜里风有凉意,他往木头栏杆上一坐,两腿悬空。脚下就是六尺河,映着沿岸民居的灯火。 忽听“砰”的一声,蒋西池一震,循着声源望过去—— 河对岸模模糊糊现出一个人轮廓,一句尖利的骂声,紧接着“噗通”一响。 蒋西池顿了一瞬,反应过来是有人跳进了水里。 他翻进栏杆里,探出身,盯着河面。 水声哗哗,一颗脑袋在月光下起起伏伏,很快到了岸边。 一只手扶着石阶,紧接着半个身体露出水面,手臂抱住阶梯,往上一撑,上了岸。 晃一晃脑袋,把嘴里的水“呸”出去,湿漉漉的球鞋踩着阶梯,低着头一步一步往上走去。 地上骤然现出道灰蒙蒙的影子,她吓得呼吸都缓了,猛抬头,才发现靠栏杆站了个人。 四目相对。 蒋西池看见她眼里单纯的惊慌一闪而逝。 下一瞬,她飞快地撸下了胳膊上的衣袖,把手掌整个地笼了进去,垂下眼,从他身旁经过。 拖着一地的水迹,踩着高高低低的石台,消失在屋与屋之间,半米宽的间隔之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个一直想写的青梅竹马,两个早熟小屁孩校园到职场,校服到婚纱的故事。 任性之作,基本无虐,节奏慢,情节淡……反正看心情,超任性。 ☆、第2章 开学 九月一号,蒋西池去青野中学报到。 起了大早,去桥头买了发糕、包子、豆浆等一应早餐,放在桌上,自己往嘴里叼了个包子,蹬上自行车出门。 初一(三)班教室里人声鼎沸,一个中年男人站在讲台上,一边打电话一边扯着嗓子喊:“先坐下先坐下!随便坐随便坐!还没交学费的先去食堂财务处那儿交学费!”便有家长牵了孩子过来问食堂怎么走。 蒋西池环视一圈,目光顿住——南边靠窗的最后一排,趴在一颗正在睡觉的脑袋。 脚步一停,提着书包,到南边第三排的位置坐下了。 到九点半,进进出出的人才消停。 中年男人清一清嗓,“我叫张军,是你们班主任。大家安静一下,我先点个名……” 蒋西池从包里翻出本书,一边看一边等张军念过一个一个名字。 “樊丽。” “到。” “范之扬。” “到。” …… “方萤。” 没人应。 张军抬高声音,“方萤!方萤还没来吗?” 片刻,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到。” 张军皱眉,“怎么开学第一天就睡觉。” 还是那副懒洋洋的语调,“昨天没睡好呗。” 张军念叨了两句“注意休息”,把被打断的点名继续下去。点完名,指挥学生派发《中学生守则》《安全教育手册》。 张军清一清嗓,“有没有同学愿意自荐做咱们临时班长?” 话音刚落,一条手臂高高弹起。 张军抬抬手,“很好,你是叫……” “范之扬!” 便听前后座有人嗤笑,“我看叫饭桶吧。” 蒋西池目光从书上挪开,回头看了一眼。范之扬得了张军的表扬,乐得直挠后脑勺,肚皮快要把格子衬衫的纽扣都崩裂了。 “去四个男生,跟范班长一块儿去器材室把咱们班的教材搬过来。” 五个男生离开教室以后,张军便指挥剩下的人到走廊去,按高矮顺序站好。 等其他人都涌出去了,蒋西池才放下书,走到门口。 方萤站在女生那队的第五个,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打了个呵欠。她这回没穿着黑衣黑裤,上身是一件白色T恤,下身是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蒋西池收回目光,往队尾走去。 张军扯着嗓子:“先来女生四个,男生四个,一男一女同桌,去坐第一排!” 稀稀拉拉地进去了八个人。 “后面的,以此类推,别乱!” 话音刚落,立刻就乱了——方萤进了教室,却没在第二排坐下,径直回了方在自己坐的位置。 “哎那位同学,你怎么回事!” 方萤不理他,往桌上一趴。 “那位同学!” 有人提醒张军她叫“方萤”。 “方萤!你给我站起来!” 方萤不耐烦地站起身,斜过眼,与张军遥遥相对,“干嘛啊?” “你懂不懂什么叫纪律?” “你懂不懂什么叫人性化?”方萤轻嗤一声,“我远视,坐前面看不清。” 张军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鼓着眼睛瞪了半晌,挥一挥手,招呼后面学生继续往里坐。 方萤得胜,倒也未见有太大的表情,一屁股坐下去,把刚发的《中学生守则》摊开,往前一竖,盖住了脑袋。 两列队伍很快只剩下短短两截,蒋西池提着书包跟着前面的同学走进教室。 他的座位是倒数第二排。 恰好在方萤前面。 蒋西池拉开椅子,坐下,目光扫过方萤的头顶。 教室闹成这样,亏她能睡得着。 没多时,五个学生把一捆一捆的教材搬回了教室。临时班长范之扬自告奋勇,把每科的书分成四摞,每摞十六本,搁在第一排的桌子上,让大家往后传。 蒋西池接过前面传过来的最后两本,往自己桌上扣了一本,往后递。 没人接。 方萤还在睡觉。 窗户大开,漏进点儿风,吹得她发丝微微拂动。发丝很细,又似乎很软,发梢上染了一点晨光。 蒋西池收回目光,将最后一本书往她手臂旁边的空处一拍。 方萤一下醒了,懵然地摆头看了看四周,才意识到这是在教室。 她把桌上的语文书收起来,拿手背擦了擦睡得发红发热的脸,身体把椅子往后一磴,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 没一会儿,第二本书又过来了。 前面的男生没回头,手臂越过肩膀往后一递。 “靠后点,我拿不到。” 那手纹丝不动。 方萤“嘁”一声,不得不坐直身体,把椅子往前一挪,从男生手里接过书本。 张军进行下一项事宜——班主任寄言。 “从小学升到初中,意味着你们要进入一段全新的旅程……” 废话连篇。 方萤撇撇嘴,从书包里摸出一支圆珠笔,把发下来的十来本教材一一摊开,龙飞凤舞地在扉页上划下名字,每个字拳头一样硕大。 张军总算废话完了,“好,现在从第一组第一排开始,大家依次进行自我介绍——安静点,不要讲小话!” 方萤打了个呵欠,翻开语文课本,才发现初中的语文课本已经不是全彩的了。 随便翻到一页,百无聊赖地扫了一眼:“……我从未见过得开这样盛的藤萝,只见一片辉煌的淡紫色,像一条瀑布……” 左手托着腮,右手一页一页往后翻。 前面“吱”的一响,方萤抬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不觉,马上就轮到自己了。 前排的男生身影挺直,两手很随意地插在裤袋里。 “我叫蒋西池,蒋/介/石的蒋,西方的西,水池的池。”顿一下,没再说什么星座、爱好之类的,直接坐下了。 轮到方萤。 “方萤。方向的方,腐草为萤的萤。” 她声音不大,说完干脆落座。 张军走上讲台,继续进行下一项,方萤把书拿起来,准备接着翻一翻时,坐在前面的蒋西池突然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方萤一愣。 这个人,就是昨天晚上的…… 方萤把衣袖往下一扯,盖住了手背,挑眉问:“干嘛?” 蒋西池淡淡一瞥,就又转回去了。 方萤撇撇嘴:“莫名其妙。” 中午十一点,冗长的开学报到总算结束,张军嘱咐大家明天准时上课不要迟到,离开了教室。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三个学生朝方萤涌过来,把她围住。 三人两女一男,分别叫万紫琳,孔贞贞和魏明。 万紫琳轻轻撞一撞方萤手肘,“阿萤,厉害啊,第一天就敢顶撞班主任!” 魏明附和:“这什么老师啊,整个一事儿逼!”他身材敦厚魁梧,像个北方草原的汉子,一激动起来,声音却又尖又细。 方萤没搭腔,把发下来的新书往抽屉里一塞。 万紫琳:“阿萤,下午出去玩呗?我剪头发了发现没?” 方萤抬头看了一眼。 大半个暑假没见,确实觉得万紫琳有哪里似乎不一样了,但具体是哪里,她又说不清楚。 万紫琳把外面的头发拨开,露出里面一缕烟青色的头发,“好看吗?” “嗯。” 万紫琳抱住方萤手臂撒娇,“一起出去玩呗,咱们去拍大头贴,善哥还说了请我们唱歌。” “我下午还有事,你们自己去吧。” 万紫琳瘪瘪嘴,“怎么每回喊你你都不愿意出去啊。” “真的有事。下周不是你生日吗?那天去吧。” 万紫琳阴转晴,“你记得我的生日啊?” “嗯。”方萤目光噼里啪啦按着手机键盘的女孔贞贞,“魏明,贞贞,你们去玩。” 语罢,提起椅子上的书包,往肩上一挂,“走了。” 外面热气逼人,方萤把书包挂在把手上,跨上半新不新的自行车。 动起来,才觉得有一点风,然而顶上烈日灼灼,秋老虎肆虐,很快晒出一背的汗。 方萤加快动作,忽见前面摊子旁一人跨上了车,往斜前方刹去。 赶紧按铃,定睛一看,蒋西池。 却见他忽然两手都松开了车把,不知道在捣鼓什么,车歪歪扭扭地走了一个S形,就在快倒下的时候,他不慌不忙地掌住了车把手,紧接着,一张花花绿绿的东西,被风一刮,“哗啦啦”往后飞来。 方萤急忙往旁边一让,那张“花花绿绿”轻飘飘地掉在了地上。 是冰棍的包装纸。 方萤翻个白眼,一磴踏板,赶上了单手骑车,叼着冰棍的蒋西池,吐词:“装!” 蒋西池一慢,就看着方萤从身旁掠过,绝尘而去。 她那辆自行车实在是太破了,吱吱呀呀作响,要散架了一样。 不紧不慢地吃完了一支冰棍,自行车过了桥,到了荞花西巷。里面路坑坑洼洼,不好走,蒋西池从车上下来,把要垮下去的书包往肩膀上甩了甩,推着车子,走进巷内。 太阳已经斜过了正中,巷内混着各色气息的清凉空气扑面而来,身上暑气立时下去大半。 走过半条巷子,忽见前面一道熟悉的身影。 蒋西池顿住脚步。 方萤。 一个身材高大男人正攥着她穿白T恤的细瘦胳膊,十分之用力,像是螳螂钳着蚂蚁的两条细腿儿。 作者有话要说:  一脸懵逼蒋西池。 蒋西池(委屈):吃个冰棍而已,怎么就装了? ☆、第3章 护桶行动 3 那男人猛将她胳膊一拽一推,低喝:“赶紧给我道歉!” 她脚下趔趄两步,差点没站稳,但后背还是挺得笔直,头扬得高高的。 对面铺子里,前几天抄家伙硬干的胖大妈拿蒲扇指着方萤,唾沫横飞:“……现在的小姑娘那可真是了不得!十三岁!骂起人来咋这么脏!哎呀,让我复述我都脸红……” 方萤响亮地“嘁”了一声,“你那天说狗/娘/养的可没脸红……” 话音没落,男人一巴掌拍下来,“你还有理了!”便又向胖大妈连声道歉。 胖大妈摇着蒲扇,“老方,你家是什么情况,我们也都晓得。大家平时念在你家闺女年纪小,不懂事,所以不跟她计较。但你瞧瞧,她平时都干了些什么事!老方啊,趁着年纪不大,还能别过来,赶紧好好管教管教吧!起码不能让她一个人,搞得我们大家伙儿都做不了生意,是吧?” 旁边摇扇吃瓜的街坊四邻连声附和。 男人连连赔笑,“是是,刘姐您说的对……”悉悉索索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张整票递过去,“这钱您拿去换块新的玻璃吧,以后我一定严加管教,再不让方萤出来给你们添乱。 胖大妈手指捻一捻纸币,两眼眯缝起来,迎着日光看了看,确认是真钱,往衣服口袋里一揣,“我也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这事儿就这么翻篇吧!” 男人看方萤还跟公鸡似的仰着下巴,毫无悔改之意,粗暴往跟前一拽,“赶紧给我回去!不嫌丢人!” “嫌我丢人,有本事你当年别生我!”身体拧成一股麻花,还是没能从男人的钳制下挣脱,气急败坏,索性下口去咬。 男人反射性地一躲,她就趁着这当口,从他腋下一钻,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你给老子站住!” 松落的石板让她踩得“呱唧”作响,她一气儿跑出去老远,还抽空回头向着男人做了个鬼脸。 擦身而过。 头顶云层倏然舒展,又即刻被风吹远,巷里天光暗了又亮,变换的光影恰好照在她脸上。 片刻,她身影就消失在曲曲折折的巷子那头了。 蒋西池推着自行车,继续往里走,便听两旁店铺里还有人在议论: “方志强这么老实巴交一人,摊上这样的老婆孩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可不!多好一人啊!老婆疯了,这么些年不离不弃,也从来不去外面乱搞……” “他这闺女也真是太不省心了……” 蒋西池垂眼,穿过沿路或兴奋或叹惋或幸灾乐祸的窃窃私语。 方萤那张看似狡黠实则几分惊慌的脸,还在他脑海中。 家里吴应蓉已经做好了饭,外公阮学文不在,买花肥和新的望远镜去了。 “你外公就有个弄花看鸟的臭毛病,他说过一阵鸟要换冬羽了,北鸟要南归,得先把设备准备好。你说这才九月,他着什么急?” “未雨绸缪。” 吴应蓉忍不住伸手摸一摸他脑袋,“哎呦,年纪小小,晓得未雨绸缪这个成语。” 蒋西池表情一黯,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吴应蓉的手,“外婆,我们吃饭吧。” 吴应蓉有午睡的习惯。蒋西池帮忙洗过碗之后,拿肥皂洗了个手,也回到自己屋里休息。 从抽屉里翻出空调遥控,正准备打开,想着外公外婆是节省惯了的人,又把遥控器放回去,只开了电风扇。 往床上去躺了会儿,没什么睡意,翻身起来,从书包里找出今天刚发的数学课本,到书桌前坐下。 阳光透过纱帘照射进来,已滤去了一半的暑气。 蒋西池翻两页书,鬼使神差地,盯着那纱布帘子,挪不开眼。 半刻,丢了书,起身将纱帘掀开。 对岸,一道白衣蓝裤的身影正蹲在那儿,旁边立了一个红桶,一只塑料盆,隔着玻璃,瞧不真切。 外面静悄悄的,想是外婆已经睡着。 蒋西池索性推开门东侧后门,走到了廊下。 方萤在洗衣服,从红桶里捞出件灰色格子衬衫,铺在暗红色的洗衣板上,飞快搓洗起来,身体随着手上的动作一倾一倾。 午后两点,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 方萤热得一脑门汗,搓完了手里这件,猛一下抖在水里,淘洗了几下。 汗顺着眉心往下落,她一手揪着水里衣服的衣领,腾出一只手,抬起手背抹了一下汗。 对面有人。 方萤余光里瞥见一道身影,悚然察觉,飞快抬头。 那人坐在栏杆上,两腿悬空,不知道在那儿看了多久。 方萤不悦,下意识去撸衣袖,忽听屋里传来一声喊,腾地站起身,手肘一撞,还装着两件衣服的红桶,沿着略有些坡度的台子骨碌碌滚落而下。她慌忙倾身去捡,那桶已经漂到了河里。屋里喊声越紧:“囡囡!囡囡!” 她转头应一声,“马上来!” 看一眼浮在水里缓慢漂浮的塑料桶,最后还是一抹脸,转身拾级而上。 “妈,”方萤推开后门,“怎么了?” “水……” 方萤忙去厨房,从塑料水壶里倒了杯凉白开,回卧室放在床边柜子上。 瞧见柜子上的消炎药分毫未少,顿了一下,在床沿坐下,将母亲丁雨莲扶起来,“妈,你怎么没吃药?” 丁雨莲扶着她的手,把杯子里的水咕噜噜喝掉大半,“几点了?” “两点多了,你饿吗?我去给你热饭。” 丁雨莲摇头,“你爸呢?” 方萤垂着眼,“不知道。” “今天开学,学校里怎么样?” “还好。” 丁雨莲上下打量一眼,捂着嘴轻轻咳嗽一声,有气无力道:“新学期,应该给你买两件新衣服的。” “不用了,一样的。”方萤打断她,“还睡会儿吗?” 丁雨莲点了一下头。 方萤把药拿过来,掰出两粒胶囊,“把药吃了再睡。” 清澈碧波里映着天上的流云,那红桶格外的扎眼,顺着水波,晃晃荡荡地,漂到了这岸,撞上了河岸,又往前漂,眼看着就要漂远了。 蒋西池犹豫片刻,翻进栏杆,沿着台阶下去,到了河沿上,把鞋一脱,一猛子扎进水里。 河水沁凉。 他划了几下,将红桶截住,把水面上的两件衣服捞起来,塞进桶里,提着游到了对岸。 方萤推开门,吓了一跳,几步跃下台阶。 蒋西池把桶搁在石台上,低头摆脑袋,甩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身上的运动T恤湿透,往下滴水。 方萤瞅着他,“蒋西池?” “嗯。” “我以前见过你。” 蒋西池抬眼。 方萤指一指对面,“去年暑假,你来你外公这儿玩儿,坐那儿弹了吉他,是吧?” 蒋西池想了一下,“嗯。” 方萤笑了一下,“弹得真烂。”她蹲下身,把桶里的两件衣服扔到洗衣板上。 这笑容一闪即逝,蒋西池愣了愣,在脑海里回想的时候,才发现真不是错觉。 没让他把这笑的动作细细地拆解一遍,他倏然注意到了方萤的两条手臂——袖子挽上去了,露出来的小臂上,淤青和食指粗的红肿纵横交错。 “我去给你拿块干毛巾……” 蒋西池摆头,赶紧别过了目光,“不用了。” 他踩在石板上的脚蜷缩了一下,方萤注意到了,不自觉地低头看去,脚背皮肤极白,能看见里面的静脉。 一个男生,怎么白成这样。 确认洗衣桶安全无虞,蒋西池往后退一步,转身。 “喂。” 蒋西池一顿。 “谢谢。” 蒋西池什么也没说,仍旧像方才那样,“噗通”跳入水里。 方萤没躲,溅起的水花跃上她的脚背,她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就看见蒋西池两条手臂划开了碧波,游鱼一样,很快到了对岸。 上了岸,他拎起台阶上的鞋,一路滴水走了上去,推开门。 风吹着对岸的木香藤轻轻摇动,那身影消失在门里。 蒋西池进了屋,冲了个凉,把一身湿衣服脱了,没开洗衣机,怕吵醒外婆,把脏衣服扔进盆里胡乱揉搓了几下,挂去阳台上晾晒。 回屋,从抽屉里翻出瓶酒精,坐在桌前,翻过脚掌,拿棉花沾着酒精擦了擦脚底的口子。 刚在对面台子上,赤脚踩中了一枚尖利的石子,扎破了表皮,倒也不深。 窗帘漏了条缝,蒋西池往外瞥了一眼。 红桶已经不见了。 · 荞花巷的清晨,自小贩的吆喝声中开始。 蒋西池嘴里咬着半根油条,踩着自行车到了桥头,往推车卖馒头的摊前扫了一眼,慢慢停了车,两脚撑在地上。 方萤穿了件灰色的衬衫,仍是长袖。衬衫明显大了,但下摆在腰上了个结,显得很别致。 一头乱发,睡得跟鸡窝一样。 方萤似是觉察到了,回过头来,打了个呵欠,“蒋西池。” 蒋西池低头咬一口油条,含糊应道:“早。” 他微妙觉得,经过昨天那鬼使神差的“护桶行动”,方萤已经把他划归到她的那一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护桶使者蒋西池。 ☆、第4章 学生代 蒋西池和方萤并肩骑着车,往学校去。 方萤像是故意骑得歪歪扭扭,那辆破自行车也一路跟着叮铃哐啷,总疑心一回头就能看见散落一地的零件。 方萤:“你小学不在这边读的吧,为什么来这儿读初中?” “……随便选的。” “成绩怎么样?” “一般。” 方萤转头看他,“青野入学考试,你多少分?” “290。” 满分300分。 方萤:“……这叫一般?” 蒋西池没回答。 全校第三,难道不是一般么。 方萤用力蹬了两步,绕到蒋西池车前。 蒋西池差点撞上去,赶紧拧把手,放慢了车速,脚点地停下车。 方萤看着他,眼里盈着狡黠的笑意,“蒋西池,和你商量一件事。” 蒋西池有不详的预感。 “……以后作业能借我抄吗?” 果然。 方萤看他不说话,补充道:“当然不是白让你给我抄,以后我罩你。” 蒋西池:“……” 方萤当他是答应了,蹬了一下踏板,把路让开了。 到教室,刚放下书包,万紫琳三人就过来把方萤围住。 万紫琳掏出一版大头贴,递给方萤看,“我跟贞贞一起拍的,怎么样?” 方萤扫一眼,“嗯。” 万紫琳往她座位旁边的桌子上一坐,摇着大头贴扇风,“你昨天没跟我们去好可惜哦,善哥给我们看了他的新手机……” 魏明插话:“诺基亚7610!超级时髦!” 孔贞贞总算舍得把头从手机屏幕上抬起来,“我也准备换了。” 方萤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听他们“汇报”完,说道:“说件正经事。” 在六道目光的注视中,她扬一扬大拇指,指向蒋西池,“以后他就跟我们一起玩了。” 三人沉默一霎,孔贞贞探过身去拍一拍蒋西池肩膀,“喂。” 蒋西池背过身来。 他正在做数学题,思路一下被打断了,烦得不行,语气很冲,“干什么?” 孔贞贞愣着,撇一撇嘴,“问你名字不行哦?” 蒋西池把椅子往前一拖,椅子脚在地上擦出有点儿刺耳的声响。 几人对视沉默,有点尴尬。 方萤笑呵呵,一脸的“不要跟他计较”,“他是天才,天才脾气都不太好。” 九点,张军来通知大家集合,去操场上举行开学典礼。 一个班一个班鱼贯而出,楼梯里乌央乌央满是人,老师在后面吹口哨维持秩序:“不要挤!靠右行!不要挤!” 九点二十,列队完毕,操场上的大喇叭里传来“喂喂“的试音,片刻,一个普通话烂成反面教材的男声喊道:“各班!按队列站好!开学典礼马上开始!” 年级的体育组长整了一下队,让大家在草坪上坐下。 趁着张军没注意,方萤几人跑到了队尾,聚在一起。 孔贞贞:“好像没见蒋西池。” 魏明:“刚在走廊里还看见他了。“ 孔贞贞:“是不是上厕所去了?“ 万紫琳:“贞贞,你怎么这么关心他?觉得他长得帅是不?” 孔贞贞:“去死。” 开学典礼乏味冗长,方萤躲在魏明巨大身躯制造出来的阴影里垂头打瞌睡。 忽觉天摇地晃,耳畔是孔贞贞激动的声音:“学生代表是蒋西池!” 方萤抬头,是魏明的背。 她拍一拍魏明肩膀,“让让,挡着我了。” “哦。”魏明往旁一侧,视野顿时开阔。 蒋西池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一件白衬衫。他往走了两步,调了调话筒高度,顿一下,没什么情绪的声音,扩大了数倍,从喇叭里传出,响彻操场:“各位领导,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大家早上好,很荣幸作为学生代表……” 孔贞贞捧脸,“哇……” 万紫琳挤眉弄眼,“手机都不玩了,荡漾了吧?” 方萤改坐为蹲,抱着双腿,微微眯眼。 蒋西池个子在男生里算高的了,那件纤尘不染的白衬衫,衬得他有一种卓尔不群的气质。 孔贞贞忍不住跟大家分享她在短短一小时内打听来的八卦:“你们知道么,蒋西池以前在一师附小,就经常考年级第一,他市一中的升学考试考了年级前五……” 万紫琳惊讶:“那他为什么不去市一中,跑到我们青野……” 魏明:“青野怎么了!青野不是很好吗!” 几人叽叽喳喳,都快盖过的广播的声音。 方萤皱眉,“魏公公,你好烦,安静点儿行吗?” 魏明张张嘴,嘟囔:“……别叫我魏公公。” 一番继往开来的展望之后,蒋西池的发言结束。 他很浅地鞠了一躬,退后一步,转身下台了。 这时候,方萤才想到,他原来是脱稿的。 蒋西池走下跑道,停住脚步,似在找初一三班的位置。 孔贞贞把自己手臂摇成了两面令旗,然而蒋西池愣是没看到。 片刻,他转身,直接往教学楼方向去了。 作为新生代表发言,是张军硬塞的任务,特意在开学前三天打电话摊派给他。接电话的是吴应蓉,听说外孙这么厉害,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蒋西池烦得不行,但还是从作文书上拼拼抄抄写出来了一篇演讲稿。 教室里没人,蒋西池把门掩上,回到自己座位上,继续解数学题。 喇叭里传来第二个学生代表慷慨激昂的发言,有点吵,但等他沉浸进题目之后,渐渐就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直到“嘭”的一声。 反射性抬头,却见方萤一脚踢开了门。 蒋西池皱了皱眉。 方萤走进教室,往桌子上一坐,晃荡着两条腿,侧头看他。 蒋西池笔在纸上划了几下,还是觉得这注视有点碍眼,抬头,拿眼看去。 方萤却是一笑,什么也没说,跳下桌,回到自己位上,往桌面上一趴。 等开学典礼结束,就十点半了,张军回教室啰嗦两句,中心思想无非是大家尽早进入状态,多向学生代表蒋西池同学学习。 方萤略微支起身体,往前面看了一眼。 被表扬的蒋西池同学,还在做数学题。 中午放学,万紫琳他们过来邀请方萤中午一块儿去体验一下食堂 “我回家吃。” “你家在哪儿,近不近啊?” 方萤一脸的没睡醒,打了个呵欠,“近。” 等万紫琳他们走了,方萤抬头一看,蒋西池还没走,还维持之前被“表扬”时的姿势。 伸手,戳一戳他的背,“喂。” 前面身体一挺。 “放学了,你还不走?” “做完这道。” 方萤身体横过书桌,凑到前面一看,纸上一个大三角形,包含着好几个小三角形。 “这什么题?” “证相似。” “相似……”方萤翻开数学课本,把目录筛了一遍,没找到“相似”。她眼疾手快,看见了蒋西池压在纸下的,明显与她手里这本封面不一样的书,往前一蹿,飞快地抽了出来。 《数学》,九年级(初三)下册。 方萤:“……” 蒋西池拿铅笔在三角形的几个角上划了几道杠,往纸上写了好多个躺着的“S”和躺在“=”上的“S”,然后把笔一放,转身,盯着方萤拿在手里的书。 方萤忙递过去,“哦。” 蒋西池把书往抽屉里一塞,“你不去食堂吃饭?” “我回家。” 蒋西池没管她,自己走了。 下午开始正式上课。 第一节是语文。语文老师叫杨云。第一堂,她并没有直接开始上第一课,而是先谈了谈初中的语文教学计划,其中一项,是组织班上每一周背三首唐诗宋词。 “不限于语文课本上的啊,咱们语文课本上只有十三首古诗,这是远远不够的……大家小学都背过唐诗三百首吧,来说说,你们最喜欢哪首诗?” 话音刚落,班长范之扬手臂高高弹起,自我介绍后站起身,高声朗诵:“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杨云:“白居易的《问刘十九》,很好。范同学跟大家说说,为什么喜欢这首诗?” 范之扬挠头傻笑,“因为……因为小火炉可以涮个火锅,烤个猪蹄什么的,感觉很好吃……” 班里哄堂大笑,杨云亦是莞尔。 范之扬带活了气氛,大家纷纷踊跃发言。 杨云:“很好,看来大家对古诗词的学习都很有兴趣,我有个问题,大家知道被称为‘孤篇压全唐’的,是哪首诗吗?” 班里无人举手。 杨云:“我提示一下……” 就在这时,蒋西池忽听背后一道低低的声音:“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蒋西池一愣,下意识转头往后瞟了一眼。 “那个……第四组倒数第二排的男生,你知道答案吗?” 蒋西池没想到自己的小动作被注意到,既然被点到了名,不得不站起身。 杨云目光含着殷切的期待。 蒋西池:“……不知道。” 杨云愣了一下,笑了笑:“没事,那坐下吧。”她捏了一支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一行字。 蒋西池坐下,忽觉椅子腿被踢了一脚,随即后面响起方萤不悦的声音:“喂。” 蒋西池没回头,却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 片刻,椅子腿又被踢了一脚。 方萤声音带笑:“你都听到了,干嘛说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沉迷做题蒋西池。 ☆、第5章 宵夜 五点半放学,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声打响,老师一离开,教室立即沸成一锅粥。 万紫琳他们又围过来了。 “阿萤,去文化街吃东西不?” 椅子已经翻转了一个方向,椅背靠着墙壁,椅子腿和地面成四十五度夹脚,方萤就这样靠着,一脸的没睡醒,“家里有事。” “你好久没跟我们一起玩了。” 方萤笑一笑,伸手去捏万紫琳的脸,“这么想我?” 万紫琳一下把她的手拍开,“咦,肉麻。” 一旁的孔贞贞,捏着手机踌躇片刻,清一清嗓,“蒋西池。” 蒋西池收拾书包的动作停都没停一下。 孔贞贞:“……跟我们一起去文化街吃东西么?在科技大学那边,蛮近的……” “不去。” 孔贞贞摸摸鼻子,“那……你有没有手机啊,能不能……” “不用。” 孔贞贞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咬了咬唇。 魏明看不过去了,“你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蒋西池把最后一本书塞进书包,往肩膀上一挂,就要往前走。 魏明一下拦住他的出路。 蒋西池目光微微下压,看着魏明。 他实在是长了一张太过赏心悦目的脸,连微愠的神情都显得很好看。 方萤:“魏明,不要勉强别人。” 魏明低哼一声,不服气。 “天才都是有点傲气的,你们耐心点。” 这句话明显激励到了孔贞贞,赶忙跟着点了几下头,似是准备着愈挫愈勇。 等教室里不剩几个人了,方萤才开始慢吞吞地收拾东西。 去车棚取车,正要走,瞧见对面办公楼里走出来一个人,就把已经拨上去的支架放下来,等着。 蒋西池正在埋头想事,听见方萤叫他,吓了一下。 “你还没走?” 蒋西池找到自己的自行车,“老师找我。” 方萤立马就笑了,瞥他一眼,“不会是去告状的吧?” 蒋西池:“……” 车双双离开了学校。 方萤没和他并肩,落后了一米多,半路,身后车子都在“吱吱呀呀”。 过了路口,那“吱吱呀呀”的声音忽然消失不见了。 蒋西池忙回头一看,却见方萤已拐了一个弯,骑去了东南路上。 天色渐暗,橙色霞光已消失殆尽。 蒋西池在原地待了一会儿,鬼使神差的,掉了个头,拐弯,跟上去。 东南路靠近区会展中心,比较繁华,沿路都是宾馆、饭馆和酒吧。 蒋西池特意保持了一段距离,让方萤始终在自己的视野里,但又不至于发现自己。 很快,她在前面又拐了一个弯,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巷子外侧有条排水沟,一股浑浊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蒋西池没敢跟太近。 片刻,方萤停了车,从书包里摸出锁,把车锁上,推门进去了。 蒋西池把自行车停在原地,踩着巷子里像是裹了一层油污的地砖,跟到了方萤停车的地方。 那是家酒吧。 此后几天,方萤仍然会寻找各种理由不跟万紫琳他们一块儿放学,待人都走得差不多时,一个人悄悄蹬着自行车去酒吧。 有一次,他等方萤从后门进去十分钟左右,把车靠墙停住。油污的地几乎无处下脚,污水沤出来的酸臭气味扑面而来,他捏住鼻子,趟雷似的跟上前去。 刚一推开后门,就有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走过来,一堵墙似的把他一挡,“干什么的? ” 蒋西池往里瞥一眼,“找人。” “找谁?” “我看见有个初中生进去了……” “赶紧走赶紧走!我们正规经营的酒吧,什么初中生,我看你是初中生吧!”健壮的身躯往外一挪,“快走快走!” 此后,蒋西池又“侦查”了几次,还是没能成功打入“敌人”内部。 有一次耗费时间太长,过了七点才到家,外婆急得都出门去找他了。 两人在桥头碰上,吴应蓉小跑几步过去,“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啊?你外公都急死了……” “在学校做家庭作业忘记时间了……” “再爱学习也得吃饭啊,”吴应蓉伸手摸他脑袋,又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确认他连根头发丝都没少,才放心下来,“……以后还是早点回来吧,IC卡你带着吗?以后回来晚了,记得给家里打个电话。” “嗯,以后不会了。” “走吧,”吴应蓉手搭在他肩膀上,“你外公饿了好一阵了,让他先吃他非要等你……” “外婆,”蒋西池一顿,“您等等,我系个鞋带。” 他一弯腰,避开了吴应蓉的手,蹲下身把绑紧的鞋带散开了又重新系了一遍,再站起来时,跳了一下,像是试试鞋带绑没绑紧一样,然后不动声色地往外挪动了半步,和吴应蓉并肩,“走吧。” 饭后,蒋西池帮阮学文把放在廊下的几盆花搬进屋里。吴应蓉进了浴室又出来,嘟囔:“沐浴露怎么用得这么快……” 蒋西池耳尖听见了,忙说:“外婆,我去买。” “去桥头的大家超市买,他们家便宜些……你等等,我给你找钱。” 蒋西池拍一拍从花盆上沾上的土,去厨房洗了个手,出来见吴应蓉捏着一张二十的纸币,“不用了外婆,我有钱……” “你有钱那是你的……”吴应蓉把钱塞进他手里,“顺便带个丝瓜瓤回来。” 蒋西池神色有些异样,恍惚站立片刻,拿上钱出门了。 提着袋子从超市出来,忽听前面一阵熟悉“吱吱呀呀”的声音,抬头一看,果然是方萤蹬着车子从南边过来了。 方萤在他面前停了车,笑问:“你怎么在这儿?” 蒋西池瞧她一眼,盘算着,她估计是这时候才从酒吧回来。 “吃东西么?” “嗯?” 蒋西池看着她,“我请你吃烧烤。” 方萤笑笑:“这么大方啊?” “你等一下。”蒋西池把塑料袋子往她自行车前面的框子里一放,又转身进了超市。 方萤等了片刻,蒋西池拿了两瓶水出来,递给她一瓶。 “我看你进去打了电话?” “跟外婆打了声招呼。”蒋西池朝着六尺河,往地上一蹲,把水瓶拧开洗了个手。 方萤:“……” 蒋西池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走吧。” 沿河都是烧烤摊,空气里混着自然和辣椒面的香味,架子下面白炭烤得肉类滋滋作响,一股股白烟缭绕,小贩高声吆喝。 方萤跟着蒋西池,走过来了快七个摊子,“喂……”待蒋西池转过来,问道,“你到底想吃哪家啊?” 蒋西池往前眺望,一样的矮桌塑料小板凳,一样的一地竹签和卫生纸。 他把心一横,“……随便坐吧。” 坐下,蒋西池把桌子仔仔细细地擦了三遍,用得一卷卫生纸瞬间去了大半。 方萤饶有兴致地瞅着他,“你是不是太爱干净了?” 蒋西池没接这茬,“你吃什么?” “嗯……”方萤歪头想一想,冲烧烤架前的大叔喊道,“六个羊肉串,一个豆皮,一个茄子,一个烤馒头,三串土豆……”她顿了一下,看蒋西池,“是不是有点多了?” “你随便点。” 方萤嘻嘻一笑,“好大方啊——就这些吧,不要放辣!” 摊主:“好嘞!” “你吃什么?” 蒋西池把超市买来的水拧开喝了一口,“我不吃。” “专门请我?” 蒋西池一顿,半刻,把水瓶盖子拧上,准备放在桌上,又作罢,就这样拿在手里,问方萤,“你现在才回来?” 方萤别过目光,转个身,把腿抻直,“有事呗。” “你家里不管么?” 方萤笑笑,像是诚心不准备接他这话一样,一条腿叠着另外一条,脚晃一晃,开始哼歌。 蒋西池听了一下,听出来是《七里香》。 “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 方萤哼着哼着,一停,“你喜欢听歌么?” “还好。” “我知道有个店,租书租碟还卖磁带,杰伦快要发新专辑了,我打过招呼,让他一定帮我进,正版的。”方萤转头看他,“下回我带你去吧。” 灯火熏黄,六尺河流水潺潺。 这一刻,方萤的目光格外单纯。 单纯,又有一点柔软。 蒋西池还没应,她已经转过头去,晃着脚继续哼歌。 没一会儿,烤好的东西装在磁盘里端上来了。 方萤狼吞虎咽,一口气吃完了两个羊肉串,一抬眼见蒋西池正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拿了一根递过去,“吃么。” 蒋西池摇头。 “那我真不客气啦?” “嗯。” 方萤风卷残云般地吃完了剩下的东西,满意地一拍肚皮。 “吃饱了吗?” 方萤比个大拇指。 蒋西池掏钱付了帐,拿还剩了小半瓶的水再次洗了一个手,瓶子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方萤看着他,憋不住笑,“喂,我的手骑过自行车碰过钱还吃过烧烤,我要是碰你一下,你是不是会死啊?” 蒋西池:“……” 方萤是行动派,上前一步,把他湿漉漉的手一攥。 蒋西池猛地一甩。 方萤愣了一下。 蒋西池也愣着。 他全身都僵硬了,过了半会儿才总算说出话来,“对不起……” “我知道,书上看过,洁癖是吧?”方萤耸耸肩,“走吧。” 折返的路上,蒋西池都在犹豫着要不要跟她再正式解释一下,他真不是有意的,只是出于本能的条件反射。 然而方萤一路哼着歌,似是压根没放在心上。 到桥头,方萤跨上自行车,把筐子里的塑料袋递给他,一蹬踏板,笑声一下散进风中,“蒋西池,明天见!” 作者有话要说:  散金如土蒋西池。 ☆、第6章 过敏(捉虫) 万紫琳生日这天,从早上开始就不消停,课间一会儿去找找孔贞贞,一会儿来找找方萤,不是问裙子好不好看,就是问头发有没有弄好。 方萤笑问:“花蝴蝶,飞累了没?” 万紫琳嘟嘴:“晚上善哥请我们吃饭,我一定要好好打扮。” “不用打扮了,很好看了。” 万紫琳眨巴眼睛,“真的吗?” 方萤看向孔贞贞,“给她拍一张。” 孔贞贞举起刚到手的诺基亚手机,“咔嚓”一张。 万紫琳盯着她手里的手机,没挪开眼,“贞贞,这个手机拍照是不是蛮好的啊?” “还行吧。”孔贞贞把手机递给万紫琳看照片,自己第一万次鼓起勇气去邀请蒋西池。 蒋西池放下笔,转过身来。 “万紫琳今天过生日,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蒋西池瞥了一眼又开始闭目养神的方萤,“好。” 孔贞贞惊呆了。 放学后,蒋西池骑着车,和方萤并排,跟在万紫琳他们身后。 “善哥是什么人?” “一个酒吧的老板,”方萤看一眼万紫琳,“万紫琳和他很熟,我只见过两次。” 蒋西池看她,欲言又止。 前面孔贞贞回过头来,“你们快点啊!慢死了!” 方萤微一俯身,脚上加快速度,冲蒋西池笑说:“来比赛啊!” 蒋西池“嗯”了一声,却只是稍稍蹬得深了一些,仍旧和方萤保持并排。 吃饭的地方,是在酒吧街附近的一家餐馆。 “善哥”叫赵善,二十四岁,穿件短袖T恤,寸头,皮肤黝黑,膀子上文了一条龙,脖子上挂着一条金链子。 万紫琳一进包间就挨他坐下,把他手抓过来,惊讶道:“善哥,你换新手表啦!” 赵善一手搭在椅背上,敷衍地“嗯”了一声,目光转向方萤和蒋西池,“这两位朋友是?” 魏明赶紧介绍说:“方萤,善哥你应该见过她两次;蒋西池,我们班同学。” “哦,”赵善做恍然大悟状,看着方萤,“是方萤啊,我是说瞅着怎么这么眼熟。丸子说,邀请你来我酒吧玩,一直请不动,是不是啊?” 万紫琳委屈道:“可不是么,阿萤可难请了。” 赵善笑说:“我听丸子说了,你以前你跟四个男生打架,都没落下风是吧?小姑娘不得了啊……” 方萤平淡地“嗯”了一声。 菜是事先点好的,端上来很快。 赵善撬开了三瓶啤酒,给几人斟满。 方萤推了推杯子,“我不喝酒,我过敏。” 赵善目光扫过来,“丸子生日,你不给点儿面子?你们不是很好的朋友吗?” 万紫琳也看向方萤,语带撒娇:“阿萤,就喝一点嘛。” 赵善看方萤态度似有松动,忙说:“来来来,我们先举个杯。你们都还是小孩儿,不多喝,就这一杯,撤了给你们换果汁。” 万紫琳笑说:“善哥,你真体贴。” 举杯之后,蒋西池做了个样子,却一口没喝,趁大家仰头的时候,动作迅捷地倒进了旁边多出的碗里。 赵善一个人喝酒,两瓶下肚,就开始吹嘘他这些年的经历。当年如何身上只有一百块进了城,如何穷得露宿街头,又如何抓住机遇成功捞了第一桶金。 听得魏明两眼放光,“善哥,你太厉害了!” 赵善打个酒嗝,“你们读这破书有啥用,读成大学生,出来还不是只给那些初中都没毕业的老板打工。” 魏明忙说:“善哥,我以后能不能跟你学做生意啊?” “能啊,”赵善一拍胸脯,“当然能!丸子的朋友,我还能不多照顾照顾么!” 说着,又看向默默吃东西的方萤,“你呢?要不也跟你善哥混?我这人啊,就欣赏有狠劲的人,我觉得你就有一股狠劲,就拼你跟四个男生打架还不落下风这点,我觉得你以后肯定能成大事!” 方萤笑一笑说:“这么多人,你罩得过来吗?” “唉,这话就是瞧不起我了!我赵善确实算不得哪个山头的好汉,但带你们这几个小屁孩儿,我还能虚了不成?“ 万紫琳附和:“就是!善哥你可厉害了!” 方萤仍是笑,“那你准备让我跟着你干什么?帮你打架吗?” 赵善将她上下扫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一笑,“你不用打,你领着别人帮你打,怎么样?” “我没事打人干什么?” 赵善哈哈一笑,“有个性!稳重!不鲁莽!” 万紫琳:“善哥,那你就是看错阿萤了,她可一点不稳重,脾气可急躁了。” “那也好啊,有冲劲,有血性!你们年轻,急躁点怎么了?我当年还不是一言不合就跟人干架。” 万紫琳瞥了方萤一眼,撇撇嘴。 吃完饭,万紫琳他们还要跟着赵善去打台球。 方萤:“我不去了,我要回去睡觉。” 万紫琳:“不是还早吗?” “回去还有事。” 万紫琳没留她,很干脆地说:“那你回去注意安全哦。” 孔贞贞期期艾艾地看着蒋西池。 蒋西池:“我有门禁。” 魏明语带嘲笑:“都多大了,还有门禁?” 蒋西池没理他。 这附近繁华喧闹,各色灯箱招牌照得夜空发白。 蒋西池和方萤骑着车,往荞花巷去。荞花巷也是喧闹的,但荞花巷的喧闹是安全的。 想到席上赵善说的话,蒋西池问方萤,“你跟男生打过架?” “啊,”方萤平淡地应道,“小学的时候,四个男生堵我。” “你学过武术?防身术?” “没啊。” 蒋西池看她,“那怎么打过的?” 方萤耸耸肩,“他们要命,我不要命呗。” 蒋西池一顿。 方萤轻笑了一声,又补充说:“我的命不值钱。” “吱呀”一声,蒋西池捏了把手。 方萤回头,跟着把车停下,“怎么了?” 蒋西池看着她,那目光说不出有什么意味,但是格外的认真:“别说这种话。” 方萤一时之间,竟然觉得无所适从。 没人拿这样的目光看过她,也没人说过这样的话。 她别过头,手足无措地挠了挠手腕,觉得痒,又挠得更狠,结果越挠越痒。 蒋西池注意到了,“怎么了?” 方萤低头看了看,“过敏了。” “你真过敏?” “不然呢?”方萤烦躁地抓了几把。 “别抓,”蒋西池走近一步,伸手,又忽然一顿,踌躇片刻,一垂眼,握住她手腕,“挠破了会留疤……”腕上起了些红点。 他正准备掀开衣袖看看情况怎么样,方萤却猛地一抽手,把袖子紧紧压住,“没事……我以前喝过,出汗的时候皮肤会起疹子,一会儿就没事了。” 蒋西池没说什么,转身丢下一句:“等会儿。” 片刻,他拿了瓶冰水回来,往她手里一塞,“喝点水,酒精挥发得快。” 方萤说声谢谢,拧开瓶盖喝了两口,拿眼瞅他,笑说:“蒋西池,我发现你这个人还蛮好的。” 蒋西池跨上车,不接她的话,“走吧。” · 周一清晨,蒋西池照例推着车到了巷口外的桥头,几个摊子都扫了一眼,没看见方萤的身影。 正疑惑,听见一阵“吱吱呀呀”的声响。 果不其然,方萤来了。 然而这回的造型有点独特,长裤长袖之外,还戴了一顶帽子,一副口罩。 “你,怎么……” “这个?”方萤指一指口罩,“感冒了,免得传染给你。” 蒋西池将信将疑地盯着她头上的鸭舌帽。 “帽子保暖的。”她捂住口罩,十分夸张地咳了几声。 到校,还有二十分钟开始上课,万紫琳端着一杯奶茶晃过来了。 “阿萤,你昨天没去好可惜哦,善哥一杆清台,可厉害了……” “嗯。” 万紫琳看她一眼,“怎么戴口罩?” “感冒了,”方萤看一眼正在卸书包的蒋西池,“对吧?” 蒋西池很不配合,一声没吭。 万紫琳也没在意,嘱咐了一句“好好休息”,见孔贞贞来了,挥一挥手,走过去。 虽然开学才一周多,但有两件事情成了班里公认的事实。 一是蒋西池是个成绩好得有点吓人的“天才”。 二是方萤和班主任张军不对付。 常常是张军把方萤喊起来回答问题,方萤干脆地回答:“不知道。” 张军气得眼珠子瞪出来,“答案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就差说出来了,你不知道,你有没有认真听课?” 但久而久之,张军和方萤之间达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只要方萤不睡觉,不讲小话,不扰乱课堂纪律,随她干什么,张军都不会管,也不会喊她起来回答问题。 这堂课,这份默契被彻底打破了。 首先是张军让大家做课堂十分钟小测时,在走廊晃来晃去巡查的时候,发现方萤上课时居然也戴着帽子。 问了两句,但没说什么重话,忍下了。 然后是张军开始讲课的时候,发现方萤居然明目张胆地趴着睡觉。走到教室中央讲课的时候,一记粉笔砸过去,聊作提醒,但她居然无动于衷。 所有人,都觉察到张军讲着课,突然停顿下来,立时齐齐转头看去。 事件的核心人物浑然未觉。 张军探过身,敲了敲桌子。没反应。 这下他再也忍不了了,怒喝:“方萤!” 作者有话要说:  心细如发蒋西池。 · “我的命不值钱。” “对我而言是无价。” ☆、第7章 冲突 方萤迟钝缓慢地“唔”了一声。 片刻,蒋西池看见她缓缓地抬起了脸,帽檐下眉头紧皱成一团。 “我看你胆子越来越大了!班主任课堂上公然睡觉!给我站起来!” 方萤顿了一下,一句话也没说,抹了一把脸,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她没顶嘴,张军倒是愣了一下,也就不说什么了,把中断的课程继续下去。 然而好景不长。 “……负数的加减法运算,大家应该已经掌握了吧?我们来快速做几道口算题,”张军看了看贴在桌面上的花名册,“万紫琳,3-(-3),等于多少?” 万紫琳慌忙站起来,捏着书页前后翻了两下,又求助似的看了看周围同学。 张军皱眉,“你刚在低头玩什么?” “没有……” “没有?”张军放了粉笔和木尺,走下讲台。 万紫琳手指死死扣着桌面。 张军到她面前,“东西拿出来。” “张老师……” “拿出来!”张军伸手将她往后一推,手伸进桌屉里一摸。 一部诺基亚手机,崭新的。 张军拂袖,回到讲台上,把手机往桌面上一扔,“课,咱们今天先不上了,咱们来好好说一说这个纪律问题。开学快一周了,我发现你们有些同学,还没调整好自己的身份,搞清楚自己学习是为了什么……说小话,玩手机,看课外书!你们以为学是替我上的?我告诉你们,你们要是考不上大学,什么下场?那今后就是社会上的渣滓!” 桌面忽然一振。 万紫琳也跟着一震,顷刻吓得脸都白了。 张军被打断,斜眼往手机上瞟了一眼,一顿,“……这短信有意思了,你们听听……” 万紫琳哀求:“张老师!” 张军摆头,似是痛心疾首,“啧啧,成绩不好,搞这些男盗女娼的事倒是擅长……小小年纪,怎么这么不要脸?万紫琳,话我撂这儿……” 一声断喝:“闭嘴!” 教室里一霎安静了。 张军扬起下巴颏,“方萤,你有什么问题?” 方萤袖子笼着手,帽子压着眉,一句话不说,大步走到讲台上,径直去抢他手里的手机。 “你干什么!” 方萤一手攥手机,一手拿指甲去抠他的虎口,下手死重,差点把他虎口处的肉都给抠下来。 张军“嘶”一声,松了手。 方萤接过来,两下扣开了后盖和电池,卸了SIM卡,又装回去。 把手机往桌上一磕,抬眼,盯着张军,一字一句,“你才是渣滓。” 转身,走到万紫琳桌前,把SIM卡一放,然后站到了后面的黑板前,自罚自站。 张军:“……” 方萤头高高扬起,挑衅似的看着他。 教室里一时无人敢吭气。 “叮铃铃!” 适时响起的下课声解了围。 “方萤,万紫琳,下午喊你家长过来!” “他们不会来的。” “……”张军快给气晕厥了,脸都歪了,抬手指着方萤,“你,跟我去见教导主任!” 这一堂课上得异彩纷呈,大家兴奋地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议论。 蒋西池环视一圈,万紫琳趴在桌子上呜呜大哭,孔贞贞和魏明都围过来安慰她。 下一堂课是英语,一整节课上完,方萤都还没回来。 英语老师把课本往腋下一夹,走下讲台,到蒋西池斜前方,“跟我来一下办公室。” 到办公室,英语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我听张老师说了,你入学考试,英语只扣了两分?” 蒋西池很平淡地“嗯”了一声。 她把纸递给蒋西池,“十月有个英语口语比赛,你愿意去参加吗?” “我口语不好。” 英语老师笑说:“你底子毕竟比其他同学好,放心,参赛之前,我肯定会对你进行特训的。” 她看蒋西池不说话,就当他是答应了,“那我把你名字报上去了。” 蒋西池烦躁地离开了办公室,准备回教室,在楼梯口,又定住脚步,脑海里闪过先前方萤眉头绞作一团的脸。 折返,往教导主任去了一趟,站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眼,方萤不在里面;又去张军办公室,方萤也不在里面。 最后一堂课是班会,盘算着不出席也没什么关系,脚已经先一步往食堂和小卖部去找人了。 然而都没看见方萤的身影。 无奈,从小卖部出来,穿过操场往教学楼走。 就在这时,他发现操场上竖着的“教育是面前世界,面向未来,面向现代化”的巨大招牌后面,蹲着一个人。 蒋西池走过去,停顿了一会儿,才弯下腰拿手去推了推。 含混地“嗯”了一声,片刻,方萤缓慢地抬起头。 蒋西池:“怎么了?” 方萤口罩后的声音里含着笑,“没怎么啊,不想回去上课呗。” 蒋西池顿着。 一霎,伸手把她头上的帽子揭了下来。 方萤猝不及防,目光恼怒,然而没骂他,而是第一时间抬手按住了脑袋。 蒋西池去掰她手。 “你干嘛!神经病!” 男生到底力气大点儿,况且今天方萤还“感冒”了,最后,还是让蒋西池给掰开了。 方萤闷闷地说了句:“……不小心撞到了桌子角。” 头顶,打了个白色纱布的“补丁”。 蒋西池盯着她,“是不是有人……” “不是,”她抬眼,严肃认真地看着他眼睛,“是撞的。” 微风摇着地上冒出的野草,不远处传来其他班上体育课,体育老师吹口哨的声音。 明明是九月上旬,秋老虎正盛的时候,方萤却像有点冷似的,把袖子紧紧裹着。 蒋西池盯着她看了许久,站起身,“回去上课吧。” 方萤抬眼,懒洋洋地说:“坐会儿呗,你成绩这么好,少上一节又不会退步。” 蒋西池看了看荒草丛生的地面。 方萤伸手拍了拍,“坐啊。” “不坐。” 方萤眯眼看他,“为什么?” “真的这么怕脏啊”方萤薅了一把长草,“这又不脏,再说了,你小时候满地爬,说不定还捡过地上的东西往嘴里喂呢。” 蒋西池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方萤哈哈大笑,拉住他手臂使劲往下一拽,蒋西池趔趄一下,一屁股蹲坐下了。 “……” 方萤趴着自己膝盖,笑得直不起腰,“看吧,没把你脏死吧?” “……差不多了。” 方萤抱膝,往焊接的铁招牌上一靠,“你干嘛老是不理孔贞贞啊?” 蒋西池语气冷淡:“为什么要理她。” “她又不坏。我跟她小学就认识了,她家里可有钱了,就是爸妈离婚了,没人管她……” 蒋西池打断她:“关我什么事。” 方萤转过头,“你到现在还一个朋友都没有……” “他们就是你的朋友?” 方萤愣了一下。 “你知道什么叫朋友吗?你要是遇到麻烦,万紫琳也会像你今天帮她一样忙你吗?” 方萤没吭声,过了半刻,才说:“你别瞧不起人。” 蒋西池不置可否,站起身,“我回去上课了。” 方萤什么也没说,看着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回到跑道上,向着教室去了。 她笑了笑。却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笑。 她把被蒋西池扯掉的鸭舌帽扣回到脑袋上,屁股往前面挪动了一点,身体往后一倒,压住了草,躺了下去。 天色湛蓝一片。 她有点入迷的,目光追随着一朵云,看着它被风扯出了碎小的絮,像是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最后一堂课下课铃打响了,方萤才慢慢吞吞地回到教室。 还有些学生没走,方萤推开门时,一时众人侧目。她毫不在意,径直回到自己座位上,开始收拾东西。 片刻,万紫琳过来了。她本来是双眼皮,哭得久了,已经肿成了单眼皮。 “阿萤……”一开口,又要哭。 “没事的,学期结束应该就会还给你了……” 万紫琳瘪着嘴,“可是……”顿了一下,“手机还是新的,我刚用了一天不到……” 方萤注意到了,就是前几天魏明提过的诺基亚7620。 万紫琳抹一抹眼睛,向前一步,抓住方萤的手臂摇了摇,“阿萤,你能不能再去找找张军啊……” 方萤心里实打实的“咯噔”了一下。 她以为,万紫琳好歹会问问她教导主任对她说了什么。 魏明和孔贞贞也过来了。 魏明义愤填膺道:“张军怎么这么多事儿!” 孔贞贞附和:“就是!从来没加过他这样的老师。” 魏明沉吟片刻,忽然把脑袋凑拢,压低声音道:“咱们整整他吧?” “怎么整?” 魏明想一想,摇头,“还没想好……我们可以计划一下,一定让他好好出一回洋相……” 一道冷冷淡淡的声音插|进来,“过分了吧。” 蒋西池背上斜挎着书包,略微侧着身。 魏明火气噌的就上来了,“你什么意思?” “上课玩手机本来就不对。” “哦,他骂人渣滓还有理了?” 蒋西池目光不带任何情绪地从魏明脸上扫过一眼,然而就是这种漠然之中倨傲,仿佛在说“你确实就是渣滓”。 魏明猛往前一步,推得方萤同桌的桌子刺耳一响,抬手,一把揪住了蒋西池的衣领。 蒋西池目光往下瞥,盯着他的手,仍是倨傲的,毫不在意的。 方萤制止:“魏明。” 魏明气鼓鼓地瞪着蒋西池,片刻,“哼”了一声,松开了手。 方萤提起了书包,“走吧。”目光飞快地掠过,没看蒋西池。 魏明拉长了声音讽刺:“天才的世界,我们高攀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人神准蒋西池 ☆、第8章 选歌 阮学文的新望远镜买到之后,成天就抱在手里不放。 蒋西池到家时,他就正拿着一块软布,轻轻擦拭着镜筒。厨房传来香味,吴应蓉在蒸苞谷粑。蒋西池洗个手去厨房,帮吴应蓉端菜。 “哎哟你不用端,去桌上坐着就行。” 蒋西池端上海碗盛的菜粥,拿了三副碗筷,在桌旁坐下。 蒸好的苞谷粑,连同蒸格一起端上来,热气腾腾,清香扑鼻。 吴应蓉给每人夹了一个,“趁热吃,特别甜。” 蒋西池揭开包在外面的桐叶,拿筷子尖儿戳了一小坨,送进嘴里,抬头一看,吴应蓉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忙说:“好吃。” “好吃那就多吃两个,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蹿个儿,要是营养更不上就不好了……” 吴应蓉唠叨两句,阮学文问他开学以来还习不习惯。 “还好。” 吴应蓉呵呵直笑,“你从小就不用大人操心——哦,差点儿忘了,今天你姑妈打了个电话过来,问你适应不适应,在学校缺不缺什么……” “不缺。”蒋西池答得飞快,片刻,意识到自己语气好像有点生硬,忙补充说,“东西都够用了。” “你这位姑妈对你也是尽职尽责了,我看这些年啊,你爸没怎么替你操过心,全是你这位姑妈在四下张罗……这不,你搬过来了,你爸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蒋西池似听非听,过了片刻,接了个茬把话题岔开了。 清早,蒋西池跟往常一样的时间到了桥头。 糖果子和油条在油锅里一百八十度翻滚,砧板上和了葱花的面团被捏扁搓圆,揭开了盖子的蒸笼热气腾腾,小笼包乖巧地卧在里面…… 含着水汽的空气里各色食物香气混做一团,刺激味蕾。 他在早餐摊子晃悠了一圈,没等到人。 买了六个小笼包,往嘴里送了一个,抬眼看了看桥那头,顿一顿,跨上单车,走了。 独自蹬着自行车到了学校,推开教室门一看,才发现方萤已经到了。 她正朝外站在最后一排的窗前,身体往外探,好像整个人都要栽倒出去。 蒋西池脚步顿了一下,回到了自己位上。 片刻,他听见关窗户的声音,椅子被拉动声音,还有一阵窸窸窣窣。 他从包里翻出数学书,做题。 魏明准备整一整张军这话,还真不是随便说说,而是打算付诸行动。 一下课,他就跑到方萤这边来汇报自己刚刚课堂上生发的奇思妙想,还刻意抬高了声音,好像生怕蒋西池听不见一样,“方萤,我想到一个办法,绝对让张军以后下不了台——咱们用他手机,给全校女老师发消息吧。” 方萤翻了个白眼,“手机呢?你准备怎么搞到张军的手机?偷?抢?骗?” 魏明挠挠头,“呃……” “再想。” 下一次课间,魏明继续过来汇报,这回的想法五花八门,往办公椅上撒图钉,往水杯里掺兑芥末,把裤子偷偷剪个洞,在路口拦住套麻袋打一顿……等等等等。 最后都被方萤给否决了。 魏明不高兴了,“你是不是想包庇张军啊……” 方萤翻白眼:“是你想的办法都太烂了……” 一会儿,万紫琳来了。她被叫了家长,又被没收了手机,情绪低落,没像往常一样过来和方萤打招呼,只是遥遥地说了一句“早上好”。 一整天,蒋西池都有点儿不痛快,这种不痛快还严重地影响了他的做题效率。 放学,英语老师马老师把他喊去办公室。 马老师让他先坐下,起身去饮水机那边倒水。办公桌前还坐了一个女生,束着马尾,很大一双眼睛。 马老师端了两杯水过来,“坐吧,这是我教的另一个班上的,顾雨罗。” 顾雨罗看着蒋西池,微笑了一笑,“你好。” 马老师笑说,“他就不用介绍了吧?学生代表蒋西池。” 顾雨罗点点头,“我认识的。” 马老师也不废话,给他们介绍口语大赛的比赛规则,“……除了基本的自主演讲、命题发挥之外,还需要一项才艺展示。顾雨罗,我记得你是学过跳舞的吧,才艺展示就这个,怎么样?” 顾雨罗:“我没问题的,马老师。” 马老师看向蒋西池,“你呢,有没有什么想法?” 蒋西池:“……我能不参加吗?” 马老师愣了一下,“名字我都已经给你报上去了。” 蒋西池没什么表情,过了片刻,才说:“唱歌。” 离开办公室,蒋西池大步往教室走,身后传来顾雨罗的声音:“蒋西池。” 蒋西池停了一下,“什么事?” 顾雨罗笑说:“你每天放学了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去口语角练习一下?” “没时间。” 拒绝之干脆利落,却也没让顾雨罗改变脸色,她还是笑一笑说,“那好吧。” 蒋西池穿过高大樟树林的阴影,往教室去。 在实验楼前,万紫琳正在和孔贞贞做值日,打扫公共区域。 扫把被万紫琳泄愤似的猛挥了两下,“我快被我妈骂死了……要不是方萤多事,我也不至于需要把我妈请来学校……” 孔贞贞:“怎么能这么说,阿萤是帮你啊,不然你想被张魔头当着全班的面念短信内容?” 万紫琳语塞,片刻又说:“你知道她送我什么生日礼物吗?玻璃球,就是里面有小屋飘雪花的那种……现在谁还兴送这个啊?” 孔贞贞没回答,冲万紫琳使了个眼色。 万紫琳立即抬头,这才发现蒋西池正站在不远处。她神色一慌,张张口打算说点什么。 蒋西池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回教室。 方萤在擦玻璃,觉察到有人进来,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去,把抹布投进塑料小桶里清洗。 蒋西池走过去,往她跟前一站。他高了她快一个头,有几分压迫感。 方萤赶紧直起身,莫名:“干嘛?” 蒋西池不吭声。 方萤把拧干的抹布从这只手丢到那只手里,看蒋西池神色纠结,欲言又止,“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擦完了吗?” 方萤愣了一下,抬手指了指走廊那侧,“那边还没擦。” 蒋西池一撸袖子,把她手里的抹布抢过来。 “喂!我用什么?” 蒋西池没理她。 方萤去讲台下方柜子里,又翻出了一块抹布,投在水里绞湿了,走到走廊,擦窗玻璃外侧。 学校里人已经快走光了,安安静静的,间或能听见一阵脚步声。 方萤抬眼去看,隔着玻璃。 蒋西池擦个玻璃都一丝不苟,绷着脸,捏着抹布从上到下从左到右,连个犄角旮旯都不放过。 方萤眼里带点儿笑:“蒋西池,你这个人好奇怪。” 蒋西池动作一停,看着方萤依然故我的帽子口罩的装束,“没你奇怪。” 方萤哈哈笑起来,却不甚在意地耸耸肩,“没什么不好的。” 擦了会儿玻璃,蒋西池问她:“一会儿你有时间吗?” “唔,”方萤挥着抹布,跳起来去擦上半部分,“可以有,你要干嘛?” “我要参加英语口语大赛,有才艺表演。” “哇,”方萤赞叹一声,“唱歌?” 蒋西池点头。 方萤明白他的意思了,赶紧加快了动作,“那擦快点的,我带你去。” 那家音像店在一条犄角旮旯的小巷里,着实不算好找,店铺不大,五脏俱全,一半是出租区,一半是正价选购区。 方萤显然是这里的熟客,进门先跟老板打了声招呼,说明来意。 老板是个胖子,瘫在收银台后的椅子上,把整个空间都占满了,他打开电脑,噼里啪啦敲了敲键盘,“那唱Westlife的,他们的歌好听,好唱。”他点击一下鼠标,歌声从音响里淌出来。 只听了前奏,方萤就摆手,“不要《My Love》,这首太烂大街了。” “嘿,你还晓得烂大街了,你最喜欢的周杰伦不烂大街?” 方萤:“找死哦。” 老板嘿嘿一笑,又点开一首: “I remember all my life,raining down as cold as ice……” 方萤:“这首好听!” “《Mandy》。”老板指一指后面的架子,“《Turn around》那首专辑里面的,自己去找。” 蒋西池看着方萤去了后面,问老板,“可以在你这儿下歌吗?” “MP3给我,我帮你下。” “我下次来。”蒋西池转头看一眼方萤,她正在架子前找得不亦乐乎,“方萤经常来吗?” “我这儿好啊,没人打扰,她经常过来听歌看书。” “看什么书?” “什么都看,主要是小说吧?她暑假在我这儿,把那一架子武侠小说都看完了。”老板指了指出租区的书架,片刻,抬头瞅着蒋西池,贱兮兮地笑了一声,“哎,你俩不是同学吗?你怎么问我啊?对她这么感兴趣?你不是喜欢她吧?你们现在的小孩儿也太厉害了,这才多大……” “没有。” “还不好意思了……” “真没有。” 蒋西池目光再次去捕捉方萤的身影。 觉得她很孤单。 就和他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擦窗能手蒋西池。 · 这文基本是快不起来的,很任性地想写从校服到婚纱的全过程,写他们相互依存,高于爱情的关系。 可能大家都觉得慢,但我回头审视一下,自我感觉自己写的每一个情节都不多余。 初中篇不多了,还有五章的样子。 我觉得这个纯粹的状态是很美的,长大了就不会有了。 ☆、第9章 比赛 十月末的英语口语大赛三校联合,今年恰好轮到青野中学做主办方。下午上课之前,范之扬得英语老师令,要在班里选几个志愿者帮忙去布置比赛会场。 开学快两个多月,大家没有了最初的拘谨,本身的性格都显露出来了。初中不像小学,大家进入青春期,都要讲一点“个性”,像这种没有个性的苦力活,是没人愿意参加的。 范之扬在讲台上动员了半天,大家做作业的做作业的,听歌的听歌的,全然当他这个人不存在。 范之扬又急又气,拿起黑板擦在桌上敲了敲,“安静!” 下面大家说话声小了一点儿,片刻,依然故我。 魏明椅子离桌子老远,头往后靠着,斜一眼讲台上的范之扬,“你着什么急啊?又想去老师面前立功啊?” 范之扬:“我……我没有……” 大家这会儿都安静下来了,饶有兴致看魏明怼范之扬。 “我都听说了,经常在张军面前打我们大家的小报告……” 范之扬急的都快哭了,“我没打过小报告……” “你说没打过就没打过?哪个班长不打小报告……” 话音没落,一直懒洋洋趴着睡觉的方萤,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范之扬脸刷的白了,班上头号“坏水分子”要是也帮着魏明,那他今天…… 方萤:“去哪儿帮忙?” 范之扬一愣,魏明也一愣。 方萤两手插在口袋里,“问你呢?去哪儿帮忙?” “报报……” 听起来像“抱抱”,大家立时哄堂大笑。 方萤抄起书往桌上一拍,声音冷厉:“笑什么笑?” 教室登时安静了,放歌的也在手忙脚乱去关开关。 方萤:“报告厅?” 范之扬红着点了点头。 方萤离开刚离开座位,就听身后有拖动椅子的声音,回头一看,是同桌。 同桌叫闵胜男,个子瘦小,永远都穿着麻袋一样的校服,戴一副土里土气的眼镜,存在感低得常常让方萤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同桌存在。 闵胜男也不敢看她,细声说:“我……我去帮忙。” 片刻,孔贞贞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揣,也跟着站起来。她往万紫琳那儿看了一眼,万紫琳正翻着娱乐杂志,像是丝毫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加上范之扬自己,总算凑足了四个人,可以跟马老师交差了。 范之扬领着三人到了会场,一人从筹备组老师的手里领了一项任务,方萤和闵胜男的任务是打气球。 桌子上一塑料袋的气球,还没拆封,旁边搁着打气筒。方萤打是会打,到“扎”这一步就抓瞎了,捣鼓了半天,没扎起来,气已经泄了大半。 “那个……”闵胜男不敢看方萤,“打的时候,尾巴这儿留长一点,气不要打得太足……”她做了个示范,“然后这样……一绕,就扎起来。” 照着闵胜男说的,方萤试了两次,成功了,便向闵胜男道了声谢。 闵胜男像是吓着了似的,脸憋得通红。 到三点钟,赛场全部布置完毕。比赛四点钟开始,但蒋西池他们已经在后台准备。 方萤没回教室,绕过红色帘幕去了后台。蒋西池一人坐在角落里,其他人都攥着稿子苦念,唯独他,抱着吉他在那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扫弦。 “喂。”方萤往他旁边一坐。 “你又逃课了?” “没逃课,当志愿者,过来帮你布置会场的,”方萤翻过大拇指给他看,“扎了几百个气球,都要起泡了。” “就你一个人?” “还有范之扬,孔贞贞和闵胜男,闵胜男就是……” “你同桌。” “嗯,”方萤晃晃腿,“你怎么不背稿子啊?” “已经背下来了。” “不温习一下?” “不需要。”他低头,手指在弦上扫了一下,一串清脆的音符蹦出来。 在学校的时候,蒋西池一贯独来独往,不会参与方萤的“小团体”,但在校外,方萤已经领着他把荞花区逛了一个遍。 这一阵筹备才艺表演,他把丢了一年多的吉他重新捡起来,每天在廊下练习,方萤就在对面,咯咯笑着冲这边喊:“好难听啊!” 方萤不打算回教室,准备到四点直接入场。她晃了一会儿腿,听蒋西池练了一会儿吉他,忽发现对面有个女生,一直在盯着她看。 皱眉,问蒋西池,“对面是谁?” 蒋西池抬眼一看,“五班的顾雨罗。” 这个名字方萤小学的时候就听过,但一直没把人对上号。顾雨罗和蒋西池一样,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成绩好,长得好,时不时给学校捧一座奖杯回来。青野初中的入学考试,顾雨罗是第一名,比蒋西池还高了四分。 顾雨罗看方萤,方萤就回看过去,在挑衅别人这一领域,方萤一贯是冠军。 顾雨罗终于觉得尴尬,收回了目光。 方萤就继续晃腿,听吉他。片刻,她盯着蒋西池,发现了一件事,“……你化妆了?” 蒋西池手上动作一顿,表情有点复杂。 方萤哈哈大笑,“眼影,还是带闪的!”伸手去掰他脑袋,“口红也化了吗?” 方萤手碰上脸上皮肤的瞬间,蒋西池整个身体都僵硬了,下意识地想把她拂开,生生忍住,过了几秒,才抓着她的衣袖,轻轻推开,“……马老师化的。” 方萤捂住肚子哈哈大笑,片刻,忽觉对面又射来两道研判的目光,当即转过头,又给她瞪回去。 大赛快开始前,方萤回到了观众席上。她对这种比赛,一贯是没什么兴趣的,要不是因为蒋西池,今天来都不会来。 三班的学生陆续进场,方萤旁边座位上,恰好坐着闵胜男。主持人罗里吧嗦开场,方萤让闵胜男在蒋西池上台的时候,把她叫醒。然后她便把卫衣的帽子往下一拉,盖住脸睡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摇了摇手臂,方萤睁眼一看,蒋西池已经上台了。他那身凑近了看有点儿夸张的礼服西装,在台上却优雅得恰如其分。他刚一开口,场内便有女生低声惊叹。 “Ladies alemen,good afternoon!I feel really hoo stand here and make a speech……” 虽然拢共就听懂了这几句,方萤还是端坐身体,看他不卑不亢,不疾不徐。清亮的声音是她所熟悉的,但又有一点儿陌生…… 下一项,是抽签进行两分钟的即兴演讲,方萤连演讲题目都没听懂,只听见闵胜男感慨一句:“好难啊……” “题目什么意思?” “让他阐述中国2001年获得奥运会举办权,会对中国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方萤:“……” 让她用中文说,都不一定能说得清楚。 即兴演讲结束,就是大家喜闻乐见的才艺展示。 架子鼓、长笛、小提琴……那个和她互相瞪了半天的五班的顾雨罗,是跳孔雀舞。 顾雨罗刚亮相摆了第一个造型,底下的男生就沸腾了,掌声、吸气声、怪叫声…… 顾雨罗腰肢款摆,轻盈又优雅,仿佛的确便是月光下的孔雀公主。 方萤静坐着,心里没来由的有点闷。 之后,就是蒋西池的吉他弹唱。他在凳子上坐下,翘腿,抱住吉他,信手弹了一段,开口:“I remember all my life,raining down as cold as ice……” 台上就一束光,打在他身上。一首并不是很好演绎的歌,让他唱出了一种别样的,不同于原唱的气质。干净又固执。 方萤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不想再听,起身,从左边的过道偷偷离场了。 教室里没人,门也锁着。她一个人,晃去了操场,翻上双杠,静静地坐在上面。 四下安静,抬头能看见天上散落着几颗星,孤零零的。 渐渐有人从报告厅里走出来,想是已经散场了。 方萤又等了十来分钟,回去教室。在走廊里就听人议论刚刚的比赛: “蒋西池好帅!” “好可惜没拿第一……” “顾雨罗即兴演讲虽然低了一点,但是才艺展示分很高……” “话说,我听说散场的时候,三班有个女生跑去跟蒋西池表白了……” 方萤一怔。 推开教室门,里面已经不剩几个人了。 万紫琳抱着孔贞贞低声安慰,魏明拦住了蒋西池的去路,“你把话说清楚。” 蒋西池淡漠地瞥他一眼,“我已经说清楚了。” “贞贞哪里不好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了不起,觉得别人都配不上你?“ “我说过这种话吗?” 那边孔贞贞吸着鼻子,低声劝阻:“魏明!” “贞贞,他这个人不识好歹,我今天一定要给你讨个说法……” 孔贞贞声音里带着哭腔:“魏明!” 僵持一阵,魏明低哼一声让开了路,“蒋西池,咱们走着瞧!” 蒋西池把包往肩上一挎,绕过魏明往前走。 抬头一看,方萤正站在门口,顿了顿,“我去车棚等你。” 那边,孔贞贞闻言,惊讶地转头看向方萤和蒋西池。 待蒋西池走了,魏明把火力转向了方萤,“阿萤,你跟蒋西池一块儿回家?” 方萤不那么在意人际交往的这些方面,但也知道这时候不应该说“是”。 她沉默着,魏明自己就当她是默认了,“你这样不厚道吧?你明明知道贞贞对他是什么态度。” 方萤有点儿烦,“我先认识的蒋西池。” 魏明表情复杂,“你的意思是,你也对蒋西池……” “我有这个意思吗?” “那就是蒋西池……” “可能吗?”方萤不耐烦地打断他,“蒋西池会喜欢我这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啊,傻姑娘。 · 屈居亚军蒋西池。 ☆、第10章 风波 蒋西池在车棚那儿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方萤从教学楼里出来,她两手攥着书包带子,耷拉着肩膀,有些无精打采,快走近时,才抬起头来向他打了声招呼。 “怎么了?” “没……”方萤蹲下身去给自行车开锁,“听说你没得第一?” 蒋西池顿一下,“你没看到最后?” 方萤打了个哈哈,“……你才艺展示结束我就没看了。” 两人推着车,往校外走,蒋西池解释:“顾雨罗才艺分比较高,她是冠军。” 方萤撇撇嘴,“老师什么眼光。” “没事,一样的。”蒋西池打开书包拉链,把刚到手的亚军小奖杯递给她。 “给我?” “嗯。” 方萤笑了,“给我干什么,这个又不能吃。”却还是接过去,在手里掂了掂,塞进自己书包里。 七点多,比平常晚了些,又比初二初三上晚自习的早了些。 方萤不想这么早回去,提议一起去吃东西。她带着蒋西池穿街过巷,到了临近科技大学的一条小吃街,找到一家看着比较干净的粉面馆,把车停在店前。 进店,抬头端详挂在墙上的塑料板上的菜单,“我要一碗素拉面,你要什么……” 蒋西池瞟一眼,“两碗牛肉拉面。”见方萤面有难色,又补充道,“我请你。” 方萤一笑,拖出凳子坐下,掰开一双筷子,相互摩擦上面的毛刺,看着蒋西池说:“……我以后会有钱的。其实我已经攒了一些钱了,但是不能用。” “你攒钱做什么?” 方萤肘部撑在桌子上,手托着腮,“当然是离开这儿啊。” 蒋西池抬眼看她,“去哪?” 方萤耸耸肩,“去哪儿都行,只要不在荞花巷,不在墨城……” 她视线不知道落在哪一处,神情怅惘又期盼。 蒋西池一时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片刻,他手伸进包里,掏出一个MP3,插上耳机,递给方萤。 方萤接过耳机,塞进耳朵,听见里面传来“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天就飘着”的歌声,惊喜问:“你有MP3啊?怎么以前没看你用过。” “……才买的。” 上周,蒋家平终于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准备过来拜访拜访他外公外婆,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他毫不犹豫,说要一个MP3。隔天蒋家平过来,就给他买了一台MP3,一部“小灵通”。 蒋西池这才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部新的“小灵通”,从书包里掏出来,捣鼓了一下,问方萤:“你家电话号码是多少?” “嗯?你说什么?” 蒋西池把她戴着的耳机摘了一只下来,“你家电话号码是多少?” 方萤笑笑,垂眼,“我家没电话。” 蒋西池怔了怔,但也没说什么,抄出本子,往上面写了个号码,撕下纸递给方萤,“这是我的号码,有事可以打给我。” 方萤瞟了瞟,收起来,又继续去研究蒋西池MP3里的歌。最后发现,除了几首Westlife的,其他全是周杰伦的。 “……原来你也喜欢周杰伦啊?” 蒋西池:“……” 看一眼她,什么也没说。 吃过拉面,沿着河提,两人骑车回家。 方萤把蒋西池的MP3揣在口袋里,戴了一只耳机,留着另一只耳朵和蒋西池聊天,“你为什么拒绝孔贞贞。” 蒋西池皱了皱眉,“不喜欢……” “她挺漂亮的……” 蒋西池不作声。 方萤转过头来看他,“你喜欢什么样的?顾雨罗那种?男生都喜欢顾雨罗。” 蒋西池语气有点不耐烦了,“不知道。” 方萤愣了一下,抿唇,收了声,不再说话,把另一只耳机也塞进耳朵里,只闷头听歌骑车。 蒋西池意识到自己态度有点不好,想着要跟她道声歉,但骑了一路,没找着机会。 到桥头,方萤摘下耳机,把MP3递换给他。 他刚要说句“你留着吧”,忽听旁边宵夜摊子上,有人抬高了声音说:“今儿老方家那口子又犯病了吧?” 另一人接腔,“可不是么,我听人说,好大动静啊!屋里叮铃哐啷的,估计又是在砸东西……” “难为老方了,摊上这么一个人……” 方萤脸色一变,车头拐个弯,飞快往荞花东巷骑去。 蒋西池有点不放心,正要跟过去,却见方萤回头,厉声道:“你别跟过来!” 脚下一慢,车子差点儿栽倒,赶紧脚点地停住。踌躇片刻,他心一横,到底是好奇心盖过其他,一磴踏板,跟上前。 隔了十来米,他看见方萤跳下车,把车一扔,破破烂烂的自行车哐一声摔在地上,轮子空转了几下,偃旗息鼓。 方萤摸出钥匙开了锁,一下把门踹开,片刻,门“嘭”地一声摔上了。 他在原地站立片刻,停了车,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方萤的家,用“破败”已不足以形容。门上油漆都剥落了,几扇破窗户,拿黑布糊着,里面没透出一丁点儿的光。 他走到窗前,打算找出条缝往里看,忽听窗户后面传来一声巨响,不知道是什么摔碎在了地上,紧接着便听方萤高喊:“……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一阵阵闷响,夹杂着方萤语愈喊愈烈的骂声。 蒋西池听得眼皮子直跳,然而他什么也看不见,不晓得里面是个什么情况,方妈妈“发病”又究竟有多严重。 踌躇半刻,他走到门前。 正准备举拳敲门,身后传来一道女声:“你是吴奶奶家的小外孙吧?” 蒋西池回头。 一个大妈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他一把拽回路中间,“你快回去!赶紧的!别管这家的闲事!” 大妈孔武有力,拽得他趔趄一步。 “不是有人病了吗,怎么不送医院……” “哎哟,”大妈把她往巷外推,“脑子里的病,送医院能管用吗?你赶紧回去,别给自己惹麻烦!” 大妈的架势,恐怕是不会让他往方家靠近一步。蒋西池无法,只得骑上自行车,过桥,回西巷自己家里。 吴应蓉问他吃过晚饭没有,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提着书包回自己房间。 把窗户打开了,往河对岸看。然而除了一窗昏暗的灯光,什么也看不见。 开门到了廊下,拾级而下,到了河沿上。然而还是隔得远了,对面门窗紧闭,听不到一点儿动静。 “阿池!” 蒋西池赶紧应一声,几步上了台阶,回到屋内。 吴应蓉端了一碗粥过来,“大晚上的,你去河边干什么?” 蒋西池垂头,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没……我去试试河水冷不冷。” 吴应蓉笑说:“还想下河去游戏啊?霜降都过了,天冷,别下河了,免得感冒。” “……嗯。” 吴应蓉就坐在他对面,笑吟吟问:“今天口语大赛,结果怎么样啊?” “亚军……”蒋西池一顿,“我去给您找荣誉证书。” 吴应蓉摆手,“不用!”像是怕外孙没得冠军不高兴,还特意安慰了两句。 蒋西池还记挂着河对岸的事,“外婆……”他抬头看一眼吴应蓉,“对面方家……方志强的老婆,得病很长时间了?” “有好些年了吧,”吴应蓉想了想,“怕有三四个年头了……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事儿了?” “听说今天又犯病了……” 吴应蓉叹声气,“也是造孽,好端端的一个家……” 喝完粥,蒋西池洗了个澡回到自己房间。什么事都没心思做,靠着窗户,盯着河对岸。 正考虑着怎么过去探一探情况,忽听书包里“小灵通”响起来。赶紧翻出来一看,一个本地的号码。 他有所预感,一接通,果然是方萤发颤的声音:“……蒋西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 蒋西池扯了一个要给河对岸同班同学送数学课本的谎,出了门。不疾不徐地走了十来米之后,他飞跑起来,踏着坑坑洼洼的石板路,两分钟内,到了桥头。 方萤又换上了那副口罩帽子的装束,靠着桥柱蹲着,听见他喊了一声,才抬起头来。 “你……” 方萤缓缓地站起身,两手插在衣袋里,微微有点佝偻着背,“……谢谢你。” “你借钱做什么?” 方萤微蹙着眉,“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你先告诉我,到底做什么?” “……非要说了才能借给我?” “是。” “……买药。”口罩后的声音含糊不清。 “什么药?治……精神病的?” 方萤霍地抬起头,眼神愠怒,“我妈没病!” 作者有话要说:  热心公民蒋西池。 ☆、第11章 执言 蒋西池从没见方萤这样生气过,像是瞬间被戳中逆鳞一样。他心里早已有自己的判断,这么一问只是想验证自己的猜测。 沉默片刻,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封,递给方萤。 方萤拿衣袖笼着的手背擦了擦眼睛,接过掂了掂,有点厚,揭开抽出三张,剩下的又递还回去。 她把三张纸币紧攥入手,闷声说了句:“谢谢。” 蒋西池脱口而出:“去哪儿买?我陪你去。” 方萤不做声,踌躇片刻,转过身去。 两人一前一后,脚步声叠在夜色下,六尺河潺潺的流水声中。 走了五百多米,到“六尺大药房”门口,方萤停下脚步,“你在外面等我一下。” 蒋西池看她一眼,点点头。 他就站在药房外静等着,不知所想,心里有种情绪野草一样滋长,偏偏又捋不清楚。 四五分钟后,方萤提着一只塑料袋子走了出来,她见他目光看过去,把袋子往身后一藏,“走吧。” 又到了桥头,方萤顿足:“谢谢……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需要帮忙吗?我送你回……” “不用!”方萤急忙阻止,“不用了……你别跟过来。”这一回的语气里,带一点哀求。 他看她一眼,片刻,点点头,“……你在家如果需要帮忙,可以在河对岸喊我——河水很冷,你别游过来。” 方萤轻笑了一声,“喊你名字?” 蒋西池想了想,“……喊周杰伦吧。” 方萤这下彻底笑出来,片刻,又郑重地道了声谢,往东巷走去。 蒋西池看着方萤身影不见了,准备回家,脚却是往药房的方向去的。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医生,逢人便笑,“小朋友,需要点儿什么药。” 蒋西池走到他跟前,往背后整齐码放的架子看了一眼,“刚才过来买药的……” “阿萤是吧?” 蒋西池点头,“我是她同学……她说,可能有点不够,让我再帮她买一点。” 老医生低头瞅着他,笑意慈祥,心里跟明镜似的,“药是我开的,肯定够。都是止痛消炎的药,一次也不能多吃,你说是吧?” 蒋西池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老医生敛了笑,语重心长道:“阿萤不容易,你当同学的,在学校多帮帮他。” “方萤家里……是什么情况?您知道吗?” 老医生又恢复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这你得自己去问阿萤,她信我,让我不说,那我就不能说。” · 距这一次的“发病”之后,方萤家里似乎消停了一阵。 天渐冷,白天越来越短,学校缩短了中午休息的时间,下午则提前半小时放学。方萤中午要回家,下午一放学就不见踪影,只有早上那一会儿时间,两人才有空单独待着。 寒冬腊月的天气,呵气成冰。 蒋西池推着车子到桥头,方萤正等在包子摊前,打了个呵欠,对他说了句:“早。” “早。” 方萤头发长长了些,发尾给睡弯了。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摸了摸口袋,掏出三百块钱递过来,“谢谢。” 蒋西池瞥了一眼,“……到学校再给我吧。” “现在给,学校给,有什么差别吗?” 蒋西池憋了一会儿,“……学校可以洗手。” 方萤哈哈大笑,“你买早餐不碰钱哦?“ “我一次性给了两百,让他记账,慢慢扣……“ 方萤快笑疯了。 到学校,在教室门口,方萤与今天值日的孔贞贞迎头撞上。孔贞贞不自在,嘴唇动了动,没说出打招呼的话来,错身出门拍粉笔擦去了。 经过上回的“表白事件”,魏明他们几个,跟方萤就稍稍有点疏远了,碰到了仍然会打招呼,但不会再找过来玩。 方萤却仿佛丝毫没放在心上,仍然是下课睡觉,上课发呆。 期末考试临近,升入初中的第一场期末考试,关系着寒假是否过得安生,大家自然不敢懈怠,埋头苦读。 第一堂课是数学。 冬天天气冷,大家不开窗,都闷在教室里,闷出一股腌抹布的味儿。 张军拍一拍手,“打起精神!打起精神!坐窗户旁边的把窗户打开,透透气,里面这么闷,你们不缺氧啊?” 大家拖拖拉拉的,把窗户打开。冷风四面八方地窜进来,大家立时被吹清醒了。 “这堂课,我带着大家把这学期的知识点都过一遍,速度有点快,大家跟上节奏……”张军一翻开备课本,便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 玫红色的,带白蕾丝的…… 三角内裤。 全长哗然。前排的目瞪口呆,后排的交头接耳。 张军气得脸一会儿绿,一会儿红,猛一拍桌子:“谁干的!” 大家噤声,垂着头憋笑。 “翻了天了!到底谁干的!给我主动站起来!我看你们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目无师长,扰乱课堂纪律!” 大家都不说话。 “好,不承认是吧——全班起立!” 稀稀拉拉的声音。 “既然没人承认,大家就一起罚站,站到有人承认为止——你们记住,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你们一锅汤!” 张军目光环视一周,忽瞥见最后一排,方萤还安然不动地坐着。 “方萤,你给我站起来!” 方萤扫他一眼,“又不是我干的,我凭什么站?” “不是你干的?我看就是你干的吧!”张军一拍桌子,双腿弹出去,几步到她桌前,猛拽着她胳膊,从位上拖了出来。 方萤脸色立刻就变了,双臂使劲挣扎,“放开!” 张军将她扭到走廊,往讲台上拖。 “我操|你大爷!放开!” “你骂什么?你再骂一句?我看你是无法无天了!你真以为我治不了你是不是!” 十三岁女生,相对于成年男子,力量之悬殊,可谓蚍蜉撼树。 方萤死挣也无法脱身,想也没想,低头就朝张军手上咬去。张军未防,手背厉痛,猛地一甩。 方萤被他甩得退后一步,踉跄一下,站稳。 身体前倾,狠盯着他。 那气势,像头作困兽之斗的孤狼。 蒋西池心脏像是被扯了一下,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张老师……” 张军目光扫过来。 “没证据是方萤做的,您这样体罚学生……” “体罚?我体罚她了吗?”张军挥一挥被方萤咬出牙印的手,“她不体罚我就不错了!” “要期末考试了,您让全班无缘无故罚站浪费时间,也是不合适的。” 好学生的话,还是有几分分量的。 张军瞪着方萤站了一会儿,拂袖而去,“你们自习!” 大家稀稀拉拉地坐了下来,继续交头接耳,教室里跟个锅炉似的沸腾。 范之扬维持纪律:“安静!安静!” 蒋西池看着方萤。 她独自一人站在走廊里,全身戒备,仍是战争的姿态。 他突然想,这样的“战争”,她不知道已经经历过多少回,才能那样反应敏捷。 四周有同学在议论: “肯定是方萤干的吧?她跟张军一贯不对盘……” “说实话,你们不觉得还挺爽的吗,所有老师里面我最讨厌张军……” “那她自己又不敢承认,让我们一块儿罚站……” 方萤慢慢走回座位上,拉开椅子,往桌上一趴。 蒋西池转头看她一眼,没说话,从书包里掏出MP3,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很冷,冰坨一样。 方萤像是被惊吓了一样,飞速地抬起头,一看是蒋西池,才卸下戒备。 蒋西池把MP3塞到她手里,什么也没说话。 她眼眶是红的,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片刻,她哑声说了句谢谢,把耳机往耳朵里一塞,头埋进双臂之间。 蒋西池彻底看不进去书,铅笔捏在手里,半天没落下一笔。 方才那一刻,方萤出于本能的拼死抵抗,像是形成了一个漩涡,把他也波及其中。 闭了闭眼,一种难以遏制的恶心之感翻上喉头。 他丢了笔,站起身。 教室外寒风阵阵,他去卫生间拿冷水洗了把脸,又回到教室。扯了张纸,刷刷写了一行字,塞给方萤,自己抄了本书,走出门去。 临近期末,体育课也停了,偌大的操场空无一人。 蒋西池在上回那巨大的铁牌子后面坐了片刻,方萤也过来。 她在已经枯黄的草上坐下,分了一只耳机给他。 “而生命对每个人都不公平,也没道理,只能扑向泥泞,迎向那阵骤雨,由不得你……”(《逆鳞》) 天空高而远,荒寂又空旷,阵阵回旋的风穿堂而过,略过他们耳畔。 许久许久,才听见方萤轻轻说了一句:“蒋西池。” “嗯。” “你干嘛帮我出头啊?” “……嗯。” “……傻不傻。” 作者有话要说:  仗义执言蒋西池。 · 看到这里,大家可能发现了,这文和我以前的不一样,男主角视角比较多。之所以这么写,是因为阿萤的经历,我作为作者,实在不忍心去正面描写。 你们看,我这么亲妈,还怕这篇会虐吗? 不会虐,他们连别离都不会有。 ☆、第12章 期末 “傻不傻”,后果会如何这些事,蒋西池一概没想过,他只是单纯的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方萤似乎觉得冷,把身上并不厚实的外套裹得紧紧,“阿池——我能叫你阿池吗?” “嗯。” 方萤扯了一根草,缠在手指上,绞紧又松开,“你想没想过,长大以后会去哪儿?” 蒋西池看着她。她被寒风吹得发红的脸上,眼睛明亮和清澈。 像寒夜里的孤月。 “……帝都吧。” “我想生活在可以看见水和船的地方。”她看蒋西池手里有书和铅笔,凑拢过去,把书翻到最后一页,在上面画上房子,阳台,小人,一望无际的海,和散落的白帆…… 她手被冻僵了,但一笔一划,从未有过的认真。 她把笔塞回他手里,抱膝蹲着,长长地叹气:“……真想快点长大啊。” 蒋西池凝视方萤笔画简陋的未来生活的“蓝图”,“……会的。” MP3里的歌唱了一首又一首,方萤笑问:“都要期末考试了,你干嘛翘课?” “复习好了,”蒋西池看她,“你呢?” 方萤耸耸肩。 片刻,方萤问:“你寒假准备做什么?” “不知道……”蒋西池顿时觉得有些烦躁,“要回我爸那儿。” “你爸住在哪儿?” “江东区。” “蛮远的,你为什么不跟他住一块儿?” 蒋西池没回答。他们的谈话一贯是这样,彼此都已经习惯了。都是对秘密讳莫如深的人,所以也格外尊重对方的讳莫如深。 歌跳到下一首时,蒋西池忽然说:“……他再婚了。” 方萤愣了一下。 蒋西池声音平淡,“徐阿姨——就是我爸再婚的对象——怀孕了,五月末生。” 方萤“啊”了一声。 “外公外婆对我很好,但是……” 终归和父母有一些差别。 方萤笑了笑,声音说不上是自嘲还是惆怅,“原来我们都没人管。” · 越临近期末考试越兵荒马乱,但方萤反倒比平常的时候更闲。各科目都改作自习了,老师在讲台上坐着,等学生来一对一答疑,只偶尔下讲台巡视,维持纪律。 语文课自习到一半,张军忽然过来,把魏明喊去了办公室。 魏明一去两堂课,直到中午放学了才回来。 方萤简单收拾了东西离开学校了,蒋西池翻出校园卡,正准备去食堂吃饭,魏明径直走过来,把他一堵,“蒋西池,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卑鄙小人!” 蒋西池扫他一眼。 “别跟我装无辜!是你跟张军告的密吧!” 蒋西池莫名其妙。 “知道我要整张军的,除了方萤、丸子和贞贞,就剩你了,除了你,还能有谁!” 蒋西池懒得跟他扯,“让开。” 魏明却偏偏更往旁边一挪,魁梧的身体将走廊过道堵得严严实实,“想走,没门!” 蒋西池印象中,刚开学的魏明,还不是这样的“一身匪气”,不过才过了半年…… “有证据吗?” 魏明愣了一下。 “是张军告诉你我告的密?”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丸子她们还会出卖我?难不成方萤还能跟张军是一伙儿的?!” 蒋西池还是这句话:“让开。” 魏明山似的杵在那儿。 外面忽传来张军的声音:“魏明!还待这儿干什么!赶紧去请你家长过来!” 魏明地哼一声,牙缝里挤出一句“咱俩走着瞧”,转身,让出了道。 待魏明走了,张军向着蒋西池看了一眼,关切地问:“怎么了?魏明是不是找你麻烦了?” “没有。” “他要是干扰你学习了,你跟老师说……” “张老师,没有,”蒋西池打断他,“我去食堂吃饭了。” “哦,”张军有点讪讪,“去吧,去吧。” · 期末考试一结束,大家立即玩脱了形,聊天的,看课外书的,听歌的,全都摆到了台面上,十个范之扬都压不住。 方萤同桌闵胜男最后一道大题的第二问没做出来,还在苦思冥想,挠掉了半头头发,还是没一点儿思绪。 片刻,她放下笔,看了看旁边趴着听歌的方萤。 她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十二万分的勇气,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方萤的手肘。 “嗯?”方萤摘下耳机。 闵胜男推一推眼镜,“那个……我最后一道题,做不出来,你能不能拜托,蒋,蒋……” “蒋西池,”方萤一踢前排的椅子,“给人讲道题。” 闵胜男愣了一下——这也太直接了吧? 蒋西池转过身来,“什么题?” “最,最后一道……”闵胜男把自己抄在草稿纸上的题目推过去。 蒋西池却看也没看,直接捏着笔,在自己的草稿纸刷刷划了几笔,“先拆括号,再找最小公倍数,再合并同类项……” “但,但是……”闵胜男把自己列的式子推给他看。 蒋西池扫一眼,铅笔在一个加号上轻轻一勾,“这儿错了,是减不是加……” “哦,”闵胜男恍然大悟,“难怪我觉得最小公倍数有点奇怪……” 她笑着道了声谢,看蒋西池转过身去了,又对方萤道了声谢。 方萤摆摆手,又继续趴着睡觉了。 闹腾到了第三天上午,所有成绩都出来了。 蒋西池数学满分,英语作文扣了两分,语文作文加上阅读理解统共扣了八分,一百分的文科综合,地理满分,历史和政治各扣了两分,最后所有分数加起来,毫无悬念的班级第一。 方萤戳一戳蒋西池的背,伏在桌子上,笑说:“好像五班的顾雨罗比你还要高一分哦?” “嗯。” “我以为你已经是怪物了,怎么还会有比你更怪物的人……” 蒋西池:“……” 张军罗里吧嗦了一大通之后,指派了两组值日小组做大扫除,寒假就正式开始了。 方萤把书本试卷胡乱一抓,往书包里塞。 蒋西池一眼扫见她的语文试卷,拿过来一看,顿时愣住。 她总分只有九十多分,前面都做得乱七八糟的,有的空着,有的干脆只写了一个“答”。但做了的题目都是对的,包括他都做错了的那道阅读理解。而作文,只扣了两分。 方萤伸手去抢自己的语文试卷,笑说:“看我的干嘛?” 蒋西池抬手臂将她一拦,“怎么不写主观题?” “麻烦,懒得写。” 蒋西池更不许她把卷子抢回去了,“……作文借我看看。” “看我的干嘛,看顾雨罗的啊,听说她作文满分。” 蒋西池瞥她一眼,“你怎么老提顾雨罗。” “我什么时候老提她了?”方萤撇嘴,“你爱看就看咯,只要把寒假作业给我抄。” 两个人推着车,往校外走。 门口车辆行人川流不息,走出去好远了,才能顺利骑上车。 “你什么时候回你爸那儿?” “后天。” “这么着急?” “嗯。” 方萤垂头丧气,“本来还想跟你玩的……” 蒋西池顿了一下,忽停下车。 “怎么了?” 就看他从书包里,把常年关机的“小灵通”掏了出来,开机,摁了一串号码存进去,“这个寒假借给你用,有事打我家座机。” 方萤想了想,没和他客气。 · 过了两天,蒋家平开车过来接蒋西池。 吴应蓉一见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不留情面地数落了一通,最气愤的还是蒋家平不顾儿子前途,不让蒋西池就近去最好的市一中读书。 蒋家平急忙赔笑,“妈,您这就是……” “谁是你妈?” “阿姨,阿姨,”蒋家平改口,“您真是冤枉我了,不是我不想让阿池读市一中,是他自己非要过来的。” “青野中学这个鬼样子,他为什么要来?” “阿池孝顺,”蒋家平叹声气,“说你们二老都没个人在跟前体恤,他是您外孙,是凌凡的儿子……” “你还有脸提凌凡!” 蒋家平立刻住了声。 阮学文叹声气,“行了行了,凌凡去世也不是家平的错,你冲他吼有什么用……” 不提倒罢,一提吴应蓉就心头发梗,也坐不住了,起身回屋。 没一会儿,蒋西池收拾好了东西。 蒋家平提出说要请二老出去吃顿饭,被吴应蓉一顿夹枪带棍挤兑回去了。 蒋家平热脸贴冷屁股,搞得灰头土脸,也一肚子气,忍着没发,该尽的礼数还是尽了,提上蒋西池的箱子,把人接走。 车停在桥头,正要走,蒋西池忽听外面一阵自行车铃的声音。 抬头一看,方萤弓着腰,使劲踩着自行车越过了拱桥的最顶端,借着惯性,又一路叮铃哐当地溜下来,齐颈的发丝,被风吹得往后飘去。 她敲了敲车窗,把搁在自行车前面框子里的一束蓝紫色的干花往他怀里一扔:“蒋西池,年后再见!” 蒋西池接过,不知怎么就扬起了嘴角,“再见。“ 方萤愣着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蒋西池笑。 笑得真的……很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一笑倾城蒋西池。 (哈哈哈哈) · 我觉得我的男主女主拿反了剧本。 你们猜阿萤的花是从哪里来的? ☆、第13章 事 等车上了路,蒋家平开玩笑道:“这么快就有女生给你送花了?” 蒋西池把花拢得更紧,皱着眉没搭理他。 但也不妨碍蒋家平展现自己为人父的热情,“我听说了,你这回又是年级前三……你外婆说得对,在青野中学还是太埋没你的天分了,要不你还是转去市一中吧?麻烦是麻烦点儿,但我去走动一下……” “不用。” 蒋家平住了声,往后视镜里瞅了自家儿子一眼——他已从包里掏出了游戏机,埋着头,手上按得噼里啪啦。 “你是不是还为我娶了你徐阿姨这事儿,跟我置气呢?” 问题抛出去,没听见回答,蒋家平不由叹了声气。 蒋西池刚满五岁,他妈妈阮凌凡就去世了。 此后蒋家平工作忙,所以虽然孩子是跟在自己身边的,但大部分时间,都还是他姐姐——蒋西池姑姑蒋家莉在帮忙照看。前几年他时常出差,一年下来,在墨城待不了两个月。回来一次,蒋西池就变一个样,个子直蹿不说,还越发沉默寡言,小小年纪,已十分有自己的主意。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已被儿子排除在世界之外了。 到家,身怀六甲的徐婉春撑着腰,正要蹲下去拿拖鞋,被蒋西池伸手拦住了。 “徐阿姨,我自己来。” 徐婉春笑一笑,“好——拖鞋都是刚洗过的。” 蒋家平把蒋西池行李箱拎进屋,问徐婉春:“我姐好了吗?准备什么时候过来?” “莉姐已经先去酒店了。她说半年没见到西池了,这一顿怎么着也得她来请。” 蒋家平点头,“那收拾收拾,直接过去吧。”转头一看,蒋西池正靠着门口的鞋柜,面无表情地按着游戏机。便抬手去摸他脑袋,“去换身衣服吧,你徐阿姨给你买了件新羽绒服,你看看合适不合适。” 蒋西池偏头一躲,“我不去。” 蒋家平愣了一下,“为什么不去?难不成还让你徐阿姨专给你一个人烧一顿?” 蒋西池紧抿着唇。 徐婉春拉蒋家平衣袖,笑说:“要不给莉姐打个电话,让她到家里来吃?西池刚考完期末考试,肯定是累了,你多体谅体谅他。” 蒋家平沉吟,“行吧,就在家吃。我找个馆子订桌菜,让人送到家里来。” 蒋西池回自己房间,把抱了一路的花轻放在书桌上,外套也没脱,往床上一躺,扔了PSP,抬起手臂盖住眼睛。 PSP上,小人儿停止进攻,没几下就被怪物砍死了,屏幕上弹出一行血红的“GAME OVER”。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紧接是徐婉春笑说:“莉姐,快请进——真是麻烦你跑这一趟了。” “没事,在家里吃也好,家里暖和。” “我去喊西池出来跟你打声招呼……” “西池在休息是吧?那先别吵他了,这刚考完期末考试,估计累得够呛……” 蒋西池摸出MP3,把耳机往两只耳朵里一塞,让Westlife的歌声,彻底盖过外面的交谈声。 吃中饭时,徐婉春过来敲门,“西池。” 蒋西池摘了耳机,“来了。” 菜已经摆上桌,蒋家平正在开红酒。蒋家莉靠窗坐着,上身穿了件烟灰色的高领毛衣,下半身配一条高腰的呢子包臀裙。头发烫了卷,顺在一侧,配合浓淡适宜的妆容,整个人显得气色极好,一点也不像是过了四十岁的女人。 她抬头,朝着蒋西池笑了笑,“西池。” 蒋西池看也没看她一眼,抽出高背椅,在另一侧坐下,继续摆弄PSP。 蒋家平横了儿子一眼,“姑姑跟你说话,你懂不懂礼貌?” 蒋家莉笑说:“十三四岁的孩子都这样,讲个性。” “我看他就是太有个性了,摆了一路的臭脸,也不知道给谁看。” 徐婉春在一旁打圆场,“赶紧动筷子吧,菜都要凉了。” 席上,大家聊了会儿生意,最后不免又绕到蒋西池身上。 蒋家平对这个儿子不无得意,“十月份英语口语大赛得了个亚军,期末考试又是班级第一,年纪第二,也就低了第一名一分……” 蒋家莉听得认真,“这成绩是真不错,不去市一中读,还是可惜了。虽说初中没那么要紧,但毕竟机会更多,以后考墨城外国语中学也更容易些……” 蒋家平:“可不是么,可这猴崽子就是不听,非要跑去青野这么一个三流初中……” 蒋西池蹙眉,“你们烦不烦。” 三个大人愣了一下,片刻,蒋家平把筷子往桌上一掼,“你怎么说话的?” 没给他借题发挥的机会,蒋西池也丢了筷子,把碗一推,起身径直回自己房间。 蒋家平撸起袖子就要把人提溜回来,被徐婉春拦住了,“算了算了。” 对面,蒋家莉悠悠地叹了声气,“家平,这事我得自我检讨。” 蒋家平和徐婉春同时看过去,“这话怎么说。” “去年你工作忙,不是把西池放我家么?那是四月份,大半夜的,他非要跑去游泳。那时候他是小升初的关键时期,我怎么说都不听,一气之下,就……”蒋家莉神色沉痛懊恼,“打了他一巴掌。” 蒋家平沉默。 “后来你跟我说这孩子非要去青野读初中,我心里就一咯噔,心说恐怕就是因为这一巴掌,让他记恨起我这个姑姑了。所以你别怪西池,都是我的错,这个年纪的男生自尊心强……” 蒋家平一摆手,“姐,没事,你也是为西池好,关心则乱。也怪我这个当爸的操心太少——你别担心,等年纪大了,西池就明白你的苦心了。” 蒋家莉笑一笑,“但愿吧。” 蒋西池靠着墙壁,枯坐在飘窗上。 天色灰白,往外看高楼大厦挡着视野,城市另一侧的荞花区,更仿佛在千里之外。 他不由自主地想,此时此刻,方萤在干什么。 在家吗?还是骑着她那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走街串巷? 不知道过了多久,骤然响起敲门的声音。 他没应。 敲门声停了一瞬,紧接着蒋家莉在门外说道:“西池,我下午有事,就先走了。你有什么需要,跟姑姑打电话。” 片刻,那声音又说:“……去年四月,姑姑不该动手。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是姑姑一时脾气上来了……你生姑姑的气可以,但千万别拿前途开玩笑,你好好考虑一下,还是转来一中吧……” 蒋西池扳下窗栓,猛一下把窗户推开。 寒凉的风猛地灌入,吹得他立时屏住呼吸。 蒋家莉走后没多久,外面消停了一会儿,忽然又响起一阵争吵声: “……我跟你结婚三年了,你都没去我娘家过过一次年,是不是有点儿不公平?” “婉春,你也知道我现在这情况。不是我不想去,只是西池……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跟他水火不容,这节骨眼上,我再不顺着点儿他,我们父子真的要离心离德了。” “我没有不顾及西池,只是五月我就要生了,这也是你的儿子是不是?你能不能给你第二个儿子一点面子,好歹让我在我娘家人面前抬得起头?知道我妈怎么说我?骨头贱,倒贴个二婚的,争抢着跟人当后妈……” 后半段,蒋西池没往下听了。 平心而论,徐婉春待他不坏,只是凡事都透着一股生怕得罪了他的客气。 蒋家平和徐婉春争了半天,也没争出个统一的意见。 蒋西池起身,把卧室门打开了。 分坐两端的蒋家平和徐婉春,立时抬眼看过来。 · 天尚早,出了太阳,薄薄的一轮。 方萤把自行车停在超市门口,进去买了一大包东西,紫菜、粉条、打折促销的牛肉丸子等等……拿条尼龙绳,往后座上一捆。抬头一看,忽然发现自行车前面筐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束橘灿灿的花。 她愣了一下,四下一望,却见前面河沿上站着一个人,两手插在|黑色羽绒服的口袋里。 方萤惊喜喊道:“蒋西池!” 那身影转过来,看她一眼,缓缓往这边走来。 “你怎么回事?不是昨天刚走吗,怎么又回来了?” 蒋西池声音平淡:“我爸要去徐阿姨娘家过年,我不想去。” 方萤瞅他一眼,片刻,扬眉一笑,“那多好,你有我陪你过年了!” 蒋西池沉肃的神情柔和了几分,“嗯。” 方萤拿起筐子里的花,“你买的?你怎么知道我来超市了?” “我出来逛逛。在桥头喊了你一声,你没听见。”蒋西池目光低下去,去看她抱在怀里的孔雀草,小太阳似的,耀眼的橘色,衬得她脸色都亮起来,“……你送我一束,我还你一束。” 方萤哈哈笑起来,“昨天那束干花是我去药房刘爷爷那儿顺来的,一分钱都没花……”她手指拨弄了一下花瓣,“你亏了。” 蒋西池看着她,“不亏。” 作者有话要说:  投桃报李蒋西池。 · “一束花拐个媳妇儿,不亏。” · 哎呀,好像初中篇要爆字数了…… ☆、第14章 第二个瞬间 方萤推着车,蒋西池跟在她身旁,两人慢悠悠往回走。 蒋西池:“来我家玩吧。” 方萤转头看他一眼,笑吟吟说:“你外公外婆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说我的吗?” “……你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蒋西池目光看着前方,冬天的六尺河河水碧寒,沿岸一丛丛枯黄的铜钱草,冷风里瑟瑟颤抖。 方萤低下头,突然就笑不出来了,脚尖踢着小石子,“……你不要太相信我了。” 沉默着到了桥头,蒋西池顿住脚步,再次做出邀请:“下午过来玩吧。” “我看情况吧,家里还要大扫除。” 蒋西池点头,“有空就直接过来,我下午一直在家。” 方萤推车过桥,哼着歌,一路到了家里。 她翻出一个空了的大可乐瓶,涮干净,拿剪刀剪去一半,盛满清水,把新鲜的花插|进去,摆在自己桌上。 片刻,听见客厅里传来喊“囡囡”的声音,忙应了一声,回头又看了花一眼,才跑过去。 丁雨莲拳抵着嘴,轻轻咳嗽一声,翻了翻方萤买回来的东西。 “妈,方志强回老家了,过年不会回来,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丁雨莲常年不见阳光,白得发青的脸上立时浮现出几分惊恐惶惑,“不……不了吧,要是你爸知道……” “他不会知道的……”方萤想一想,回房把插在塑料瓶子里的花抱出来,往丁雨莲面前一推,“好不好看?” 花朵烛光似的映在眼里,丁雨莲缓慢地点点头。 “我们去逛逛花市,怎么样?买两盆花回来……过年就我们两个人,我们煮火锅吃。” 丁雨莲瞧着那艳丽明亮的橘色,有些心动,“他……他真不会回来?” “肯定不会的。” 丁雨莲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方萤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能砸的东西都砸光了,连家具都不剩下几尊,家徒四壁倒也不是没好处,起码打扫起来足够方便。 中午和丁雨莲简单吃了一碗面,方萤出门,从桥上下去,沿着河流西岸,西巷屋后那排狭窄的,高高低低的台子,到了蒋西池家后门的廊下。 门关着,朝东的两面窗户,窗帘没拉好,露了一线。 她徘徊片刻,眯着眼顺着窗帘的缝隙往里看了看,没瞧见人影,屈指,轻轻敲了敲窗,小声喊:“蒋西池,你在家吗?” 片刻,就听吱呀一声,窗户朝内推开,露出防盗网后蒋西池微讶的脸,“你怎么不走大门?” 方萤趴着防盗网,笑说:“有时间吗?陪我去逛花市好不好?” “有,我跟外婆说一声。你去桥上等我吧。” 方萤顿一下,“……我妈也去。” 蒋西池一愣,点头,“好。” 丁雨莲穿了件蓝灰色的棉袄,披了块披肩,沿路有人侧目,她目光闪躲,低着头,脑袋都快埋到了胸前,拿那披肩裹住了头,只露出一双眼睛。 方萤脚步一停,“妈,没事的。”踮脚抬手,揭开披肩,让她把清瘦的脸露出来。 丁雨莲手一缩,“囡囡,我还是回去吧,别找麻烦了……” “你怕什么?” “我……” “真的没事,”方萤把她的手紧紧一攥,“我听到方志强跟人打电话了,他亲口说的,初八开工,他那时候才会回来。” 午后阳光清透,照在人身上,有几分暖意。 丁雨莲被方萤牵着站了半刻,总算点了点头,“走吧。” 蒋西池已在桥头等着了。 他是第一次见到方萤的妈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丁雨莲个子不高,顶多一米六。身形削瘦,脸白得毫无血色,甚而有些病态。 “阿姨好。” 方萤忙说,“妈,这是我同学,蒋西池。” 丁雨莲扯了一下嘴角,可能是想笑,但没能笑开。 三人这奇怪的组合,一路上引得不少人注视。方萤毫不示弱,一路瞪回去。 等出了荞花巷范围,认识他们的人就少了。 丁雨莲自在了些,不再像方才那样疑神疑鬼东张西望。 快过年的花市熙熙攘攘,蝴蝶兰和金鱼草花团锦簇,银柳染作五颜六色,迎客松千奇百怪,一字排开……各式年花装点得整个花市极具年味。 方萤挑了一盆年桔,一盆富贵竹,挤到摊前去付账。 丁雨莲被这气氛感染了,脸上都多了几抹血色。 等买完了花,方萤又带着丁雨莲去附近的公园散步。冬天风冷,但走一阵身上就暖和了。丁雨莲走累了,在长椅上坐下。 方萤蹲在岸边,掰点儿饼干丢进湖里喂鱼,饶有兴味地看着红色的锦鲤围上来,争抢过鱼食,又散开。 蒋西池立在一旁看着——他从没见她这样真心实意地高兴过。 方萤喂了会儿鱼,转过身来看着丁雨莲,笑说:“妈,你也过来看看吧,这几条金鱼可肥了。” 丁雨莲一缩肩膀,“我……我不喂了。” 方萤有些失望,脸上欢喜的神色立时消退了三分。 站了片刻,蒋西池往她身旁一蹲,伸出手,“给我一点儿。” 方萤把手里的碎饼干递过去,蒋西池拈了一点。 有点儿痒,像什么啄了一下。 蒋西池把碎末撒进湖中,“阿姨是不是不常出门?” “她怕。” “怕什么?” 没听见回答,只看见方萤紧抿着唇,泄愤似的,把手里剩下的饼干屑,一口气撒入了湖中。 下午四点,三人回到荞花巷。 蒋西池一手抱着一盆花,把方萤和丁雨莲送到了门口。 方萤接过花盆放在门前台阶上,又转身一步跳下台阶,两手插|进衣服口袋里,“你明天有时间吗?” “有。” “我去找你玩,好不好?我们一起写寒假作业。” “好。” 方萤看着他,眼神明亮,“阿池,今天谢谢你。” · 第二天早上八点,响起敲门声。 蒋西池赶在吴应蓉之前把门打开了。方萤换了件白色棉袄,下面穿着一条浅蓝色牛仔裤,这一身衬着她比平常文静了许多。头发也应该是认认真真梳过,发尾没像平常一样翘起来。 “阿池。” 蒋西池盯着她多看了几眼,“……进来吧。” 她站在门槛外,往里一瞥,有点儿忐忑,“你外公外婆呢?” “在家。” 话音刚落,系着围裙的吴应蓉就从厨房里走出来,“阿池,谁啊?”一瞧见门口探进来的脑袋,愣了一下。 “外婆,我同学方萤,过来跟我一起做寒假作业。” “哦,”吴应蓉无所适从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那个……请进来吧。” 方萤笑说:“吴奶奶,打扰了。”一背身,从门外搬起一盆富贵竹递上来。 蒋西池也跟着愣了一下——昨天从花市上搬回来的富贵竹,原来用处是派在这儿的? 吴应蓉倒是真没想到方萤这样识礼数,接过她递上来的盆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局促地站了会儿,说道:“那你们去屋里做作业吧——书桌够不够,要不我给你们把饭桌腾出来?” “够了。” “那行,你们……”吴应蓉往厨房里张望一眼,“我还烧着水,就先不管你们了?” “外婆,您忙吧。” 方萤进了门,抬头,把蒋西池的房间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地审视一遍,“你房间好大。” 蒋西池往书桌前多放了一张凳子,“以前是我妈住过的……” “你妈妈……” “我五岁的时候去世了。”他看方萤一下沉默了,似有歉意,又说,“没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我那个时候记忆也不深。” 方萤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手枕在双臂上,看向蒋西池,“……你徐阿姨对你好吗?” 蒋西池沉默着,过了片刻才说:“……再好也是外人。” 气氛立时有些伤感。 蒋西池自己也觉察到了,把书包拎过来,翻出课本和本子,“写作业吧。” ……最后,就他一个人在写。 两个人一人分了一只耳机,他哼哧哼哧写数学题,方萤在一个本子上……抄歌词。 蒋西池有些无奈,“你好歹写点儿啊。” “不想写。” 蒋西池把她的歌词本一盖,递过语文《寒假生活》,“你写语文。” 方萤哀嚎一声“你好烦”,但还是勉为其难地翻开了,一手撑着腮,一手懒洋洋地捏着铅笔,往习题册上填“ABCD”。 蒋西池看她速度这么快,又说:“你别乱写。” 方萤一脸无辜,“没乱写啊。” 蒋西池将信将疑,拖过来一看……还真的都是对的。 一上午,在蒋西池的鞭策之下,方萤一边开着小差,一边把语文寒假作业写了五课。 吴应蓉往屋里来了两次,给他们送饮料和小零食,顺带着观察方萤这个人。 说来也奇怪,邻里口中的“混世魔王”,在蒋西池跟前,温顺得跟只小羔羊一样。 中午,吴应蓉做好了饭,往厨房里喊了一声,“阿池,跟小方出来吃饭!” 蒋西池应了一声。 方萤伸了伸懒腰,打个呵欠,从椅子上站起来。 蒋西池跟在她身后,无意识瞥了一眼,忽地一怔,“方萤。” 方萤回头,“嗯?” “你裤子上……怎么有血?” 方萤立即转头去看,屁股后面,靠近胯间,浅蓝色的裤子上,一团暗沉色的血污。 她愣了一下,手足无措,想去碰一碰,手却不自觉地颤抖着,快靠近时又缩了回来。 她没有受伤,也并不觉得疼,她有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吴应蓉端着两盘菜从厨房出来,看两个小孩儿在门口傻站着,“怎么了,出来吃饭啊?” 蒋西池隐约有点意识,下意识退后了半步,“外婆,方萤她……” 吴应蓉放下盘子,朝两人走过来,“怎么了?”低头顺着方萤的目光看了一眼,神色一变,按着蒋西池把他往外一推,“你先出去。” 门一阖上,方萤声音发颤,小心翼翼问道:“吴奶奶……我怎么了?” “你多大?是不是跟西池一个年纪?” “去年八月满十三岁……” “那是了……”吴应蓉安抚似的拍拍她肩膀,“别怕,没什么事,你长大了。” 方萤还是懵懵懂懂,“什么叫长大了?” “你妈妈没和你说过?”看方萤傻愣愣地摇了摇头,叹声气,“你先在房里坐会儿,我出去给你买东西。” 蒋西池立在外面,脸色煞白,门一开,他往里瞥了一眼,恰好与方萤目光对上。 两人不约而同地别过了目光。 吴应蓉将门虚虚带上,嘱咐蒋西池别进去,抄上钱包,说道:“我去买点东西,回来再开饭,你外公在楼上浇花,你上去喊他一声。” “您要买什么,我去吧……” 吴应蓉斜他一眼,不容置喙,“上楼去。” 半会儿,吴应蓉提了只黑色塑料袋回来,推开蒋西池卧室门,把方萤带去卫生间。 蒋西池在餐桌旁坐着等了很久,两人才从卫生间出来。 方萤换了条裤子,黑色的,吴应蓉的,有点宽大,不大合身。 她拖开凳子坐下,双颊泛红,自始至终低着头,没看蒋西池一眼。 吴应蓉给大家盛了饭,转头一看,两个小孩儿都呆头呆脑的,“别愣着了,吃饭。” 席上,蒋西池夹菜的时候,时不时瞟一眼方萤,然而方萤就是不抬头,只闷头扒饭。 吃过饭,方萤准备回家。 蒋西池:“不再写一会儿?” “让她先回去……”收拾桌子的吴应蓉插|入一句。 方萤去蒋西池卧室,闷着头收拾书包。 蒋西池站在一旁,低头看她。她有点儿神不守舍,装了这样,又落了那样。 蒋西池拿起夹在自己书页间的她的橡皮,递过去,“……下午还过来么?” “……明天再说吧。”方萤把橡皮塞进文具盒里,“……我还要回去给我妈做饭。” 方萤收拾完书包,吴应蓉也从厨房出来了,拉开她书包的拉链,把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往里一塞,低声说:“牛仔裤奶奶一会儿帮你洗,干了让西池给你带去。刚刚奶奶交代你的,都记住了?千万别沾冷水……” 方萤猛点头,“记住了。” 蒋西池将人送出门。 正午刚过,透过稀薄的云层,巷子里漏了一线阳光。 方萤两手攥着书包的带子,低头踢了一下路上的一颗小石子,“……我先回去了。” “嗯。” 方萤顿一下,转过身。 蒋西池忽然开口:“方萤。” 方萤转过头来。 他却愣着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片刻,摇了摇头。 方萤笑了一下,一路踢着那颗石子,走远了。 蒋西池一直看着她身影消失在拐弯处。 有一种直觉—— 有什么好像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已见家长蒋西池。 · ……小蒋真是个实诚孩子,说写作业就写作业。 ☆、第15章 除夕 荞花巷年味重,腊月二十八开始,就有鞭炮声阵阵轰鸣。七八岁的小孩儿穿着簇新的冬衣在挨家挨户挂满了红灯笼的巷子里打闹,趁人不备,往人脚下扔炮仗,讨一顿骂,反而越发嬉皮笑脸,赶在大人板子招呼上来之前,笑闹着一哄而散。 方萤上午来西巷找蒋西池,恰好撞见几个小孩儿,计划着把点燃的炮仗扔进花盘里试一试威力。兴许是这一阵方萤出来“活动”得少了了,搞得这帮小屁孩都忘了还有她这么一号人存在——一个理着瓜皮头的男生瞧见她走过来,扬手就往她脚边扔了一个刚刚点燃引信的炮仗。 这招用来吓唬女生屡试不爽。瓜皮头小鬼正好整以暇准备看戏,却见方萤眼也没眨,抬起一脚碾上去,那炮仗还没炸就偃旗息鼓了。 瓜皮头小鬼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反应,手臂已被方萤一把扣住,腕子一翻,手里攥着的打火机,连同还只炸了两个的整盒炮仗,就到了方萤手里。 “胆子肥,敢吓唬你方姐。”方萤挑眉,把瓜皮头小鬼的帽子一抓,丢了枚没点的炮仗进去。 小鬼吓得屁滚尿流,别着头跳着脚,要把帽子里的东西拣出来,“快!快帮帮我啊!——要炸了!哇!要炸了!” 方萤哈哈大笑,转头一看,蒋西池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门口。 她把手里东西往旁边另一个小孩儿手里一扔,两手插|着衣服口袋,走到蒋西池面前,踮了一下脚,又稳稳站住,笑一笑说:“阿池。” 这几天,方萤都往蒋西池这儿跑。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她破天荒的,在寒假还剩下一大半的时候,就半写半抄的,把寒假作业完成得七七八八了。 几天下来,吴应蓉对方萤改观最大。从前只知道她是个混不吝的主儿,接触下来才发现,她就跟普通小女孩儿没什么区别,不但没区别,反而更懂事,更知道察言观色。她帮着择菜,或是到厨房里打打下手。问她什么,都礼貌地一五一十地说了,但唯独旁敲侧击问她家里的事,她总是笑一笑一带而过。 方萤进屋,吴应蓉正在往坛子里腌圆白菜——冬天坛子里的酸水,只需一宿,圆白菜就腌制入味,清爽可口。 “吴奶奶。” 吴应蓉应一声,笑眯眯问:“作业还剩多少?” “不多了,”方萤看向蒋西池,“对吧?” “那干脆今天就抓点儿紧,一口气写完了,好好过年。” 到傍晚,除了几篇作文,方萤的语文作业总算完成了,她伸个懒腰,站起身,趴在桌上去视察一旁蒋西池的进度,“数学你写完了吗?” “嗯。” “给我抄一下剩下的。” 蒋西池却伸出手臂把作业册一压,“拿语文来换。” 方萤惊讶,“你要抄我的?”她瞅一眼蒋西池,仿佛觉得不不可思议,“你年级第二,抄我的作业?” 蒋西池把压在肘下的数学作业一推,直接拿过她的语文作业,换了过来。 方萤花枝乱颤,笑了半天,才问:“阿池……我是不是把你带坏了?” “我本来就没你想得那么好。”蒋西池往她面前扔了个空白的本子,“作文也归你负责了。” “喂!” “你打草稿,我誊抄一边。” “我要去向杨云举报你!” 蒋西池看着她,眼里也不由自主地染了点儿笑意,“杨老师会信吗?” ……三好学生抄她的作文,听起来是不怎么可信。 方萤瞅着他,“……你是不是在算计我啊?” “怎么算计你了?” 方萤对上他的目光,下意识地一低头,避开了,挠挠头,“那个……我差不多得回去做饭了。” “嗯。”蒋西池站起来收拾桌子。 “明天除夕,我就不过来了,提前跟你说新年快乐。” 她低着头,一样一样地往文具盒里收拣东西。头发仿佛在不知不觉间又长了些,快要到肩膀了。 半刻,蒋西池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盯着她发呆,回过神,赶紧把书本码放整齐。 吴应蓉从厨房出来送她,“小方,是不是家里就你跟你妈妈两个人啊?” “嗯,方……我爸回老家了。” “是这样的,”吴应蓉擦了擦手,“我跟你阮爷爷商量过了,说要不明天你跟你妈妈来咱们家过年?人多,也热闹一些。” 方萤不知道这话是客气话,还是真心实意的邀请,本能地转头去看了看蒋西池。 蒋西池点了点头,也说:“过来吧。” 方萤想了想,低头笑说:“吴奶奶,谢谢您的好意,我们还是不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三个人五个人都是过,人多还更有年味。” 方萤笑一笑,再次道谢婉拒。 天快黑了,巷子里的红灯笼都亮了起来,远远近近,氤氲着暖光,夜风都被照得温柔了几分。 到门口,方萤就让蒋西池停步了,然而他一定要把她送过桥。 “年后你要走亲戚吗?” “要去一个远房舅舅家吃顿饭。” 方萤转头看他,“你爸那边的亲戚呢?” 蒋西池沉默着,半会儿才语焉不详地“嗯”了一声,又问起她的情况。 “我没什么亲戚可走的,”方萤撇撇嘴,“爷爷奶奶十年前就死了。我不知道我外公是谁,我外婆没结婚就生了我妈,生完就跑了,据说是去了北方,找了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结婚了……我妈是被她舅舅——我的舅姥爷养大……我妈没读什么书,为了不遭舅姥姥白眼,初中没毕业就去打工了……” 她语气不带什么感情,竹筒倒豆子一样,几句话就把家里的情况给交代完了。 蒋西池心里有点儿发堵。 “你别可怜我。”方萤却一下戳破他此刻的想法,“我最烦应付什么亲戚朋友了。你不觉得吗?让你唱个歌,让你背个‘床前明月光’,让你来个才艺展示……”她笑出一声,“你这么天才,小时没少被亲戚要求背九九乘法表吧?” 蒋西池跟着笑了笑。 “大人就是这样……”方萤走路一项不规矩,总是要踢点儿什么,一粒石子蹦出去,在石板路上弹了几下,发出清脆的声音,“……从来不把小孩儿当人,而是当成任由他们摆布的玩具。” · 除夕,方萤起了个大早。 清晨开始就鞭炮声不停,今天天气也好,河上雾气沆荡,散尽之时,一轮薄阳跃上中天。 中午,阳光斜进屋里。方萤开了半扇门,把炉子提到客厅的正中间,架上锅,煮上锅底,把粉丝、肉丸、白菜、豆皮等装在盘子里,一字排开。 这样一顿火锅,就是团圆饭了。 下午,丁雨莲突然兴起要给她打件毛衣的念头。过年店都关门了,也没处去买毛线。 方萤翻箱倒柜,找出几件以前穿过的旧毛衣。三件旧毛衣,拆出六个毛线团。 新毛衣要起针,丁雨莲数了一遍,加了几针,又数,又加……最后呆望着方萤,朝她伸出手。 方萤走过去,把手递进她手里,“妈,怎么了?” “囡囡……”丁雨莲眼眶湿润,“……怎么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 方萤不说话,无所适从地站着。 “开年十四岁,都成大姑娘了……” “妈,”方萤笑一笑,声音有点儿哑,“打毛线吧?我也想学,你教我好不好?” 方萤当然不是打毛衣的这块料,打几针漏几针,最后也懒得动了,就坐在小板凳上,挨着丁雨莲坐着,看棒针在她手里上上下下,没一会儿就围出短短的一截下摆。 太阳照进来,她脑袋枕着手臂,手臂抱着膝盖,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 夜里吃过饭,方萤提议出去走走,丁雨莲仍是不愿意。 方萤便不勉强,早早地洗漱,从柜子最里面,拖出一个上锁的铁皮盒子,开了锁,拿出自己攒钱许久买的复读机和磁带,爬上床,和丁雨莲脚挨着脚坐着,放最爱的周杰伦给她听。 她跟着哼:“……我牵着你的手走过,种麦芽糖的山坡,香浓的诱惑,你脸颊微热……” 河对岸,轰鸣的鞭炮声都快盖住了电视里春晚的声音。阮学文喝了几盅酒,有几分醉意,等撤了桌子,坐在木制的沙发椅上,就着浓茶跟蒋西池讲他喜欢的小花小草,小雀小鸟。 说到兴头上,又不免把他那宝贝的望远镜拿出来跟蒋西池炫耀,“这真是一个好东西,一分钱一分货!我带出去观鸟,连鸟身上有几根羽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把眼睛靠过去,眯起另外一只眼,忽然嚷嚷起来:“西池!西池啊!咋啥都看不清了!这望远镜是不是坏了啊?!” 蒋西池接过来,对上去瞧了一眼,不由觉得好笑,“您忘揭盖子了……”他把盖子一取,顺势举起来往河对岸看了一眼。 这动作完全无意识的。望远镜里,一道影子一闪而过。 他愣一下,缓缓地对回去,顿时一惊—— 河对岸,方萤家里,朝西的卧室窗户开着。 方萤背对着窗,把丁雨莲紧紧护在怀中。 方志强满面通红,额头上青筋暴出,豁着一股拼命的气势,一手揪着方萤的头发,一手提拳,朝着她瘦弱的肩背上狠揍下去…… 外面陡然一阵烟花炸开,照亮了河水。 蒋西池惊得退回一步,差点摔了手里的望远镜。 阖家团圆,火树银花。 一河之隔,人间地狱。 蒋西池把望远镜往外公怀里一塞,拔腿就往外跑。 “阿池——大过年的,你去哪儿?!” 胸腔里心脏激烈跳动,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原来是这样,果然是这样。 阮学文追了出来,在身后一声声喊他名字。 他什么也听不见,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他得去救她! ☆、第16章 别怕 过桥时, 蒋西池脚在台阶上绊了一下,差点摔倒。险险站定,喘了口气, 继续向前飞奔。 东巷一样的热闹, 绵延一片的红灯笼, 只在一处出现了缺口,就像是潋滟红妆上的一块瘀伤。 那处缺口,就是方萤的家。 蒋西池两步跃上台阶, 猛拍门板:“开门!” 拍了几下,没听见里面有一点声响, 索性一脚踹了上去。门板摇晃两下, 扑簌簌往下落灰。 动静之大,把邻居给惊动了。一位大妈开了半扇门, 探出头来张望:“谁啊!出什么事儿了?” 蒋西池继续踹门,“开门!再不开我报警了!” 便有更多人打开门出来看热闹, 有人认出了蒋西池, 赶紧上前阻拦, “小蒋, 你别管这家的闲事,大过年的, 赶紧回去吧,外面多冷啊!” 话音刚落,便听“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方志强一步迈出门, 先向着大家鞠了个躬,赔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那口子又犯病了,吵着大家过年了,真是过意不去……” 他见蒋西池紧抿着唇,闷着头要往里冲,一闪身将他拦住,“这位小朋友,你是来找方萤的?今儿我家里不方便招待你,你回头再来吧……” 蒋西池冷眼斜睨,“过年在家打老婆孩子,你当然不方便让我进去!” 方志强脸色一变,“你乱说什么?” 便有人附和方志强:“小蒋,话可不能乱说……老方媳妇儿的情况,我们大家都知道,发起病来六亲不认……” “你知道?”蒋西池抬眼扫过去,“你见过,还是你听方志强跟你说的?” 那人被堵得一时语塞。 阮学文和吴应蓉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叫了一声“西池”,挤开围观的人,上前几步擭住蒋西池手臂,“你干什么呢?” “外婆……”蒋西池尽量克制自己愤怒担忧的情绪,他很清楚自己干不过一个成年的男人,既然这会儿大家都在围观,不如趁此机会,彻底把这脓疮捅破,“方志强打方萤和丁阿姨,我在望远镜里看见了……” 吴应蓉脸色一变,瞅了瞅眼前看着老实巴交的方志强,又瞅了瞅自己乖巧听话的外孙,“……你……真看见了?” 蒋西池没应,冲屋里大喊:“方萤!出来!” 卧室里,复读机被摔作两半,磁带的黑色塑料胶带也被扯了出来,绞作一团。 丁雨莲筛糠一样瑟瑟发抖,方萤紧抱着她,头皮发疼,脑袋里嗡嗡直响,口腔里泛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儿。 外面估计来了人,她知道。 但她很清楚,无济于事。 大家都这样,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方萤!出来!” 方萤忽地一怔,竖耳去听。 真的是蒋西池,嗓子快破了似的,一声声地喊着她的名字。 “方萤!是我……你出来,别怕……” 别怕。 方萤眨了一下眼,片刻,忽觉眼前一片模糊。 她抬起手臂使劲擦了一下眼睛,“妈,我出去一下……” 丁雨莲紧扯着方萤的衣袖,“囡囡,囡囡……” “妈,”方萤拍着她的肩膀,低声安抚,“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门外,方志强颇为无奈地笑了笑,“吴阿姨,您在荞花巷这儿住了多少年了,咱们两家就隔着一条河,我家是什么情况,您能不知道吗?方萤淘气,估计是跟您外孙乱说了什么……” “我没乱说。”清冷冷的一道声音。 大伙儿放眼看去,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方萤只穿着一件秋衣走了出来,嘴角渗血,鼻青脸肿,额头紧挨着头皮那处,血丝缓缓往下蜿蜒。 方志强一声断喝:“你跑出来干什么,还不赶紧进去看着你妈!”又立马换了副笑模样,跟大家解释,“……我那口子发起病来六亲不认,你看,我闺女就是被她……” “方志强,”方萤抬眼看他,目光仿佛淬了毒,“敢做不敢当,你是不是狗|娘|养的?” 看见方萤这幅模样,顷刻间,此前还同情方志强“老实巴交不容易”的看客,立即正义之神上身,转而纷纷指责起来。 蒋西池上前一步,伸手,碰上方萤的指尖。 他觉察到她身体颤抖了一下,一点一点的握住她的手指,缓慢地攥入掌心。 真冷,冰块一样。 “方萤……” 方萤抬眼,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她眼睛里分明是湿润的,却冲他笑了一下。 蒋西池感觉自己心脏跟着一颤。 那边的“批|斗”,进行得如火如荼,有人指责,自然也有人跳出来说“公道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很快,便有人提议送方萤和丁雨莲去医院瞧一瞧,更有人慷慨邀请母女二人到自家暂住…… “还是报警吧……” “警察不过年?” “大过年的,别把事情闹大了,老方估计也不是成心的……” 方志强立马顺杆而上,猛抽了自己两个大耳刮子,痛哭流涕,悔恨陈词:“是我的错!我不是个东西!可我真没对不起她娘俩儿!这大过年的,我出去收完账回来,原指望着一家人吃顿团圆饭,回来一看,冷锅冷灶,我发了两句牢骚,我这有本事的闺女,还冲我摆脸子……你们给我评评理,换谁谁心里受得了?我对我这闺女不尽心吗?天天跟她后面擦屁股,这大家伙儿都是能看到的……” 方萤齿冷,“谁让你编排我妈有病?你才有病!” “她没病?四五年她出过一次门吗?” “你不让她出门!出一次门你打她一次!” “她个烂货!出门给老子丢人现眼!” “烂货”二字,让方才还义愤填膺的邻居,脸上又多了几分暧昧不明。 方萤气得全身发抖,甩开了蒋西池的手,就要冲上去跟方志强拼命。 吴应蓉一把将她拦住,“小方,小方!听奶奶的话,去把你妈妈带出来,今天去奶奶家住……”转向围观的邻居,“大家伙儿都散了吧,过年呢,该干啥干啥……” 方萤回屋,把丁雨莲从床上搀下来,披了件外套。 丁雨莲攥着她的腕子,“囡囡……你这是准备去哪儿?你爸走了吗?咱别惹事儿……” 方萤按捺着怒气,柔声安抚:“妈,没事的,有人来帮我们了。” 外面人都散得差不多了,等方萤把人带出来,吴应蓉揽住丁雨莲肩膀,“走吧。” 方萤狠瞪了方志强一眼。 方志强脸上挂着恬不知耻的笑,骂了方萤一句“小|逼|崽子”,“有本事告我去!有本事别回来!” 蒋西池忙将方萤一拽,攥着她的手,摇了摇头,制止道:“阿萤,走吧。” 方萤紧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方志强,我迟早杀了你。” · 进屋,吴应蓉先给丁雨莲和方萤倒了杯热水。蒋西池去屋内取来医药箱,给方萤消炎上药。 阮学文扳过方萤脑袋瞧了瞧,“头晕不晕?送你去医院急诊瞧一瞧?” 方萤摇了摇头,“没事的,阮爷爷。” 蒋西池捏了两根干净的棉签,顺着方萤额头上蜿蜒的血迹,缓缓往上擦,凑近了看,才发现她头上有一绺头发被生生扯了下来,血就是那儿流出来的。 听见方萤“唔”了一声,手抖了一下,忙问:“疼?” “没……” 蒋西池垂着眼,手上动作更轻,把血迹清干净了,又蘸着碘伏,一点一点给她消毒。 方萤小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望远镜看到的。” 方萤瞪大眼睛,“你偷看我?!” “……没有,意外看到的。” “你可是三好学生,居然偷看女生……” “……真的是意外。” 方萤噗嗤笑出声,“谁信你。” 蒋西池无奈,往她红肿的脸上外敷消炎药,“还笑,不疼?” “疼啊,可是哭也没用啊,还能让疼轻点儿不成?” 蒋西池神情紧绷,现在都还没放松下来。 这个时候,比起看着她笑,他宁愿她哭一哭,像正常人那样。 另一边,在吴应蓉的安抚之下,丁雨莲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但仍是害怕,呆呆地望着方萤,不住地抹眼泪。 吴应蓉叹声气,“小方,究竟怎么回事?你爸打过你们几回?” “……数不清了。” “这么多年,怎么就没人发现?” “吴奶奶……”方萤神情淡漠,“他们不是没发现,是不想发现。” 吴应蓉一时难以应答,片刻才又问道:“你妈妈,是不是精神状态不大好?” “……是被方志强害的。” 蒋西池有点儿不忍心,不想看着方萤都这样了,还得把这些事都掏出来回忆,低声说:“外婆,明天再说吧?” 吴应蓉站起身,“好……我去把酒酿热一热,你们喝一碗,今天早点儿睡。” 吴应蓉把客房收拾了一下,换上新的床单被套,怕她们冷,又额外加了一床蚕丝被。 方萤先伺候着丁雨莲洗漱,坐在床沿上,等她睡着了,自己也去洗了把脸。 吴应蓉和阮学文熬不了夜,等所有人都进屋了,也就关了电视,上楼去休息了。 蒋西池睡不着,快到零点了,外面烟花轰鸣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穿上外套,打开门,忽发现卫生间门半开着,里面有灯光。走过去瞥一眼,却见方萤正站在镜子前,拿着一把剪刀剪头发。齐肩长的头发,已被绞断了大半。 “方萤。” 人影一顿,转过头来,冲他笑了一下,手上动作却没停,“你还没睡?” “你……” “剪头发,”她瞧了瞧镜子里面,“马上就好了,你等我一下。” “你头发长点……挺好看的。” 方萤耸了耸肩,“可是被人抓住了也挺疼的。” 蒋西池不做声。 “你要不要剪着试试?”她把还剩一半的中长发在手指上绕了绕,向着蒋西池递出剪刀,“还挺好玩的。” 蒋西池紧抿着唇,“不要。” 方萤眨了一下眼,语气带点儿请求的意思,“……你帮我剪吧,好吗?后面我看不见……” 蒋西池在原地立了半晌,方才缓缓走进去,从她手里接过剪刀。 方萤背过身去,声音带笑:“……你好好点儿剪,剪坏了怪你。” 蒋西池绷着脸,“你能不能闭嘴。” 半刻,没听见回答了。 蒋西池微微蹙着眉,抓住她后面的头发,手指夹着,比划了一下,然而半天下不去剪。 “……你快点儿啊。” 蒋西池牙关用力,半刻,合拢剪刀柄,“咔嚓”一声,最后一把也就这样断了。 发丝从指间滑落,落进了流理台前的垃圾桶里。 蒋西池捏着剪刀,把太过整齐的地方,修理得参差有层次了一些,让她这个短发好歹看着像那么回事儿。 片刻,他低声说:“好了。” “你抓一下,”方萤声音很轻,“……试试还能不能抓住。” 蒋西池忍不住了,把剪刀往流理台上一掼,“你自己试。” 哪怕是假的,象征性的,他也做不到去伤害她。 “阿池……”方萤转过头来,“……谢谢你。” 浅黄的一盏灯光,映在她眼里,像月色揉在水里。 蒋西池紧抿着唇,看着她,一声不吭。 窗外烟花一声一声炸开,照得夜空忽明忽暗。 这样过了好一刻,她眨了眨眼,眼里漫漶的水雾顷刻消失无踪。 似乎已经过了零点,外面的夜空都沉寂下来了。 方萤背过身去,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浇了一捧水。 “……”蒋西池忍不住提醒她,“刚给你擦过药的。” 方萤手一顿,笑出声,“……你烦死了。” 打开后门,两人到了廊下,借着头顶灯笼投下的光,蒋西池又给她涂了一遍药。 方萤翻个身,学他之前那样,面朝着河水,两腿悬空。 不免聊到今晚的事。 “你找人帮过忙吗?” 方萤冷笑了一声,“我报过警的,没用。” 起初,方萤半夜被隔壁房间里的哭喊声惊醒,跑过去询问怎么回事,方志强呵斥她几句,让她赶紧去睡。 后来,一次又一次,方志强不再避着她,早上、中午、晚上,只要是稍不顺意,就会拿丁雨莲出气。 有一次,丁雨莲被打之后跑出去求救,没跑远,就被抓回来,被往死里一顿暴打,在床上躺了一周才能下地。三番五次,她被渐渐驯化得再也没有逃脱的勇气。 方萤求救过,报警过。 然而左邻右舍早就被方志强打过招呼,没人会去怀疑一个“忠厚老实古道热肠”的丈夫,即便少数几人有所怀疑,也听说这丈夫被“戴了绿帽”,哪个丈夫受得了这种奇耻大辱,教训教训妻子,简直天经地义;派出所的民|警过来,一听说是“夫妻打架”,只劝导了两句就回去了,让“两口子的事,好好沟通,别用暴力解决”,久而久之,一听说是方家的小孩儿报的警,甚至都懒得出警。 方萤觉得自己周围好像形成了一个真空,明明周遭人来人往,可她的声音却被彻底隔绝,没有任何人能听到她的呼救。 除了她自己,谁也不能依靠。 等明白了这一点,她就成了邻居口中“无恶不作”,“有爹生没娘养”的“狗|杂|种”。谁要是造谣丁雨莲“搞破鞋”,“脑子有问题”,她就冲上去跟人拼命。 方萤晃荡着两条腿,“……人就是这样的,你要是比他凶,他就会对你服软。现在没人再敢当着我的面说我妈的坏话,他们要命,我不要命,要命的铁定拼不过不要命的。” 她顿了一下,忽然就想到上回,蒋西池让她“别说这种话”。 转过头去,果然蒋西池正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方萤往他身旁挪了挪,“……你会帮我保密吗?” “不会。” “……”方萤两手撑着栏杆,身体稍微往前倾了一点,弯着腰去看蒋西池,“帮我保密,别跟学校里的人说。” “条件呢?” 方萤目瞪口呆:“还要讲条件?” “当然。” “你说吧,什么条件?” 蒋西池斟酌着,片刻才回答:“……好好学习。” 方萤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淡了,“除了这个。” “为什么?” “我不是读书这块料,我也不想读书。”抬眼望去,远远近近的灯火连成一片,“……我只想攒够钱,带着我妈离开这儿。” “你攒了多少了?” 方萤抿住唇。 “你在酒吧打工?” 方萤一愣,脸上生出几分愠色,“你跟踪我?” 蒋西池不否认也不解释什么。 方萤往旁边一挪,扶着旁边的廊柱,翻个身跳回地上,“我去睡觉了。” “方萤。”蒋西池喊住她。 方萤停下脚步。 “你在怕什么?你其实很聪明。” “谢谢你了,”方萤转过头来,笑嘻嘻说,“还是不如你聪明,年级第二。” · 第二天一早,阮学文领着方萤去附近的小医院做了个检查,又开了些内服的消炎药。 初一预定了要去走亲戚,吴应蓉颇有些为难。 蒋西池提议自己不去,留在家里照顾方萤和丁雨莲。 那边的亲戚,本来与蒋西池的关系也不怎么近,吴应蓉思索片刻,便答应下来,让蒋西池有事随时给她打电话。 临走前,吴应蓉给两个小孩儿一人封了一封红包,又安抚方萤,让她先在家里住着,等走完亲戚回来,再商量以后要怎么办。 中午吃过饭,丁雨莲睡午觉,方萤准备回家一趟——她惦记着那被摔坏的复读机和磁带。 锁上门,蒋西池陪她一块儿回去。 家里门敞开着,刚一迈进去,就听见厕所里传来哗哗的冲水声。 片刻,方志强一边扎着皮带,一边从厕所出来,瞥见立在门口的两个人,脚步一停,“你还晓得回来?” “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方志强昨晚丢尽了脸,本就一肚子怨气,瞧见方萤这幅德性,火气立刻就上来了。 蒋西池看他架势像是要动手,往前一步,把方萤往身后一护。 “这是我的家事,轮得到你这个小|逼|崽子插手?”方志强冷笑一声,瞅了方萤一眼,“不得了,才多大岁数,就学你妈在外面瞎几把乱搞……” 方萤热血上涌,脱口骂出:“方志强,我操|你大爷!” 蒋西池赶紧将方萤一拦。 经过昨晚的曝光,方志强也知道不得不暂时收敛了。战局到底没扩大,他换了身衣服,骂骂咧咧出了门。 蒋西池第一回进方萤家门。 偌大几间房,除了床,柜子,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什么也没有。白色的墙皮掉得七零八落,墙角渗水,浮着一层青白的霉。 桌上,剪了一半的可乐瓶子里,插着已经蔫儿得差不多的孔雀草,依稀还能看见点儿橘黄的颜色。 踱去卧室,方萤正站在铺了一层报纸的书桌前,把铅笔插|入磁带的孔中,把扯出去的塑料带子一点一点绕回去。旁边,放着摔成了两半的复读机。 蒋西池拿起复读机,“还能用么?” 方萤摇摇头。 “我帮你修修看。” “没事……估计修不好了。” 蒋西池看她手里,“磁带呢?” “磁带还是好的。”方萤声音沉闷。十一月刚买的新专辑,她都舍不得一次性听完。 · 初三,吴应蓉走亲戚回来了。 中午吃过饭,方萤送丁雨莲回房间去休息,再出来时,蒋西池就不在屋里了。 吴应蓉,说他出去了,买点儿东西。 方萤百无聊赖,去蒋西池屋里,翻出了一本空白的本子,提笔起了个头。 等第一段写完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真的正儿八经地在帮他写作文,还刻意学了男生的语气。 作文字数要求不多,一下午,她就把两个人的都捣鼓出来了。 快吃晚饭的时候,蒋西池终于回来。 方萤听见他的声音,正要出去,他已往卧室走来。 抬眼一看,先看见一束金灿灿的花。 蒋西池把花往她怀里一塞,“拿着。”一返身又出去了,半会儿,拿着一个盛满了清水的广口玻璃花瓶走了进来。 方萤一愣一愣的,听他吩咐把花插|进去,才反应过来。她一边拨弄着花,一边见他把斜挎在背上的书包卸下,“你就是出去买花了?” “不是。”蒋西池摸了摸书包,摸出一堆金属零件,往抽屉里一放,最后,摸出一个椭圆形的东西,往她手里一塞。 这东西比鸡蛋大不了多少,上面几个突出的按钮,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蒋西池继续掏书包,掏出一节七号电池,把东西拿过来,一边安电池,一边跟她讲解,“随身报警器,拔出插销,会发出130分贝的报警声……” “130分贝多大声?” “喷气式飞机起飞才140分贝。”蒋西池把电池盖子扣好,“以后,要是方志强动手,你就拔插销。” “你能听得到吗?” “估计整条巷子都能听到。” “那我试试……” 蒋西池还没来得及反应,方萤已动手了。 “乌拉乌拉”,震耳欲聋,那几个突起的“按钮”红光乱闪,吓得方萤心脏都咯噔了一下。 蒋西池赶紧夺过去,按回插销。 外面传来吴应蓉的怒吼:“你们两个鬼东西在搞什么!吓死人了!” 方萤捂着心脏,和蒋西池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她把警报器珍而重之地收起来,笑说:“谢谢,我一定随身带着。” “嗯。” “所以,”方萤故意逗他,“你以后别拿着望远镜偷看我了。” 蒋西池:“……” 方萤笑得前合后仰,把作业本往他面前一推,说回正经事,“作文我帮你写了。” 蒋西池接过看了一眼,“……我的理想不是当宇航员。” “管你的,男生都想当宇航员。”方萤看他一眼,“……你自己改。” 蒋西池:“……” “那你的理想是什么?” “……不知道。” 方萤愉快地替他做了决定:“那不就得了,先朝着宇航员努力吧。” · 正月十二,新学期开学。 方萤和丁雨莲已经搬回了家里,有警报器傍身,方萤胆子大了不少。 事实上,自除夕那天之后,方志强就一直没回家,估计也知道最近舆论形势对他不利,得出去避一避风头。 下学期和上学期没什么两样,只是张军搞了一套新制度,为了鼓励争先创优,让学生根据考试的名次顺序,自由选择同桌和座位。 蒋西池是上学期期末考试的第一名,拥有绝对的优先权。 半个班的女生期盼地向他行注目礼,他站起身,谁也没看,直截了当,“现在的座位,我跟方萤坐。” 张军一愣。 方萤在后面踢了他椅子一脚。 他无动于衷,问张军,“张老师,座位现在换,还是等会儿换?” “等……等会儿换吧,确定好了一起换。” 座位大调动,蒋西池主动去帮方萤搬桌子。 方萤瞟他,“你有毛病!” “考试给你抄。” 方萤转进如风,狗腿地称赞:“……你真是个好人!” 然而方萤很快后悔了。 上学期班上的第三名,是闵胜男,她选了蒋西池前排的座位。 方萤很快发现,不止如此,蒋西池后排坐着第三名,斜前方坐着第四名,斜后方坐着第五名。 ……她成了“沦陷区”,被四五个学霸彻底包围了。 和蒋西池同桌,考试没得抄不说,上课的时候,蒋西池时刻紧盯着不让她开小差,下了课还见缝插针地给她讲数学题。 而她周围的一圈学霸,以蒋西池为中心,形成了极其浓郁的学术讨论氛围,上课下课不分,上学放学无差。 坐了一周不到,方萤就受不了了,嚷着要换座位。 “你什么时候考过我,就能自由挑同桌了。” 方萤心死如灰:“……下辈子吧。” 这里面,唯一软一点的柿子是闵胜男。考试的时候,只要拿笔戳一戳闵胜男的背,她就会把试卷立起来。 这事儿蒋西池管不着,只能瞪一眼以示警告,方萤乐得回瞪他。 很快到三月,蒋西池的生日。 方萤提前一周开始思索该送他什么礼物。思来想去,没个头绪。上历史课,她戳了戳闵胜男的背,传了张纸条过去。 “蒋西池要过生日了,送他什么礼物比较好?” 闵胜男像是吓傻了,盯着那张纸条看了半天。 方萤有点着急,想再戳戳她,瞟一眼讲台上,历史老师正盯着这边,不想害了好学生,只得作罢。 过了好半会儿,闵胜男才把纸条递回来。 “方同学和蒋同学不是关系很好吗,为什么来问我?” 回了等于没回,方萤叹了口气。 以前这种事,孔贞贞和万紫琳能当她的参谋,但这学期,不知不觉间,她与她们已经彻底地疏远了。 孔贞贞更加沉默寡言,上课下课都偷偷地玩手机;魏明越来越有不良少年的气质,翘课打架无一不精;而万紫琳则越发张扬,越发会打扮,和班里的男生打成了一片。 有一回课间休息,方萤听见有几个男生暧昧笑着问万紫琳,“喂,这周再一起去看?” 万紫琳作势要去打他们,脸上却带着笑,“你们恶心不恶心!” 方萤后来才听说,万紫琳和几个要好的男生,一起去网吧看“那种”片子。 还有一次,有个男生扯掉了万紫琳系在颈后的,小内衣的带子,她立即一手抱住胸前,一手去捏带子,嗔道:“你们干嘛啊!” 男生嘻嘻笑,目光往她胸前瞟,“发育得不错嘛!” 仿佛一夕之间,男生之间所有的话题,都开始带上了一点颜色,躁动的,好奇的,隐秘的,又堂而皇之的。 唯一没受影响的,好像只有蒋西池。 放学,方萤和蒋西池一块儿回家。 到桥边正要分开,蒋西池忽说,“等等。” “怎么了?” 蒋西池把书包卸下来,从里面翻出一只布袋子,递给方萤。 方萤好奇地接过,解开一看,里面是她那台原本被摔作了两半的复读机。 方萤一愣,“修好了?” “应该修好了,我那儿没磁带,你带回去试试。” 方萤惊喜,扬眉一笑,“你跟我一起去吧。” 还没到家,方萤远远就看见方志强从屋子里闪了出来。 她一愣,脚下使劲一磴,飞快到了跟前,车子一刹,揽住他的去路,“方志强,你回来干什么!” “老子的家,你管老子干什么?” 方萤心脏一悬,“我妈……” 蒋西池提醒她:“丁阿姨不在家,别担心。” 方萤这才想起来,这一阵丁雨莲都跟着吴应蓉去养老院里帮忙了。 方志强盯着方萤:“你妈去哪儿了?” “你管得着吗?” 方志强斜她一眼,轻哼一声,错身走了。 到家,方萤打开衣柜,拖出自己珍藏东西的铁皮盒子。一看,傻了眼——锁被撬开了,藏在里面的钱一分不剩。 方萤气得嘴唇发颤,把铁盒子往床上一扔,里面的磁带翻了出来,散落在床单上。 她几步跑出门,一直追到了桥头,也没见方志强的身影,估计早就走远了。 “方萤!” 蒋西池追出来,却见她背影立在桥头,一动不动,觉得有些异样。 往前一步,低头看去。 夕阳照亮她的发丝,脸颊让暖光映照得分外柔和。 她没出声,倔强地盯着前方的某一处,手紧紧攥着,嘴唇咬得泛白。 过了片刻,蒋西池才反应过来。 她是真的在哭。 蒋西池想也没想,抓住她的手腕一带,往自己怀里一合。 很多的情绪,五味杂陈。 然而这个拥抱却格外单纯。 就像她冷,他给她温暖;她渴,他给她清水;她害怕,他做她的避风港。 仅此而已。 过了许久,方萤发颤的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方志强偷了我的钱……我已经攒得差不多了,两个人的车费……” 蒋西池沉默不语。 像有人攥着他的心脏把他拽上了半空,又猛地抛下,人倒是落了地,心脏还在高处悬着。 说不出的难受。 许久,他说:“……别怕。” 方萤怔了一下。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哭。 对她而言,“哭”这个行为非但没有意义,反而会成为自己软弱可欺的把柄。从她第一次反抗方志强,保护丁雨莲开始,她就没再哭过了。 被方志强揍得鼻青脸肿的时候,被摊子上的大妈指着鼻子痛骂的时候,被几个男生堵在墙角的时候,她都没哭过,可这会儿,无穷无尽的绝望巨涛似地掀起,又猛地掼地而下。 她发现,其实自己也是有极限的。 别怕。 这话像是恰如其分地戳中了她以为自己压根就不存在的软肋。 蒋西池缓慢地说:“……如果你真的想离开这儿,我可以借钱给你。” 静了一瞬,“……但是你要想好。去哪儿,怎么开始生活,一个月要挣到多少钱,才够支持你和阿姨的开销,你十四岁不到,初中没有毕业,能找到什么工作……” 方萤愣住了。 除了一腔一定要离开墨城的冲动和执念,这些问题,她统统没考虑过。 一直想长大,跋涉了这么久,才发现离长大竟然还有那么远的距离。 “阿萤,”蒋西池手掌按在她嶙峋的肩胛骨上,“……等十八岁,我陪你一起离开墨城。” “去哪儿?” “……有海有船的地方。” 方萤泪眼朦胧,“……还要好久。” “不久……很快。” 沉默半晌,蒋西池忽说:“我生日快到了。” “……我知道。” “你别费心准备礼物,答应我这个要求就行了。” 十八岁,一起离开墨城。 方萤退开一步,抬手臂使劲擦了擦眼睛——她眼睛红彤彤的,或许是被夕阳照得。 就这样看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 蒋西池生日这天,周围的学霸“进贡”了不少贺礼,全套的《XX中学密卷》、《X年中考,X年模拟》、《X课X练》等等等等。 早自习下,坐在教室门口的学生喊了一声,“蒋西池,有人找你!” 方萤本来准备补觉,好奇又是哪个“番邦朝贡”,抬头一看,门口站着顾雨罗。 她手里提了一只袋子,正探着头往里看。 方萤别过脸,头枕在双臂间。 片刻,她听见旁边的椅子被拖动了一下,蒋西池出去了。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方萤正准备和蒋西池一块儿回去,过来一个男生,告诉蒋西池有老师找他。 蒋西池让她等他一会儿,跟着男生离开了教室。 方萤等了十来分钟,蒋西池还没回来。 她百无聊赖,从他抽屉里翻出来MP3,戴上一只耳机,听歌。 播了五六首,蒋西池还没回来。 夕阳落了一半,把教学楼的玻璃窗,映得发红。 走廊里一阵脚步声,方萤急忙抬头看去。 片刻,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 是孔贞贞,气喘吁吁:“方,方萤!” 方萤摘下耳机。 孔贞贞扶着腰,上气不接下气,急促说道:“……快,快去救蒋西池,魏明要整他!” 作者有话要说:  盖世英雄蒋西池。 ☆、第17章 救人 方萤一跃而起, “你说什么?” “快,快去……不然来不及了!” 方萤一把扯下了MP3,抓起书包往背上一甩, 几步奔至教室门口, 和孔贞贞一块儿朝车棚飞奔而去。 孔贞贞都快喘不上气了, 边骑车边跟方萤解释:“魏明让人把蒋西池骗去了学校后门,那儿有他安排的车,直接就把人带走了……” “带去哪儿了?” “区里那个废弃的青野体育场!我以为他就是口头上教训两句, 没想到……” “魏明打算做什么?” “我……我出来的时候,他们正准备往他身上泼泔水——魏明知道蒋西池有洁癖。” 方萤一口牙快咬碎。 孔贞贞激动着急, 声音里已有哭腔, “……其实告密的真的不是蒋西池,是万紫琳——万紫琳为了要回被没收的手机, 才去找张军告的状。我跟魏明说了,可是现在魏明根本不在乎蒋西池有没有告密, 他就是想整他……” 方萤打断她:“为什么?” 孔贞贞眼里汪着一包泪。 方萤冷声:“为了你?” 方萤扫她一眼, 见她不说话, 心里怒火直冒, 又不能这时候发作,只得使出全身的力气, 把自行车蹬得快彻底散架。 十来分钟,终于到了青野体育场废址。 方萤把车一扔,转头紧盯着孔贞贞:“蒋西池是不是真的在里面?你不会跟魏明联合起来整我吧?” 孔贞贞哇得一声哭了出来,举手发誓:“我没有!我绝对不会害蒋西池!” “好, 我信你。”方萤把挂在背上的书包翻个面,从里面摸出蒋西池给她的警报器,塞进孔贞贞手里,“你找个地方躲起来,五分钟后,你把插销拔掉……要是里面的人没被吓跑,你直接报警。” 孔贞贞捏着那报警器,泪眼婆娑。 “听到没有!” 孔贞贞猛点头。 方萤又摸了摸书包,从里面的夹层里摸出一把美工刀,揣进裤子口袋,把书包往自行车筐子里一扔,推开了体育场锈蚀的大门。 三月,田径场上的草刚刚冒出来,几处地方的草种让人彻底踩踏坏了,只露出一片一片光秃秃的泥地。 蒋西池双手被别在背后,手脚都让人摁住了,脸紧贴在泥里。 不知道方才兜头泼下来的是什么,他眼睛被糊得睁不开,一股恶臭直往鼻子里冲,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踩在他后脑勺上的那只脚往下一压,“你硬气是吧?蒋西池,我劝你别不识好歹,老老实实服个软认个错……” “跟你这种渣滓认错?”从一脸脏污里露出的一只眼睛,目光清绝,桀骜不屑,和上回一模一样。 魏明骂了一句,一脚踩在他脸上。 “小魏,甭跟他废话!我们晚上还有安排,要动手就赶紧吧,收拾他还不是分分钟的事。”一旁压着蒋西池手脚的,两个从赵善那儿借来的社会青年,不耐烦继续磨叽。 魏明瞧了蒋西池一眼,有点不甘心——暴力对蒋西池这种人没用,他决计不会因为被多揍两拳而轻易服软。 “刘哥,你们整治那些硬骨头有没有什么办法?” 那两人哈哈大笑,“那办法多了去了。这小子瞧着长得还不错,唇红齿白的,那就更好办了……有些人,有些个什么特殊癖好,把他送过去,不出一晚上就老实了……” “这……”魏明犹豫,“……是不是有点儿太狠了。” 一人鼻子里哼了出一声,“不狠点儿,怎么跟着善哥混?善哥也说了,今儿就是给你练手,以后敢不敢给你委派重要任务,就看你今天能做到什么程度。” 魏明一抹脸,瞅了蒋西池一眼。 他想到他那傲气十足的眼神,立时把心一横,“刘哥,我听你的。” “那别磨叽了,赶紧把人带走……” “魏明。”门口处陡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魏明反射性转头去看,却见方萤一手插|着口袋,缓缓地朝这儿走过来。 那两人骂了一句,“什么情况?这谁?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没把条子带来吧……” 魏明收了脚,远比同龄人魁梧的身躯晃了晃,立稳,与方萤对视。 方萤到了跟前,目光往蒋西池身上扫了一眼,又立刻收回,她手指甲快把手掌心掐出血,生生按捺着怒气,“……魏明,我以前帮过你。” 那时候魏明是个矮墩墩的胖子,说话尖声细气,没少被人嘲笑,有一回被班上几个顽劣的男生堵住,非要脱了他裤子,验一验他是不是个男的。 为了这个开学第一天为自己拿了一份早饭的同桌,方萤抓脸扯头发扔椅子,什么招数都使上了,最后自己挂了彩,也成功把他解救了出来。 所以小学最后那两年,虽然分歧不少,但魏明真心实意地跟她玩在一起,有时候还会开玩笑喊她一声“方姐。” “阿萤,一码归一码。你要是自己有什么事让我帮忙,我肯定乐意。但是蒋西池,不行——谁让他自己犯贱!” 半年多时间,他已经跟赵善混得一身匪气,说话口气也跟混子一模一样,以前那个被人欺凌的人,摇身一变,就变成了欺凌人的人。 方萤拼起命来可以真不要命,但她从来不会主动去欺负任何人。 她的处世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睚眦必究。 方萤深吸一口气,“……我已经报警了。” 魏明与那两人飞快对视一眼。 “警察很快就到。” 被魏明喊做“刘哥”的男人脸上挂着极其腻心的笑,“小姑娘,你说报警就报警了?我告诉你,拿这招唬人,没用。” “信不信随你,顶多五分钟……” 魏明犹豫地看“刘哥”一眼,“刘哥,要不,咱们还是撤……” “撤个几把!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刘哥”松开对蒋西池的钳制,探身就朝方萤擭去。忽觉一道寒光一闪,直朝着眼睛这儿刺了过来。他迅速往后一退,却见眼前这瞧着伶仃瘦弱的小姑娘,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攥上了一把锋利的美工刀,刀尖离眉心已不到两寸。 他为自己的大意吓出一身冷汗,“哟,还是个狠角色!” 魏明是了解方萤的,她虽然年纪不大,虽然是女生,但打起架来有一股男生都没有的狠劲儿,她只要还喘着气,就会抓住一切机会反击,不管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他们三个人,蒋西池和方萤两个人,还真不一定能占得到便宜。 方萤捏着美工刀的手极稳,纹丝不动,眼神狠厉冰冷,像是领地被侵占的困兽,亮着獠牙,只要对方敢往前一步,她就敢豁出一切,跟人拼命。 正这时,忽听外面一阵“乌拉乌拉”刺耳的警报声。 “操!” “刘哥”骂了一声,赶紧指挥魏明和另一人撤退。 那警报声响了快半分多钟才停下来,三个人也溜得无影无踪。 蒋西池咳了一声,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 抬眼一看,方萤还举着美工刀,维持着方才的姿势。 蒋西池上前一步,去扳她的手指——岩石一般的,分毫不动。 他轻轻地喊了一声,“方萤。” 方萤身体这才放松下来。 他把美工刀从她手里扣下来,刀片推回去,扔远,没入草丛。 方萤目光缓缓移到他身上。 他白色的T恤上,一贯干干净净的脸上,被泼得一塌糊涂,散发着一股恶臭。 她嘴皮子颤了颤,片刻才出声:“……阿池。” 蒋西池强忍着胃里窒息一般的恶心之感,“……没事。” 下一瞬,方萤一步迈了过来,往前一扑,两条手臂将他紧紧箍住。 蒋西池脚往后错了一步,站稳,“……你别弄脏了。” 方萤不说话。 她自始至终没敢去细看他现在的状况,更不敢去细想这时候他是什么心情…… 心里难受得一塌糊涂,这样过了片刻,她听见头顶蒋西池冷清的声音:“……没事了。” 最后一缕霞光也要褪去了,暮色侵蚀了半面的天空。 方萤想起什么,忽地松开手,奔到田径场外,靠近观众台的地方。 她挥了挥手,“阿池!过来!” 蒋西池走过去,听见一阵哗哗的水声,走过去才发现那儿有个水龙头。 方萤拉过他的手,移到水龙头下,轻轻地搓洗。 接触到干净的水源,身上粘稠恶臭的感觉反倒越发明显。 蒋西池没忍住,一抽手,背过身去,蹲在地上,干呕了几下。 方萤有点吓着了,“阿池……” “没事……” “你把衣服脱下来扔了吧,反正都脏成这样了。”方萤往他跟前一蹲,伸手去捉他衣服的下摆…… “别碰我!” 他猛一下打掉了她的手。 方萤一愣,却见他脸色煞白,手指紧捏成拳,轻轻颤抖。 她主动地退后半步,轻声说:“我……我不碰,你自己脱掉冲一下吧,得赶紧回去,不然吴奶奶要担心了。” 暮色里,蒋西池目光死寂,维持这姿势,久久没动,像是在和什么不知名的恐惧做着对抗。 过了好久,他才缓缓地站起身,哑着声音对方萤说了声“对不起”。 头往水龙头下一伸,拧开了开关。 水沿着头皮哗啦啦往下流,盖过了穿堂风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被救美人蒋西池。 (顶锅盖 ☆、第18章 分歧0428 这边蒋西池快冲洗干净时, 门口传来一道怯生生的声音:“阿萤。” 方萤这时候才想起来,孔贞贞还在外面。 她一溜小跑过来,到跟前, 瞟了蒋西池一眼, 把手里的一只纸袋递给他, “我……干净衣服,你换上吧……” 蒋西池往她手里扫了一眼,没动。 方萤这时候却没想着矫情, 都这么晚了,又是蒋西池生日, 家里恐怕都要急疯了。 她把纸袋子接过来, 拿出里面的新衣服,一把扯掉了吊牌, 递给蒋西池,“你快换, 我们去门口等你。 一走远, 孔贞贞眼泪又开闸似的, 哗哗哗往下流, “阿萤,对不起……” 方萤一肚子火气:“这话你跟蒋西池说去!” 孔贞贞咬着嘴唇, 哭得稀里哗啦。 “手机。” 孔贞贞睁大眼睛看着她。 方萤不耐烦:“手机借我用一下!” 孔贞贞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把手机翻出来递给方萤。 方萤给吴应蓉打了个电话,说这时候蒋西池和同学一块儿在餐厅里吃蛋糕,马上就回来了。吴应蓉长舒一口气,又把蒋西池批评了几句, 让他俩赶紧回去吃饭。 孔贞贞接过方萤递回来的手机,傻愣愣地看着她,也忘了哭了,“你……你都见过蒋西池的家长了?” 方萤翻了个白眼,心想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想着“情情爱爱”。 “蒋西池是我哥们儿,”顿一下,又强调一句“两肋插刀的那种!” 孔贞贞:“……” 孔贞贞从口袋里掏出报警器递给方萤,又说:“我会去找魏明谈的,我绝对不会让他再找蒋西池的麻烦……” 方萤神色淡淡,“魏明已经变了。” 孔贞贞眨一眨眼,眼泪又要掉下来,“……丸子也变了。” 方萤看着她。 她大约是清楚方萤想对她说什么,瓮声瓮气地解释:“我这学期都没和他俩一起玩了,他们跟赵善走得太近,我很担心,劝过好几次,他们都不听……丸子还问我借过好几次钱,数额都不小,我也不知道她做什么用了,估计也不会再还给我了。” “把你当提款机了呗。” 孔贞贞被直白戳破,哭得更大声了,“……魏明一直在自作多情,这次也是,我都说了蒋西池对我什么态度我不在乎。他不听,他非要帮我讨个说法……” 方萤斜她,“你找他准备怎么和他说?” “好好说。” “他能听?” “不听……”孔贞贞打了个嗝儿,“不听我找我爸去,他手下干保镖的、讨债的,也不是吃素的……” “你想好了吗?你这样等于是和魏明彻底闹掰。” “你不也跟他们彻底闹掰了吗?” “我不一样,”方萤笑一笑,“我反正本来就没什么朋友,一个人习惯了……” 话音刚落,身后铁门“吱呀”一声。 方萤把自己扔在地上的自行车扶起来,对孔贞贞最后嘱咐一句:“你自己当心点吧。” 孔贞贞深深点头,看着蒋西池,目光有点儿可怜巴巴,憋了半天,却也只憋出一句“对不起。” 蒋西池没看她,只问:“衣服多少钱?” “……两,两百。” “明天还给你。”转头看向方萤,“走吧。” “怎么走?你的车不是还在学校?” 蒋西池握住她自行车的把手,“我载你。” “喂喂,”方萤不乐意了,“怎么不是我载你!” 蒋西池跨上自行车,往后座看一眼,“上来。” 方萤撇嘴,“后座硌屁股。”虽这么说,还是把书包往肩上一挂,侧坐上去。 转头一看,孔贞贞还站在原地,便说:“你赶紧回去吧,路上小心。” 方萤这辆小破车载了两个人,越发吱呀乱叫,随时准备罢工。 方萤手撑在前座上,颠得感觉屁股上的肉都要掉下来了。 蒋西池身体微微向前躬着,肩背那处,崭新的T恤被他撑出利落又好看的线条。 方萤不知道为什么,开口喊了一声:“蒋西池……” “嗯?” 方萤脑袋短路了片刻,“你书包……还在教室。” “作业明天早点去写。” 前方一个下坡,蒋西池低声吩咐:“抱着我的腰。 方萤伸手,顿了一下,把他腰环住。 哐当哐当。 自行车一路溜下去,风把她起耳的短发撩起来。 她眯着眼,心情一路放松,糟糕的情绪霎时消退得无影无踪。 到蒋西池家里,一大桌子菜已经摆上。 丁雨莲也在——她被吴应蓉介绍着在附近一家养老院做了一个清洁工的工作,朝九晚六,包午餐,一段时间下来,再不像之前浑浑噩噩畏畏缩缩,话多了些,能跟人正常交流,脸上也开始出现笑容了。 吴应蓉注意到蒋西池换了身衣服,方萤忙解释说刚在在餐厅吃蛋糕,蒋西池被人抹了一身奶油,所以临时买了件新的。 “那旧的呢?” “旧旧旧的……被那个同学带回去洗了!” 吴应蓉便不再怀疑什么了,“你们这些鬼东西,真是皮得要上天了。” 到晚上九点,蒋西池这顿生日宴才结束。 丁雨莲去帮吴应蓉洗碗。方萤上了个厕所,出来没看见蒋西池人,往外面一看,才发现他站在廊下打电话。 “嗯……不缺……还有事吗?”语气渐渐不耐烦,“……我知道了。” 又过一瞬,他说了声“拜拜”,把电话挂了。 方萤走过去,往栏杆上一靠,“谁的电话?” “我爸。” 蒋家平跟他说了句“生日快乐”,说往他卡里打了一千块钱,让他自己买点儿想要的。 方萤沉默着。 片刻,“对了,”她摸了摸口袋,“送你个东西。” 蒋西池抬眼看去。 她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枚弹|壳,凿了孔,串了条皮绳。 蒋西池惊讶,捏着弹|壳看了看,“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打工的那个酒吧,老板以前当过兵,我问他要来的。”方萤第一次笑得这么腼腆,“东西不贵,你别嫌弃。” 蒋西池直接把弹|壳项链往脖子上一挂。 方萤忍不住看过去。 少年气质文弱,白T恤下锁骨分明,落在衣服前面的子|弹头,却让让他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气质,硬朗的,不驯服的。 方萤摸一摸鼻子,“……还挺好看的。” 蒋西池低头瞥了一眼,“谢谢。” 方萤笑一笑,坐上栏杆,晃了晃腿,“……你就十四了。” 蒋西池侧头看她,“比你大。” “嗯。” 蒋西池眼里带点儿笑,“叫声哥。” 方萤作势要去打他,“……居然想占我便宜!” 蒋西池捏住她手腕,“别闹,小心掉进河里。” 方萤“哦”了一声,收回手规规矩矩坐好。 “阿池。” 蒋西池看她。 “你高中想去哪儿读?” “……不知道。” “你去墨城外国语吧,”方萤抬起双腿,交叠搁在栏杆上,身体往后面的柱子一靠,“……青野这边不好,你不要待在这儿了。” 要是在墨城外国语中学那种好学校的尖子班,蒋西池绝对不会碰上今天的事。 “你呢?” 方萤沉默一霎,笑一笑说:“考上哪儿去哪儿吧。” “你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 “记得啊,我不会食言的。” 蒋西池看着她,目光有点冷,“我是让你答应跟我一起考出省。” 流水潺潺,让方萤这一刻的沉默格外尴尬。 “我……”方萤扶着廊柱翻个身,面对着六尺河,“我读书真的不行。” “你还没试过。” 方萤语气有点不好了,“都知道答案的事,有什么好试的!”她飞快地看他一眼,“还是你觉得只有‘好学生方萤’,才配得上跟你一起走?” 蒋西池嘴角紧抿,过了片刻才问:“我说过这种话吗?” 里面传来丁雨莲喊“囡囡”的声音。方萤翻进栏杆内,匆匆说了句“我回去了”,结束了这次不愉快的交谈。 · 生日之后,一切都消停下来。 不知道孔贞贞跟魏明说过什么,但确实蒋西池再没被找过麻烦。 孔贞贞也跟魏明和万紫琳疏远了,上课下课地抱着手机,独来独往,有时候盯着蒋西池发呆,但没有一次主动找他说过话。 方萤和蒋西池聊过这件事,颇为感慨,“我要是像她这么有钱,才不会整天伤春悲秋。” “她再有钱,你有的东西,她也得不到。” 方萤像听见一个笑话似的,狂笑了两声:“有什么是我有她没有的?吃喝嫖赌的老爹?” 蒋西池没答她,闷头写数学竞赛题。 这之后,方萤三天问他借作业抄都被拒,快郁闷死了。 · 五月下旬的一天,在历史老师让人昏昏欲睡的语调中,方萤竖起历史课本,偷着打了个盹,醒来现居然已经放学了。 蒋西池却没叫醒她,椅子离桌子很远,他伸长了腿撑在桌子下的横杆上,背抵着椅背,神色有些颓丧。 “阿池?” 蒋西池回过神,目光转过来看她一眼,“醒了。” 方萤起身收拾东西,“都下课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蒋西池没吭声,坐着不动。 方萤确定他今天是有点儿反常了,停了手里的动作,低声问他:“怎么了?” “……徐阿姨生了。” 方萤一愣。 蒋西池仰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能陪我去看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惨被“兄弟”蒋西池。 · “叫声哥。” “想得美。” “作业给你抄。” “……哥!” ☆、第19章 证书 蒋西池和方萤在校外随便吃了点儿东西, 乘公交到妇幼保健医院。 徐婉春已恢复精力,正靠坐在病床上,端着碗喝徐母给她煲的“产后营养汤”。婴儿裹着绒巾, 放在一旁的小床上, 徐婉春娘家的几个亲戚, 围着小床窃窃私语。 蒋家平满头大汗,坐在床沿上,听着丈母娘和老丈人“思想教育”, 时不时往小床上看一眼。 蒋西池和方萤到时,就是这样一派其乐融融的场景。 蒋西池手里提着吴应蓉嘱咐他买的果篮, 和方萤在门口处站了片刻, 才出声喊了一句“爸”。 蒋家平这才发现大儿子来了,一抹额头上的汗, 站起身把他迎进门,看一眼方萤, 问道:“你同学?” 方萤喊了一声“蒋叔叔。” 病床上的徐婉春赶紧让蒋西池和方萤进来坐, 又让徐母给两个小孩儿拿水果吃。 “不用了徐阿姨, 我们坐一坐就要走了, 还得赶回去上晚自习。” 方萤忙看了蒋西池一眼,张了张口, 但在他警告的目光中,把“初一不用上晚自习”这句话吞回里肚子里。 “你真是有心了,这么热的天,坐公交车过来的吧?你爸也没腾出时间去接你。” 蒋西池摇摇头。 徐婉春笑说, “要不要看看你……你弟弟?” 蒋西池完成任务似的往小床边一站,听徐婉春的七大姑八大姨,巨细靡遗地跟他唠叨生了多长时间,顺产还是剖腹,小孩儿生下来多重,哭声多响亮…… 刚生下来的小孩儿,着实算不上好看。红的,皱巴巴的一团。 蒋西池微蹙着眉。 这么一个难看的小怪物,就成了他的“弟弟”,凭什么? 方萤看着蒋西池。 这个刚出生的婴儿,呼呼沉睡,懵然无觉,可却被这满屋子的人搁在心尖上呵护。 十四年前,蒋西池刚出生时,是不是也是这样? 可现在,他妈妈去世,爸爸也不再是他一个人的爸爸,别说“一半”,恐怕连“四分之一”都不一定轮得上。 她陡然觉得有些难受,上前一步,悄悄地握了握蒋西池的手,又悄悄地放开。 蒋西池抬头向她看去一眼。 目光空茫茫的,雾气弥散一般。 只待了半小时,蒋西池就跟方萤离开了。 初夏的夜风里已闷着一股热气,刚从冷气充足的医院里出来,便出了一身的汗。 方萤拿手扇了扇风,“阿池,等会儿下车了,我们去买个西瓜吃吧……” “嗯。” 方萤两步跳下台阶,正要跟他协商到时候谁吃瓜瓤中间的第一口,手臂忽被他一擭。 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他拽着走出去三四步,却听身后一道声音:“西池!” 方萤回头一看,一个穿套裙的高挑女人,“阿池,有人喊你。” 蒋西池一言不发,拖着她继续往前走。 高跟鞋踏着地砖,急促地跟近,绕到侧面,拦住两人。 蒋西池停下脚步。方萤抬头看去。 女人脸上挂着笑,目光只在方萤身上淡淡一瞥,便落在蒋西池身上,“来看你爸的?” 蒋西池垂着眼,一声不吭。 女人的表情立即就淡了,盯着蒋西池又看了数秒,转而看向方萤,“你是西池的同学吗?我是西池的姑姑。” 方萤忙点头,“您好。” 她笑一笑,问方萤:“你们去过病房了?” “去过了,我……”方萤瞥一眼蒋西池,“我们晚上还要回去上晚自习,所以……” “那你们在这儿等一会儿吧,我上去瞧一眼,开车送你们过去。” 蒋西池:“不用了。” 将方萤一拽,抬头瞥一眼,示意蒋家莉让路。 蒋家莉讪讪一笑,往后退了一步,“那你们路上小心啊。” 回去公交车上,两人坐在最后一排。偌大车厢里就三五个人,空空荡荡,哐哐当当。 窗外一杆一杆路灯飞速掠过,一时明,一时暗。 蒋西池身体略往下垮地坐着,光影错落,照在脸上。 方萤以前没见过他这样,数次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之中,忽听蒋西池轻声问:“带MP3了吗?” 方萤忙从书包里掏出来,递过去。 蒋西池却只接过了一只耳机,塞入耳朵微闭着眼。 正放着《以父之名》:“……没人能说没人可说,好难承受,荣耀的背后刻着一道孤独。” 一首歌放完,忽听蒋西池开口:“我爸要跟徐阿姨结婚的时候,我跟他闹过。” 方萤忙把耳机扯下来,向蒋西池看去。 “……我问我爸,我妈算什么。他反问我,是不是想让他剩下的这一辈子就单身。” 他被“一辈子”这词吓住了。 阮凌凡已去世六年,蒋家平才四十不到,人生将将过半。 让蒋家平余后的四十年都守着一个虚无的“忠贞”度过,这要求太无理取闹了。 方萤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可那是他妈妈,他凭什么得忍受外人进来破坏他关于“家”的记忆,凭什么跟一个陌生人分享父爱。 车疾驰,一片阴影霎时笼住蒋西池的眼睛。 “……我其实早就没有家了。” · 六月初高考,他们初中受益,跟着放了三天的假。 等放完假,就又到了关键的期末复习阶段。 方萤周遭的一圈学霸悬梁刺股积极备战,但方萤却提不起一点儿精神——尤其是蒋西池还被发配着去参加数学竞赛了。 方萤戳一戳闵胜男,“数学竞赛你为什么不去啊?” 半学期下来,闵胜男已经了解了方萤的性格:看着张牙舞爪,实际上绝对不会主动去找谁麻烦。 “我数学成绩一般,竞赛题都比较难,只有蒋西池和顾雨罗他们这种脑子灵活的比较适合……” 方萤愣了一下,“顾雨罗也去了?” “嗯,我们学校一共去了四个人,除了他们两个,还有七班的……” 方萤没往下听了。 第一节语文课,杨云喜不自胜地走进教室,整个班扫一眼,问班长:“缺席的是……” 范之扬:“蒋西池!参加数学竞赛去了。” 杨云笑说:“蒋同学肯定能给咱们班抱一座奖杯回来——正好,我这儿也有个好消息。上个月墨城师大和墨城作协联合办了一个征文比赛,我把我们班有几个同学周周记里的写的文章选报上去了。一个银奖,两个优秀奖……” 杨云扬了扬手中的荣誉证书,“银奖,方萤;优秀奖,XX,XXX……大家掌声恭喜!” 方萤有点儿蒙。 杨云鼓励地看她一眼,“请三位同学上台来。” 方萤顿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慢吞吞地走上讲台。 杨云把三本证书递到三人手中,让他们并排站好,自己掏出一台卡片相机,拍了张照。 方萤有些茫然地举着证书,往讲台下扫了一眼,各种目光兼而有之。 她微抿着唇,等杨云说了句“请回座位吧”,把证书一合,飞快地下了台。 回位上,她看也没看,把证书塞进抽屉里。 一抬头,却见往前两排有个男生正回过头来看她。 方萤蹙眉:“看什么看!” 那男生脖子一缩,急忙转回去了。 闵胜男转过身来,“方萤,你的证书……我能看看吗?” 方萤顿了一下,掏出来递给她。 闵胜男翻开,看着硬壳上烫金的一行“获奖证书”,“哇”了一声,“……杨老师跟我们很多人说过,说你作文写得特别好。” 方萤愣了一下,“我怎么不知道?” 闵胜男抿嘴一笑,“杨老师说肯定不能当面夸你,夸你你会害不好意思的……” 方萤:“……我会不好意思?” ……细品了一下,居然真有点儿不好意思。 方萤撇撇嘴,“那又怎么样,没几个人觉得我这样的人能拿奖。” “我知道你一定能拿啊,”闵胜男笑说,“蒋西池也知道。” 方萤愣住。 下课,方萤追出去,“杨老师。” 杨云停住脚步。 方萤走到她跟前,踌躇片刻,“您为什么把我的作文报上去……” 杨云笑说:“当然是因为写得好啊。” “……我成绩又不好。” “这没有必然关系。”杨云看着她,“担心有人说闲话?你既然这样喜欢读书,应该知道《三国志》里,吕蒙是怎么回应鲁肃‘足下阿蒙’之说的吧?” 方萤低头:“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 杨云满意地笑了笑,拍一拍她肩膀,“期末语文试卷好好做,不准偷懒了。” · 第二天快放学时,蒋西池参加竞赛回来了。 他回教室,匆匆放了个东西,让方萤放学了直接去车棚等她,自己背着书包去办公室找张军汇报情况。 方萤两天没见蒋西池,越临近下课,越有些坐不住。 铃声一打响,背上早就收拾好的书包,飞快跑出教室。 刚要奔出教学楼,却发现前面树下正站着蒋西池和顾雨罗。 方萤脚步一刹,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回身往墙后一躲。 距离不太远,两人的交谈声勉强能听清。 顾雨罗:“……有句话,我一直想跟你说。” 方萤心里一惊,怎么回事,要撞上告白现场了? 顾雨罗:“……虽然我可能没有立场说这样的话,但是,我们一起去竞赛,这两天相处下来,我觉得这句话,我还是一定要说。” 方萤越发好奇顾雨罗到底会说什么。 片刻。 顾雨罗:“……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再跟方萤一起玩了,她会耽误你的。” 方萤:“……” 忍了又忍,才没冲出去把人怼一顿。 她顺了顺呼吸,突然难得地紧张起来。 蒋西池会说什么?也觉得她是“耽误”吗? 她想到他生日那天,两人不欢而散的谈话。 那是个坎,虽然这段时间没有一个人主动提起,可这个坎,其实绕不过,迟早得面对。 她蹲下身,抱住自己膝盖,因为紧张,呼吸有点不畅。 过了数秒。 蒋西池:“……你确实没资格说这种话。你不了解我,也不了解方萤。” 方萤愣住了。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有资格决定她会不会耽误我。” 春末夏初,学校里不知道种了什么花,一阵一阵清甜的香,被风送往远处。 方萤侧过头,看向墙外一碧如洗的天,笑了一下。 蒋西池把自行车解了锁,等了片刻,忽见教学楼里跳出来一个人。 方萤几步跃到他跟前,“好哥们儿”似的揽了揽他肩膀,“你回来了。” 蒋西池笑了笑,“嗯。” 骑车到了桥头,方萤去摊子上挑了个西瓜,搁在蒋西池自行车的筐子,看见车子因为陡然多出的重量晃了一下,乐得笑出声。 蒋西池瞥她一眼。 这都能笑,傻不傻。 到蒋西池家里,方萤从厨房拿过菜刀,清水下冲洗过后,把瓜杀了。 红艳艳的两半,勾得人垂涎欲滴。 方萤拿勺子舀出中心那一块,递给蒋西池。 蒋西池瞥她一眼,“你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犒劳你呗。” 蒋西池不客气地接过了。 方萤把一半西瓜整齐地切作了八牙,剩下的一半裹上保鲜膜塞进冰箱,等吴应蓉他们回来吃。 廊下支上了小桌子,两个人坐在栏杆上,正要瓜分西瓜,方萤忽说:“送你一个东西!” 蒋西池等了片刻,她从屋里出来,把一样东西往他怀里一塞。 “这是什么?”擦了擦手,翻开一看,获奖证书。 蒋西池眼睛都亮了,“……什么时候的事?” “杨老师帮我报的,”方萤摸了摸鼻子,“你上次不是送了我小奖杯吗,还给你这个。” 蒋西池笑说:“你的含金量比较高。” “你是亚军,我是银奖,一样的。” 她啃了两牙西瓜,转头一看,蒋西池还在爱不释手地翻看那获奖证书。 “喂,你吃不吃了?” “嗯。” “快吃,吃完了还有事。” 蒋西池看她一眼,“什么?” 方萤啃了一口西瓜,含糊地说:“……给我补课。” ——既然你这样相信我,不能辜负你呀。 作者有话要说:  万年老二蒋西池。 · 明天跑步进入高中篇! ☆、第20章 升学0430 仲夏季, 暑气自地面层层往上升,把人蒸出一身臭汗。 蒋西池负重三公里,练习了半小时的格斗, 在游泳馆的澡堂里冲了个凉, 换了身干净衣服, 接到电话,骑自行车赶去了银弹酒吧。 上楼,罗霄正给客人端酒下来, 两人差点儿在楼梯间撞上。 “霄哥。” 罗霄大拇指一指上面:“先上去坐,已经开局了。” 蒋西池微低着头, 踩着铁制的楼梯上了二楼。 两张台球桌并排而列, 此刻所有人都围到了靠南边的那张桌子。 方萤把球杆斜在腰后方,背靠着桌沿, 懒洋洋地站着,笑看着对面的黄发青年, “大方点儿, 这么几张钱打发要饭的呢?” 黄发青年一咬牙, 又掏出一百压在旁边的两张纸币上, “这样行了吧?” 方萤慢悠悠地站直身体,往杆子抹了点儿滑石粉, “睁大眼睛,瞧好了。” 持杆,俯身,白球撞红球, 红球落袋;白球回弹撞散聚拢在一块儿的三颗球;换个方向,白球撞绿球,落袋…… 三分钟,台面上剩余的六颗彩球,就这样一颗接一颗,接连被击入袋中。 吸气声,鼓掌声,起哄声…… 方萤一丢球杆,向着黄色头发青年一扬眉,“怎么样,服了吗?” 黄发青年做个抱拳的动作,“再开一局?” 方萤拿起那三张纸币点了点,“不开了,我还有事呢。”她把钱往口袋里一揣,一回头,瞧见站在人群外身姿挺拔的少年,眼里立刻染进点儿笑意,“阿池。” 蒋西池也笑了笑,“你又欺负人。” 这两年蒋西池个头猛蹿,刚过了十六岁就已经蹿上一米七六,现在方萤跟他说话都得略微仰着头。 声音也变了,比以前低沉,音色却依然悦耳,“隔篁竹,闻水声,如鸣环佩”。 “没想欺负他,是他非要见识我清台的本事。” 两人去靠窗的沙发上坐下,方萤拧了瓶矿泉水,咕噜噜喝了一大半。她穿一件黑色T恤,下摆系在腰上,随着她喝水的动作,蹿上去一端。 露出腰上的一截皮肤,莹白如玉。 蒋西池只看了一眼,就立即移开目光。 罗霄上楼了,端上两杯冰雪碧,往旁边一坐,点了支烟,瞧蒋西池和方萤一眼,“查分了吗?” 两人齐声:“没。” “……”罗霄翻个白眼,“你们倒是一点不着急。” “阿池肯定没问题。” “那你呢?” 方萤默默地咬着吸管,喝了口雪碧。 罗霄掏出自己手机往桌子上一推,“快查。” 方萤接过,手指在键盘上停留片刻,抬头看向蒋西池,“查分号码多少来着?” 罗霄:“……” 蒋西池:“16887821。” 号码拨通瞬间,方萤心脏陡然悬起来,她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罗霄:“干啥啊?还背着我们啊?” 方萤没理他。 罗霄便看向蒋西池,“你不查?” 蒋西池神色平静:“已经查过了。” 罗霄:“……” 论淡定程度,这两人都是奇葩中的佼佼者。 “查了,多少分你倒是说说?” “632。”满分650。 “稳。”罗霄比个大拇指,“往年的情况,墨城外国语的录取分数线,一般都在598左右。” 蒋西池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目光却是向门口飘去。 罗霄瞅着他,“担心?” 蒋西池“关你屁事”地扫他一眼。 罗霄就是方萤口中的退伍转业的酒吧老板,蒋西池听说他是特种兵出身,从初一升初二的暑假开始,就缠着他让他教习格斗。 酒吧事儿忙,罗霄一般脱不开身,加之瞧着蒋西池文文弱弱,一开始根本不肯答应。后来被骚扰得没办法了,把他领去附近的体育馆,让他先跑个五公里,跑下来再说。蒋西池愣是一声不吭,到最后“连滚带爬”地把这五公里坚持跑完了。 罗霄以前当兵的,从不轻易食言,没办法,就收了蒋西池一点学费,每周给他进行体能、力量和格斗训练。两年下来,蒋西池个头猛蹿,身体素质明显优于同龄人,在罗霄手下,也能过个十来招了。 至于方萤,从前挂个“窦老板妹妹”的名号,在酒吧跟人端茶倒水,赚点儿零花钱。后来渐渐对台球来了兴趣,趁着二楼人少的时候,自己摆一桌玩儿。她对这项活动有点儿天赋,加之没事就爱钻研力道、角度,练得多了,十开九赢。周末过来打工的同时,跟人打几局赢点儿钱,罗霄知道她家里的情况,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一次,方萤跟人打球时,凑巧打出一局“一杆清台”,后来就很多人慕名过来跟她挑战。输赢六/四开,一段时间下来,方萤也攒了点儿钱,比打工挣得多点儿。 过了两分钟,方萤捏着电话回来了。 微垂着头,神情凝重。 蒋西池和罗霄都愣了一下。 片刻,蒋西池小心翼翼地问:“……多少分?” 方萤抬头,目光在他脸上停了片刻,“……607。” 蒋西池:“……” 罗霄:“……这不挺好吗?妥妥能进墨外(墨城外国语中学)了,你这什么表情?搞得我跟西池以为你只考了四百分。” “怎么可能,”方萤翻了个白眼,“你是在侮辱阿池的教学水平。” 说笑完了,她把手机还给罗霄,却在垂眼时,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 晚上罗霄请客,喊上了媳妇儿罗嫂——据说罗嫂真名很土,不肯暴露,所以只让他们叫罗嫂——请他们去科技大学的文化街上撸串儿。 “羊肉串、茄子、青椒、韭菜……”蒋西池报了一串,最后嘱咐一句,“不要辣。” 罗霄不由地鄙视方萤:“下次撸串不带你了,又不能喝酒又不能吃辣,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方萤一扬下巴,“阿池什么都不吃,他都不说什么呢?我觉得你就是诚心不想请客,不然吃什么不好,非要撸串。” 罗霄刚要争辩,罗嫂附和道:“可不是么,他这人可小气了,结婚的时候,金戒指都是拿他妈的项链打的……” 罗霄忙去捂她嘴,“媳妇儿媳妇儿,给我留点儿面子。” 烟火缭绕的夜市上,罗霄举着杯子,祝贺蒋西池和方萤两人中考大捷。 “你们都去墨外吧?”罗霄扫一眼跟前一个啃着烤玉米,一个皱眉抿着啤酒的小屁孩儿,“离这儿远了,估计以后也不能常来了。” 罗嫂放下筷子,从一旁的提包里掏出两封红包,递到两人跟前,“祝你们去高中了继续乘风破浪,旗开得胜。” 方萤忙说:“罗嫂,这我们不能要……” “拿着吧,”罗嫂一并塞进方萤手里,“别客气,反正是你罗哥出血。以后有空了经常回来玩儿。” 方萤笑一笑,接过红包,看了看罗霄和罗嫂,真诚地道:“谢谢。” 吃完,蒋西池骑着车,载着方萤回荞花巷。 方萤自然而然地环着他的腰,在溽热的夜风里,一路沉默地到了桥头。 蒋西池停下车,脚点着地回头看向方萤:“挑个瓜,去我家坐坐,外婆也关心你中考成绩。” 买了瓜,蒋西池推着车,两人一道往巷子里走。 荞花巷临河,比别处凉爽一些,巷子里尤其。走几步,背上的汗就去了大半。 蒋西池声音与车轮滚动声叠在一起:“你不高兴。” 方萤下意识否认:“没啊……” 蒋西池沉默下来,她便知道跟他根本没法说谎,低着头,习惯性地踢了踢路上的一块石子。那石子蹦两下,找不见了。 方萤声音沉闷:“我去墨外了,我妈怎么办……” 这两年,方志强时不时会抽风,但有方萤,以及河对岸蒋西池和他外公外婆时刻防范,丁雨莲没再遭受毒打。 方萤一旦走了,蒋西池也不在对面时刻戒备了,丁雨莲…… 蒋西池一时没有说话。 一路沉寂地到了家。吴应蓉、阮学文和丁雨莲都在,看见两人进屋,期盼的目光齐刷刷地投过去。 方萤报了成绩,把西瓜递给吴应蓉,听着三人的夸奖,只是很淡地笑了笑。 西瓜切好了,大家一人拿了一牙。 吴应蓉只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看向方萤,“阿萤,跟你说件事。” 方萤急忙抽纸巾擦了擦手和嘴。 吴应蓉和丁雨莲对视一眼,“我和你妈妈商量过了,西池去墨外读书,在宿舍肯定是住不习惯的,我跟你阮爷爷年纪大了,也不想折腾来折腾去,就说不如这样,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租个房,你妈妈帮忙照顾西池日常生活,工资当抵房租,你也过去住着……” 方萤一愣,向丁雨莲看去。 丁雨莲笑一笑,“真是感谢你们二老想得这么周到。” 方萤眼眶一热,垂下目光,笑了一声:“你们计划的时候,就能料到我一定能考得上?” 吴应蓉哈哈笑说:“你这两年学得这么辛苦,考不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吃过西瓜,方萤去厨房洗手。 头顶光线一暗,蒋西池往她身旁一站,手往水龙头下凑,非要跟她挤。 方萤嫌弃:“……你等一会儿不行啊?” 蒋西池:“不行。” 方萤“哼”一声,弹了弹两只湿爪子,把水弹到他脸上。 蒋西池想也没想,一把将她手指抓住。 愣了一下,又急忙松开,有些不自在地退后半步,碰了碰鼻子,“……后天要报学校了。” “嗯。” “一起去墨外。” 分明是句废话,方萤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嗯。” 蒋西池看着她笑了笑。 这下轮到方萤不自在了,把手上的水往他衣服上一擦,飞快地溜出厨房。 作者有话要说:  春心萌动蒋西池。 · 猜猜我们小蒋哥为什么去学格斗? 猜对没奖。 猜错阿萤打一顿。 ☆、第21章 搬0501 暑假一晃而过。 期间, 罗霄专门配了个超大屏幕的液晶电视,全天候播放北京奥运会精彩赛事,生意好得不得了, 开幕式那天, 更是把酒吧都给挤爆了。 整两个月, 方萤几乎都待在罗霄的酒吧里给自己赚取学费。 墨城外国语中学好归好,学费也是真的高,到快开学时, 方萤的学费尚还有一段缺口。 开学前两天,方萤照例去酒吧帮忙, 二楼直到晚上十一点人才少了起来。尚有一桌人在打球, 方萤自己占了另外一桌,握着杆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撞球。 空气让抽烟的人弄得浑浊不已, 又不能开窗通风。 方萤陡然一下失去了耐心,把杆子一丢, 跑去楼梯上坐下。一楼灯红酒绿, 音乐嘈杂。 方萤打了个呵欠, 手撑着腮, 心不在焉地瞅着下方。 片刻,最底下钻出颗脑袋——罗霄瞅她:“坐这儿当看门狗呢?” 方萤翻个白眼。 “快下来吧, 我徒弟过来接你了。” 方萤总算打起精神,站起身打了个呵欠,慢悠悠踩着楼梯晃下去。 罗霄把她一拦,“等等。” “干嘛?还收保护费啊?” “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罗霄把烟叼在嘴里, 伸手去掏口袋里的钱夹,“学费还差多少?” 方萤一愣,“我什么时候说了……” “当白给你的?我打听过了,墨外的奖学金不低,我当是投资你的,进去了给我好好读书。” 方萤不说话。 “小姑娘家家的,心事怎么这么重?别老想着什么事都一个人扛,你才多大,扛得过来吗?钱对你霄哥来说不是什么问题,我跟你嫂子……你也知道。这三年我看着你过来的,不夸张,也就跟看着自己闺女儿差不多了。” “……前一阵还说是妹妹。” 罗霄瞪她,“欠抽是不是?”抽出一叠钱,往她手里一塞,“我这人也不轻易借钱,救急不救穷。你先用着,回头给我递个欠条过来。还是那句话,好好读书。” 方萤闷头捏着钱,过了好一会儿,才憋出来一句“谢谢。” 罗霄拍拍她肩膀,“你明天不是还得搬家?赶紧滚回去睡觉,也不怕长不高——西池在外面等你好一会儿了。” 自行车靠边停着,蒋西池手插着口袋,在夜色下站着。他穿了件灰色的T恤,肩背挺拔,衣前挂了个子|弹头样的项链。 酒吧门口行人往来,有穿着入时的年轻女人,往他白皙的脸上瞟了好几眼,笑说:“小帅哥,请你喝酒啊!” 蒋西池蹙眉,当做没听见。 那女人进去了,紧接着一道清瘦的身影从酒吧里蹿了出来。 蒋西池目光看过去,“阿萤。” 方萤几步到他跟前,“你怎么又站在门口给霄哥揽客?” “……” 蒋西池把自行车推出去,跨上车,回头看一眼,“上车。” 方萤一跃,侧身往后座上一坐。自行车晃一下,差点儿歪倒。蒋西池赶紧掌住把手,微弓着背,脚下用力一磴,车在八月末溽热的风里一下溜远。 刚走出一个路口,口袋里手机一响。 蒋西池单手握把,车子稍稍拐了一下,又被他掌稳。腾出的那只手,去摸手机。 “谁的短信?” “……我爸的。” 蒋西池瞥了一眼屏幕上罗霄发来的“钱已经给萤火虫了”几个字,正要锁屏,又蹦出一条新的。 还是罗霄发的:“……你俩可真逗。” “叔叔说什么了?” 蒋西池把手机一锁,揣回口袋,“……他明天来接我们。” 方萤已经困得不行,眼皮都肿了。呵欠一个接一个,最后双手把蒋西池腰一抱,“阿池。” “嗯?” “我靠着你睡会儿。” 蒋西池还没应,她的脑袋已经靠了上来,脸颊贴着他后背,热烘烘的。 桥头都收摊了,地板上散落着些许塑料垃圾袋,六尺河流水声清晰可闻,河上笼着一层淡薄的雾气。 方萤打个呵欠,“就到这儿吧,我自己回去。” 蒋西池继续往里骑,“我已经跟丁阿姨说过了,接到你了直接去我家睡。” 整个暑假,这情况一不是一次两次,方萤早就习以为常。 到巷口,蒋西池把车锁了,两人往巷子里走。 快到凌晨,整天巷子里黑灯瞎火,阒静无声。蒋西池从口袋里摸出个小手电,照着路面,碰着坑洼的地方,抓住方萤手臂往旁边一带,“小心。” 方萤站着就能睡着,被蒋西池抓着,脚步虚浮地往里漂。 不知道踩着个什么,她脚底一溜,陡然往前扑去。 手电光乱晃,蒋西池忙将她一揽,手臂紧箍着腰把她扶稳了。 带着温度的气息扫过锁骨,一霎而过。 蒋西池秉着呼吸,过了片刻,才说:“……让你小心了。” 方萤被这一下吓清醒了,站稳以后往地上瞥了一眼,是个圆不溜丢的鹅卵石。 她一脚把石头踢远,“吓死我了。” 蒋西池不太自在地转过身,“走吧。” 外公外婆都已经睡了,蒋西池开了锁,轻轻地把门推开。 两个人都跟进屋行窃似的蹑手蹑脚,在无声中洗完了澡,各自回房休息。 蒋西池定了闹钟,刚要关灯,忽听见一声很轻的敲门声。 方萤站在门口,打了个呵欠,“明天什么时候起床?” 她穿着碎花的睡裙,无袖的,松松垮垮。 屋内的灯光被他挡去一些,她被罩在一种浓淡适宜的阴影调子里,颈下的一片,肌理细腻洁白。 蒋西池盯着她看了几眼,才说:“……八点半。” “好早啊——你喊我好不好?别那么早,你都弄好了再叫我。我家里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 方萤挥挥手,“那晚安了。” “晚安。” 待方萤走后,蒋西池把门紧紧阖上,手掌撑着门框,顿了一下,生平第一次,把门上了锁。 心里像是被什么抓过一样,刺刺挠挠的。 他关了灯,躺去床上。 有点不可抑止的,顺着方才那一瞥,继续往下想象。 热血分作两股,一股上行,一股下涌…… 即将沸腾之时,却在一个瞬间,戛然冷却。 他有些怔愣,想把突然之间,不合时宜闯进脑袋里的片段赶出去。 然则无济于事。 一片寂静,只有窗外流水的声音。 他冷静地在床上躺了片刻,站起身,把门打开。 去浴室,拧开了水龙头,往干干净净的手上抹了点儿洗手液,狠狠搓了几下,放在水龙头下冲洗。 抬头,往镜子里看了一眼。 那眼神灰败、愤怒、自厌、惊恐。沮丧。 连自己也陌生。 · 蒋家平特意开来一辆金杯,来帮蒋西池和方萤搬家。 租的房子在离墨城外国语中学不远的花浦路上,公交车四站路的距离,骑车也就十来分钟——再近的虽然更方便,但房子条件不好,又贵得离谱。 房子在四楼,两室一厅,带厨卫。蒋家平租下的时候,让人彻底打扫了一遍,又给两个孩子各配了一套新的桌椅台灯。 为了庆祝蒋西池考上墨城外国语,还专门给他买了台笔记本电脑、新手机、MP4……全套电子设备。 到花浦路时,日头高升,下车待上两分钟,就能热出一身的汗。 蒋家平上上下下,把车里的箱子都搬上去了。 他站在客厅空调下扯着领子吹了会儿冷风,喊蒋西池,“西池,你跟小方还有丁阿姨收拾收拾,咱们一块儿出去吃饭!” 蒋西池正在往衣柜里挂衣服,“不吃。” “你不吃,小方她们也不吃?就在附近,你徐阿姨已经先去了,菜都点好了。” 过了好一会儿,蒋西池才平淡地“嗯”了一声。 到饭店,刚坐下没多久,就开始上菜了。 蒋西池的弟弟蒋艺轩两岁多了,蒋西池一进门,他就抱住腿连声喊“哥哥哥哥”。 徐婉春急忙瞟了蒋西池一眼,伸手去扯蒋艺轩,“轩轩,过来坐,别烦着哥哥。” 蒋西池却是神色平静,一把将蒋艺轩抱起,放在徐婉春身旁的椅子上。 小男孩儿自己爬起来,站在椅子上,咯咯直笑。 吃饭时,蒋家平仍是感慨:“你姑姑也说,应该给你办个庆功宴,墨外好歹也是数一数二的……” 徐婉春截断他的话:“西池不喜欢人多吵闹,你又不是不知道。” 蒋家平笑说,“是,我这个儿子啊,别的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孤僻了。”看向方萤,“小方,你以后跟他同学,多敲打一下他,让他别这么独……” 方萤差点没憋住笑,“好。” 论孤僻程度,她跟蒋西池,还不一定能分出个胜负呢。 下午到晚上,收拾“新家”。 方萤越帮越忙,一阵的鸡飞狗跳,最后被丁雨莲发配去给大家买西瓜了。 方萤把买回来的西瓜切了,给蒋西池拿去一牙,搁在他的书桌上,坐在床上,看着他有条不紊地把衣服一件一件挂好,放入衣柜。 “阿池。” 蒋西池回头瞥他一眼。 “你是不是做什么事都这样啊?有条有理的。” “你在反省你自己?” 方萤嘻嘻一笑,“我有什么好反省的,反正我又改不掉,不是有你么?” 咬了两口瓜,忽听对面房间丁雨莲出声喊她。 方萤赤着脚走去自己房间,“妈,怎么了?” 丁雨莲往对面瞥了一眼,把门掩上,“囡囡,你以后别随便往西池房间去。” 方萤莫名其妙,“为什么啊?” “你们年纪都不小了,要避嫌。” 方萤更困惑了,“我跟他一直都这样啊,有什么嫌可避的?” “……”丁雨莲把手里衣服一叠,“反正你避着点儿,只要不在自己房间,衣服都穿严实了再出去。” 方萤品了品,总算明白过来了,“哇……妈,你们大人思想好龌龊啊!” 作者有话要说:  “思想龌龊”蒋西池。 · 哇,以后你要做龌龊的事诶,看你怎么办。 ——致傻不拉几的阿萤。 · 劳动节快乐~ 所以今天来给勤劳评论的姑娘们送点儿红包! ☆、第22章 军训0502 开学先军训。 秋老虎肆虐, 全操场穿迷彩服的新生,被晒得发蔫,一喊休息就往树荫底下蹿。 蒋西池个儿高又不苟言笑, 穿一身军训服, 笔直挺拔, 人群里格外显眼。教官一眼看中,钦点为班长。最后发现这班长压根不管事,休息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 方萤最烦这些条条框框, 但答应过了蒋西池高中规规矩矩少惹事,也只能暂时收起脾气。 下午天热, 教官不敢让他们一次性训练太久, 怕中暑,半小时半小时地休息。 一喊“解散”, 方萤立刻溜了,也不讲究, 往树影下一坐。没一会儿, 蒋西池也过来了。他盯着地面, 很是挣扎了一会儿, 才忍辱负重地坐下。 方萤脱了帽子扇风,往蒋西池那儿瞥去一眼, 大惊:“……你怎么都不出汗?” 蒋西池:“……嗯。” 方萤:“……也没晒黑。” 蒋西池:“……” 方萤:“好生气啊。” 蒋西池懒得理她,把搁在一旁的矿泉水瓶拿过来,一摸,都已经被太阳晒热了。 “渴不渴, 我过去买两瓶冰水。” 方萤:“好啊好啊。” 蒋西池正要站起身,忽听旁边有一人高喊:“梁公子请大家喝水啦!” 方萤皱眉,“什么梁公子?梁山伯?” “梁堰秋。” “哦,”方萤翻了个白眼,“那个有钱的二百五。” 梁堰秋一身欧美潮牌,搁在丑了吧唧的军训服堆里十分扎眼。他身后跟了三个学生,一人提着两个硕大的塑料袋,跟领导下乡慰问似的,挨个挨个把冰水递到阴影下休息的同学手里。 梁堰秋自己从袋子里摸出一瓶,拧开喝了一口,十分“首长”地抬手压了压,“大家尽管喝,不够跟我说。” “梁公子……” 梁堰秋转过头去。 “不够……” “……怎么可能不够!加教官一共50人!正好买了50瓶!” “真不够,”那人无辜地扬了扬手里的空塑料袋,“你忘了算你自己了……你喝了一瓶,就少了一瓶。” “……”梁堰秋无语地瞅了瞅自己手里已经去了半瓶的冰水。 坐在最边上的方萤,恰好倒霉没水的那个。 梁堰秋自觉这个事情做得很不到位,正要过去“危机公关”,却见她直接把旁边蒋西池手里的水拿过去了。 梁堰秋很不待见好学生,尤其是前三名考进来的好学生,也没什么弥补的心思了,脚拐个弯,走了。 方萤拧开从蒋西池手里的这瓶冰水,仰头喝了小半,递给蒋西池。 蒋西池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水瓶。 “哦……”方萤意识到了,“你有洁癖,你嫌弃我。” “……”蒋西池伸手夺过了水瓶。 目光不自觉地往瓶口那儿瞟了一眼,片刻,仰头咕噜咕噜喝完了剩下的。 他喝水的时候,方萤就在盯着看。 喉结一上一下的。 蒋西池喝完,注意到她目光,“……看什么?” “……没。”方萤摸摸鼻子,突然觉得不自觉。 蒋西池盯了一眼手里的空瓶,也觉得不自在。 两个人一人看左边,一人看右边。 这样微妙地尴尬地坐了片刻,教官吹了声口哨,“集合!” 蒋西池站起身,扬手扔出空瓶。空瓶划了道弧线,稳稳落入垃圾桶中。 方萤敏锐觉察到身后有几道视线,回头一看,果真是几个女生,盯着蒋西池兴奋地咬耳朵窃窃私语。 她轻哼一声,撇了撇嘴。 晚上,大操场上放爱国主义教育电影《张思德》。 方萤和蒋西池在最后一排坐着,一人戴了只耳机听歌。 片刻,“啪”的一响。 蒋西池看了看自己手臂,又看了看方萤。 方萤无辜:“没打你,有蚊子。” “……我怎么不觉得。” “你迟钝。” 蒋西池看她,“……你才迟钝。” 方萤无聊地坐不住了,手肘撑在膝盖上,两手捧着脸,“……电影讲了什么?” “不知道。” “你没在看吗?” “没。” 方萤仰头瞟他,“那你在看什么?” 蒋西池神色平静,“没看什么。” 方萤无聊地打个呵欠,“这儿蚊子好多啊,我们去小卖部买点儿东西吃吧。” 话音刚落,又听身后一道压低了声音兴奋地通报:“梁公子请大家吃零食啦!” 浪味仙、小小酥、小浣熊干脆面、好时巧克力、乐事薯片……一样一样往前传。 方萤:“……这个梁堰秋是不是有病?钱多烧不完捐给我啊。” 头顶一道声音,“方萤同学有什么困难?” 方萤抬头,对上一张笑出八颗大白牙的笑脸。 方萤:“……” “直接给钱,这个影响不好,但我可以让我爸成立一个奖学金……”梁堰秋往她旁边一蹲,一撸袖子,看架势怕是要把这奖学金的前世今生都掰扯一遍。 蒋西池一扯耳机,抓住方萤手臂,“走。” “去哪儿?” “买零食。” “这不是有……”方萤一指正在往前传的塑料袋,却被蒋西池往后一拽,就这样离开了小板凳,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 身后巡查的教官断喝:“前面同学坐下!” 方萤急忙拉着蒋西池往草地上一蹲,这下,恰好跟梁堰秋成了三足鼎立的合围之势。 三人面面相觑,场面有点尴尬。 梁堰秋瞅一瞅方萤,再瞅一瞅方萤拉着蒋西池胳膊的那只手,“方同学和蒋同学关系很好啊。” “好不好关你什么事。”方萤翻个白眼,回头看教官已经在跟别排的排长说话去了,便拉着蒋西池,就这样弓着腰,沿着排与排之间的空隙,悄摸摸地离开了操场。 去小卖部里买了点儿酸奶零食,两个人又回到教室。 结果一看,灯火通明,里面已经坐着了三四个人,看电影的看电影,听歌的听歌,远不止他俩溜号。 椅子在操场上,两人直接往课桌上一坐。 方萤侧坐着,背靠着墙壁,把带果粒的酸奶盖子揭开,伸舌头舔了一下盖子上沾上的,仰头喝了一大口。 抬眼一看,发现蒋西池在看着她。 “怎么了?你也要喝……” “……沾脸上了。” 方萤抬手抹了一下,“哪儿?” “靠下一点……” 方萤不耐烦了,翻抽屉找纸巾,蒋西池却忽地伸手。 她顿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就屏住了呼吸。 蒋西池眼睛似乎是盯在她嘴角那儿,片刻,他手指碰上去,抹了一下。 指尖有点儿凉,有点儿…… 方萤赶紧别过目光,“那个……” “好了。”蒋西池垂眼,往食指上瞥了一眼,不自觉地捻了一下,然后才抽出纸巾,擦干净手。 方萤往嘴里塞了两粒Q.Q软糖,一边嚼一边说,“……听说我们这学期结束了要分班考试。下学期分文理科,还要分实验班和普通班。” 蒋西池觉得有点稀奇,“……你怎么关心起这么长远的事情了。” “你学理吧?” “嗯。” “……我怕自己进不了理科实验班。” “你可以去读文科。” 方萤撇撇嘴,“不要。我很烦政治。” 沉默片刻,蒋西池说:“……有我呢。” “嗯?” “……给你补课。” 方萤笑了一下。 “……我也不想你读文科。” “为什么?” “……那我就没作文抄了。” “……我们不住一块儿么,放学了还不是照样可以给你抄!” 蒋西池不说话了,想了想,过了片刻,又说:“……你还是读文科吧?” “……”方萤无语,“怎么又变卦了?” 蒋西池顿了一下,“……都行,你喜欢什么读什么。” “你还没回答呢,怎么又想让我读文科了?” 蒋西池看着她,“……没什么,瞎说的。” 因为理科男生多。 电影快结束时,蒋西池回去操场,等着队伍散场,把两人的椅子提回来。 方萤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嘴里嚼着口香糖,听着歌,等蒋西池。 他俩住得近,回家花不了多少时间,所以不紧不慢,不跟人争抢出教室。 人都走了大半,才缓缓往外走。 方萤低头换歌没注意,一抬头才发现讲台上坐了一个人,居高临下地瞅着她。 方萤吓了一跳,“干嘛?” 梁堰秋意味深长地一笑,“方同学,我听说你跟蒋同学住在一起?” “关你屁事。” 这年头什么情况,**怎么传播得这样快。 梁堰秋目光往后瞟,看着蒋西池,“你们……” 蒋西池冷淡地瞟他一眼:“我们初中就住在一起,有问题吗?” 梁堰秋愣了一下,把头上的运动帽往下一压,笑说:“没问题。” 跳下讲桌,走出一步,又回头,“玩魔兽争霸吗?” 蒋西池没吭声。 梁堰秋一笑,“有空单挑啊。” 回家,方萤先洗了澡,穿着两件套的睡衣——丁雨莲新给她买的——去喊蒋西池洗澡。 门虚掩着,方萤直接一推。 却见上一刻还亮着的电脑屏幕,一霎就暗了。 蒋西池站起身,神情十分冷静,“……洗完了?” “嗯,”方萤往电脑那儿瞄去,“……你在干什么?” “没。” “……那你干嘛拔电源?” “……脚踢到了。” 方萤研判似地看着他,片刻,坏笑一声,“你是不是在下那种……” “没有。”蒋西池把她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拿起来,往她头上一盖,仗着身高优势,还在她脑袋上按了一把,反手掩上门,“……以后进屋敲门。” 方萤扒开毛巾,“蒋西池!你变了!” 蒋西池脚步顿都没顿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间接接吻”蒋西池。 ☆、第23章 拉歌0503 军训后期阶段, 主要任务是两个连要集体选出一个军体拳方阵,会操时进行汇演。一个班为一个排,一共十八个排, 每个排得选出两到三人。 这天上午, 教官——也就是方萤他们排排长, 教了军体拳的前两式,剩余时间就是在一堆花拳绣腿里选出几个稍有力道的。 “你们这拳,打得极差!” 据说有“心脏病”, 不能做一点儿剧烈运动,还专门带来了病历本和医嘱请假, 被特批不用军训的梁堰秋, 坐在树影下围观,这时候忍不住插嘴道:“排长!军体拳有什么用啊, 不就是表演性质的吗?” “表演性质?”排长一记眼刀扫过去,“我让你来表演表演。” 排长扫视一圈, 喝道:“班长!出列!” 过了一会儿, 蒋西池才想起来自己是“班长”, 慢吞吞地从队伍末尾, 走到队前。 排长把他拉到一旁,嘀咕了几分钟, 片刻,转头看向梁堰秋,“请吧!” 梁堰秋仿佛受到了惊吓,“教官, 不能这样,我有心脏病呢,不能做剧烈运动。” 排长一拍蒋西池肩膀,“班长,温柔点,别太剧烈。” 队里有几个男生发出猥琐的笑声,被排长凛冽的眼风瞪回去了。 梁堰秋站起身,缓缓走到蒋西池面前,打量他一眼,笑问:“教官,怎么表演啊?” “随你怎么表演。” 蒋西池和梁堰秋对视一眼,两人神情都立时凝肃起来。 蒋西池:“出招吧。” 话音还没落,便见梁堰秋已直朝着他脑袋,冲拳而来。 蒋西池眼瞬也不瞬,身体一矮,向左一错身,迅速接上右拳,直击梁堰秋左脸。 梁堰秋偏头去躲,退后半步,停顿一瞬,又猛地往前一冲,飞腿踢来。蒋西池将腿一抱一格,侧身一个手刀猛击颈部…… “可以了可以了!”排长急忙上前将蒋西池一拽,“让你温柔点儿!” 梁堰秋被最后这一记带了七八分力道的手刀击得身体晃了一下,脚下微微一趔趄,头上帽子也掉了。 蒋西池扫他一眼,冷淡道:“已经很温柔了。” 排长瞧出来蒋西池练过格斗,也不好点破,反正震慑的目的已经达到,便让身娇体弱的梁公子继续去休养生息,“把嘴缝好,别对我的教学方针指手画脚!” 梁堰秋嘻嘻一笑,弯腰去捡落在塑胶跑道上的运动帽,拍了拍灰,扣到脑袋上,瞧着对面的蒋西池,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蒋同学,下手这么狠,是不是昨天打游戏临阵脱逃心里不服啊?” 蒋西池:“……” 昨天游戏刚开局,听见推门声,怕被方萤瞧见他真的应下了梁堰秋的战书,在干打游戏单挑这么幼稚的事,一闪念就踢掉了桌子下的插头。 排长把梁堰秋推远, “边儿去,别耽误我们训练!”吹了声哨,“立正!” 毫无悬念,蒋西池被选去了军体拳方阵。 跟着去的还有另外一个人,闵胜男——经过一个暑假,她改名叫闵嘉笙了。 训练间休息,方萤去小卖部买冰水,准备去慰问一下蒋西池和闵嘉笙。 刚打开冰柜门,身后一道笑嘻嘻的声音:“方同学,你也来买水啊?” 方萤话都懒得跟他说了。 递上两瓶水,正要掏钱,被梁堰秋一拦。 “我请你吧。” 方萤翻个白眼,“我还不差这么三块钱。”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嘛……” 方萤干脆利落地拍出五块钱,接过找零,转身走了。 没走出两步,梁堰秋也提了瓶冰红茶跟上来。 他看她脚步不是往自己排去的,便问:“方同学去哪儿?” 方萤一顿脚步,转身来扬眉问道:“我去看蒋西池,你也要去看他吗?” 梁堰秋:“……” 军体拳方阵选了个有阴凉的好位置,方萤过去的时候,正好他们也解散休息。 蒋西池一眼瞧见了方萤,摘下帽子朝她走过去。 方萤递过水,往队伍里看一眼,“胜……嘉笙!” 闵嘉笙立刻跑出列,接过她递来的水瓶,甜甜笑着道了声谢,很自觉地不打扰两人,自己跑边上喝水去了。 方萤直接往地上一坐,仰头看了看蹲在一旁的蒋西池:“累不累?” “还行。” 方萤笑一声,“霄哥教得还蛮好的……” 蒋西池很闷地“嗯”了一声。 方萤看他一眼,手肘撞一撞他,“怎么了?” 蒋西池喝了口水,“……你刚才跟梁堰秋一块儿去买水?” “谁要跟这种二百五一起去买水?他硬凑上来的。”方萤想到什么,笑嘻嘻又问,“原来你昨天在跟他打游戏啊?” 蒋西池郁闷不已,“……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下次打带我一个啊。” “不带。” “为什么?” 蒋西池瞥她,“我跟他的事,你掺合什么。” “咦,”方萤笑不可遏,“那你温柔点啊,别太剧烈。” 蒋西池:“……” 他思绪很不受控制地玩歪处滑了一下,又赶紧拉回来,别着目光不好意思看方萤,只伸手按了一下她脑袋,“……别闹了。 那边排长在吹哨了,方萤赶紧站起身。 “你没给自己买水?” 方萤看一看自己空着的双手。 “……” 方萤一笑,直接把他手腕一扶,抱着他手里的瓶子喝了两口,擦一擦嘴角,“我走了!” 飞快跑回去集合。 蒋西池看一看水瓶,在地上蹲下,过了半刻,才闷着头喝了两口。 前方出现两条腿。 蒋西池抬头瞥一眼,是顾雨罗。 顾雨罗指了指他旁边,“我能坐吗?” 蒋西池没吭声。 顾雨罗便直接坐了下来,“有件事。十一月的百年校庆,学校成立了一个校友联络会,刚刚教导处主任找我了,让我俩给校庆筹备组的白老师当联络会的秘书。” 蒋西池蹙眉,“点名找我?” 顾雨罗看着他,“是。” 蒋西池最烦这些事务,但又不得不去做。 片刻,他意识到顾雨罗还没走,“还有什么事吗?” 顾雨罗愣了一下,“……没。” 下午五点半,军训结束,晚上的活动是拉歌。 方萤和蒋西池骑车回去洗了个澡,把一身臭汗的衣服换下来,吃过饭了,回到学校。 走前,两人被丁雨莲拉住喷了些驱蚊花露水。 “夜宵想吃什么?” “妈,一天四顿,我都胖了。” “胖什么胖!”丁雨莲看向蒋西池,“不信你问西池,胖不胖?” 蒋西池目光在她胸前和腰间扫一眼,又立即别开,“……不胖。” 晚上的拉歌,表演方阵的回到了自己原来的排里。两个排围成一个圈,面地面坐着。 方萤挨闵嘉笙,还没开始就打了两个呵欠。 闵嘉笙看她把脑袋搁在自己肩膀上,笑了笑说:“方萤,你是不是喷花露水呀?” “嗯。” “蒋西池也喷了,一个味道的。” “……你是狗鼻子吗?” 闵嘉笙笑问:“你们真的住在一起?” “嗯。” “你们好好啊。” “好什么,他可烦了,洁癖又龟毛。” 闵嘉笙笑而不语。 拉歌无非就是“让你唱,你就唱,扭扭捏捏不像样,像什么,像姑娘”,然后就是齐声合唱《团结就是力量》。 方萤对这种集体活动兴趣缺缺,还好闵嘉笙特别投入,她能跟着摆摆样子躲躲懒。回头一看,最后一排的蒋西池也有点儿生无所恋,合唱的时候比她还敷衍,嘴都不愿意张。 这边在合唱,那边两个排长突然凑到了一块儿,不知道在密谋什么。 过了片刻,排长一拍手,大家安静了下来,“我刚刚跟二排排长商量了一下,我们在军队里老听军歌,都快跟时代脱节了,你们也教教我们,现在都有什么流行歌……有没有同学,愿意主动出来出个才艺表演?他们排都准备好了,咱们可不能输……” 话音还没落,二排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掌声,却见穿着裙子的顾雨罗,施施然走到了中间。 方萤蹙眉问闵嘉笙,“她干啥,在跑道上跳孔雀舞?” 闵嘉笙被逗乐了,“应该不是吧,不是拉歌么,应该还是唱歌。” 果然,便有一个男生,递上了一把椅子和一把吉他。 “顾雨罗不是学钢琴的,什么时候练了吉他?” 闵嘉笙摇头。 片刻,便见顾雨罗在椅子上坐下,轻轻一扫弦,清了清嗓,曼声开口:“You and I,we’ve been at it so long,I still got the stro fire……” 闵嘉笙:“Westlife啊……我们初一英语口语大赛的时候,蒋西池是不是就是唱的他们的歌……” 方萤没吱声,紧抿着唇。 “Sometimes I feel like,the world is against me,the sound of your voice, baby……” 顾雨罗缓缓抬眼,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一圈,最后落在了蒋西池身上。 《Us against the world》,这是蒋西池最喜欢的歌。 方萤听不下去了,霍地站起身。 排长目光扫过来,“干什么?” 方萤挤出“上厕所”三个字,飞快跑了。 教室里没人,为了防止有人偷溜,班主任特别把门锁上了。 方萤晃了一圈,不知道去哪儿,最后溜达到了实验楼前的皂荚树下。 她靠着树干在地上坐下,隔了一个篮球场,操场上顾雨罗的歌声已经听不见了。 送来一阵凉风,皂荚树摇着叶子。 心里那股不知道因而而发的郁结之气,稍稍消退了两分。 “方同学。” 还没平静多久,突然冒出来一道欠揍的声音。 方萤四下找寻,没瞧见人。 片刻,听见树后面传来笑声,“这儿呢。” 方萤:“……” 梁堰秋从后面绕了过来,俯视她:“方同学,你也心情不好啊?”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心情不好了?” “你叹气了……”梁堰秋看着她,笑说,“蒋西池挺受欢迎是吧。” “当然比你受欢迎。” “我无所谓啊,反正又没人喜欢我……”梁堰秋笑一笑,松垮垮地倚靠着树干。 “方萤!” 实验楼后面传来蒋西池的声音。 方萤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动机,没应。 片刻,便听见蒋西池脚步声往这边来了,一顿,声音似乎有点儿不悦,“……上厕所跑这么远?” 梁堰秋懒洋洋地,挑衅地笑说:“蒋同学厉害啊,我跟阿萤躲得这么隐秘,都能找得到。” 作者有话要说:  亚洲醋王蒋西池 · “温柔点啊,别太剧烈。” 想歪的”龌龊“大人,自动去面壁→_→ ☆、第24章 复0504 方萤一下跳起, “你叫谁阿萤?” 梁堰秋还是挂着那副笑, “叫一叫, 又不会少块肉, 咱俩……” “谁跟你咱俩了!” 蒋西池脸黑得已跟锅底一样, 上前一步擭住了方萤的手臂往外带, “赶紧回去,集合点名了。” 方萤被拽出去了四五米, 扭着脖子挣扎, “你放开我。” 蒋西池看她一眼, 松了手。 学校里没石子可踢, 方萤泄愤地踢了一脚地面, “你不好好听歌, 跑过来找我干什么?” “听什么歌?” “哼。” 蒋西池:“……” “唱得好听吧,吉他也弹得不错吧……” 蒋西池省过来了, “……顾雨罗?” 方萤垂着头, 嘟囔,“……那歌是你最喜欢的,你还唱给我听过。” 蒋西池品着她的语气,揣摩了几秒, 撞见她跟梁堰秋“私会”的苦闷顷刻烟消云散,带了点笑, 故意说:“……我又不能决定她唱什么。” “那你以后不准喜欢这首歌了。” “这不合理吧……” 方萤瞪他。 “你就这么不高兴?” “对。” 蒋西池看着她,看得认真,生怕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为什么?” 方萤语塞。 过了半会儿,烦躁地挠了挠头,“……反正就是不高兴。” “你好好想想……” “不想,不知道。” 蒋西池:“……” 无奈地把她袖子一拽,“快回去吧,班主任一会儿要过去巡视了。” 拉歌结束,不知道又去哪儿晃荡了一圈的梁公子回到了排里,热心地帮帮这个姑娘拿衣服,帮帮那个姑娘提椅子。 回头一看,方萤和蒋西池又跟连体婴儿似的挨在一起,和好如初了。 “阿萤……” 方萤一眼瞪过来。 梁堰秋笑嘻嘻,“吃不吃夜宵啊。” 蒋西池:“不吃。” “我没问你啊,蒋同学。” 方萤拍蒋西池肩膀,“他说不吃就不吃,他说了算。” 蒋西池很满意。 全年级的同学,都提着椅子往教室里赶,走廊里要多挤有多挤。 “弱不禁风”的梁公子焉能跟大家一块儿挤,高风亮节地往旁边一让,倒退两步,退出了走廊。 转头一看,步道樟树底下,蹲着一个姑娘。 梁堰秋正义感爆棚,怎忍心见美人独自泣下沾襟,立即过去嘘寒问暖,“这位同学,你是不是不舒服?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便看见那姑娘仿佛没听见一样,脸埋在双臂之间,肩膀微微耸动。 梁堰秋往她跟前一蹲,犹豫片刻,伸手戳一戳她肩膀,“姑娘……” 姑娘霍地抬起头,“干嘛?!” 梁堰秋往那泪眼朦胧的脸上一瞥。 顾雨罗。 顾雨罗拿衣袖擦了擦眼睛,站起身,后背挺得笔直,冷淡地说,“让开。” 梁堰秋叹声气,后退一步,“现在的女孩子啊,怎么都凶巴巴的。” 顾雨罗没理他,背上吉他,一手提起椅子,往楼梯口走去。 长裙被自己踩了一下,差点绊倒。她恼恨地放下椅子,将裙子一扯,一搂。 “顾同学,”便听身后传来懒洋洋的声音,“女孩子追逐得太用力,太较真,就不可爱了……” 顾雨罗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再次提起了椅子。 · 打打闹闹之中,军训告一段落。 正式开课,理化生难度没一点过度,直接从马里亚纳海沟,突起成了乞力马扎罗山。方萤不敢懈怠,投入了十二分的精力去学。 相比较而言,蒋西池就显得极其举重若轻,多难的题目到他手里,没几下就拆解得条理清楚。 高中座位是班主任安排的,方萤不再跟着蒋西池坐,一下就少了很多助力,只能自己摸爬滚打。 开学两个月下来,蒋西池再度成为风云人物。高一到高三,觊觎他的女生指数级增长,每天一打开抽屉就能收到惊喜。 每天课间,嚼着薯片给蒋西池念那些女生文采斐然的情书,已经成了方萤的乐趣之一。至于附送的礼物,能吃的都进了方萤的肚子,不能吃的,挑着实用的留下了,不实用的直接倒进了垃圾桶。 这种事情做得多了,方萤并不存在的良知也时常受到拷问,好几次吃着别的女生送的手工巧克力,问蒋西池:“阿池,我们这样坐地分赃是不是不太好啊。” 蒋西池:“哪里不好?” “这毕竟都是心意……” “你不是替我收下了吗?” 方萤奉旨收礼,心安理得。 十一月校庆一过,转眼天就凉了。 下了一周的雨,趁着放晴的两天,学校紧赶慢赶地召开了秋季运动会。 蒋西池有三个项目,100米,1500米和4×100接力。 方萤运动神经发达,但从来不参与,一如既往隐藏实力,尽职尽责地帮宣传委员闵嘉笙写广播稿。 正准备憋出一段热情洋溢的稿子,手臂被闵嘉笙一搡,“蒋西池去检录了。” 方萤忙合上本子,跟闵嘉笙往前凑——然而栏杆那儿已被占领得水泄不通。 “去操场上看!”闵嘉笙当机立断,将她手臂一拉,直接下了观众台。 蒋西池穿黑色运动服,背上拿别针别着号码布,检录过后,已到起点热身去了。 方萤站在起点处的操场外,朗声喊:“蒋西池!” 蒋西池转过头去,瞧见方萤手里拿着毛巾和水平,踮着脚向他招了招手,齐颈头发被风吹起,额前几缕盖过眼睛,拂过她白皙的脸庞。 他笑了笑,也招了招手。 方萤指一指终点处:“我去那儿等你!” 操场上人声喧嚣,广播里声情并茂…… 突然间发令枪响,震破天空。 方萤站在终点处,有点愣神。 红色塑胶跑道上黑色的身影,恍如离弦箭,矫捷迅速。 他长袖的运动服背后鼓满了风,速度惊人,充满了无人可及的力量。 ——她以前似乎从未见过。 蒋西池率先冲过终点线,记录员掐着秒表报了个数,他没注意,直接走去了方萤跟前。方萤递上毛巾和水瓶,他把毛巾往肩上一搭,拧开水瓶仰头喝了口水。 喘了口气,问:“多少秒?” 方萤:“……没注意。” 他身上腾着一股带点儿汗味的热气,扑面而来。 方萤摸了摸鼻子,退后半步,“……什么时候决赛?” “下午。” 蒋西池拿毛巾擦了一下脸,“下午还要跑1500米——别下来了,在上面看着就行。” “不用陪跑?” “你行吗?” 方萤挑眉,“你再说一遍?” 蒋西池笑了一声,听见记录员喊他过去确认成绩,把瓶子往方萤手里一塞,和跑完的其他运动员一同凑了过去。 方萤往手里看——瓶子里水去了大半,被他手指捏得略微瘪了下去。 运动会的晚上,不用上课。 班主任宣布了一句自习,人就去了办公室,再没回来过。 白天蒋西池给班上拿了100米和1500米两个冠军,登时成了体育委员的心头好。体育委员特意买了薯片可乐进贡,场面要多狗腿有多狗腿。 没老师看着,教室里立刻吵成一锅粥。 听课,看书,嗑瓜子……更绝的是,还有人拿出了扑克“斗地主”。 方萤霸占了蒋西池同桌的位置,拿他的PSP玩游戏。 蒋西池惦记了上午没做出来的一道物理题,捏着铅笔画受力分析图。 方萤玩得起劲,被闵嘉笙喊了一声,几个女生凑堆,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她跟蒋西池说了一声,放下PSP过去了。 前脚刚走,后脚便有几个男生推搡着过来了。 他们在抢一个什么东西,抢得过于激烈,猛一下撞歪了桌子。 蒋西池思绪被打断,很是不耐烦,还没发作,已被梁堰秋一把揽住了肩膀,“蒋同学,一起看啊……” 一台MP4,被七手八脚夺来夺去,好几个脑袋往巴掌大的屏幕上凑。 掌着MP4的人不知道被谁搡了一把,身体往前一倾,MP4脱手,顷刻掉在了桌面上,耳机也被扯了下来—— MP4里,王佳芝和易先生,正把自己扭成回形针,抵死缠绵。 粗重暧昧的喘息声,一阵一阵传出。 全班哗然,目光齐齐扫了过来。 耳机手忙脚乱地被插|上了,但剩下的男生都被吸引过来,女生拉长了声音鄙视:“好变态啊!” 蒋西池面色惨白。 匆匆一瞥,那画面仿佛一只手,紧紧箍住了喉咙。 他攥紧双手,猛一下打掉了搭在肩膀上的梁堰秋的手,霍地站起身。 椅子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他一把推开身旁愕然的男生,奔出教室。 厕所在走廊的最东段,亮着灯,里面有人。 蒋西池在门口瞥一眼,没进去,上楼去了教职工所在的那层。 教职工的厕所没人。 他阖上了门,把颤抖的手送到水龙头下,淋着冷水用力地搓洗了半晌。 很快,手便被搓得泛红。 胃里卡着一块冷硬的石头,恶心之感一阵阵翻滚。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往脸上浇了捧水,渐渐冷静下来。 走下楼,却没回教室,一路走出了教学楼,在钟楼通往操场处的台阶上坐下。 十一月末,夜风寒凉,吹得他刚洗过的手,没了一点知觉。 · 下课十五分钟,教室里人都走光了,蒋西池还没回来。 方萤等了许久,估摸着他是不是已经先回去了,收拾东西正要走,门口人影一闪。 “阿池。” 蒋西池垂着眼,没看她,慢慢地走回了自己位上,收拾书包。 方萤走去他同桌位上,“你去哪儿了?” 蒋西池没吭声。 方萤伸手碰了碰他。 他忽地往后一缩。 方萤愣了一下。 三年下来,平常的肢体接触没有任何问题,她以为蒋西池的洁癖已经不知不觉中好了…… 沉默了瞬间,蒋西池缓缓抬头——方萤蓦地一惊。 没法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灰败而死寂的目光。 “阿萤。”蒋西池哑声喊她,片刻,伸手,碰着她的手背。 ——真冷,像是雪里冻过一遭。 他手指在她手背上停顿半刻,缓缓地,又笨拙地抓住了她的手指,又停一瞬,而后将她往自己面前一带。 她立时撞上他胸口。 带点寒露的气息扑面而来,凉而苦涩。 抱着她的两条手臂极其用力,要将骨头都勒断。 作者有话要说:  MP4里播的电影是《色|戒》。 ☆、第25章 隔阂 方萤被吓得呼吸都缓了, 哆嗦着声音问“怎么啦”, 想退开一步去看他表情, 却被他把脑袋紧紧摁在肩窝。 她不说话了。 她听见蒋西池呼吸急促紊乱, 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住, 无所适从的难过。 他……可能是在哭吧。 过了很久, 门口忽传来安保处保安的喝声:“快回去!要锁门了!” 方萤蹙眉冲保安吼了一声:“知道了!” 轻轻拍了拍蒋西池肩膀:“……阿池。” “……嗯。” 片刻,蒋西池手臂松开, 背过身去收拾自己书包。方萤目光追随而去, 可他的眼睛里干干净净的, 没有一丝水雾。 校外整条路都沉寂下来, 连文具店都关门了。 自行车碾着寂静和夜色, 穿过几个路口, 一路到了楼下。 蒋西池锁上车,正要上楼, 手臂被方萤一把抓住。 他目光向着她的手看了一眼, 往上移,落在她脸上,“怎么了?” “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她注视着他,目光里没有胁迫, 没有过度的好奇心,只是单纯的关心。 这让蒋西池觉得好受了些。 顿一顿, 抬眼往楼上亮着的窗口看了一眼,“……下次吧。” 方萤点头,“好, 我等你告诉我——赶紧走吧,我妈肯定要急死了。” 果不其然,丁雨莲急得都要往学校打电话了,听完方萤的解释也只是将信将疑。 蒋西池和方萤吃夜宵的时候,她坐在对面,越发显得心事忡忡。 方萤洗过澡,去卧室接上吹风机。 丁雨莲进屋,把门一掩,“囡囡,我问你一句话。” 方萤拿毛巾擦着头发,“妈,怎么了?” 丁雨莲目光往外一斜,“你是不是……在跟西池搞对象呢?” 方萤瞪大眼睛,“怎么可能,我跟蒋西池是好哥们……”她忽地想到那晚顾雨罗吉他弹唱的情形,心里陡然又泛起一阵不悦。 “没有就好。吴奶奶让我过来照顾西池,是在帮我们……你如果跟西池……我没脸见他们。” 方萤闷着头“嗯”了一声,“我知道。” “以后放学了不要在学校里耽搁,早点回来吧,晚了路上也不安全。”丁雨莲嘱咐完,开门出去了。 方萤在椅上坐下,过了半晌才记起打开吹风。 心里一股捋不清楚的烦躁。 洗过澡,蒋西池跟方萤和丁雨莲道过晚安,回自己房间,给门上了锁。 他第一次,把以前男生之间互相传授的搜索“种子”的方法付诸实践,把一个三百多兆的视频,拖进迅雷里下载。 他头枕手臂,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不知所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叮”的一声,视频下好了。 他坐起身,插上耳机,点开了视频。 身材娇小的日本女孩子,开头在跟人对话,笑得很甜,虽然听不懂,但声音好听。 没什么不适感。 他把进度条往后拖了一些。 接吻,脱衣服,抚|摸。 似乎也还好。 一只手把女孩子的内裤扯下来…… 他“啪”一下关上了屏幕,手指颤抖,恶心之感像是在胃里生了根,一点一点地向着四肢百骸蔓延。 方萤睡得迷迷糊糊,渴醒了。 脚打着圈找到了拖鞋,打开卧室门,却发现浴室里亮着灯。 她倒了水,特意等了一会儿,没见有人出来,走过去敲了敲门,“阿池?” “……嗯。” “怎么了?便秘?” 话音刚落,听见哗哗的水声。 片刻,门打开了,满脸是水的蒋西池走了出来,身上一股芦荟洗手液的气息。 方萤低头去看他的手,“……阿池。” “没事,”蒋西池反手关上浴室门,“快去睡吧。” 方萤担忧地看着他走回了卧室,背影微微佝偻,疲惫的,又有些迟缓的。 · 这之后,方萤明显觉得蒋西池有些变了。 笑容更少,与她单独相处的时间也明显减少。单独相处时,也不像以前东拉西扯没心没肺,一个没留神,他就开始发呆。 方萤预备等到寒假,一定要找个时间跟他好好聊一聊——当务之急是准备期末考试。 期末考试关系着能不能进理科实验班,对学得十分费力,也只能把成绩勉强维持在班级前十的方萤而言,必须得全力以赴,才有可能跟蒋西池进一个班。 吵吵闹闹了大半个学期的临时班级,都在这样的忧思之中奋发图强,唯独梁堰秋。据说,梁公子是预定了要出国留学的。 方萤正在整理错题,前面人影一晃,梁堰秋已大喇喇地坐了下来,“阿萤。” “欠打是不是?” 梁堰秋嘻嘻一笑,目光向着后方一瞥,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问:“你跟蒋西池吵架了?” “你这么关心蒋西池,喜欢他啊?” 梁堰秋:“……” 方萤皱着眉,拿红笔把自己错的地方狠狠打了个圈,“能不能到一边去,别烦我。” 轰走了梁堰秋,方萤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蒋西池垂着眼,正在做题。他戴着耳机,好像周遭的一切和他再无关系…… 包括她。 期末考试结束,方萤考了班级第7名,年级第143名,总算稍稍松了口气。学校一共四个理科实验班,加起来两百人,她这成绩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 班主任交代完所有的事,喊了一声“祝大家寒假快乐”。方萤立即挎上早已收拾好的书包,往蒋西池跟前一窜。 “阿池,我们今天下午回荞花巷吧?” 蒋西池“嗯”了一声,开始慢吞吞地收拾东西。 方萤也不着急,准备听听歌打发时间,便伸手去摸他放在桌上的MP4—— 手被一把抓住。 方萤愕然。 蒋西池把MP4拿起来,胡乱往包里一塞,“歌都删了,只有英语听力。” 方萤瞥他一眼,他神色十分平淡,没有一点表情。 “阿萤。”门口传来闵嘉笙的声音。 方萤回过头。闵嘉笙朝着她招了招手,“开学见,新年快乐。” 方萤:“开学见。” 闵嘉笙目光在蒋西池身上扫过一眼,笑了笑,又挥了挥手,“拜拜。” 在学校门口,又遇见梁堰秋。 梁堰秋跳过来把蒋西池肩膀一揽,“寒假一块儿去嗨啊!” 蒋西池甩开他手臂,“没空。” “怎么没空?”梁堰秋瞅了方萤一眼,“谈恋爱啊?” 方萤想把书包塞进他嘴里,“……你是不是闭嘴就会死?” 梁堰秋毫不在意,目送着隔了段距离的蒋西池和方萤走远了,转头一看,顾雨罗推着车走了过来。 “顾同学。” 顾雨罗冷淡地扫他一眼。 梁堰秋把手里抱着的一大桶薯片往她自行车筐里一扔,“帮我吃啊,我吃不下了。” 顾雨罗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已几步跑到了路边,拉开了早停在那儿的一辆黑色轿车的车门。 一上车,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顷刻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雨罗疑心是错觉,准备多看两眼,那车窗已经关上了。 · 荞花巷一如既往的喧闹,家家户户都在置办年货,有些家门口灯笼已经挂起来了,巷子里摆上了金桔和山茶。 先去阮学文家落脚。吴应蓉烧了一大桌子菜,饭桌上一径儿询问两个孩子这学期的情况,末了瞅着蒋西池感叹,“这才一个月没见呢,蹿了这么一大截。” 方萤:“我都说他呢,是不是掺了什么饲料……” 丁雨莲“啪”的打了一下方萤的手背,“怎么说话呢!” 吴应蓉笑呵呵地问:“阿萤怎么样啊,这半年长到多高了?” “一米六三。” 丁雨莲:“女孩儿到这个年纪,不怎么容易继续长了。” 吴应蓉:“够用了,长那么高干嘛,又不去当模特。” 其乐融融的一顿饭吃完,方萤帮着把碗筷端回厨房,洗了个手,绕去蒋西池房间。 他正坐在书桌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把MP4颠来颠去。 “阿池?” 蒋西池抬起头来。 方萤站在门口,“……出去玩吗?” “不去了,我想写作业。” “……那我跟你一块儿写。” 蒋西池没说话,但坐在那儿丝毫没动,摆明了是拒绝的态度。 方萤咬了咬唇,心里也有点儿火气了。这一段时间,全是这样,热脸去贴他冷屁股。 她颇觉得没意思,也不再说什么,甩手走了。 第二天早上,方萤睡到九点。 到客厅发现家里除了吴应蓉,一个人都不在。丁雨莲回去收拾自己家里,阮学文出去置办年货。 “阿池呢?” “好像去图书馆了吧?” “哪个图书馆?” “咱们区新建的那个。” 方萤随意吃了两口早餐,骑上自行车去图书馆找人了。 图书馆宽敞明亮,刚刚落成,加之逢上寒假,全是学生。 方萤在馆里挨排挨排地找了一圈,总算在社会科学区域找到了蒋西池。 正要过去打招呼,忽瞥见他对面还站着一人。 女生。 顾雨罗。 两个人站得不远不近,但交谈的声音很低,一句话也听不见。 顾雨罗似有些急切,身体略往前倾,似乎是在辩陈什么。 方萤看不下去了,怒火直冒热血上涌,想也没想,冲过去一把擭住蒋西池手臂,把他落在家里的手机往他手里一塞。 “蒋西池,王八蛋!” 作者有话要说:  “阴阳怪气”蒋西池。 · 你们要相信我池,我池真的没出轨。 他只是在心灵的十字路口迷路了…… ☆、第26章 第三个瞬间 声音之大, 众人侧目。管理员低喝:“小点儿声!” 方萤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剜了蒋西池一眼, 一甩手, 头也不回地走了。 蒋西池忙把自己要借的书往架子上一塞, 紧跟上去。 在图书馆的侧墙, 蒋西池发现了方萤。 她正捏着一把石子,一颗一颗抛向河面。 蒋西池上前一步, 去捉她手臂, “阿萤。” 方萤手肘使劲一拐, 把他的手甩开了, “蒋西池, 你什么意思?不愿意跟我写作业, 跑来见顾雨罗?” 蒋西池张张口,“……我没……” “我明白你为什么这段时间都不愿意跟我一块儿活动了, 你觉得我碍着你了?你要是喜欢顾雨罗你早说, 我才不会缠着你!” 蒋西池神色凝肃,“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那你说过什么?我等你告诉我的话,你说了吗?” 蒋西池霎时沉默下去。 方萤满腔怒火也被他这沉默浇熄了,如果他不肯开口, 她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取而代之的是无力和沮丧,她都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她扬手, 把还剩下的那一把石子,一股脑儿地扔进河里。 河面上泛起涟漪,石子沉没, 没声没息。 “蒋西池……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没有秘密了。” 方萤绕去前方找到自行车,离开之前,又回头向着河畔看了一眼。 蒋西池还站在那儿,身影萧瑟。 心脏霎时紧拧,悬在半空。 然而她没过去,知道过去也无济于事。 一狠心跨上车,一磴踏板,骑入一月末的寒风之中。 方萤心里不舒坦,就跑去银弹酒吧欺负傻大头。她球场得意,连胜三局,颇有些独孤求败的意味,丢了球杆,端了杯柠檬水靠窗坐着,被一屋子烟熏火燎,弄得想遁世隐居。 罗霄上来了,往她旁边一坐,“怎么了,要杀人一样?” “没什么——说了你也不懂。” 罗霄笑了一声,摸烟盒往嘴里塞了根烟,低头点着了。 方萤转头看他吞云吐雾,“霄哥,抽烟是什么滋味。” “难抽,又戒不掉——你想都别想,未成年人抽什么烟。” 方萤撇撇嘴,“我又不能喝酒,又不能抽烟,我怎么这么倒霉。” 罗霄瞅着她,“跟西池吵架了?” 方萤咬着吸管,“他王八蛋,偷偷摸摸去图书馆跟女生约会。” 罗霄笑得烟从鼻子里喷出来,“你吃醋了?” 方萤吃惊,“我吃什么醋,蒋西池是我哥们儿……” “嚯,哥们儿生这么大气?”罗霄背靠着沙发,“这里面肯定有误会,傻小子对你上心得不得了,要约会也跟你啊……” 方萤嘟囔:“你别瞎说……” 罗霄感叹:“……年轻啊,真好。” 方萤翻了个白眼,百无聊赖地咬会儿吸管,又问:“霄哥,蒋西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啊?” “什么秘密?” “他讨厌跟人肢体接触……” 罗霄点头,“这我发现了。” “我之前以为他是洁癖,但是……” “创伤后应激障碍吧。” “……啥?” 罗霄笑一声,“我以前在部队,有个战友出任务,同队的同志就在他身边中弹,子弹直接击穿脑袋,血糊哗啦的,他后来只要一抬枪就想起这个场景,手抖。没法打枪,还怎么留在部队,就转业了……” 一抬头,却看方萤盯着自己,忙说:“……不是我,是我战友。” 方萤:“肯定是你。” 罗霄:“……你们小屁孩烦不烦。” 方萤听明白了,“你是说,蒋西池以前……受过什么伤害?” “估计吧,具体你得问他。” 方萤撇撇嘴,“他不会说的。要说早说了。” 罗霄瞪她:“你不会多点儿耐心?循循善诱?你问人问题跟审犯人一样,谁乐意搭理你。” 方萤:“……” 罗霄:“就你这脾气,除了蒋西池,你指望还有谁会包容你。珍惜吧……” 方萤一个抱枕砸过去。 方萤在罗霄这儿消磨了一天,做足了思想准备,要回去“循循善诱”、“软磨硬泡”。 到吴应蓉家一问,蒋西池已经走了。 “他爸下午来接的,说这三年过年他都没在跟前,今年无论如何得一家人吃一顿饭。”吴应蓉老大不高兴,“谁跟他一家人?凌凡去世以后他管过西池吗?现在倒是会说些漂亮话……那个徐婉春,哪里是什么好想与的主,表面看着和和气气,背地里算盘打得响亮……” 方萤没往下听了,心不在焉地安慰了吴应蓉两句,趁着天黑之前,回了自己家里。 除夕夜,方萤跟丁雨莲在吴应蓉家吃饭。 少个人,总是少了些什么,说不出的冷清。晚上九点,电视旁放着的固定电话突然响了。 方萤跳起来,立马准备去接,回头一看,丁雨莲神色复杂地盯着她,便又坐回去。 吴应蓉呵呵笑:“阿萤,你接吧,估计是西池打来的……” 方萤这才过去,顺了顺呼吸,接起电话,手指把电话绳绕了三圈,轻声说:“……喂。” “阿萤。” “吃过饭了吗?” “吃了……” 蒋西池“嗯”了一声。 “你走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等你到五点了,你一直不回来。” 方萤沉默着,片刻才问:“……什么时候回来?” “……我在外地,旅游过年,回来直接就去上课了。” 方萤无话可说了,喉咙里像是梗着什么,“……那我把电话给吴奶奶了……” 她坐回到沙发上,看着吴应蓉对着电话热情应答,心里空落落的。 蒋西池想冷着她,让她自己主动跟他疏远,她感觉到了。 · 开学,依然是这副不见起色的鬼样子。 方萤四分之一的概率赌赢了,顺利跟蒋西池进了同一个班。 理科实验班压力之大超乎想象,四次月考,要是有两次落到年级200名之后,就会被“退回”普通班。 闵嘉笙去了文科实验班,梁堰秋这种靠钱进来的关系户,自然不会被编入墨外的门面……之前熟识的人,一夕之间就分开了,这让方萤说不出的孤独。 而最难以忍受的是,顾雨罗居然也跟他们一个班。 她微妙觉得,顾雨罗和蒋西池之间,在共享着一个什么秘密,这个秘密可能就是在图书馆那天发生的,与她无关,她也无法涉入。 同一屋檐下,两个人的关系却陷入了极其尴尬的状态。 丁雨莲都觉察到了,分别和两人都谈过心,但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有时候饭桌上就她一人在找话题,两个小孩儿敷衍似的应一声,吃过饭,各自洗过澡,就回房间各自学习了。 草长莺飞的时候,学校召开了春季运动会。 上次一战成名,这次蒋西池的项目只多不少。所有项目都分完了,就剩下一个女子三千米长跑。这种项目就拼毅力,参与就是胜利。体育委员愁得不行,问了一圈都没人参加。 最后,顾雨罗舍身取义。 方萤这次打不起一点精神,从运动会开始,就躲在阴影底下偷懒。 第二天下午最后一场,就是女子三千米和男子五千米长跑。蒋西池的项目上午就结束了,但还是没得消停,下午被体育老师抓去了检录处当壮丁。 天有点儿阴了,眼瞅着就要下雨,一切活动不得不加快了进度。 发令枪响,起点处的女生像被球杆撞开的桌球,立时往外散去。开始就有人遥遥领先,但两圈下来,就体力不支了。三千米一共七圈半,跑完三圈,差距已经拉得分外明显。 顾雨罗穿着红色运动服,格外显眼。班里有男生在内圈,跟着她陪跑。 最后一个项目,看台上很多人都涌去了操场上,方萤也被从别班跑来的梁堰秋拉着到了场外。 顾雨罗咬着牙,脸上豆大的汗往下冒,脚步像是灌了铅,迈得分外沉重。 梁堰秋眯眼瞅了瞅,觉得有点儿不对,“她是不是不舒服啊……” 方萤有情绪:“不知道……” 话音刚落,便看见顾雨罗捂着肚子,直直地栽倒下去。 场上惊呼声此起彼伏,体育老师吹了声哨,向着蒋西池一招手。 蒋西池犹豫了一瞬,跑上前,跟着另外几人把顾雨罗扶起来,弓着背,把她背起来,往医务室的方向去。 方萤愣愣地看着梁堰秋奔了过去,愣愣地看着失去意识的顾雨罗伏在蒋西池背上,愣愣地看着一大帮人簇拥着顾雨罗消失在操场的那端…… 脸上忽然一凉。 雨落下来了。 · 晚上七点,方萤还没回来。 因为下雨,又有学生运动会上休克,学校破天荒地取消了晚上的晚自习。 丁雨莲急得团团转,时不时到窗口去看一会儿,后来,实在坐不住了,要出去找。 “阿姨,我去吧。” 蒋西池回屋找了件外套,拉上拉链,在门口换鞋的时候,对丁雨莲说:“您在家等着,我找到马上给您打电话。” 雨声淅沥,蒋西池套上雨披,匆匆跑去自行车棚。 要开锁时,目光不经意地往旁边一瞥,顿时一惊:小区里大槐树下那个破烂的长椅上,坐了一个人。 他定睛看了瞬间,确定是方萤无疑。 方萤坐了两个小时了。 她看见了蒋西池在车棚停了车,没注意到她,就这样跑上了楼;看见了春雨中匆匆忙忙的楼里租客,提着一袋子的菜,咒骂着跺掉了脚上的水;看着有个大爷的伞被吹得翻了过去…… 看了很久,直到下班的高峰过了,小区在一片沙沙不绝的雨声中安静下来。 她终于肯去看一看自己的内心。 为什么生气,为什么低落,又为什么像被遗弃了一样惶惶不可终日…… “阿萤!”蒋西池几步奔到跟前,把身上穿着的雨披往她背上一遮,按捺住火气,“你怎么不回家?阿姨都……” 他一下住了声——方萤缓缓地抬起头,看着他,那目光格外陌生,他从未见过。 片刻,方萤朝他伸出手。 他有点不知所措,却不由自主地也伸出了的手。 手被她抓住,她的手被雨浇得没有一点温度。 她站起来,微仰着头,与他对视。 很远的一盏路灯,被雨水浸得模糊不清,她的脸被笼在一片界限不明的阴影里,然而眼神却出奇的明亮。 “阿池……” 她踮了踮脚。 雨水的气息,草木的气息…… 世界顷刻安静了。 微凉的唇碰在他的唇上,这是—— 一个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第二更,意外不意外,惊喜不惊喜? 躺…… 你们不出来撒花花,会很容易失去我的我跟你们讲。 ☆、第27章 真心话 雨声回来了。 淅淅沥沥, 回旋在耳边, 又仿佛直达心里。 方萤以为蒋西池会推开她, 可他没有。 最初的勇气一烧即尽, 她迅速退开一步, 并不觉得冷, 可是全身都在发抖。 “阿池,”声音抖得快要散落开去, “阿池, 你喜欢我吗?” “喜欢。” 和她的问题一样干脆利落的回答。 方萤愣了一下, 抬眼去看, 目光触上蒋西池的脸, 又像被烫着一样飞快移开。 蒋西池低头凝视着她, 眼里雾气弥散,慎重又认真地, 再次回答:“方萤, 我喜欢你。” 方萤的心情刚只雀跃了半截,又听蒋西池声音艰涩地说道:“……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雨声突然就仿佛大了起来。 隔了好一瞬,方萤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什么意思?” 蒋西池紧抿着唇。 方萤向前一步, “为什么?” 还是沉默。 “……你可以告诉顾雨罗,却不能告诉我吗?” “我没告诉顾雨罗, ”蒋西池避开她的目光,“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这任何人里,想当然也包括她方萤。 方萤心情起落几次, 气极,紧攥着双手,肩膀发颤,半刻,“……王八蛋,你以后再也别想跟我讲一句话!” 蒋西池微垂着头,表情被笼罩在沉沉的阴影之中,“……快上去吧,我去趟超市,一会儿就回来。” “……让你不要跟我说……” 话没说完,她手腕被他一抓,一带,整个人撞进他怀里。身上的雨披哗哗作响,簌簌往下落水。 这个拥抱诀别一样的用力,跟他声音一样苦涩:“……对不起。” 一瞬,他松开了她的手,插|进衣袋里,沿着路灯照亮的地方走入雨中,身影茕茕。 方萤眼睛眨了又眨,把眼泪憋回去,紧搂住雨披,看着蒋西池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夜色深处。 蒋西池没处可去,真的去超市里晃荡了一圈,最后买了包烟,一支打火机。 夜色沉沉,附近的公交站台没几个人,他在避雨的亭下坐下,弓着背,两手撑在膝盖上,像个老手似的拆开了烟,却被第一口呛得剧烈咳嗽。 公交车先是现出两束朦胧的雾灯,紧接着哐当哐当地驶近,泊入站台。有乘客从那仿佛野兽肚子般黑暗的车厢里走下来,撑起伞,踩着一地的水花快速离开。 半小时后,手机响。蒋西池接过电话,把几乎剩了整包的烟和打火机,塞入垃圾桶里。 · 两个小孩儿彻底不说话了,这是丁雨莲不用特意观察就能发现的情况,发展到后来,早上和晚上甚至都不会一块儿出门和回家。 四月月考,方萤成绩退步了,年纪190多名,在一个十分危险的边缘。 丁雨莲发愁,这天趁着方萤去洗澡的时候,去敲了敲蒋西池的门。 蒋西池似乎正在看什么书,在她开门的瞬间,又仿佛不放心似的往教材书下一压,虽然动作十分自然,可丁雨莲还是瞧出来了。 “西池,你现在有没有空。” “什么事,阿姨,您说?” “我看了方萤这次月考的试卷,物理好像退步了,”丁雨莲皱了皱眉,“你知道她物理一贯不太行,阿姨想问问你,有时间的话,能不能给她点拨一下。” 蒋西池沉默了一霎,“……我有时间,您让阿萤来找我吧。” 丁雨莲目光往他书桌上瞥了瞥,“那……那你继续学习,阿姨不打扰了。” 第二天晚上,丁雨莲把蒋西池的意思传达给了方萤。 方萤撇嘴,“找什么找,有什么可找的。” “西池物理好……” “他物理好是他的事,关我什么事。” 丁雨莲了解方萤的脾气,也不硬劝了。她对方萤没那么大的要求,能从当年的状况,苦学到如今,对她而言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她叹声气,知道两个小孩儿自己调解不动。 过了片刻,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阿萤,我问你。” 方萤从书里抬起头来,“嗯?” “你知道有本书吗,白先勇的,什么子……” “《孽子》?” 丁雨莲点点头。白天的时候,她打扫卫生,擦桌子时瞧见了蒋西池压在试卷下的这本书露出的一角。她平常绝不对轻易动两个孩子的任何东西,但那时候就是鬼使神差的,把试卷掀开,往封面上瞟了一眼。 “讲什么内容的?” 方萤低头继续写题,“讲同性恋的小说,男主角是同性恋……” 丁雨莲面色煞白,“同性恋……” “就是男人喜欢男人,女人喜欢女人……”方萤觉得奇怪,抬眼看丁雨莲,“妈,你怎么问起这个?” “哦……我,我买菜认识一个阿姨,说她家孙子好像在看这种书。” “看这个书也没什么啊,文学名著,我也看过,我是同性恋吗?” 丁雨莲啐一口,“你瞎说什么呢!” 但方萤的这句话让她心里好受一点儿,西池那样平头正脸的小青年,怎么可能会是…… · 梁堰秋过生日,提前一周天天往方萤班上跑,软磨硬泡,最终还是让方萤答应下来去参加他的生日会。 这天放了学,回家吃夜宵的时候,和丁雨莲说起这件事:“明天我不在家,要去参加同学的生日派对。” 丁雨莲点头,又问饭桌另一边的蒋西池,“西池,你回荞花巷吗?我明天正好回去,帮你外婆晒点儿东西。” 蒋西池顿了一下,“阿姨,我这周不回,您跟我外公外婆说一声……我也要去参加同学生日。” 方萤立即向他瞥去一眼。 丁雨莲愣了一下,“你俩一起去?早说啊……和好了是吧?和好我就……哎呀,你们两个鬼东西,搞什么冷战……” 方萤撇撇嘴,闷头扒饭。 梁公子的生日派对,在他家郊区的大别墅里举行。 方萤也是第一次见到了小说里写的草皮喷灌系统、游泳池、宽敞明亮的落地窗、修剪整齐的后花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逛了一圈,不觉得有格外新奇的地方。有钱人的世界,似乎也挺乏味的。 梁堰秋邀请了十来个人,除了她,蒋西池,顾雨罗,还有闵嘉笙和另外几个不认识的别班学生。 中午就吃在别墅,大长桌,顶级的菲力牛排和红酒——顶不顶级方萤也尝不出来味儿。显然抱着同样想法的不止她一个,中饭没多久,大家就嚷嚷着要吃零食。 梁堰秋笑眯眯:“我家没有垃圾食品。” 大家看着他。 “真的,我不是有心脏病么,我爸不让我……” 大家齐声地,响亮地“嘁”了一声,“你那伪造的病历,也就只能唬唬教官了。” 梁堰秋嘿嘿一笑,喊来家里的保姆,让她临时去给大家买。 所有人都争着去找保姆报自己想要的零食,唯独蒋西池坐在原地不动。 梁堰秋过去搭住他肩膀,“哥们儿,你不吃啊?” 蒋西池瞥他一眼。 “你跟方萤一块儿来的,和好了?” 蒋西池不吭声。 “我就说嘛,小夫妻,床头吵架床位和……” 蒋西池越发看不懂梁堰秋这个人了,“你不是喜欢方萤……” “嘘嘘嘘!”梁堰秋急忙打断他,“别瞎说,别让我喜欢的姑娘听见了,我就百口莫辩了……” 蒋西池:“……” 梁堰秋嘿嘿一笑,“我从来没喜欢过阿萤,我可掌控不住性格这么烈的姑娘,毕竟我有心脏病,一不小心就翘辫子了。我瞅你俩好玩,逗你们玩呢……” 蒋西池:“……” 很快,零食回来了,顺带着还有三个超大尺寸的披萨。 大家吃饱喝足,一地狼藉,把音乐开得轰隆直响,坐在梁家高级的原木地板上,吹着冷气,玩真心话大冒险。 这个年纪谁都有点儿小心思,平常不敢说的,恰好能借这个游戏说出来做出来。 顾雨罗比较倒霉,第一回就输了,毫不犹豫地选了真心话。 便有男生瞅着她,笑得十分别有用心,问题也简单直接:“你是不是真喜欢蒋西池啊?” 顾雨罗看也没看蒋西池一眼,“不喜欢……”顿了一下,“不喜欢了。” 后面这个“了”字,立即让大家一阵起哄,“那就是喜欢过?” 顾雨罗语气十分平静:“喜欢过怎么了?蒋西池这样优秀的人,不值得喜欢吗?” 坦荡的态度,反倒让大家无法再说什么。 方萤被顾雨罗一口一个“喜欢”堵得心里难受,闷声不吭的时候,输了一局。 她想了想,“大冒险。” 大家是了解方萤脾气的,不敢像闹顾雨罗那样闹她,最后让她随便选一个在场的人,亲一亲脸。 既然没限定性别,方萤便将闵嘉笙一揽,在她脸颊上碰了一下。 闵嘉笙笑一笑,“阿萤,你身上好香啊。” 方萤便整个人挂在她身上,没精打采地继续往下玩。 几局下来,一直稳如泰山的蒋西池总算遭了殃。 他想也没想,把扑克牌往地上一扣,“大冒险。” 几个男生交换了目光,“我们让你做的大冒险,就是让你说句真心话。” 蒋西池蹙了蹙眉。 便听一人清了清嗓,拿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阴阳怪气地问道:“蒋西池,你是不是同性恋啊?” 作者有话要说:  “性向成谜”蒋西池。 · 别急啦, 真的不会虐,下章就触底反弹了(妈妈都被我特意支走了)。 ☆、第28章 第四个瞬间 此问一出登时哗然, 顾雨罗惊恐万状地看向蒋西池, 似乎急于辩解什么。 方萤则直接跳起来大骂:“你放屁!” 提问的那个男生耸耸肩, “又不是我说的,大家都这么说。上回你们班里放《色|戒》,他不是吓跑了么;还有,不止一人看见他MP4了装了好多同.性.恋电影, 一部两部不说了,一个菜单里全是……” 方萤:“你放屁!” 男生看向蒋西池, 嬉皮笑脸的, “我们问出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想说蒋西池你要是真是,就早点说清楚,那么多妹子排着队等你呢, 别占着茅坑不拉……” 蒋西池一步上前揪住了他的领子,直接把他从地板上拎了起来, “你再说一遍?” 男生挑衅似的瞪着蒋西池, “你要不是你证明给大家看看?屋里这么多女生, 你挑一个……” 眼看着蒋西池目眦欲裂,提前拳头就要落下去, 梁堰秋赶紧上去劝架, “别打!我的生日我的地盘,给个面子,给个面子……”一把抱住蒋西池的腰,使劲往外扯。 对峙半刻, 蒋西池将梁堰秋搡开,拎起地上的书包,转身就走了。 “阿池!”方萤追上去。 身影走得飞快,方萤小跑一路,才在公路边追上。 他靠着站牌,低垂着头,嘴里咬着一根烟。白色衬衫被将暗未暗的天色照得一片驳杂,和最后一缕天光一样,像是即刻就要消失。 方萤心脏颤了颤,走去他跟前,“阿池?” 蒋西池微微掀了掀眼皮。 方萤抬手,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点燃的烟夺下来,“……难抽又难戒,你不要抽。” “……嗯。” 她脚往前靠了半步,伸手,缓缓地抱住了他,顿了片刻,用力抱紧,像那一年他在桥头抱着她时那样。 他可能觉得冷,又觉得痛苦。 她无能为力,只能这样地抱一抱他。 “阿池……”方萤总算明白了蒋西池为什么说喜欢她,却又不能和她在一起,“没关系的,即便你是同……我还是你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我不是。” 方萤愣了一下,抬眼看去。 他神情一片颓然,“……我不是同.性.恋,我……” 方萤等了许久,没等到他的后半句,身后响起车子驶来的声音,蒋西池立直身体招了招手,片刻,将她手腕一抓,拉进了出租车里。 报了地址之后,蒋西池一路沉默。 天色一寸一寸暗了下来,到市区的时候,夜幕彻底合下。 到小区门口,方萤又被蒋西池拉着下了车,上楼进屋。 丁雨莲回荞花巷给吴应蓉帮忙了,因听说他俩中午晚上都会在梁堰秋家吃饭,便也决定今天就不回来了,一早嘱咐他们自己回了家早点睡,还让蒋西池看着点方萤。 此刻,屋子里空无一人。 方萤正要抬手去摁门边客厅灯,忽被一把拽住,往前一带。 一片晦暗之中,蒋西池声音发哑地问她:“你相信我吗?” 方萤毫不犹豫:“全世界都怀疑你,我也会相信你。” 长久的沉默,蒋西池像是下了一个什么决定,忽地把她一拽。 方萤脚步踉跄了一下,就这样被拉去了蒋西池的卧室。 没开灯,窗户开着,一线室外的月光斜进来,在地板上散落成一片,像是结了一层白霜。 方萤就站在那片白霜之中。 蒋西池在打量她,声音艰涩地又问了一遍:“……阿萤,你相信我吗?” 方萤点头。 “我不是同性恋,我从来没想故意躲着你……”一股泛着血腥味的苦涩漫过喉头,蒋西池抬手,抓住了方萤身上短袖T恤的下摆…… 方萤一愣,忙捉住他的手,“阿池……” 蒋西池把她手睁开,掀起了她的T恤,方萤声音有点慌了,却还是顺从地抬起了双手。 里面穿着一件纯白色的内衣,她别过头,抬手往胸前一掩。 蒋西池走近一步,顿了片刻,这一次,伸手按住了方萤牛仔裤的扣子。 方萤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就红了,转过脸去看蒋西池的眼睛,焦灼、彷徨而痛苦,她说不出话了,要去阻止的手就这样停下,任由他继续…… 紧接着,蒋西池的手指,绕去她背后。 那片月光仿佛有点冷,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阿池……” 蒋西池也在发抖,手上的温度比冰块还低,“……你相信我吗?” 方萤不说话,咬着唇,眼里雾气漫漶,却仍是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方萤,我喜欢你……” 方萤因这句语气苦涩的表白,身体颤了一下。 “我的计划里,要在高考结束,跟你一起离开墨城,一起读大学,一起找工作……然后,永远在一起……”他手一顿,脱下了她身上最后用以蔽体的衣物,“……可我没这个资格。” 因羞耻,方萤声音颤抖得仿佛要散去:“……为什么?” “我是一个没有能……”蒋西池咬紧了后槽牙,借着月光凝视方萤赤.裸的身体,“……”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像这段时间无数次实验过的一样,在目光一触及到女性的下.体之时,就条件反射性地反胃恶心…… 可是这一次,他没有。 方萤和污秽、肮脏、背德,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她被月光照着,轻盈,纯洁,干净。 她在光里。 她就是光的本身。 蒋西池愣了一下,紧接着,沉睡至今刻的,人类最本能的欲.望顷刻觉醒。 第一次,他感觉到自己起了反应。 痛苦、震惊之后,是接踵而至的尴尬。 方萤咬着唇,眼里漾着泪花,在等他把屈辱至极的“没有能力”四个字说完,也等着他向她证明他的“没有能力”。 可这会儿,他下.面硬得像什么一样,和“没有能力”哪有半分的关系? 蒋西池窘迫地退后一步,抄起床上的空调毯,将心爱的姑娘一裹,紧紧盖住。 方萤眨了一下眼,眼泪就这样滚落下来。 这是被父亲揍成那样都不会哭的方萤。 蒋西池心脏颤了一下,慌手慌脚地道歉。 方萤两手揪着毯子,嚎啕大哭,大骂:“王八蛋!” 他急忙凑过去,大拇指去擦她脸上的泪水,心疼又慌张地说:“……你先穿衣服好不好?” 方萤穿好了衣服,出门去找蒋西池。 他就坐在客厅和阳台的边界处,头埋在双臂之前。 似是听见她的脚步声了,他哑声说:“……别开灯。” 他整个人仿佛和阴影融为了一体。 “阿池?”方萤去他身旁坐下,手放在他头顶,停了一瞬,把他脑袋抬起来。 满目的泪水。 蒋西池别过眼,抬手擦了一下,先跟她道歉,“对不起……” 方萤摇头。 她没看蒋西池哭过,能让他哭的事情,想必痛苦到了极致。 “……可以告诉我吗?” 蒋西池沉默着,许久,终于艰涩地开口。 阮凌凡的去世,在他的记忆里,已没能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他只记得世界顷刻之间就改变了,他对吃饭、洗澡、睡觉这些最基础的诉求,渐渐不能第一时间得到满足。 痛苦之后,蒋家平把最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工作,开始无暇操心他的生活,就把他放在了姑姑蒋家莉家里。 姑姑和姑父都很随和,两人也很恩爱,是从大学就在一起的模范情侣和模范夫妻。 但是好景不长,那看着谦谦有礼,温润如玉的姑父,居然在外面找了别的女人。 扯皮了一年之久,姑姑还是被迫离婚。 那之后,她就有些变了,有时候怔怔地发上一整天的呆,有时候又疯狂地购物、做菜、健身。 最多的时候,是她抱着他,喃喃地说:“西池,西池,你被抛弃了,我也被抛弃了,今后,就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了……” 那两年的时间里,蒋家莉对他极其依赖,她时不时发火,痛哭,要他哄小孩一样地来安慰——他仿佛与她调换了身份,他成了她的监护人。 与此同时,最开始单纯的拥抱,也渐渐变得不再单纯。 变成了隔着衣服的抚.摸,变成了把他放在她大腿上的,不再隔着衣服的抚.摸…… 他懵懂不知,只是觉得这样似乎不好,他觉得不舒服,可又不敢反抗,也不敢向任何倾诉。 终于有一天,蒋家莉洗过澡,去他的床上躺下。 她解开了衣服,捉住他的手,往下去,她说,“西池,你安慰姑姑好不好?姑姑很痛苦,姑姑除了你,什么人也没有了……” 那一天,在他的记忆里,是潮湿的,腥膻的,肮脏的。 那之后,他就染上了时不时想要洗手的毛病。 他自己偷偷看了一些书,终于明白这件事是何等的畸形。 在蒋家莉第二次提出这样要求的时候,他大骂:“变态!” 蒋家莉惊骇,一巴掌朝他扇过去。 和她一丁点儿的肢体接触都让他感到恶心,他觉得自己全身遍布细菌,他想去洗澡。 蒋家莉一把将他拽回来,又是一巴掌扇过去,“你们这些方恩负义的东西!你们都想离开我!” 他一口咬伤了她的手腕,才从她家里逃了出来。 他不敢告诉任何人,尤其蒋家平。 他只有一个念头,他得离开,到安全的地方去。 于是他报了整个市离家最远的青野中学。 方萤睁大眼睛,眼泪放了闸,“这个人渣!我要去杀了她!” 蒋西池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你觉得我脏吗?” “你不脏!你没有任何错,错的是那些真正肮脏的大人!”方萤泪眼朦胧地去拥抱他,心脏仿佛被人剜出来了一样难受。 她欣赏的,喜欢的,保护的少年,原来是从地狱里挣扎而出。 远离了蒋家莉,蒋西池觉得自己渐渐在康复,尤其遇到方萤之后。 大抵都曾陷在绝望而不见天日的深渊,他对方萤有一种天然的亲近。 这种亲近,顺理成章地,发展成了喜欢,成了想要跟她一生一世的决定。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康复。 从那天看见方萤穿睡衣心猿意马却戛然而止;到班上同学放着《色|戒》,自己被里面的床.戏恶心得再度忆起往事;再到后来,他有意识去下了一部日本A.V,却在正戏开始时,被恶心得难以继续…… 他渐渐意识到一件事,他被当年被侵.犯的回忆彻底影响,他可能,一辈子无法…… 他强迫自己看了大量的小电影,试图用“脱敏疗法”,让自己去适应,去相信这是一件寻常的事,结果都宣告无用。 然后,他在一些书上看到,同.性.恋的几个表现症状,其中之一就是对异性的性.行为感到不适。 于是他又去阅览了大量的电影和书籍,去弄清楚自己会不会在性.取向上出了问题。 结果显而易见,他反感的是这件事本身,和性别没有任何关系,观看同性的性.行为,甚至加剧了他的反感程度。 他不得不认命。 方萤:“……所以顾雨罗……” “我在图书馆借关于同.性.恋心理学的书,被她撞见了,她以为我是……” “她什么用心,居然传播给别人……” “不是她说的。” “你怎么知道?你还护着她……” 方萤呜呜大哭,为这段时间什么也不知道,只顾着闹脾气的自己。 也为了蒋西池。 他一个人,在这样暗无天日的的黑夜里,绝望地跋涉了多久,才能有勇气把那些晦涩不堪,污浊肮脏的往事都倒给她听? ——你相信我吗? ——我怎么可能不相信。 ☆、第29章 打啵 方萤开始是抱着膝盖哭, 等蒋西池手掌过来拍她肩膀的时候, 她就顺势抱住了他的手臂哭。 蒋西池不得不无奈地哄:“不哭了好不好?” 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轻松, 好像压在他心间的大石,顷刻之间土崩瓦解,月光照进来,浮尘游荡, 但很快一切都会归于沉寂。 ——难过的时候,有人替你哭, 多好。 方萤终于停下来, 肿成核桃的眼睛深情地凝视着他,抽噎了一下:“……饿了。” 蒋西池:“……” 两个人便去翻冰箱找吃的——丁雨莲走之前,把剩菜剩饭清理得一干二净。 蒋西池:“我有个主意……” 方萤期待地等着英明神武的蒋西池出主意。 蒋西池:“……我们下去买泡面吧。” 方萤:“……” 两个人挤去门口穿鞋,方萤非要和他抢, 踩着他的脚,先把鞋穿好了——以前在荞花巷, 他们比赛谁先跑到桥头的时候, 常常会这样。 蒋西池这次没抢, 让着方萤。 方萤开了门,踩在低矮的门槛上, 踮着脚等他。 蒋西池蹲下|身, 把运动鞋的鞋带系上,“带钥匙了吗?” “带了……” 蒋西池起身,看她一眼。 她玩儿似的踩着门槛上上下下,好像无时无刻不是这样, 不驯服的,不温顺的。 心痒,像被轻轻地挠了一下。 他轻轻咳嗽一声,“走吧。” 一前一后地下楼。 到这个时候,尴尬之感全面占领高地。 两人都是这样,说着话,只要是目光有稍一对上的苗头,就会有一个人先一步别开。 夜色中,吃过饭了的大爷大娘开始出来遛弯,年轻的夫妻牵着狗,小孩儿在一块儿疯赶打闹。 一切都和平常一样,却仿佛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到超市,方萤沿着货架一排一排往下找。 蒋西池知道泡面放在哪一排,但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提醒她,也就跟在她身后,一排一排往下找。 “什么口味?”方萤举起了一桶,“……这个行吗?” “嗯。” “这个呢……” “嗯。“ …… 等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往购物篮里扔了五桶泡面。 方萤怔愣地瞧了一眼,又把多出来的放回去。 “我来……” 手指碰上。 方萤触电似的一弹,“那个……我去看看那边有没有火腿肠!” 艰难地买齐了东西,回到家里,烧水泡面。 两人分踞餐桌的两端,埋头哼哧哼哧嗦着一点儿也不好吃的泡面,偶尔说两句话。 “……又要月考了。” “嗯。” “数学老师剪短发了,注意到了么?” “没。” “这个口味还挺好吃的。” “嗯。” “这个火腿肠味道有点重。” “嗯。” …… 好不容易吃完,两个人把垃圾收拾干净,搁在门口。 各自尴尬又客气地谦让着,让对方先去洗澡。 都洗完了澡,方萤去刷牙的时候,蒋西池的手机响了。 丁雨莲打来的,问他们回家没有。 “已经回来了,阿姨。” 丁雨莲:“那早点睡啊西池,虽说明天周日,你们也别看电视玩电脑太晚,休息不好,周一也没精神。” “好的,阿姨。” “西池,那麻烦你把电话给萤萤,我跟她说两句话……” 蒋西池抬头往浴室看了一眼,走到门口,“阿萤。” “等下!”方萤匆忙忙刷完,吐掉口中的沫子,漱干净了,接过电话,“妈。” “萤萤,阿池在你跟前吗?” 方萤瞟一眼就站在门口的蒋西池,“……不在,他回房间了。” “那好,你睡觉的时候,记得把门反锁上,还有啊……旧睡衣我已经给你扔了,就穿新的……” 直板机,声音开到最大了,不开免提,也能听见对面说话的声音。 况且,蒋西池还离得这么近。 蒋西池:“……” 方萤:“……” 丁雨莲还在嘱咐:“我不是说西池对你有什么企图,但毕竟是十六七岁的男生,血气方刚的……” 气氛有点尴尬。 方萤:“……妈,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那你记得啊,门关好啊……” 方萤飞快说了句“拜拜”,把电话挂了。 摸了摸鼻子,把手机递给蒋西池,“那个……我,我刷完了,你刷吧。” 方萤回自己房间,装模作样地把家庭作业拿出来,一边听着门外的动静,一边胡乱地往试卷上瞟两眼。 没过多久,蒋西池也刷完牙了。 他睡觉一般穿一件纯棉的T恤,下面是宽松的运动式短裤。 “阿池……” 蒋西池应了一声。 “帮我看一下这道物理题。” 蒋西池脚步顿了一下,缓缓地走到她身旁,“什么题?” “啊就是这,这个……” 她手里拿着的是英语试卷。 两个人都沉默了。 片刻,方萤手忙脚乱地去翻书包,把一套物理试卷掏了出来,“拿错了,是这个……” 蒋西池拖了把椅子,在她身旁坐下,去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随便指的一道题——虽然这概率很大,因为题目实在太简单了,压根不像是她做不出来的。 然而,他还是捏过铅笔,刷刷划了两笔,给她画受力分析图…… 刚洗过澡,两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清新的薄荷香味,带着一点儿水汽,长脚了一样,往鼻子里钻。 蒋西池心不在焉地问:“……会做了吗?” 方萤心不在焉地答:“……会了。” “那……”蒋西池把笔递还给她。 “那……”方萤接过笔。 心跳都要过速了,做个鬼的物理题! 方萤:“……那我明天再写。” 蒋西池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很是挣扎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那你早点睡吧,把门关好……” 他愣了一下,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出后半句话。 好在方萤也没在意,“……你也早点睡。” 蒋西池顿了顿,迈着有点儿虚浮的步子,给她带上了门,就这样回了自己房间。 方萤坐在桌旁,烦躁地挠了挠头。 不对啊,不是还早么,不是才刚过了九点么……他们平常都是十一点半睡的,虽说早睡,那也太早了! 煎熬难捱地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忽然响起蒋西池的声音,“阿萤。” 方萤差点跳起来,声音却十分的平静:“……嗯。” “睡了吗?” “……没。” “你《现代汉语词典》在家吗?” 方萤急忙往书桌上瞥了一眼,“……在!” “借我用一下……” “好。” 门打开了,蒋西池站在门口。 两个人对视一眼,方萤急忙把桌上的词典抱起来,给他送到门口,“词……” 蒋西池忽地往里走一步,伸手,将她一带。 抢过她手里的词典,往床上一扔。 沉闷的一声“砰”。 方萤“啊”的一声,门在她背后合上了,灯也关了。 模糊的阴影之中,蒋西池的呼吸近在咫尺。 她突然有些呼吸困难,吞咽了一下,“阿池……” “嗯……” 一切的感官成倍放大。 拂过鼻尖的潮湿温热的气息;抓着她手臂的带着薄汗的指触;刻意控制过,却依然深一下浅一下的呼吸。 还有心脏,骤停之后,陡然狂跳着。 一小片阴影,投在她眼前,缓缓下移。 已经无法再近了。 温热的唇,终于贴了上来。 她憋了好久的呼吸,终于急促地喘了出来,肺里好像倒灌了海水一样的,隐隐作痛。 蒋西池同样如此。 手指用了前所未有的力度,捏着她的手腕,全身都是僵直的。 只是单纯的嘴唇贴着嘴唇,任何其他的念头还没跑远,就被已经混乱得仿佛要时刻短路的大脑给扼杀了。 很久,他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响起了不知道是谁说的一句“阿萤你好香啊”。 仿佛受了蛊惑一样的,他微微探出舌尖,在她嘴唇上,轻轻地,舔了一下。 绿茶香的,牙膏味。 方萤立刻像受惊的猫,睫毛狂抖,但是没有睁眼,也没有退开。 蒋西池脑海中,所有的念头霎时全部炸开。 之前看过的那些海量的不健康的小视频,里面的女主角全都在一瞬间变成了方萤的脸。 “……” 他松开她,把起了反应的下半身,缓缓地往后靠了一下,避开了方萤的身体。 方萤眼皮颤了一下,有点困惑地睁开眼睛。 视线对上,又不约而同地别开。 两个人,像两壶烧开的水,从脸上一直红到脖子根,腾腾地冒着热气。 过了很久,同时出声:“阿……” 蒋西池:“……你先说。” 方萤:“……你先说。” 蒋西池:“……我忘了我要说什么了。” 方萤:“……我也忘了。” 又过了很久,方萤终于想起来要说什么了,“……你,你会觉得恶心吗?” 蒋西池:“……不会……是你就不会。” “那……” 那要是进一步呢?这个话,方萤问不出口。 蒋西池却知道她要问什么,“……也不会。” 方萤磕磕巴巴地问:“真,真的吗?” 蒋西池磕磕巴巴地答:“……嗯。” “那……” 方萤耳朵里嗡嗡响,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又过了片刻,蒋西池上前半步,伸手,将她整个抱进怀里,“……你困了吗?” “……不困。” “我不想睡……”蒋西池声音沉沉,身体发烫。 “我也不想睡……” 舍不得。 安静之中,两个人的呼吸此起彼伏。 片刻,蒋西池伸手碰了碰她发烫的脸,再次低下头去亲她。 作者有话要说:  血气方刚蒋西池。 · 一不小心这章就成了没啥剧情的纯甜甜甜。 他们好纯情啊,躺。 鬼知道我池在借词典前待在自己房间的时候,身体未动分毫,心理活动已经走了一个长征路。 ☆、第30章 夜谈 蒋西池低着头, 手掌放在方萤腰间, 动也不敢动。 连嘴唇也只是碰着她的, 过了好久,才敢轻轻地用一点儿力。 心脏从来没像这样过,又涨又疼,又沉重又轻盈。 亲过一会儿, 又把她抱在怀里,谁也不说话, 只有呼吸声。 方萤听着他的心跳, 整个人好像明明上一刻还沉在黑冷的水中,下一刻就被跑向月色温柔的夜空。 轻飘飘的,有一点找不到实感。 “蒋西池。” “嗯。” “……你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 这个时候的这句话,跟他前几次说的都不一样了。 方萤脸烫得发疼, 头埋在他胸前,把他腰间两侧的T恤用力地攥在手里。脚底有些发软, 站不住一样。 很久, 蒋西池低声说:“我们一起睡好不好?” 方萤还没把这句话反应过来, 蒋西池又忙说:“我……我什么也不会做……” 耳朵里鼓噪着,片刻以后, 方萤才听见自己轻轻地“嗯”了一声。 两个人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 傻愣愣地爬上床。 方萤:“……啊!” 蒋西池慌张:“怎么了?!” “……词典,硌着我了。” 把词典摸起来,“嘭”一下扔去了地板上。 起初是直愣愣地仰躺着,沉默很久之后, 蒋西池低声喊了一声“阿萤”,然后翻个身,两个人,借着朦胧的室外光源,面对面地凝视对方。 好像没有想象中那样尴尬。 蒋西池伸出手,碰了碰她脸颊,把她落在脸颊上的发丝往耳后一捋,“……这段时间,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不然呢?”方萤翻个白眼,转而又说,“……不过我不怪你,这样的事,换成我也会要花好长时间才敢告诉你。” “……不是不敢告诉你过去的事,而是……” 没法说出自己“性无能”。 方萤哈哈大笑。 然后,在同一时刻,两个人想起来两小时前,方萤赤.身.裸.体的那个场景。 方萤“哈”不出来了。 蒋西池也沉默了。 一阵漫长的寂静之后,方萤眼一闭,豁出去了:“……反正迟早是要给你看的。” 蒋西池:“……” 他感觉自己从进屋亲了方萤开始,一直就没软下去过的小兄弟,越发硬得难受。 方萤红着脸,又说:“……你是不是想得太远了?” “不远,”蒋西池微微往后挪了一下,“承诺又不是说着玩的。” “什么承诺?我怎么不记得?” “……我还没说。” 方萤:“……” 蒋西池:“……在心里说过了。” 方萤踢了他一脚,“我又不会读心术!” 蒋西池笑了一声,“……挺腻歪的话,不说了。” “说嘛,我就喜欢腻歪的。” 蒋西池沉默片刻,斟酌着,“……不只是一起离开墨城,我想一直陪着你……” 方萤猛搓了一下手臂,“好腻歪啊!” 蒋西池:“……” 再怎么让着方萤,蒋西池也是有脾气的,“还有更腻歪的,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方萤哈哈笑,“好好好,你说。” 蒋西池品了一下,腻歪得自己也说不口,“……还是不说了。” 方萤:“……你好烦啊!”又踢了他一脚。 蒋西池:“……你再踢我要掉下去了。” “哦,”方萤赶紧往里面挪了挪,“你进来。” 蒋西池想歪了。 脸烫到脖子根,过了好半会儿,才“嗯”了一声,往里挪了挪。 有时候记性太好,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小电影里的那些什么“雅蠛蝶”“气蘑鸡”的台词,他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 有整整三个月时间,两个人没有好好说过话了。现在前嫌尽释,就是没完没了的“翻旧账”。 “你成绩退步了。” “谁让你不辅导我的。” “为我学的?” 方萤瞪他,“当然是为你学的。” 蒋西池:“……我错了。” 方萤伸手戳一戳他肩膀,“还有,你跟顾雨罗整天搞七搞八。” “我什么时候跟顾雨罗搞七搞八了?我看梁堰秋还每天来找你,你们去小卖部……” “去小卖部怎么了?我容易饿,你又不是不知道……”方萤不服气,既不服气又委屈,“你还背过顾雨罗,你都没背过我……” “是体育老师让我背的……” “你都没背过我。” “我现在背,行吗?” “晚了。” “……那你说怎么办?” 方萤想了想,似乎确已没办法补救了,很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又踢了蒋西池一脚。 两个人,就颠三倒四地聊着,到最后,方萤想起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蒋西池思索片刻,“……不记得了。” 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跟她过完了一辈子。 聊到不知道时间,也不想去知道时间。 到后来,方萤困得直打呵欠,说这话,后半截就突然没声了。 蒋西池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去浴室把花洒打开。水温很凉,然而浇了半天,还是挺|直的状态。 他关了水,在马桶盖上坐下。 带着一点负罪感的,去想象方萤的脸,还有会在他记忆中铭刻一生的,月光下的一瞥。 处理完之后,他冲了个澡,重新穿上衣服。 记得丁雨莲明天要回家,便去卧室把手机拿过来,定了一个极早的闹钟,回方萤房间里,又轻手轻脚地爬上床。 方萤翻个身,嘟哝,“……阿池。” “嗯。”蒋西池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环住她的腰,只是片刻,困意重重袭来。 · 早上闹钟只响了第一声,蒋西池就赶紧掐断爬起床,把落在地上的词典拾起来放回桌上,瞧见方萤的物理试卷了,提起笔在上面写了两行字,顺手把明明是用来打草稿的物理试卷塞进了词典里。 上午十点,丁雨莲回来了。 回来一看,方萤还在睡觉,直接过去掀杯子。 方萤紧抱着薄被嘟囔,“……阿池,不要闹。” 丁雨莲吓傻了。 她没叫醒方萤,把门掩上,出去买菜。 方萤睡到中午才醒,洗脸刷牙之后就直接吃饭了。 饭桌上,她瞧见荷兰豆青青绿绿的,十分自然地给蒋西池夹了一筷子,“你下午干什么?” “写作业。” “那我也写作业。” 丁雨莲默默地吃饭,观察两人。 一整天,两个小东西都小动作不断,晚饭前洗手的时候,非要像以前那样挤来挤去;两个人写了一会儿,去阳台上休息的时候,说笑着,方萤就会突然抬脚轻轻地踢一脚蒋西池,蒋西池也不恼;再有就是,两个人视线偶尔对上,又会极不自然地别开。 气氛又尴尬又暧昧。 丁雨莲暗暗叹气,怎么才回荞花巷一晚上,就回出毛病来了? 晚上,趁着方萤洗澡的时候,丁雨莲把蒋西池喊去阳台。 一米七八,快要上一米八的大男孩儿,比她还要高一个头。 “阿姨,什么事?” 丁雨莲往屋里看一眼,抬头凝视蒋西池,语气沉重:“西池,你和阿姨说实话,你昨天晚上……和萤萤有没有……” 蒋西池一愣,没想到丁雨莲会这么敏锐,忙说:“……阿姨,绝对没有,我不会对萤萤做这么不负责的事。” 丁雨莲松一口气,瞅他一眼,又问:“喜欢萤萤?” 蒋西池坦荡承认,“嗯。” “我不是古板的人,我也很了解你的性格和为人。西池,我就一个要求……”丁雨莲叹声气,“西池,你知道萤萤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她一直在保护我,跟人龇牙咧嘴。我那个时候被打怕了,什么也管不上……我们得谢谢你,还有你外公外婆,如果没有你们……” “阿姨,别这么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丁雨莲鼻酸眼热,“我给不了萤萤什么,就想她平安快乐,她过了太多的苦日子……西池,你要是喜欢她,一定珍惜她。我没别的要求,就是你们现在还小,凡事把握分寸,学习为重。” 蒋西池郑重点头。 “你们都是懂事的孩子,多的话不说了。萤萤性格闹,你看着她一些。” “阿姨,”蒋西池脊背挺得笔直,“我是想跟萤萤过一辈子的,不是闹着玩。所以您说的,我都明白。” 少年尚且稚嫩的脸上,却已然有着让人不得不信服的诚恳与真挚。 丁雨莲点点头,“萤萤就交给你了。” 方萤洗完澡,拉开门一看,蒋西池和丁雨莲站在阳台上。 “妈!阿池!你们讲什么悄悄话呢?” 丁雨莲抬头看来一眼,推开阳台门,“说你物理成绩下降快,怎么给你突击补救一下,都要月考了,一点不着急。” 方萤哀嚎一声,“我知道了!” 蒋西池回屋拿衣服,方萤回屋擦头发,整理书包。 她看到了被夹在词典里的,昨天随意掏出来的那套物理题,抽出来一看,蒋西池不知道什么在上面写了一行字:这么简单的题还要问,笨。 方萤:“……你才笨!” 目光往下瞟,才发现后面还要一行小小的,凑近了才能勉强看清楚的:笨我也喜欢。 心里有点痒,又有点甜。 方萤抿嘴笑一笑,听着水声,等浴室门开的时候,挤进门里。 “……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说你物理成绩下降很快……” “好烦,你们串通一气!” 蒋西池笑了笑,往厨房里瞥一眼,丁雨莲还在忙碌。 身影将背后的光线一挡,将她后脑勺一按,飞快地低下头去亲。 作者有话要说:  食髓知味蒋西池。 · 词典:我有什么错! 丁雨莲:狗粮都发到丈母娘手里了。 · 所以,池池,你自己到底有没有发现,你对我萤的称呼都被丁阿姨给带跑啦?! ☆、第31章 挑衅 周一早上, 家里的燃气灶出了点问题, 折腾半天也没弄好, 蒋西池和方萤直接被打发出去吃了。 六点半天还没亮多久,天色里仿佛还留着一截夜的尾巴。 两个人骑着车出了小区门到外面的早点铺子,方萤把“清醒”落在家里了,一直在不停地打呵欠。 点了两碗米线, 拿纸把屋内的桌椅擦了一遍又一遍,蒋西池方拉着方萤坐下。 方萤脑袋往他肩上一靠, “我再睡会儿, 米线上来了再叫我。” 不到五分钟,老板:“两碗米线好啦!” 方萤:“……” 在豌豆米线热腾腾的香味里,方萤又打了个呵欠。 “你昨天不是十一点就睡了吗?” 方萤瞅他一眼,“没睡着。” 雀跃又甜蜜, 睁眼闭眼都是过去两天发生的事。 蒋西池:“……我也没睡着。” 两个人瞪着碗里,愣了一会儿, 方萤才忙去拿筷子, “快吃!要迟到了!” 早自习七点四十结束, 一下课,教室里就弥漫着一股包子馒头粉面汤的气息, 每到这时候, 班长就要咆哮:“坐窗户旁边的把窗户打开!” 方萤拖着蒋西池去学校小卖部买了一堆零食,回教室的时候,发现有五六个同学围作了一团,正在兴奋地讨论什么八卦。 不知谁高声咳嗽了一声, 那几人立刻散开了。 方萤蹙眉,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转头看了一眼,蒋西池却是神色淡然。 方萤在蒋西池同桌的位置上坐下,嚼着薯片,“……我要想办法替你澄清一下。” “不用,不是挺好的吗?”蒋西池靠墙坐着,笑看着她,“没女生再给我写情书了。” 方萤:“……那要是有男生要给你写情书呢?” 蒋西池:“……”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谁要给蒋西池写情书哇?” 梁堰秋贱兮兮地叼着一盒牛奶,身旁站着正啃着小笼包的闵嘉笙。 方萤:“……你们能不能稍微客气点,来我们教室跟进自家客厅一样。” 闵嘉笙抿嘴一笑。梁堰秋往旁边桌子上一坐,瞅一眼方萤和蒋西池,“你俩和好啦?” “关你什么事。” “咦……这反应对了!那就是真和好了?”梁堰秋目光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狼狈为奸了?” “你才是狼狈。” “沆瀣一气?暗通款曲?明修栈道?私相授受……” 方萤抄起《牛津高阶词典》扔过去。 两个人不是单纯过来“串门”的,闵嘉笙压低声音问方萤:“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闵嘉笙左右看一眼,凑近一步,“你还记得万紫琳吗?” 方萤蹙了蹙眉,“记得,怎么了?” “这几天,艺术生班里都在传,说万紫琳五一长假的时候……”闵嘉笙有一点难以启齿,“去堕胎了……” 方萤一惊,“真的假的?” “她的几个好朋友说的,是真是假具体也不知道……反正说她五一之后,整整一个月都没上体育课。” “她跟谁谈恋爱?我们学校的?” 闵嘉笙摇头,“好像不是,社会上的吧。” 这个消息,莫名地让大家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学校里也不是没有人私底下在传谁谁谁“不是处了”,谁谁谁和谁谁谁睡过了,但闹出堕胎,且还是认识的人,不免让人觉得耸动又不安。 万紫琳和孔贞贞同在墨外,方萤是知道的。她俩都读的艺术生,有时候在校园里碰见,彼此都当是没有看到。 八卦聊到一半,梁堰秋抬眼一看,忽说:“你们先聊。”从桌子上跳下来,叼着那盒牛奶往前面去了。 方萤抬头看一眼,他去的是顾雨罗的座位。 顾雨罗刚在椅子上坐下,眼前光线便让人遮去了大半。 抬头一看,梁堰秋正瞅着她,要笑不笑的。 “干嘛?” “心情好点了吗?” 顾雨罗语气淡淡,“我心情一直很好。” 梁堰秋看了她片刻,笑一笑说:“你要真担心蒋西池误会,就去向他解释,谣言不是你传出来的。” 顾雨罗低头去抽屉里翻数学试卷,“没什么好解释的。” “喂,”梁堰秋拖长了声音,“你一直这么紧绷,不累吗?” 顾雨罗手一顿,片刻,用力地扯出抽屉里的试卷,“能让开吗,我要写作业了。” 梁堰秋站了片刻,掏了掏口袋,扔了个东西在她桌上,捏着空掉的牛奶盒走了。 顾雨罗往桌上扫一眼。 是颗费列罗的巧克力。 她停了好半会儿,才伸手把那巧克力拿过来,紧紧攥入手中。 · 方萤的“物理突击训练”,紧锣密鼓地展开。蒋西池利用一切课余时间,见缝插针地给方萤巩固知识点、强化基础题型、分享“蒋氏独创”解题小技巧,学得方萤满脑子都是初速度、线速度、向心加速度…… 丁雨莲热了两杯牛奶,给两个孩子送到房间,催促他们赶紧睡觉。 方萤伸懒腰:“妈你先睡,阿池讲完这题我就去睡。” 丁雨莲打个呵欠,“那你早点儿啊,别超过十一点半,当心明天起不来。” 丁雨莲出去以后,方萤把笔一推,趴在桌上长长叹了口气,“真不该学理科啊。” 蒋西池把牛奶递过去,“这次月考完了,我们出去逛街?” 方萤眼睛亮了,“约会?” 蒋西池磕磕巴巴,“……可以这么理解。” 方萤盼望起了约会,越发无心学习,喝了口牛奶,眼巴巴问:“那今天能不能不写了?我头昏脑涨……” 蒋西池盯着她嘴角上沾上的牛奶,“……最后一题了。” “这题很难啊,抵过前面十题了……” 蒋西池不为所动,“……快写,不然……” “不然?” 蒋西池往外瞟了一眼,对面卧室门紧闭。 他把方萤手里的玻璃杯一夺,探过身,倏然在她嘴唇一碰。 听见方萤“呀”了一声,索性不管了,手掌将她脑袋往自己跟前一扳,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沾在她唇边的牛奶。 方萤脸上脖子上腾地烧起来,伸手,轻轻揪住了他T恤的两侧,闭上了眼睛。 嘴唇轻碰,辗转。他舌尖仿佛试探性的轻触着嘴唇之间薄薄的缝,却并不敢真的伸|进去。 好久,蒋西池才恋恋不舍地退开。 两个人脸红地低头坐了半会儿,方萤磕磕巴巴地问:“那……那最后一题……” “还是要写。” 方萤:“……” · 蒋西池呕心沥血的培训总算是见了效果,方萤五月底的月考物理猛涨十五分,成绩蹿回到了安全区域。 月考结束就是月假,恰逢方萤值日,蒋西池本来要陪她,被几个男生叫去打篮球了。 方萤做完值日,去球场找人。 夕阳浓稠,像是半流状的蜂蜜。 球场上起了争执。 最开始,是一个男生接传球的时候不小心被蒋西池碰了一下,阴阳怪气地说:“哎呀,吃我豆腐啊!” 大家哄笑,蒋西池恼怒,但忍着没发作。 后来,又是这男生,接二连三地挑衅,一会儿说“我会不会也被传染啊”,一会儿说“我这么帅,不是被看上吧”。 蒋西池喘了口气,把手里篮球一扔,猛一步上前,一把揪住了那男生衣领。 篮球撞上板子,“嘭”一声回弹,在地上跳了几下,落到了场外。 在那男生的嚷嚷声中,蒋西池正要踢拳走下去。 忽听篮球猛的又砸回了球场上。 转头看去,却将方萤把书包一卸,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男生嚷得更大声了,“怎么,你也准备动手?!” 方萤紧抿着唇,一声不吭,到了跟前,却是一把捉住了蒋西池的手。 蒋西池看她一眼,松开了男生的领子。 下一瞬,方萤忽地往蒋西池身上一扑,勾住他脖子,踮脚便吻上去。 全场震惊。 蒋西池也是一震,给她撞得退后半步,站稳了,片刻,手臂便将方萤的腰紧紧一箍。 吸气声,口哨声,鼓掌声。 旁边半场上的学生,再旁边打乒乓球的学生,再再旁边踢足球的学生,全都围了过来。 足足有两分钟,方萤才睁开眼,退开一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蒋西池。 蒋西池眼睛里含着笑意。 她转身,瞪着方才挑事的男生,把刚刚瞧见蒋西池被人挤兑的怒火一股儿脑地撒出来:“别说蒋西池不是同性恋,就算是也瞧不上你这样的!” 男生神色讪讪。 “有本事考试堂堂正正超过蒋西池,背后使阴招都是狗娘……唔……” 后面两个字没说出口,被蒋西池一把捂住了嘴。 “别说脏话。” 方萤:“唔唔。” 蒋西池松开她,把她手一牵起,捡起自己放在球场边缘的书包往背上一挂,又去提她扔在地上的书包。 “阿池。” “嗯。” 方萤笑嘻嘻说:“去看电影吗?“ “嗯。” 蒋西池拍了拍她书包上沾上的灰,递给她。 两个人在满场惊愕的目光中,往外走去。 忽听操场广播里有人“呼呼”两声,紧接着一声轻咳,“请高一七班的方萤、蒋西池同学,速来教导处!请高一七班的方萤、蒋西池同学,速来教导处!” 方萤:“……” 蒋西池:“……” 方萤:“……完蛋了。” “再重复一遍,请高一七班的……” 作者有话要说:  球场热吻蒋西池。 · 从此我就叫我萤萤哥了。 猛得一比,不服不行。 ☆、第32章 约会 方萤是教务处的老熟人了, 初中的时候常去。她是野惯了的人,寻常三两句批评根本不会往心里去。 但这回不一样,这回是和蒋西池一起。蒋西池是“别人家的孩子”,是从小在表扬声中长大的。 方萤怕他受不住, 是以往教务处的路上, 一直在给他做心理建设: ——“没事,你是年级第一, 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一切老师都是纸老虎, 成绩才是硬通货。你看, 我初中那么调皮捣蛋,我考进班级前五之后, 张军还不是屁都不敢放一个了……” ——“万一要是批评你, 你就往我身上推,说是我强吻你的……” 蒋西池忍不住笑了, “我不会往你身上推,哪有敢做不敢当的。” 方萤忙说:“真的没事,我都准许你了……” “我不会, ”蒋西池将她手一挽, “任何事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扛。” 方萤:“……” 片刻,小声笑说:“好肉麻哦。” 蒋西池:“……” 教务处何主任已经等候多时了,瞧见他俩进来了, 把最后一份文件签完了,才指一指办公桌前早就摆好的两张凳子,“坐吧。” 蒋西池:“我们不坐了, 站着您训吧。” 何主任语塞,这位同学,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很好,这态度还是不错,你们也清楚问题的严重性/吧?墨城外国语学校,百年学府,是传道受业、源远流长、书声琅琅的地方,不是让你们,你们……”何主任似觉得说出这件事就有辱门楣,“……光天化日,还是在学校操场,这么多人,蒋同学,你还是年级第一,你自己说说,你做出了一个多么坏的榜样?” 蒋西池:“不在学校就行了吗?” 何主任:“……” 方萤快憋不住了,拼命克制,绷住了面皮,才没笑出声。 “学校也不行!你们才多大,就学那些不务正业的小青年瞎搞男女关系……” “何主任,我们没瞎搞……” 方萤偷偷扯了扯蒋西池的衣袖,清了清嗓,制止他把教务主任气晕过去的伟大事业,“何主任,我们错了……” “你自己说,错在哪儿?” “错在没有发乎情止乎礼,没有学习革/命年代那些艰苦卓绝隐忍奋斗的先贤,不懂得克制知慕少艾时期懵懂的情愫,不懂得分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 蒋西池听得一愣一愣的。 何主任连连点头,“孺子可教也!我们是和国际一流教育水准接轨的知名学校,不至于把大家一棍子打死,都是过来人,你们这个年纪,有点爱慕之情,这都是很正常的。但是,”他扫视乖乖立在跟前的两个学生,“应该正确处理,把它化作互相促进互相进步的动力……” 方萤也连连点头,“我们知错了,我们会互相促进互相进步的……” “那行,”何主任满意地拧开保温杯,喝了口茶,“写个保证书吧。保证从即日起,至高考结束,两人不得有任何超越正常朋友关系的接触,一经发现,学校将会酌情进行包括但不限于记过的处分……” 方萤看蒋西池似要准备辩驳,忙说:“好,我们现在就写。” 何主任指一指前面空着的桌子,“去那儿写,现在就写。要求情感真切,充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两人面对面在办公桌上坐下,方萤跟蒋西池分着文稿纸,看他一脸的不高兴,悄声说:“快写,写完了我们去看电影。” 蒋西池勾起嘴角。 两个人刷刷写着保证书,蒋西池写一行,瞄一眼方萤——她一看就没少做这种事,各种“情感真切”的话语落笔就来。 那边,何主任不知道在翻什么,“方萤同学,你这次月考年级多少名?” “一百三十名。” “那不行啊,既然你保证了相互促进相互学习,下次就考个年级前一百来看看?” 方萤:“……” 何主任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做得到吗?” “我……” 何主任瞟一眼蒋西池,“蒋同学,达则兼济天下,你只自己一个人考第一名不行,得先富帮后富,带着方同学一块儿脱贫奔小康啊!” 蒋西池:“……我会负责提高方萤的成绩。” “这就对了嘛!方同学,你呢?你也表个态吧,每次考试前进十名,行不行?” 方萤咬牙切齿:“……行。” 十五分钟后,何主任满意地收起两人写的保证书,“写得不错,既然你们态度这么好,那……” 方萤暗暗期待。 “……周一把双方家长都叫过来吧。” 出了教务处,方萤气得快要挠墙了,“太奸诈了!保证书都写了,为什么还要喊家长!” “叫就叫吧,没事,丁阿姨不会说你的。” 方萤撇撇嘴,“你知道她不会说我?她专门嘱咐过我的,让我……” “让你什么?” 方萤犹豫片刻,“……让我不要跟你搞对象,你和吴奶奶阮爷爷帮了我们这么多忙,我这样是对不起你们。” 蒋西池笑了,“那不正好么,我帮了你这么多,你以身相许。” “……”方萤跳起来,“哇你好不要脸!” 蒋西池笑了一声,将她手腕一抓,“没事了,我们去看电影。” “周一我妈来了,要是何主任说了什么重话怎么办?还有,你要喊吴奶奶过来吗?”方萤踌躇着,“……不喊吴奶奶好不好?喊家长怪丢人的,荞花巷过来又这么远……” “那我喊我爸来。” “你爸……会不会怪我?” 蒋西池神情很淡,“他没这个资格。” 到一楼走廊尽头的水池。 蒋西池T恤上的汗已经干透了,他把头伸到水龙头下,淋着洗了个头,抽出包里的毛巾擦了擦脸。 转头一看,方萤还有点儿怏怏不乐。 “不要不高兴了,一会儿请你吃雪糕。” 方萤靠着贴了瓷砖的墙壁站着,“跟你谈恋爱太费劲了!一次进步十名,到明年,我是不是得超过你才行了?” 蒋西池笑出声。 “你干嘛成绩这么好啊?” “……习惯了。” 方萤不服气,“……而且以后都不能这样跟你相处了。” “回家也是一样的。” “好不划算啊,”她转头看着蒋西池,“反正保证书都已经写了,家长也是要请的,那就再亲一下吧,得回本啊。” 蒋西池反应过来,脸噌地烧起来,看着方萤靠近过来,“别闹……” 少年的脸上发上还沾着水滴,挺拔而立,如明月青松,舒朗皎洁。 方萤心痒,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踮起脚。 风从教学楼后茂密的树影间荡过来,吹起白色T恤的下摆。 拂过耳畔,顷刻又归于沉寂。 夕阳西斜,两道被拉得很长的影子,紧紧相贴,从走廊折向台阶。 · 离开学校到了步行街,太阳已经彻底落了,沿街灯火都亮起来,喧嚣热闹。方萤这两周都在闷头学习,乍一出来,跟劳改犯放风一样,什么稀奇不稀奇的都想去瞧一瞧。 两个人先去电影院拿学生证买了票,五月初上映的《金刚狼》,快下档了,影院统共只排了两场,一场下午,一场晚上。 买过票,蒋西池履行承诺,请她吃冰激凌。 在口味选择上,方萤又犯了难。 “这个蔓越莓的好像不错,香草的我也喜欢啊……” “那买两个。” “两个吃不完。” “吃不完的我吃。” 方萤心满意足地擎着两支冰激凌,左边咬一口,右边再咬一口,比较了一下,还是蔓越莓的更好吃,就把香草的丢给蒋西池了。 蒋西池瞧了一眼被她咬出小小缺口的冰激凌,“这个你不吃了?” 方萤犹豫半刻,又凑过来咬了一口,“剩下的给你了。”瞟他一眼,“……你不会嫌弃我吧?” “……”蒋西池闷头咬了一口,低声说,“……嫌弃你就不会亲你了。” 吃过饭,往电影院走。 方萤不爱喝可乐,两个人就去奶茶铺子排队买奶茶。 点单之后,方萤脑袋靠着他手臂,歪一会儿,再站直,再歪一会儿,再站着。 片刻,她瞥见步行街的那头,两道人影闪进了一家店里。 “阿池。” “嗯?” “我好像看见了梁堰秋和顾雨罗。” “……” “不过也可能是我看错了——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蒋西池低头看她,“过去看看?” 方萤忙不迭摇头,“不要,梁堰秋可烦了。” 蒋西池笑了笑。 “笑什么,”方萤瞪他,“你是不是想去见顾雨罗。” 蒋西池:“……” 电影很精彩,可从开场过半开始,两个人开始有些心不在焉。 快下场的电影,影厅里也没几个人,冷气倒是开得很大,呼呼吹得方萤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 蒋西池好几次看见她摸手臂了,压低声音问:“冷?” “还好。” 他顿了顿,过了片刻,还是把帮着方萤拿的奶茶杯搁在了扶手的置杯架上,伸手,将她肩膀一揽,“……没外套,将就一下。” 话是贴着耳朵说的,方萤一抬头,脸颊就擦过他的唇。 两个人都怔了一下。 手心里在冒汗,呼吸深深浅浅,心脏一时提了起来。 前面荧幕上光影明灭,帅气的休·杰克曼在说什么,两个人都已经无心去听了。 黑暗之中,蒋西池把头低下。 方萤微微侧过身,手搭在他的腰上。 温柔而绵长,直到后来,方萤听见蒋西池深深地吸了口气,放在她背上的手掌一紧,而后,舌尖缓缓地探入了一点,碰上了她的牙齿。 她全身都僵住了,热血直往脸上蹿,一下就慌了神,两颊咬得更紧。 蒋西池手臂环紧,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萤萤,张嘴。” 方萤提一口气,身体颤抖着。 终于,蒋西池舌尖探进去,和她的轻触了一下,又飞快地退开。 停顿半刻,再次探入。 生涩,毫无章法。 他不敢,不好意思,也不太清楚该怎样去用力,只是浅尝辄止。 倒是方萤,觉得他口中全是红豆抹茶的甜味,忍不住,缠住他的舌,吮了一下。 “……” 发麻又发疼,关键是…… 刚刚这一下,下面陡然硬得发疼。 蒋西池一下就退开了,坐正了身体,调整了一下坐姿。 方萤莫名其妙:“……怎么了?” 蒋西池脸发热,摇了摇头,把奶茶塞回她手里,“喝,快凉了。” “……本来就是加冰的!” 作者有话要说:  接吻狂魔蒋西池。 · 何主任=盒主任。 · 一天亲三次,那你们岂不是好棒棒哦(冷漠脸。 ☆、第33章 (捉虫) 心猿意马地看完了电影, 散场已经是九点多了。蒋西池和方萤不能玩得太晚,预备去夜市溜达一圈就回家去。 结果在围观名字作画的摊子上,与梁堰秋和顾雨罗迎面撞上。 四个人面面相觑。 梁公子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十分自然又气派地地一挥手, “嗨!” 方萤:“……” 蒋西池:“……” 梁堰秋:“你们出来约会啊?” 方萤虽然对这样一对诡异的组合十分好奇, 但并不是很想跟梁堰秋搭话。蒋西池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将她手一挽便往外退。 梁堰秋笑嘻嘻:“不看啦?一起玩啊!” 蒋西池:“不打扰你们了。” 瞅着蒋西池和方萤走远了, 梁堰秋低头瞟了顾雨罗一眼, 她神情平静, 还在瞧着摊子上的老人作画。 “喂。” 顾雨罗掀了掀眼皮。 “你要是难过就表现出来啊,不然谁知道你难过。” “我又不难过, 怎么给你表现出来?” 梁堰秋盯着她, “真的?” 顾雨罗伸手去摸包里的手机,“几点了?” “九点十分。” 顾雨罗一下有些慌神:“这么晚了?我得回去了。” 梁堰秋执意要送, 顾雨罗也推辞不过,在出租车上,时不时摁亮手机注意时间。 “着急回去?” 顾雨罗神色淡淡:“我有门禁, 九点半得到家。” 梁堰秋便催促司机师傅开快一点, 又安抚道:“九点半肯定能到。” 顾雨罗隐隐有些着急。梁堰秋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瞅着她笑问:“你喜欢蒋西池哪一点啊?” “我说了一百遍不喜欢他了。” “那以前呢?” 顾雨罗简直也想学方萤不顾形象地翻个白眼,“……成绩好, 认真,感觉高不可攀……” “哇,你是受虐狂吗?” 顾雨罗:“……” 梁堰秋身体往后靠, 两手交叉枕在脑后,“你说的这几点,我恰好都没有,你说巧不巧?” 顾雨罗顿了一下,“……所以你很讨人厌。” 梁堰秋笑了一下,很没有所谓。 到小区门口,顾雨罗下了车,“今天谢谢你。” 梁堰秋没下车,手肘撑着车窗,笑嘻嘻说:“那下次约你你就爽快点,别老让我三顾茅庐六出祁山……” 顾雨罗抿唇,很淡地笑了一下,一看时间真的来不及了,挥手说了句“拜拜”,急匆匆往里跑。 “喂!” 顾雨罗脚步一定,“还有什么事?” “你忘了这个。”他扬手一抛。 顾雨罗张开双手接住,一粒费列罗的巧克力。她愣了一下,来不及反应,被时间催促着只来得及道了声谢,转个身继续往里狂奔。 梁堰秋笑看着她身影消失,关上车窗,让司机掉头回郊区的别墅,还是后脑勺枕着双手,翘着脚,哼着歌。 车行一路,灯火越来越疏。 路灯飞逝而过,他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笑容渐渐淡下来,轻声地叹了口气。 · 到家,方萤跟丁雨莲讲了今天在学校的“壮举”。丁雨莲理所当然的把她批评了一顿,却也没怎么为难,让她以后在学校低调点儿,“女孩子家家的,不知道害臊哦?” 方萤嘻嘻一笑,身体半挂在丁雨莲身上,“可我不能任由他们说阿池是同性恋啊。” “你不会讲道理?” “讲道理有用吗?” 丁雨莲沉默一霎,拍了拍她手背,“行了,快去洗澡吧,我明天往学校去一趟。” 第二天第二节课下,方萤和蒋西池再度被叫去了教务处,享受班主任、教务主任和家长三堂会审的最高级待遇。 还差蒋家平,蒋西池打了个电话问,说人已经到楼下了。 两分钟后,蒋家平气喘吁吁地进了门,二话不说,先给教务主任和班主任递烟。 蒋西池脸都黑了,“爸,办公室禁烟……” 蒋家平没理他,赔笑道:“儿子闯祸,不懂规矩,老师您多包涵。” 何主任把烟一推,“我不抽烟,蒋先生,您请坐,我们今天就是来研究研究蒋同学违规的事……” “要记过吗?还是劝退?……您放心,建校费什么的,这都好说……” 方萤朝蒋西池看一眼,他神情仿佛结了霜。 不敢大动静,悄悄伸手,安抚似的碰了碰他的手背。 何主任好歹把这个一上来就准备搞“钱权**”的蒋家平给劝得坐了下来,把基本情况说明了一遍。 蒋家平一听是“早恋”,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反倒露出几分莫可名状的骄傲之感。 何主任和班主任该交代的还是得交代,让两方家长无论如何多花些心思,这个阶段的孩子辨别是非的能力还不强,不要逾距,误入歧途云云。 末了,何主任扬了扬手里的两张纸,“蒋同学,方同学,保证书都在这儿,可要说到做到啊!” 方萤:“……知道了。” 何主任笑说:“学校准备展开为期一个月的,男女学生不正常交往专项整治活动,你俩要发挥模范带头作用,千万别在我眼皮子底下被逮到了。” 下了楼,蒋家平猛一拍快要高过自己的儿子的肩膀,笑说:“你小子长出息了!” 蒋西池不悦地一闪身,避开了他的手掌。 蒋家平瞧一眼丁雨莲,“这孩子,昨儿给我打电话还支支吾吾的,我还想出了什么事,结果就是早恋……” 丁雨莲有些讪讪,方萤已十分不悦了,顾及着是蒋西池的父亲,没发作。 蒋西池却较了真:“什么叫就是早恋?” 蒋家平愣了一下,“嗨……这就不是个事儿,你这个年纪,玩心重一点,都属正常……” 丁雨莲臊得慌,没想到蒋家平这么不顾及女方和女方家长都在场,张了张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方萤忍着怒意,将丁雨莲手一牵,“妈,我送你出去。” 人走了,蒋家平越发肆无忌惮,“西池,玩归玩,你还是学习为重。还有啊,你年纪还小,有些事,注意点儿,别给你爸搞出人命……” 他昨天接到蒋西池的电话,不觉得恼火,反倒觉得高兴,儿子长这么大,头一回喊他来见老师,说明什么,说明儿子总算记得依靠他这个父亲。 他还在满口轻飘飘地展现他做父亲的大度,忽被蒋西池冷声打断。 “你当年对我妈,也是‘玩一玩’?” 蒋家平神色一凛,“怎么说话的!” “还好我妈过世得早,不用看你今天这幅嘴脸。” “蒋西池,你别跟老子蹬鼻子上脸!你吃的、用的、上学的钱还他妈是我给你出的!翅膀没硬就在这儿破口叫嚣,谁教给你的规矩?!” 蒋西池冷笑一声:“你除了钱,还有别的吗?” 心里已对蒋家平失望至极,最后一点幻想也不剩下了,再也不愿与他多说一句,转身便走。 “蒋西池,你给老子站住!” 蒋西池头也不回。 穿过操场,往教学楼去。都在上课,整个校园里静悄悄的。 蒋西池从后门进了教学楼,正要上去,忽听见方萤叫他。 转头一看,她正站在进门靠墙的位置。 方萤仰头看着他,笑说:“你都没发现我的呀?” 蒋西池两步走下来,到她身旁,“丁阿姨回去了?” “嗯。”方萤笑一笑,“可生气啦,说她那天那么信任你,结果你居然是‘玩一玩’……” “我不是。” “我知道,逗你玩的。” 蒋西池侧身,极其认真地看着她,“阿萤,我不是玩一玩。” 方萤一顿,也认真地回答:“……我知道,我相信你。” 他颓然地叹了口气,“真想长大。” 方萤一下笑了,“……我怎么记得几年前我这么说的时候,你安慰过我会很快的。” 她握住他的手,“……我只是生你爸的气,不会生你的气,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要清楚。” 蒋西池自嘲地笑了笑,“我居然还对他抱有幻想。” 方萤立时想到那年陪着蒋西池去妇幼保健医院看徐婉春和她刚生的孩子,一屋子其乐融融,唯独蒋西池像个外人。 她心里一时说不出的难过。 恐怕这位父亲的全部精力,再也分不出分毫到蒋西池身上。妻子年轻体贴,小儿子绕膝学语,不像亡妻之子,是个连句软话都不肯说的,孤僻的刺头。 大抵,蒋家平只当他是一件成功的产品,一个可供人炫耀“我儿子在墨城外国语年纪第一”的荣誉奖章,他不用费心费时,定时打点儿钱就能把这奖章稳稳地挂在墙上。 至于“奖章”喜欢谁,对谁真心,是不是“玩一玩”,重要吗? 那一年,在哐当哐当的公交车最后一排,在时明时暗的光影之中,他眼睛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声音喑哑又孤独。 他说:“我其实早就没有家了。” 那时她除了沉默,无从回应。 方萤上前一步,伸手,环住他的背。 少年的后背两片轮廓分明的肩胛骨。他早熟、理智、懂事,常常让人忘了他的年龄,忘了他也还是个没成年的孩子。 方萤头靠在他胸膛上,轻声喊他:“阿池。” “嗯。” 远远地,传来操场上吹哨的声音,旁边教室里化学老师慷慨陈词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可这一个角落很静,只有叠在一起的心跳声。 “……你还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  “荣誉奖章”蒋西池。 · 明天跑步进入高三! ☆、第34章 雪夜(05.13) 天气冷了, 门窗紧闭,教室里一股冲泡奶茶的甜味, 和各式气味混在一起, 又沉又暖,只让人昏昏欲睡。 升入高三,原本就紧张的学习节奏更是加快了一倍, 饶是方萤这样平常心态上懒散惯了的,也开始觉察出一种越发迫近的紧张之感。 学校一轮复习已经结束,二轮复习刚刚展开,老师跟越发临近的高考抢时间, 每次课间无缝衔接,前一位刚走, 后一位就来。 所有人都在一种高度紧张的压力之中, 卯足了劲儿争分夺秒。 方萤的成绩进入到了年级前五十之后, 就到一个极限了, 每次徘徊在班级十名左右, 再想往前进一名, 简直比登天还难。 她也想开了, 这个成绩, 肯定是没法跟蒋西池去同一个学校的,但可以去跟他同一个城市的其他重点本科。 十点半, 学校下晚自习。又要月考了,大家没有一点放学了的兴奋,各自在疲累之中收拾东西, 打了声招呼,打着呵欠离开教室。 方萤在做习题册上的最后一道物理大题,没留心已经打了下课铃,蒋西池走过来时,她才发现教室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走吧,明天再来写。” “再等我五分钟,快了。” 蒋西池直接将她的习题册一合,不由分说地将她从座位上拽起来,“先走,早点回去休息,你别太累了。” “那我带回去……” “别带了。” 到现在,立场颠倒,沉迷学习无心休息的那个人变成了方萤。 蒋西池很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拼命,当时一任性让她来读了理科,结果害得她两年多就没有一天放松过。 他偷偷看过了她压在桌角用来给自己打气的志愿,那所大学离他想去的A大很近,只有几站地铁的路。 方萤打了个呵欠,由着他了,“你帮我收拾书包好不好。” “好。” 方萤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温水,靠着书桌伸懒腰,看着蒋西池帮她把笔一根一根收进文具袋里。 校外风冷,蒋西池开了自行车的锁,转头嘱咐方萤把手套戴上。方萤一摸书包,才发现手套落在教室抽屉里里。 “那你不骑了,我载你。”蒋西池帮她把围巾掖紧,骑上车,两脚点地,等着方萤坐上后座。 料峭的寒风长了细密的针脚,蜇得人脸上生疼,方萤拉上围巾盖住了半边脸和耳朵,两手揣在蒋西池的衣服裤袋里,头靠在他背上。 自行车一路碾过朽落一地的枯叶,深夜的城安静又寒冷。 蒋西池的衣服口袋里却是热的,方萤翘着脚,轻声哼着“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听见蒋西池问了一句“冷不冷”,忙说“不冷”。 前方夜雾里一盏橘黄的灯,有人在路边支着摊子卖米酒。 蒋西池望去一眼,“吃吗?” “我妈应该做了宵夜的。” 卖米酒的是个头发斑白的老人,年纪已经很大了,佝偻着背,笼着袖子跺着脚,往空气里呼出大团大团的白气。 两个人都有些不忍心,方萤低声说:“我们买两碗吧。” 蒋西池沿路停了车,两人走过去,要了两碗。 老人高兴地道了一句“好嘞”,揭开木桶的盖子,一股散发着甜香的热气缭绕而起。 方萤一抽鼻子,馋虫已经被勾起来了,“好香!” “都是我家里自己做的。”老人笑得憨厚,把快要齐碗沿的两大碗米酒递过去,还送了他们两个茶叶蛋。 站在摊前喝完了,递回碗,蒋西池嘱咐一句:“老人家,天冷,您快收摊回家吧。” “好嘞!” 热米酒下肚,身体都暖和起来,骑上车,一路到了小区门口。 蒋西池锁车的时候,方萤立在一旁,往手里呵了口气。 “冷?” 蒋西池把钥匙揣进兜里,捉住方萤的手,轻轻地搓了搓。 “还好……风好冷啊,也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雪了。” 蒋西池攥住她的手指,“上楼吧,屋里暖和。” “等下。”方萤晃了一下手指。 蒋西池笑了笑,凑近一步,借着车棚前昏暗的路灯光,低头在她嘴唇上碰了一下,“走吧。” 唇上还带着米酒的甜香。 第二天早上,方萤刷完牙了,还没见蒋西池起床,过去敲了敲门,却没听见里面有人应答。 疑惑推门进去,却见被子拱起一团,蒋西池还躺在床上。 “阿池?” 走近,却见他手背搭在额头上,紧皱着眉。伸手一碰,皮肤滚烫。 方萤一惊:“你发烧了?” 外面传来丁雨莲的声音:“怎么了?” “阿池好像发烧了。” 丁雨莲走过来摸了摸他额头,“你赶紧去吃早餐,别迟到了,我送阿池去医院打针。” “我……要不我也请假吧。” “都快月考了,别耽误,”丁雨莲搂她肩膀,“乖。” 方萤匆匆吃完了早餐,出发前,又进屋去看了看蒋西池。 “阿池,”伸手晃一晃他,“我先去学校了,中午回来看你。” 蒋西池毫无反应。 “阿池?” “嗯,”他很费力地睁开眼睛,瞥了她一眼,“……穿暖和一点。” 方萤咬了咬唇,“你自己都神志不清了还管我。” 蒋西池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一笑。方萤伸手去碰他的脸,“那我走了,你一会儿去医院打针,乖。” 蒋西池:“……” 送走了方萤,丁雨莲进蒋西池房间,坐在床沿,推一推他手臂,“西池?” 蒋西池迟缓地“嗯”了一声。 “你能起来吗?把衣服穿上,阿姨送你去医院。” 过了片刻,蒋西池缓缓睁眼,“……好。” 丁雨莲去外面等了十多分钟,没听见动静,再去开门,蒋西池还躺在床上,纹丝不动。 她知道这孩子不太喜欢跟外人有肢体接触,平常也都很注意,但这时候也顾不得了,把他挂在架子上的羽绒服拿下来,搭在椅子上,再去扶他。 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子,跟个人形的暖气片一样,呼呼地往外冒着热气。 丁雨莲费了好大劲儿,才帮他把外套穿上了,搀着出了房门。 蒋西池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她挺直了腰,脚下还直打晃,好不容易,终于扶进了电梯。 小区附近就有社区医疗点,送过去后,医生给蒋西池麻利地挂上了药水。 他躺在病床上沉沉睡着,眼下一圈的黑眼圈,嘴唇上因为高热起了一层白色的死皮。 丁雨莲瞧着就觉得心疼。 蒋西池是和方萤一起在她跟前长大的,对她而言,也就等于是半个儿子了。这孩子有爸跟没爸一样,要读书,外公外婆又住得远,不常聚在身边。 所以他跟方萤的事,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除了方萤,也没谁能跟他作伴。 况且这孩子十分懂事,三年在跟前,对她一直客气有礼,虽然年纪小,但能担事。 丁雨莲问护士要了一杯温水,把棉签打湿,沾了沾他干枯的嘴唇。 他似乎有所觉察,张了张嘴唇,无意识地咂了一下。 丁雨莲拿棉签,耐心又缓慢地,给他喂了一杯底的水。 把杯子放在一旁,探过身去碰他额头试体温时,忽听见他含混地喊了一句什么。 丁雨莲顿了顿,把耳朵凑近。 他蹙着眉,又重复一次。 这次丁雨莲听清楚了,鼻子顿时一酸,抬头捋了捋他额上被汗水浸得润湿的发丝,“……没事了,妈妈在这儿。” 蒋西池挂了两瓶水就退烧了,想回去上课,被丁雨莲拦下,让他先别想着上课的事,先把病养好了再说。 中午方萤回来吃饭,带着一身寒气进屋,一推开门就大喊一声:“阿池!” 丁雨莲从厨房探出头,“在屋里打游戏呢。” 方萤蹬了鞋,换上棉拖,急匆匆跑进去,果见蒋西池正靠在床上玩PSP。 “你怎么样?好些了没?”方萤把身上笨重的棉衣脱下,搭在椅背上,往床沿上一坐,伸手去碰他额头,大吃一惊,“……怎么还热!” “……因为你手是冰的。”蒋西池丢了PSP,将她手抓下来,“没戴手套?” “着急走,忘了。”方萤毫不在意,“你好没好?” “烧已经退了,我想去学校,阿姨不让。” “去什么去,”方萤翻个白眼,“你能不能给第二名一点反超你的希望?” 蒋西池笑出声。 照顾病号,中饭特意烧得口味清淡,蒋西池没什么胃口,喝了点儿热粥,仍旧回房间休息。 白天短了,又容易感冒,是以冬天的时候,方萤一般不睡午觉。午休一个半小时,除掉吃饭,剩下的时间,就缩在蒋西池的房间里了。 “好稀奇,第一次看你发烧。”方萤坐在地上,趴在床沿上。 “你上来坐,地上凉。” “没事,我坐在拖鞋上的,”方萤伸手把他手抓过来看,他手背上还有个新鲜的针眼,“我妈说你沉死了,拖去社区医院,感觉自己像是拖着头牛。” 蒋西池笑出声。 方萤下巴搁在自己手臂上,瞅着蒋西池,“虽然你生病的样子也好看,但你以后还是健健康康的吧……” 蒋西池:“……能换个形容词吗?” 方萤嘻嘻一笑,“形貌昳丽?龙章凤姿?孤松之独立?玉山之将崩?” 蒋西池:“……” 方萤笃定道:“你就是好看啊。” 蒋西池懒得与她争论“好看”这个词,究竟适不适用于他这个男生,既然她高兴,就随她了。 方萤蹭着他腻歪一会儿,忽说:“今天学校里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 “万紫琳——你还记得她吗——被劝退了。” 蒋西池一愣,“为什么?” “被发现与社会上的人同居——就是魏明,你还有印象吗?” 蒋西池微微蹙眉,“魏明没读书了?” 方萤撇撇嘴,“据说他初中毕业就没读了,跟着那个什么善哥在混。也没混出个什么名堂,前一阵因为抢劫,还进了局子。” “万紫琳怎么跟他……魏明不是当年对孔贞贞有意思吗?” 这些事,远得已经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了。 “这谁清楚,”方萤耸耸肩,“还有一件事,也是我听来的……万紫琳家里条件不好,你是知道的吧?你知道她怎么读得起墨外的艺术生吗?” 蒋西池摇头。 “是那个什么善哥给她出钱的,她上次堕胎,就是因为他……” 蒋西池惊讶,“可她不是没成年……” 一时沉默。 而方萤是只觉得心有余悸,从上午听来这个骇人的消息时就开始了。 她课没听进去,翻来覆去在想初中时候的事,被自己惊出一身的冷汗。 她尚有底线,不至于会堕落到万紫琳这样的程度。可当年,如果她仍旧那样放任自流,一无所有,只凭拳头冲上去蛮干,现在真能比万紫琳他们混得更好吗? 当年的她,离深渊其实只有一步之遥。 如果不是蒋西池,如果不是那晚他仗义相助,如果不是他相信她鼓励她,如果不是那个约定…… 她不敢想象。 她瞅了蒋西池一眼,倏然凑上去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 蒋西池往往外一瞟,“……门都没关。” “看不见的。” “小心传染给你了。” “那更好……”方萤看一眼门外,探过身,再次去亲他,笑说,“……那我也可以不用上课了!” · 月考最后一门是英语,快交卷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下雪了!” 大家纷纷朝外看去,飘絮一样的雪花纷扬落下,顷刻间就没了继续做题的心思。 监考老师拍一拍手,维持秩序:“大家认真考试,考完就能出去看雪了!” 交卷铃声一响,教室登时沸腾起来。 方萤交上试卷,抄起书包就往第一考场去找人。 蒋西池也刚刚出教室,两个人在走廊撞上,对视一眼,笑了一下。 方萤收回想去牵他的手,摸摸鼻子,“下雪了。” “嗯。” 两个人一块儿往自己教室走,走廊人声嘈杂,已经是吃饭时间了,不少人安置好了自己的桌子,直接奔下楼去看雪。 晚饭时间短,方萤和蒋西池一般不回家吃,在学校食堂将就。 方萤全副武装,走到蒋西池座位旁,提醒他戴围巾,“……你不要又感冒了。” 蒋西池一贯百毒不侵,被上次的发烧搞得很没有面子,“……上次是意外。” “意外还发四十度的烧?” “谁啊,身体这么弱?”梁堰秋再一次神出鬼没。 方萤吓一跳,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流窜到了七班的教室,“……你怎么又来了?” 梁堰秋往桌子上一坐,嘻嘻笑说:“蒋同学发烧四十度?身体不行啊。” 蒋西池:“比你行就行。” 梁堰秋挑眉,“你知道我不行?” “你又知道我不行?” “……”方萤打断他们幼稚的争吵,看向梁堰秋,“你行?你不是有心脏病吗,不是随时要嗝屁吗?” “可不是吗,”梁堰秋做西子捧心状,“方同学,你要珍惜现在的时光,说不准以后就见不到我了。” 方萤翻了个白眼,“不会见不到你的,祸害遗千年。” 梁堰秋一笑,从桌上跳下来,“你们去吃饭?带我一个啊。” “不带,滚蛋。” 等蒋西池和方萤走了,梁堰秋到顾雨罗跟前去。 顾雨罗正在整理四科的试卷,“滚到我这儿来了?” 梁堰秋笑说:“去吃饭么?” “不然呢?” 梁堰秋往她试卷上瞥一眼,“你考得怎么样?” “不知道,还行吧。”顾雨罗垂着头,手里动作停了一下,片刻,轻声说,“听说你已经在准备出国了。” 梁堰秋笑容淡了,“……嗯。” 顾雨罗轻咬了一下唇,把试卷往抽屉里一塞,转身就走了。 “喂!” 顾雨罗脚步不停。 梁堰秋赶紧上去两步,一把扯住她大衣的袖子,“去哪儿?” 顾雨罗猛地将衣袖扯出来,“你管我去哪儿,跟你有关系吗?” 她眼里泛着雾气。 梁堰秋愣了一下,好久,方才把两手插|进口袋了,像一贯那样笑得瞧不出心里的真实想法,“看来是不能跟你一起去吃饭了。” 顾雨罗眼前雾气漫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拂袖走了。 · 雪势很大,到晚自习开始前,校园里的松柏已经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刚刚月考完的晚自习,大家都无心学习,老师要加班加点改试卷,也没空过来维持纪律。 方萤跟蒋西池的同桌换了个座位,到他旁边去,两人戴一副耳机听歌看杂志。 教室里说话声渐大,班长管了几次都毫无效果,突然,有人压低了声音:“教务主任来了!” 方萤下意识,一弯腰,往下一躲。 安静片刻,听见蒋西池憋着笑道:“……已经走了。” 方萤直起身,“你还笑!再被抓到就完蛋了!” 第一节晚自习快下时,隔壁班的班长过来,说班主任找蒋西池有事。 蒋西池摘下耳机,“我去一下。” 方萤等到下课,也没见他回来,便回到自己座位上了。 第二节晚自习过半了,蒋西池才回来,顺道而来的是带着上午理综试卷的物理老师。 理综试卷发下来,方萤急忙去看成绩,和上次分数差不多。成绩已经出了三门,英语她一贯很稳,要是没意外,这次考试名次,估计也还是在班级十名,年级五十左右。 雪下了三小时,到晚自习下时已经停了,地上堆起了厚厚的一层。 明天就放月假,方萤也无心把试卷带回去订错了,随意塞了本杂志,背上书包去找蒋西池。 操场上,有三两个学生已经打起了雪仗。 车不好骑,方萤和蒋西池决定坐公交。 快走到大门口时,方萤忽被一个雪球狠狠击中。 立即回头去看,居然是闵嘉笙。 “哇,你完了!”方萤把书包一卸,推给蒋西池,立即弯腰团了个雪球,朝着闵嘉笙砸过去。闵嘉笙一躲,雪球砸偏了,趁方萤再次攻上来之前,赶紧往外跑。 两个人你来我往,你追我赶,很快就出了校门。 蒋西池无奈地跟在后面,大声提醒方萤慢一点,别摔倒了。 路边花坛里,绿化植物盖了厚厚的一层雪。 蒋西池没瞧见人了,四下去找,喊了两声,也没听见人应。 正往公交车站走,忽听身后一阵脚步声。 回头一看,方萤眼睛里亮晶晶的,朝着他飞奔而来。 他暗叫不好,果然方萤到跟前往他背上一扑,一个雪球就塞进了脖子里。 蒋西池冻得抖了两下,赶紧去掏。 方萤咯咯笑,“来打雪仗啊!” 蒋西池:“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方萤退后几步,又团了一个雪球,“砰”一下砸在他羽绒服上,“来嘛!” “别闹,再闹我生气了。” 方萤哈哈笑,“那你生一个我看看?” 第三个雪球,接踵而至。 便看见蒋西池弯下腰去,准备反击。 方萤叫了一声,赶紧往前跑。 身后一阵脚步声,越追越近,她转头看一眼,一边笑一边继续跑。 下一瞬,手臂被一把抓住。 方萤脚下滑了一下,又立即站稳,听见什么窸窣一样,急忙一缩脖子。 果然,蒋西池手往她后颈探去。 然而……没有雪。 只有他微微发凉的手指。 方萤愣了一下。 那手指就掌着她后颈,把她往前一按。她撞在了蒋西池的胸膛上,即刻又猛地被往后一推,后背一下靠上路边的树干,与他身体紧紧相贴。 树叶上,雪扑簌簌下落。 方萤提了一口气,却没呼出去,心跳骤停了一拍。 高大的身体,将她禁锢在怀里。 少年的脸被雪色映照得格外清朗,然而眼里有她从未见过的,有些灼热又危险的意味。 他托着她的后颈,把她脑袋往上轻轻一扳,很不温柔的地吻了下去。 方萤心脏剧烈跳动,很快就被这个一个很不“蒋西池”的激烈的吻搅合得呼吸困难。 有人往这边看,被蒋西池撑在树干上的手臂挡住了视线。 风吹着叶上积雪纷纷下落,轻轻“啪”的一声,砸在地上,远近的路灯光,将积雪映照成温暖的橘色。 树下的两道身影,缠在一起,很久很久。 闵嘉笙站在远处,瞧见这幅场景,也没想着要找方萤“报仇”,自顾自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很久,蒋西池才微微喘着气退开,眼睛和雪光一样明亮,“阿萤。” 方萤还晕晕乎乎的,“嗯?” “有个好消息。” 方萤看着他。 蒋西池眼神带笑,“……学校推举我参加A大的保送。” 方萤一愣,片刻失声道:“真的?!” 蒋西池笑着点头。 方萤快跳起来,“太好了!” 她高兴得不知道该怎么是好,便紧紧抱住了蒋西池,像自己要被保送了似的跳了两下,“……其实我一定也不意外,毕竟你是蒋西池。” 蒋西池笑了。 这个雪夜一点也不冷,心里是沸腾的暖意。 方萤抱了他一会儿,脑袋在他羽绒服里面,穿着灰色毛衣的胸膛上蹭了几下,“阿池。” “嗯?” 方萤小声的:“……再亲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狂野蒋西池。 · 双更合一,6000字肥章。 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第35章 惩罚 学生紧绷着学了一学期, 为了张弛有度,让大家过个好年, 期末考试题目出得很简单。 考完试又补习了两周, 到腊月二十七这天才放假。 荞花巷内张灯结彩,还与往年一模一样。但这两年开始禁鞭,年味到底是比以前淡了一些。 吴应蓉早做好了满桌子的菜, 三人一回来就直接开饭。蒋西池帮着去厨房拿碗筷,吴应蓉挺直腰杆仰头看了看蒋西池,笑说:“又蹿个儿了,现在多高了?” “一米八二。” 炭火正旺的炉子上拿砂锅炖着山药老鸭汤, 汩汩地往外冒馋人的香气。 “还怕你高三了学习紧,吃不好。” “丁阿姨烧饭很好吃。” 吴应蓉把洗净的碗筷递到他手里, 笑说:“我看你是彻底被她俩收买了吧。” 蒋西池笑了。 他跟方萤的事, 吴应蓉和阮学文知道以后一句话都没反对, 还没少拿他俩打趣, 说蒋西池当年那一救, 是给自己救了个“童养媳”回来。 客厅里, “童养媳”正蹲在地板上, 与阮学文研究装在笼子里的一只灰羽的鸟。 阮学文:“这个鸟不吃虫, 爱吃红烧肉,你说怪不怪?” 方萤手指伸进笼子里, 想去摸一摸它油光水滑的脑袋,它一偏头,坚硬的喙便要来啄。 方萤立即抽手, “嗨呀,好凶。” 吴应蓉端着菜出来,瞧着围着鸟笼子的一老一少:“你们赶紧洗洗手吃饭了,都多大的人,还跟小孩儿一样。” 阮学文小声说:“你吴奶奶可真没情调。” 方萤也小声说:“您是童心未泯。” “……”蒋西池全听见了。 吃过中饭,方萤跟着丁雨莲回家去打扫屋子。 初一那年方志强被当着邻居的面戳破以后,就很少回家了,后来他在外面找了个女人,又跟着那时候工地的老板去了北方,这几年绝少听到消息,也没回过荞花巷了。 方萤只当他是死了,乐得轻松。 荞花东巷的房子,她跟丁雨莲现在没住,但丁雨莲隔三差五都要回来打扫一次,说好歹是个家。 第二天,方萤拉着蒋西池去酒吧拜访罗霄。 这些年周遭已经发展成了酒吧一条街,生意不好做,罗霄又守旧,觉得酒吧就得是港片里那样子的。是以这几年大家都在装修、服务等各方面花费心思搞创新,唯独他原地踏步,客人走了一茬又一茬。 方萤一杆清台的手艺几年不练,也落下了,跟罗霄开了一局,被虐得毫无还手之力。 大家坐在二楼已经破败不堪的沙发上喝酒聊天,罗霄问起他们以后的打算。 “阿池参加保送了,三月出结果,但肯定能保上。”方萤与有荣焉。 “你呢?” 方萤瞅一眼坐在旁边的蒋西池,“我去C大。” “你们两个小崽子,有出息。”罗霄抿一口酒,十分老头子式地感慨了一句。 “你准备怎么办啊?酒吧亏成这样了。” 罗霄笑一笑说:“树挪死,人挪活呗,年后我就把这酒吧给盘出去,整点儿别的。” “罗嫂怎么说?” 罗霄闷着头不吭声,抽了口烟。 方萤瞅着有点不对劲,“你跟罗嫂吵架了?” 罗霄脸上显出些疲态,“老问题,她非得翻出来再叨叨。” 罗嫂没有生育能力。 罗霄当年苦追她三年,部队放假少,还天南地北没个定处。但只要一得空,罗霄就一定把时间剩下来去找罗嫂。 后来罗霄战友出任务牺牲,罗霄拿不了枪,就申请退役了。自觉配不上罗嫂,也没再缠着她,倒是罗嫂这时候主动找上门来。没过多久,两人就结婚了,但两年罗嫂都没怀上孕。 罗霄并没有因此跟罗嫂离婚,反倒过来安慰她。不是不觉得遗憾,但这姑娘是他当诚心诚意追的,真心实意娶的,因为这就抛弃发妻,那得成什么了?是以家里常催,但罗霄都以自己生不了为由扛下来了。 罗嫂心里有愧,也提过领养的建议,但并未付诸行动。两个人脾气都硬,常有闹矛盾的时候,每这时候,罗嫂都会觉得,要是有个孩子当缓冲,两人的关系肯定会软化一些。生起气来话赶话,罗嫂总让他去找别的女人。 这事常有,但人过中年,吵一次架剐一层皮,罗霄也不知道还得怎么表忠心,才能让罗嫂相信,遗憾归遗憾,但有没有孩子,真不至于影响两人的感情。他都已经释然了,唯独罗嫂自己的愧疚之心,还时常出来作祟。 方萤笑说:“谁让你开酒吧的,来往美女这么多,罗嫂能有安全感吗?” 罗霄把烟一掐,“那听你的,酒吧卖了我开网吧,全是大老爷们儿,行了吧!” 方萤哈哈大笑。 临走前,罗霄趁着蒋西池去洗手间的当口,把方萤拉到一边,“去大学的学费,齐了吗?” 这三年在墨城外国语中学的学费,全是罗霄资助的。丁雨莲在照顾两个孩子之外,上午和下午都会在附近做点儿钟点工的工作,但钱都拿来做方萤和她的日常开销了,也省不下多少。 丁雨莲把向罗霄借的钱,一笔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说等方萤去大学了,自己去找个工资高的月嫂工作,以后一定慢慢还上。 如今酒吧生意惨淡,方萤哪好意思再收罗霄的钱,“齐了,好大学学费花不了几个钱,再说还能申请助学贷款。你还有心思操心我的事,你这破酒吧都快倒闭了。” 罗霄让她滚蛋。 方萤和蒋西池滚蛋了,趁着天气不错,一路走回了荞花巷。 刚到桥头,迎头撞上一个大妈。大妈瞧一眼方萤,急吼吼道:“还有闲心散步呢!你老子爹回来了,怕是又要打起来哦!” 方萤心里一凛,失声道:“方志强?!” 她脚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只朝着东巷奔去。 蒋西池赶紧跟上。 方萤气喘吁吁停在家门口,猛一下推开了半掩的那扇破破烂烂的木门。 里面丁雨莲吓得缩在了角落,方志强正指着她破口大骂。 “方志强!你再骂一句试试!” 方志强这才注意到方萤回来了,紧跟其后的,还有一米八二大高个儿的蒋西池。 他气焰立时去了一半,嘴里仍是骂骂咧咧,“妈|了|个|逼,这老子的房子,老子还没死呢!敢不让老子进门!” 四年半不见,方志强越发形容猥琐,身上套了件不知道沾着什么污渍的棉衣,蜡黄的脸上挂了硕大两个眼袋。头发不知道几天没洗,一绺一绺散发着恶臭。 方萤气得浑身发抖,早些年烙印在骨子里的与这人战斗的本能几乎在瞬间归位,“赶紧滚!” “这是老子的房子,你凭什么让老子滚!” 话音刚落,蒋西池一时上前一步将方萤护在了身后。 方志强欺软怕硬,瞧着蒋西池身形高大,往那儿一站,隐隐有一股不好惹的气质,他这些年快被酒色掏空了躯体,恐怕压根不是对手。 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走了。 方萤赶紧跑过去揽住丁雨莲的肩,“妈,没事了……” 丁雨莲被前些年的毒打训练出了条件发射,方志强一声喝,她就吓得不敢动弹。 方萤安抚了半天,她才恢复过来。 蒋西池怕方志强再回来生事,无论如何不让母女俩继续待在这儿了。 去了西巷,吴应蓉听说了这件事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便让丁雨莲恰好趁着方志强露面,跟他把离婚证打了。解除了夫妻关系,以后他再想胡来,也就没现在这么方便了。 这事儿被方萤提上了日程,准备等民政局上班了,押也要押着方志强去跟丁雨莲离婚。 方志强回来的事,多少影响了方萤的心情。但她顾虑丁雨莲的情绪,未敢太过于表现出来。 除夕跟蒋西池一起过,已经成了这些年的习惯。 几个大人都熬不了夜,十一点就发了红包,让蜷在沙发上打游戏的方萤和蒋西池早些去睡。 方萤正杀得难分难解,哪里有睡意,随口“好好好”地应下来,就操纵手柄去砍蒋西池的小人。 看着屏幕上小人的血条去了大半,方萤哈哈大笑。 蒋西池:“……” 有点郁闷。 他和梁堰秋单挑战绩十战九胜,但不管玩什么,小到扫雷大到网游PK,就少有能赢过方萤的时候。 方萤趁胜追击,几下就把蒋西池的小人给砍死了,瞅着电视屏幕上自己这半边跳出来的“WIN”,挑眉问,“服吗?” 蒋西池一扔手柄,抓着她手腕,直接把她往沙发上一按。 方萤脚扑腾两下,也消停了,伸手勾住他肩膀,回应他的吻。 正难分难解。 “……咳。” 两人吓得魂飞魄散,飞快地弹开,正襟危坐。 楼梯口,吴应蓉正拿着一个保温杯,“……打架呢?” “……嗯。” “不小了,别打架,文明解决。” 吴应蓉慢悠悠晃去厨房,往保温杯里接满了热水,又慢悠悠地往上走。走了两步,转头一看,两人跟小学生似的,手搭在膝盖上,脊背挺得笔直。 “大晚上的,坐沙发上罚坐呢?快去睡!” 两人齐声:“……好。” 待吴奶奶身影消失在楼梯上,蒋西池和方萤齐齐地舒了口气,而后顷刻从连红到脖子根。 方萤打他一下,“都怪你。” 蒋西池没忍住笑了一声。 “困不困,去洗漱睡觉吧。” 方萤摇头,“再玩会儿。”说着又去捡手柄。 蒋西池输得都快没脾气了,将她手一按,“今天不打了吧。” “那你认输。” 蒋西池无奈,“好好好,我认输。” 方萤得胜,开心得不行,“输了是不是要接受惩罚呀?” “你说。” “那我问你一句,你必须说实话。” “你问。” 这下,方萤反倒扭捏起来,瞟他一眼,又似乎难以启齿。 踌躇了半晌,最后站起身就要往洗手间去,“……还是算了。” 蒋西池好奇心彻底被勾起来,一把将她拽回来,“问了再走。” “真要问?” “问。” 方萤似乎不敢看他,便伸手将他一抱,把脸藏在他肩窝处。 她呼吸温热,拂得颈间的皮肤微微发痒。 过了许久,便听方萤声音低不可闻:“……你每次亲我的时候,是不是都……硬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亲就硬蒋西池。 · 吴奶奶要长针眼了…… · 今天节日,留评送红包。 ☆、第36章 模拟考 蒋西池的第一反应是退开。 等退开后, 才热着脸答非所问地说:“……该去睡觉了。” 方萤脸是红的, 瞅着他很是无辜地眨了一下眼。 蒋西池别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我是正常人……” 他平常很注意了, 从高一下学期到现在, 除了接吻之外, 其他都十分的克制。他答应过丁雨莲珍惜方萤,不闹着玩, 答应了就得做到。背着丁雨莲对方萤有什么出格的,这种事他做不出。 但是毕竟年轻, 有时候亲到意乱情迷, 并不会时时都记得要调整姿势避免让方萤注意到他的反应, 次数一多, 难免…… 有一次天冷的时候, 他们出去玩,回来也是躲在小区的树下接吻。方萤冷,顺势把手插|进了他的裤子口袋里, 也就不小心碰到了…… 那时候,他明显感觉到方萤动作凝滞了一刻。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他就把她的手抓出来, 握在了自己手里, 问她“冷不冷”,然后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最最出格的一次,大约是在去年暑假,两个人躲在空调房里写作业, 丁雨莲出去买东西的时候,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就闹起来。方萤把他压在了床上——胸前……就压着他。 他不说话,手掌按着方萤的背,文胸的扣子就在掌下。他隔着衣服缓缓地收拢,第一次调整姿势不是为了避开她,而是让她穿着牛仔短裤的光|裸的大腿,正正好地就压在自己的胯间。 方萤当然感受到了,但是头埋在他肩窝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也不敢动,两个人就像两块烧红的炭叠在一起,直到听见外面响起钥匙开门的声音,才飞快地弹开。 后来,他起反应的时候,也就不是非要避着方萤。 结果今天方萤居然问出来了。 在这种事上,方萤不像平时那样行事无忌。《挪威的森林》里那一段已被大家翻得书侧页发黑,她当然也是看过的。至于更大尺度的,蒋西池曾经“研习”过的那些,她没看过,也不敢看。 但终究是好奇的。 所以今天脑子一抽,把平常一直好奇的事情问了出口。 问完她就后悔了,气氛实在尴尬,不知如何挽回。 只得说:“……我,我知道。” 两个人都没看对方,互相瞥着地上地板的一格,又害羞又期待,试探性地往下探讨。 蒋西池:“……你从哪里看来的。” “……我也是看过书的,你还不知道严肃文学的尺度吗?” 蒋西池笑了一声。 方萤眼看着救场成功,准备打个哈哈就把这件事情给揭过去。 蒋西池倏然倾身先前,把她抱紧怀里。 片刻,她手忽地被蒋西池一抓,揣进了裤子口袋里。 方萤愣了一下,下意识就想抽|出,手指动了一下,被蒋西池按住了。就这样隔着布料,被他捏着手,很快地去碰了一下。 热的,硬的。 方萤脸烧起来,然而也就这样一下,蒋西池飞快地松开了。 他嘴唇擦着她的额头,静了一瞬,低下头,再一次地吻下去。 过了很久,两个人才分开。 已经过十二点了,但是被方萤这样一问,蒋西池哪里还睡得着。 抱着她低声说:“下次不许问了。” 方萤咯咯笑:“就要问。” “不用问……”蒋西池的声音紧贴这她耳郭,“……以后你都会知道的。” 方萤:“……” “哇”了一身立即从他怀里跳起来,逃似地奔去了洗手间。 蒋西池抬手盖住脸,自己也缓了好一会儿。 · 开学前剩下的日子,方萤就在打听方志强的下落。然而那天他露面之后就再也没在荞花巷出现过,方萤对他平常会跟什么人来往一无所知。 找不到人,自然没法押着人去跟丁雨莲离婚。 好在马上就开学了,不再住在荞花巷,方志强不至于轻易骚扰得到。 开学后的这学期很短,几乎转眼间就到了百日誓师大会,转眼间A大保送拟录取名单就正式下达了,毫无悬念,蒋西池名列其中。 但为了不动摇军心,学校还是让所有被保送的学生,继续跟着大家一块儿上课。至于上课时干什么事,只要不出格,老师通常不会管。 蒋西池平常有时候得给理综和数学老师提供参谋,提供解题思路,现在依然如此。 但保送以后,多出了一大把的时间。 他把这些时间都拿出来,针对方萤的情况量身打造最后冲刺计划。 方萤不可能感觉不到压力。 和她一个战壕的战友率先解放,她还在密集的炮轰之中煎熬,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与他顺利会师。 这一阵方萤笑容明显减少了,蒋西池和丁雨莲都能觉察得到。 丁雨莲不敢问,还有两个月高考,她不想自己任何不合时宜的问题,再额外给方萤增加心理包袱。 蒋西池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全程陪同,策应,随传随到。 三月二模,方萤的成绩有些不如意,滑到了年级八十名左右。墨外学生成绩本来就高出全市其他学校学生一大截,这个年级八十含金量高,远超一本线,但离方萤想要去的C大,还不够保险。 一分压到一批人,这是老师常放在嘴边说的话,此刻,方萤总算感受到这句话的威力了。 下午,四月模拟考最后一门结束, 不像以前,月考完了大家还有心思打打闹闹,现在谁都卯着劲,争分夺秒,月考结束,很快就恢复了平日悬梁刺股的状态。 方萤情绪有些低落,蒋西池从她出考场回教室时就看出来了——蒋西池不用月考,月考期间就被各科任老师拉去当阅卷苦力。 他特意算着结束的时间,回教室时,方萤正在落座。 把书包搁在桌子上,坐下之后一样一样地从包里掏试卷、水杯、文具盒。 蒋西池走过去,问了句“怎么样”,抬手去拿她刚刚考完的英语试卷。 “啪。” 方萤抬手臂压住。 蒋西池愣了一下,低头看方萤神神情凝重,也不敢再问什么,回自己座位上,等她收拾东西回家。 这一天的晚餐桌上,也是异常的凝重。 丁雨莲瞧着方萤,小心翼翼说:“这次考完试回放月假吧?跟西池出去逛逛?” “不去。”方萤放下筷子,匆匆说了句“我吃饱了”,起身就往卧室去了。 丁雨莲和蒋西池对视一眼。 “没考好?” 蒋西池点头,“估计是。” 两个人也都没吃饭的心思了,片刻,蒋西池低声问:“阿姨,我是不是对阿萤要求太严格了?” 丁雨莲叹声气。 这些年,方萤的刻苦她是看在眼里的。 初一结束的时候,方萤成绩烂得一塌糊涂,除了语文好点儿,别的根本拿不出手。蒋西池不得不从小学五年级开始,一点一点给她打基础。她也勤奋,虽然口头上爱发牢骚,但基本上说什么做什么,绝不打折扣。 就这样,在青野初中,从年纪倒数,二十名二十名地往前爬,到初三下学期,稳定在班级前五,一时传为青野的励志典范。 至于到了墨外,勤奋只增不减。 全市最好的尖子生都汇聚在此,原地踏步就是退步,为了不给蒋西池添麻烦,她也只能咬着牙闷头苦学。 现在,她的这股劲儿,是不是快要烧到头了? 吃过饭,蒋西池走去方萤卧室门口,踌躇半刻,轻喊了一声:“阿萤。” 方萤正在看上午的理综试卷,转过头来看他一眼,“什么事?” 蒋西池走进去,往试卷上瞥一眼,抬手折起来,“你别太在意成绩的事,平常心对待就行。” 方萤抿着唇,片刻,微讽似的笑了一声:“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天当然不欢而散。 第二天,第三次模拟考试的所有成绩都出来了。 蒋西池帮着统计分数,顺道看过了方萤的成绩,估算了一下总分和名次,这次……又掉了十名。 天有些阴,下午就要放假,蒋西池赶紧加快了登分的进度。 结束的时候,雨已经下了起来。 蒋西池没带伞,淋着雨,匆匆忙忙跑回了教室。 方萤的座位是空的,书包也带走了。 一问她同桌,才知道她上节课就说不舒服,跟老师说请假回去休息了。 蒋西池不敢怠慢,急匆匆奔去车棚,方萤的自行车不在,想来是已经离开了学校。 他淋着雨,蹬着车飞快地往家里赶,在小区的车棚里,发现了方萤的车,但回到家一问,才发现方萤没回家。 丁雨莲急了,赶紧给她打了个电话——为了联系方便,去年丁雨莲抠出钱,给她买了支功能简单手机。 响了几声,没人接。 蒋西池又换自己的手机打了一次,还是没人接。 “阿姨,您别急,阿萤自行车骑回来了,肯定没走远,估计就在小区里,我出去找找。” 蒋西池第一反应是上次她坐的那个长椅,过去找了,那里除了被雨浇落的一地枯叶,什么也没有。 又把小区里所有犄角旮旯,能够藏人的地方跑了一遍,还是没找见人。 最后,跑去保安亭询问。恰好冒雨出去买菜的同一栋楼的一个大妈听见了,说去天台上收衣服的时候,瞅见那上面有人,看着像是个小姑娘。大妈当时说要下雨了,让她赶紧下去。她应了一声,大妈就没理会了。 蒋西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伞也来不及撑开了,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八楼的楼顶。 锁头早坏了,一搡就开。 推门一看,方萤果然在那儿。 没打伞,就那么直愣愣地靠栏杆站着。 雨势不小,她衣服头发都淋得彻底,清瘦的身影,像是要被风卷下去一般。 蒋西池整个心脏都提起来,怒喝一声:“方萤!” 那身影似是毫无察觉。 蒋西池飞快走过去,快靠近时,脚步顿了一下,没觉察出方萤似有寻短见的意图,稍稍松了口气,大步一迈,抓住她手腕,就往自己怀里一带。 “你干什么!” 一吼出口,他心就软了,狠狠揪住——方萤红着眼,全身微微颤抖,脸上都是水,不知道是泪是雨。 作者有话要说:  操碎了心蒋西池。 ☆、第37章 安慰 蒋西池立刻就慌了, “阿萤……” 他把伞撑起来, 往她那处倾斜,单手紧按在她背后, 低声安抚。方萤垂着头抽泣, 哭也没大声。 雨势渐渐小了, 天色渐暗,天台风大, 四月末的雨天,空气仍是寒凉。蒋西池怕方萤感冒, 半强迫地将她拉进了楼里, 带回了家。 丁雨莲见她落汤鸡似的, 又惊又心疼, 瞅了蒋西池一眼。 蒋西池轻声说了句:“没事。” 丁雨莲把方萤推进浴室, 催促着让她洗了个热水澡。 半小时,浴室门打开了。 蒋西池先一步过来,往她肩上搭了块毛巾, 裹着她脑袋使劲揉了几下,“饿不饿?” 方萤摇头。 蒋西池便看向打算去厨房的丁雨莲, 示意她可晚一会儿再做饭。 丁雨莲便随他俩了。她对方萤学习上的事情, 一贯插不上话, 不如交由蒋西池去解决。 蒋西池把方萤拉进了自己房间,按在床沿上坐下,把她房里的吹风机拿过来,接上电源试了试温度, 开始帮方萤吹头发。 她头发一直是齐颈的长度,但这几个月没去理发店,渐渐有些过肩了。发质很软,蒋西池很久以前就知道。 吹风机有一下对准了方萤的脸,她立即眯了一下眼睛。 蒋西池忙将风口转过去。 耐心细致地吹了十来分钟,干透了,才收起吹风。 方萤早没哭了,但还是兴致低落。 蒋西池在她身旁坐下,望一眼笔记本电脑,“打游戏吗?” 方萤摇摇头。 室内温暖又明亮,方萤洗过热水澡,又痛快哭过,心情没那么糟糕了。 沉默之中,忽听蒋西池说:“对不起。” 方萤看过去。 “我那天说让你平常心对待,这话很混账,对不起。” “你终于知道你混账了哦。” 蒋西池顿了一下,她愿意开口,那就好办了。 “嗯,我知道,”蒋西池抬手,摸了摸她脑袋,“你在冲锋,我不该对你说这种丧气话。” 方萤瘪瘪嘴,眼眶又有些红了。 蒋西池默了片刻,忽说:“我放弃保送吧。” 方萤飞快抬头,“你疯了!” “我自己去考,一样能上A大。” “你不要开玩笑。” “没开玩笑。” 方萤立刻抬脚去踢他,“我不准。” 蒋西池看她。 她红着眼,气鼓鼓的,“成绩好了不起哦,你再这么任性,我不理你了。” “陪你一起学……” “不准。你自己说了我随传随到的……”方萤咬着唇,“我要去告诉老师。” 蒋西池都不知道该不该笑了,只是看着她,“你生我的气吗?” “我生自己的气。” “你想听我跟你分析下这次的考试吗?” 方萤沉默着。 蒋西池也就不绕弯子了,症结归根结底就是在这儿,“这两次模拟考试都是八校联合,题目难度大于正常的高考的水准,而且出题的两个学校喜欢出偏难怪的题型,这不是你的强项。” 方萤认真听着。 “有意出这么难,也是想让大家这两个月都沉下心来好好学。你放心,你肯定没问题……” “你又知道了。” “……你是我从初中就教过来的,我比老师、比试卷更了解你。” 这句话,让方萤心里一动。 顿了一下,她偏过头,把脑袋靠在蒋西池肩上。 “高考题目一贯求稳,正常情况下,有百分之七十的基础题,百分之二十的进阶题,百分之十的难题,后百分之三十是用来拉开分距的,你基础题完全没问题,进阶题会有一部分偏难,你不擅长的是最后百分之十的内容……” 蒋西池一项一项帮她分析,“会做的做了就好,不会做的看一看,实在不会,列个公式上去,直接放弃,提前交卷,出来找我玩……” “喂。” 蒋西池笑了笑,“我忘了,班主任不让提前交卷。” 看了看情绪已经平缓很多的方萤,蒋西池把她脑袋扶起来,探过身去拿过了笔记本电脑,打开,从收藏夹里点开一个网址。 一片浩渺的海域,岛上怪石嶙峋。 网页往下拖,渐渐出现小岛的全貌,原生态的渔村,白墙黑瓦,海天一色,码头处荡着孤舟。 “高考结束了,我们去这里玩。” “我们两个吗?” “喊上丁阿姨也行。” 网页拖到底了,方萤又伸手滑着触摸屏,拖回去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从出生到现在,她从没离开过墨城。 海浪的声音好像已在脑海中响起,召唤着她。 “……好。” “学不下去了,就来找我。” “……好。” “考出什么成绩都没关系,全市又不止C大一个学校。” “C大离你近。” “我去找你,每天都找你。” …… 终于,方萤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 房间外,丁雨莲探进头来询问,“……饭已经蒸上了,我现在炒菜行吗?” “行,阿姨,可以炒菜了。” 丁雨莲出去了,方萤继续滑着触摸屏,突然说:“你电脑里面是不是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呀……” “……” “我找找……“ “没有。” “不信。” “有也早删了,怎么可能让你找到。” 方萤CDEF各个分盘挨个点过了,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除了几个游戏,蒋西池的电脑和他的房间一样干净。 “你知不知道删除了是可以找回的。” “我重装过了。” 方萤:“……” 踢他一脚,“你这个人好无聊。” “你比较无聊。” 两个人斗了会儿嘴,都觉得幼稚,也就停下了。 吃过晚饭,方萤去蒋西池房间里玩,房间门敞开着,他俩靠在床上,玩两人协作的网页小游戏。 玩了一会儿,又开了部血糊哗啦的恐怖片,方萤看得哈哈大笑。 蒋西池:“……” 方萤瞅他,“你是不是怕?” 蒋西池当然得说不是。 安静下来,片刻,蒋西池忽觉有只手在他背后,第一反应是吓了一下。 方萤哈哈大笑,“怕就直说嘛,又不丢人……” 蒋西池无奈,抓住她的手,“……别闹。” “西池,萤萤,”丁雨莲走到房门口,“楼上邻居有事,我去帮个忙,一会儿就回,你俩别乱开门。” 方萤应下。 待门关上的时候,两个人忽然都沉默了一下。 这两年时间,趁着丁雨莲不在的时候,两个人偷偷摸摸亲一亲,已经是常态了。 果然,只是片刻,方萤就把电脑往旁边一丢——也没关上,怕丁雨莲随时有可能回来,好第一时间把电脑拿起来伪装。 她脸在他颈窝处蹭了蹭,片刻,抬起头去。 蒋西池低头。 方萤心情一直低落,这还是这学期开学以来,两个人第一次腻歪。 不免有点意犹未尽。 蒋西池将她手臂一拉,让她隔着被子,跨坐在自己腿上,压下她的脑袋,仰头再去亲。 方萤有点用力地吮了一下他的舌|根,轻轻喊了一声“阿池……” 鼻音很重,听在耳朵里有点说不出的撩人。 蒋西池难受,想把她拉开。 她却好像是想到了除夕那天,开始不安分了,手钻进被子里。 蒋西池赶紧把她的手一捉,“……别闹。” 方萤轻轻一挣就挣开了,柔软的手指沿着裤线缓缓向上,片刻,碰上去。 却也只是碰着,不敢动,脸红得滴血。 蒋西池也没动,就这样抱着她,也涨红了脸。 两个人就维持这样古古怪怪的姿势。 方萤洗过澡了,身上一股沐浴露的花香,直往蒋西池鼻子里钻。 蒋西池难受得不行,也不知道自己是靠着什么毅力在坚持。 手在方萤的背上逡巡几次,还是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他已经在脑袋里唱《国际歌》冷静情绪了。 然而,方萤却好像不准备放过他,或许是根本不知道形势的严峻,古古怪怪的问题又来了。 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问:“……我听说哦,你们男生会自己……” “听谁说的?”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书上看来的,”方萤蹭了蹭他的脖子,“……你会吗?” 蒋西池:“……” “会吗?” “……会。” “……会想着谁?”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永远。 蒋西池感觉自己在过独木桥,桥对岸是四大皆空,桥下……桥下是勾着手的小妖精方萤。 他被她闹得没脾气了,“……还能有谁?” “……我吗?” 明明知道的事,她却非得再问一遍。 ——英特耐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约莫可能,是实现不了了! 蒋西池将她手腕一带,一转,自己翻个身,一下就把她压在了被子上。 方萤惊得“啊”了一声,抬眼就瞧见他眼里坦荡又清澈的欲|望。 她被这目光盯得不敢说话了,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连吞咽都小心翼翼。 蒋西池就捏着她的手腕,很是粗暴地吻下来。 她有点喘不过气,试着推了一下,却没推开,力量悬殊的压制,总算让她感觉到一点危险。 然而蒋西池的手在她腰上轻抚着,手指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攥紧,却还是一寸也没有往上去。 最后,喘了口气抬起头,手掌把她额前的头发轻轻一拨,看着她的眼睛,警告道:“你再来,我可不管了……”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方萤听的。 半晌,方萤傻愣愣地点了点头。 蒋西池这才退开,恢复到家长离开之前的姿势,把按了暂停的电脑递给她。 “继续看……” “……哦。” 蒋西池无奈地一按她脑袋。 真是,要了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忍者神龟蒋西池。 · “你再来,我可不管了……” 哎呀哎呀哎呀……(脸红) ☆、第38章 送别 到五月, 大家状况基本已经稳定, 不会再有太大的变动了。 蒋西池确实尽职尽责, 随传随到,不只是帮方萤整理错题, 提点思路, 他这个一贯不爱往人堆里凑的人, 下课了也会去帮她挤小卖部买零食。挤过几次以后,还是想了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直接去超市囤了一大包零食放在教室, 按时准点地给方萤发放补给。 这个情况不知道怎么被梁堰秋知道了,蹦跶着就过来问蒋西池要零食。 “不给。你不是有钱吗,把小卖部买下来,员工都来给你送货。” 梁堰秋似乎都惊呆了:“有钱也不能当冤大头啊。” 蒋西池:“……” 这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不知道自己身上早就被贴满了“人傻钱多”的标签。 梁堰秋嘻嘻一笑, 话还在对蒋西池说, 目光却是往坐在前排的顾雨罗身上瞟,“老蒋……” “别这么叫, 瘆得慌。” 梁堰秋品了一下, 是有点不对,有个历史人物, 好像就被人这么叫的,“……老池啊。” 蒋西池:“……” “周末陪我打游戏呗。” “不打, 陪女朋友。” 梁堰秋十分地鄙夷:“还陪,你都快黏她身上撕不下来了。” 蒋西池毫不在意。 “就半天,”梁堰秋笑笑, “以后你们可就少了我这样一号惊才绝艳的风流人物做朋友,这可是你们难以弥补的损害。” 蒋西池看他:“要走了?” “下周三就走。” “不是还没毕业吗?” “我又不参加高考,毕业证可以提前拿啊。” 蒋西池:“……” “三局定胜负,当给我送行呗。” 大家都是嘴上损,实际上早在心底里接受了梁堰秋这样一位朋友。 朋友要走,当然是要送的。 蒋西池却想到了另外的问题:“你告诉顾雨罗了吗?” 梁堰秋笑一笑,难得的不吱声。 “话讲清楚吧,你吊着人家姑娘有意思吗?” “切,”梁堰秋白了蒋西池一眼,“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跟我讲道理。” 插科打诨了好半会儿,快上课了,梁堰秋才懒懒散散地起身。原本是打算走后门的,步子都迈出去,又拐一个弯,朝前门走。 顾雨罗自然是看见了,眼角余光瞥着他走出了门,却没抬起头去,手指卷住杂志的书页,紧咬着唇,半晌,直到上课铃打响了,才停止了这毫无意义的自我较劲。 周日下午学校放半天假,蒋西池去网吧和梁堰秋打游戏,方萤不高兴自己被晾在家里,也跟过去了。 堂堂梁公子,哪儿能和平民一起挤在大厅,一出手就承包了网吧最贵的包厢。包厢里装修豪华,四台电脑,还配了条长沙发。 网管递来三瓶纯净水,说是免费送的。 方萤:“……” 梁堰秋招呼:“随便坐随便坐!” 方萤挨着蒋西池坐下,按了电源,等电脑开机完毕。 蒋西池抖了抖鼠标,“不赌点儿什么?” “能赌什么,我身上也没值钱的东西啊,”片刻,梁堰秋举起手臂,“就我腕上这块表呗。” “贵吗?” “不贵不贵。” 蒋西池显然不放心他所说的不贵,“多少钱?” “多少钱忘了,反正是真不贵,我十四岁那年,拿自己赚的钱买的。” “你还会自己赚钱?” 梁堰秋嘿嘿一笑,“祖传手艺,不能丢啊。” 方萤:“那这块表对你有纪念意义啊。” “就得有纪念意义才好意思送朋友啊……”梁堰秋敲了几下鼠标,“来吧来吧,快开快开。” 梁堰秋开得快,输得也快。 蒋西池三局三胜,几乎是毫无悬念。 梁堰秋愿赌服输,解下腕表递给蒋西池,嚷着再开一局再开一局。 蒋西池:“你太菜了,跟你打没意思。” 梁堰秋还是笑嘻嘻的模样,“怕了?” “……” 蒋西池飞快点了开始。 然而这一局,形势却大不相同。梁堰秋一改平常漏洞百出的做派,跟蒋西池缠斗得无止无休。 蒋西池前三局压倒性的优势荡然无存,还隐隐有被梁堰秋压制的趋势。 不由说了句“隐藏实力啊”,也不敢大意,投入百分百精力。 方萤往对面梁堰秋那儿瞥了一眼,登时一怔——他神色严肃,哪里还有半天纨绔的架势? 这一局,蒋西池惜败。 自然不服气,邀梁堰秋再战。 这一局,再败。 蒋西池斗志被激发了,再邀。 形势如火如荼,蒋西池发现到第三局,梁堰秋越发像是进入状态,稳得他连丝毫可利用的破绽都找不到。 就在梁堰秋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他却忽然一把扔了鼠标:“不打了……” 屏幕上画面骤停,蒋西池不由朝梁堰秋看去。 却见他紧蹙着眉,伸手去够放在一旁的书包,手哆嗦着从里面摸出个白色的药瓶子,揭开来倒出几粒,拧开了刚刚网管送来的水,仰头把药送入口中。 方萤和蒋西池都沉默下来。 他们终于意识到了一件平常都没往心里去的事。 片刻,梁堰秋头往后仰,靠着,久久没有动弹。 蒋西池声音平淡:“你还没打完。” 梁堰秋瞥来一眼。 他神色缓和下来了,然而却仿佛刚刚游戏里跟人缠斗的是他本人,而非虚拟角色,显出一种极其灰败的疲态。 “要尊重对手。” 梁堰秋笑了一下,还是拿过鼠标,用平常那副吊儿郎当的做派,把这局游戏打完了,结果当然是输给了毫不留情的蒋西池。 大家都无心再玩游戏了,梁堰秋瞥见对面两人神色复杂,颇为无奈地耸了耸肩,“我说过了啊,谁让你们不信的。” 蒋西池:“顾雨罗知道吗?” “不知道。” 方萤一贯和顾雨罗不对盘,此刻却隐约有些同情起她来,“不管你做什么决定,你得跟她说清楚。” 梁堰秋沉默着,片刻笑了笑说:“说不清楚啊,万一她哭怎么办。” “顾雨罗不会哭的。” 梁堰秋摇了摇头,“所以你们不了解她啊。” 都不再说话了。 梁堰秋抬起手腕,准备看一看时间,才发现手表已经被输掉了,往显示器右下角看了一眼,“今天先这样吧,我还有事——欢迎有空去美帝国玩,我给你们当地陪。” 方萤脱口而出:“你不去学校了?” “不去了,东西昨天都已经全部搬回去了。” 蒋西池和方萤当然也无心再玩,跟着下了楼。 楼下已有车在等着了,梁堰秋把书包往背上一垮,笑嘻嘻祝两人约会愉快,拉开车门上了副驾。 从后视镜里,梁堰秋瞧见两人还在目送,他没回头,把车窗关上了。 梁父梁兴邦瞅着儿子,“还打游戏,不怕小命没了。” 梁堰秋懒洋洋靠着座椅,“我们在玩俄罗斯方块,听过吧?一点也不激烈。” 梁兴邦笑一笑,也不再说什么。 国内这边全部都已准备停当,梁堰秋离开墨城是在周三。一天就一趟直飞的航班,票前两周就定好了。 到国际机场,把行李托运完,时间还有富余。 梁堰秋自己身上只背了一个书包,从柜台退出来时,梁妈妈白琳抬手拂了拂他肩膀,“那儿有个姑娘,一直在盯着这边看,是不是你同学?” 梁堰秋一愣,抬眼看过去。 顾雨罗。 穿白裙子,斜挎着一只小包,手里提着一只袋子。 梁堰秋踌躇片刻,跟白琳交代了一句,朝她走过去。 笑嘻嘻说:“方萤他们嘴不严啊……” 瞧见顾雨罗面无表情,顷刻便笑不下去了。 梁堰秋挠挠头,指一指旁边的书咖,“过去坐一坐?” “不去了。”顾雨罗上前一步,把拎着的袋子往他手里一塞,态度过于的冷静,让梁堰秋都瞧不出来她是不是在生气。 梁堰秋接过袋子,往里瞥一眼,又是一愣,全是巧克力,散装的,费列罗。 “你……你怎么不吃?” 顾雨罗咬着唇,“你怕死一开始就别来找我。” 梁堰秋笑了一下,忽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你第一次见我,是在什么时候?” “……班上,你做自我介绍。” 过于浮夸,让顾雨罗一眼就记住了他。 “我不是,”梁堰秋把装巧克力的袋子从左手颠到了右手,总觉得沉甸甸的,让他有点提不住,“我第一次见你,在校门口。你穿得和今天很像……” 白裙,站在红砖的围墙下,一直望着对面正挤在摊子前等着爆米花出锅的方萤和蒋西池。 梁堰秋是个很闲的人,也就一直等着,看顾雨罗会看到什么时候。结果,她就真的一动不动,一直看着对面的两人拿上了爆米花,付了钱,进校门口。 后来,很容易就知道了这姑娘是当时年级前三考进来的,再然后就是军训拉歌那一天。她准备了好久的节目,唱到一半的时候,当事人却突然离席了。他撞见她远离人潮,一个人蹲在那儿哭。 这和外人口中,强势、目的性极强的顾雨罗,全然不同。 再后来,从无意识地逗她玩,到有意识地靠近她,等发现的时候,他发觉自己对这个硬邦邦的姑娘,真的不再只是单纯的好奇。 到这份上,却不敢不抽身而退了。 梁堰秋笑一笑,“……不是怕我死啊,我是怕你哭。” 话音刚落,就瞧见顾雨罗眼睛里泛起一层水汽,倔强地望着他,好像想让他把“死”这个字咽回去,又或者要向他证明自己决不会哭。 “你喜欢我吗?” 梁堰秋笑着:“喜欢啊,怎么会不喜欢。” 顾雨罗向前一步,看着他顿了顿,又向前一步,一下将他抱着。 梁堰秋愣住。 “只是美国,我也可以去。你等我,我去之前,你不准死。” 梁堰秋还是愣着。 “听见了吗?” “……嗯。” 顾雨罗抬起头来,眼前已让眼泪浸的一片朦胧,却是一直瞪着,没让它落下,“想得美,不会为你哭的。真的有那么一天,我肯定放鞭炮庆祝,世界上少了你这样一个祸害。” “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死的……” 顾雨罗踮脚,把他的死字堵回去了。 不远处的梁爸爸和梁妈妈目瞪口呆。 梁堰秋也目瞪口呆。 片刻,感觉贴在他唇上的嘴唇,湿润又温热。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把顾雨罗往怀里一抱,就听见她深深地呼了口气,脸埋在他肩窝,无声地抽泣。 “问你……” 顾雨罗眼泪不停。 “……巧克力都过期了吧?” 顾雨罗顿了一下,片刻,没忍住笑出声,夹着哭腔骂他:“神经病。” 梁堰秋手掌按着她的背,声音很慢很清晰。 “别舍不得吃啊,还要送你一辈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这些男生啊,怎么回事,都要女生来主动……(叹气) ☆、第39章 高考 高考前最后一周, 晚自习时间渐渐缩短, 但其他时间的作息仍旧维持原样。 方萤每天做一张物理试卷维持手感, 此外就是看两道错题,背一背单词、公式, 还是积极备战的状态, 但不会专挑难题自己给自己施加压力了。 蒋西池身兼数职, 全程配合。解开心结后的方萤也走出了瓶颈,状态稳定, 蒋西池确认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早自习下,闵嘉笙拿着两个馒头过来找方萤聊天。 蒋西池又被老师喊去打杂了,方萤正无聊,让她坐在自己同桌的位置上,自己把下巴靠在她肩膀上, 问她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好吧, ”闵嘉笙笑笑,“我地理成绩不太稳定, 不知道会不会发挥失常影响我去C大。” 方萤惊讶, “你也要去C大?” “对呀,我不是和你说过吗?” “那太好了, 一块儿去一块儿去。” 闵嘉笙笑一笑,把手里还剩的一个馒头递给方萤, “吃不吃?” “不吃,我吃过了——想吃零食吗?” 闵嘉笙一个“不用”还没说出口,方萤已经溜去了蒋西池的座位上, 从旁边的纸箱子里掏出一大堆零食摊在桌上。 “随便挑。” 闵嘉笙随便挑了袋旺仔小馒头,笑说:“都是蒋西池给你准备的?” “是啊是啊,他还定时补充呢。” 闵嘉笙瞅她一眼,“胖没胖?” “你感觉呢?” 闵嘉笙认真地打量,“你还可以再胖点儿的,太瘦了。” “就喜欢你说话,太上道了。” 闵嘉笙抿嘴一笑。 片刻,她忽然想到什么:“我听说顾雨罗放弃保送,要自己参加高考?” “嗯。”方萤也难得的沉默了一霎,“……她保送的是D大的化学系,免试录取是不能更改专业的,所以她准备自己考——她想去D大医学院。” 闵嘉笙惊讶不已,“为了梁堰秋? 方萤也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他们这些成绩好的混蛋,一个比一个任性。 没一会儿,蒋西池从办公室回来了。 闵嘉笙自觉离开,走前对方萤笑说:“加油。” “你也加油。” 这段时期,最紧张的那个反倒不是方萤,是丁雨莲了。可她又不能把这份紧张表现出来,徒然给方萤增加负担,便私底下问蒋西池方萤的复习情况。 蒋西池总说:“没问题。” 中午饭桌上,丁雨莲问方萤考场出来没,是不是就在这附近。 “这说不准的,往年去二中、三中考的都有。” “我们是不是也得去考场附近找一家宾馆啊?” “妈,不要兴师动众了,陌生的地方我反而睡不好觉。” 丁雨莲一想也有道理,片刻又说:“要是自己能有辆车就好了,我担心早上公交远,线路堵……” “高考那两天会有交警维持秩序的,”方萤看一眼丁雨莲,笑说,“您怎么比我还紧张啊。” “哦,不紧张不紧张——还添点儿饭吗?” 等吃过饭,丁雨莲收拾厨房的时候,又想起一件事,赶紧把蒋西池叫过来。 “阿姨,什么事?” “你最近都是跟萤萤一块儿上下学的吧?” “嗯。” “还剩最后一周,阿姨能不能麻烦你晚上一定得跟萤萤一块儿回来?” “我会的,晚上不安全。” 丁雨莲点了点头,却似有些欲言又止。 蒋西池看出来了,忙问:“阿姨,怎么了?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丁雨莲往外瞥一眼,将蒋西池又往窗户边拉了两步,压低声音对他说:“这事,你千万别告诉萤萤,你知道她的脾气。” 蒋西池点头。 “……最近我出去买菜,老觉得有人在鬼鬼祟祟跟着我。邻居也跟我说了,说我们楼下有个男人经常过来转悠,我怕是……” 方志强。 蒋西池心里一凛,“……我明白了。” “就最后一周,无论如何得让萤萤先把高考这关给过了,她熬了这么些年,不容易……等你们去了大学,一切都好了……”丁雨莲不免有些鼻酸眼热。 三年陪伴,丁雨莲对蒋西池而言,也已然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加之还有方萤这样一层关系。他对阮凌凡的记忆很稀薄了,也不曾明白什么是好母亲的标准,但在丁雨莲这里,他时常能感受到自己成长过程中缺失的一些东西,尤其是上次生病的时候。 蒋西池郑重道:“阿姨您放心,我一定寸步不离跟着阿萤。” 很快,考场分布出来了,方萤在七中,比较幸运的是,离这里不算远,也就半小时的公交。 最后两天,所有课程都改成了自习,让学生自己查漏补缺。对班上学生自己换座位的情况,轮流坐镇的科任老师,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方萤没有松懈下来,坐到了蒋西池身旁,仍是抓紧一切时间向他请教各种解题思路。 终于到了高考前夕。 学校下午领着学生去看了考场,晚上不上晚自习,班主任免不了事无巨细地唠叨了一通,唠叨完了就直接让学生回家,晚上好好休息。 夜里,蒋西池陪着方萤把第二天要考试的东西又检查了一遍。准考证、2B铅笔、直尺、圆规……等等,全都装在了一个透明的大号文具袋里。 确保万无一失,蒋西池催促方萤赶紧去洗澡睡觉。 方萤洗过澡,晃去蒋西池房间。 他正在往纸上写写画画,方萤瞅一眼,却是在安排第二天的时间表。 有水落下来,蒋西池转头一看,她头发擦都还没擦,赶紧把她肩上的毛巾往她脑袋上一揉,“赶紧吹干,别感冒了。” 方萤坐在蒋西池床上,晃着腿吹着头发。 片刻,她伸脚碰了一下坐在桌前的蒋西池,“明天你送我吗?” “废话。” “你能不能让我妈别去,我不想让她在外面等,天这么热,况且其实我看见她反而更紧张。” “我跟阿姨说。” 方萤便又把吹风机打开,片刻,说了句什么。 蒋西池没听清。 方萤关上吹风,笑说:“我说,真的好快。” 当年在桥头,她应下了蒋西池的承诺,只觉得离高三毕业好远,离开墨城仿佛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可现在,就在眼前,就在明天。 蒋西池“嗯”了一声,凑过去,在她脸上碰了一下,“好好考。” “知道。” 第二天,蒋西池掐着拟定的时间,把方萤喊起床,推她去浴室,“冲个澡,精神一点。” 等方萤出来,早餐也已经摆上桌了。 吃过早餐,蒋西池已经帮她把书包拎过来,说车已经在小区门口了。 方萤目瞪口呆:“……无缝衔接啊?” “走吧,废话这么多。” 丁雨莲把人送到了小区门口,看着两个小孩儿上了蒋西池昨天就预约好了的出租车,免不得又是诸多嘱咐。 蒋西池掐着时间,打断了丁雨莲,让她放心,一定安全送到。 路上略有堵车,考点附近都戒严了,多处路段禁止鸣笛。 到七中附近一下车,方萤立时被校门口人山人海家长送考的壮观场面给吓着了。 “……这么多人?” 蒋西池拉着她到门口去,找了人少一点位置,把伞撑开。还没到进考场的时间,也不用着急。 方萤把水瓶拧开,小小地喝了一口——不敢喝多,怕到时候要跑厕所。 第一门是语文,她并不担心,这是她一贯以来的强项。 方萤四下看了一眼,来送考的全是大人,有的甚至全家出动,连上了年级的老人都拄着拐杖过来了。 她上前一步,把蒋西池一抱,蹭着他的衣服,笑问:“男朋友送考的,我是不是唯一一个?” “不热么?”虽这样说,蒋西池却是腾出一只手回抱住她。 “一会儿你去附近找个网吧,玩一会儿游戏,我很快就考完了。” 蒋西池哑然失笑,“你还有心情管我。” 方萤“嗯”了一声,“不想看你傻等。” 没一会儿,校门打开,考生可以入场了。 等最开始那一波蜂拥的学生进去之后,方萤往校门口走去,警戒线内,除考生不得进入。 方萤走进去,冲他蒋西池挥了挥手,笑说:“我进去啦!” “嗯。” 手□□口袋,目送着她的身影,汇入人潮,没有回头。 · 两天高考,就这样既紧张又平淡地结束了。 丁雨莲早在家中坐立不安,一听门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赶紧冲上去把门打开,瞧着征战回来的方萤,嗫嚅道:“怎,怎么样?” 方萤笑说:“应该还行,没什么感觉。” 丁雨莲舒一口气,“考完就好,考完就好!饿了吧?赶紧去洗手,洗完了吃饭。” “我先冲个澡。”方萤去浴室拿衣服。 丁雨莲看向蒋西池。 蒋西池笑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饭桌上,方萤稍稍讲了讲这次的考试题目:语文和英语十拿九稳;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挺难,做是做了,但没什么底;理综这次物理倒不算太难,但化学有一题出得很偏。 蒋西池按她说的,在心里盘算了一下,C大估计没什么问题。 占政策的优惠,他们今年恰好逢上墨城第一次实行平行志愿,每个学生同一批次可填报三所学校,分数线达到哪一所,就会往拿一所进行投递,不像往年,要是第一志愿调档了,就得去第二批次。所以,即便是C大录取不上,再填两个同城的,分数低于C大的学校,也是很可行的。 吃过饭,闵嘉笙打来电话询问方萤考试情况,又说网上已经出了这次考试的参考答案了,让方萤可以先自己估一个分。 蒋西池一口否决:“不估,等成绩下来吧。” 方萤瞅他一眼,笑了:“考试的是我,你怕什么啊?” 去扒他电脑,“你放心,估出来什么分数我都有心理准备,让开让开——趁我现在还记得住自己写了什么答案,赶紧让我看一眼。” 蒋西池犹豫一会儿,还是把电脑交给方萤了。 方萤扒着屏幕,和蒋西池一起,一项一项往下对。 ——“哎呀,我语文居然错了一道选择题,不可原谅……” ——“数学最后一道题果然算错了……” ——“化学这题也太难了,出题人谁啊……” ——“英语阅读理解全对,嘿嘿。” 最后,四门都对完了,方萤拖过草稿纸,准备计算分数。 蒋西池:“675。” 方萤一愣。 “误差上下浮动10分。” 方萤过了半刻,才有些激动地问:“真的?!” “你如果没记错答案的话。” “这怎么可能记错!” 蒋西池笑,“那就错不了了,665~685。” 去C大十拿九稳。 方萤激动得一下朝蒋西池扑过去,抱着他跳了好几下,才奔出跟丁雨莲分享这个好消息。 丁雨莲也笑了,背过身去,不住抹泪,“考什么样都行,妈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你已经尽力了。 方萤愣了一下,霎时被这句话戳中,当场就要哭出来,憋了好半会儿,安抚丁雨莲:“妈,你别哭了,你是大人,不丢脸哦。” “嗯……”丁雨莲笑出声。 情绪平复下来,方萤准备跟蒋西池出去逛一逛。 丁雨莲叮嘱他们别往河边去,也别去什么娱乐场所,这些年报纸上全是这样的新闻,高考完的孩子出去疯玩,掉河里淹死了,酒精中毒猝死了,等等等等,乐极生悲。 方萤:“我们哪儿也不去,我们回学校逛逛。” 两人没骑车,就沿着夏日夜晚的街道,缓缓地往前走。 方萤心里思绪万千,到这时候,却是一句话也说不来了。蒋西池牵着她,也不说话,两个人就沉默着,一直走到了学校。 学校已经疯了。 高三楼正在往下扔试卷,纸片纷飞,落雪一样,不知道谁扯着嗓子在高唱《同桌的你》,荒腔走板的,却让人平生一股惆怅。 两人躲开了这一阵疯狂,往操场去。 看台上开阔,空无一人。在正中一排,找了个位子,也不管台阶干净不干净,直接坐了下来。 方萤抱着膝盖,仰头看着天空。 从来没有一刻,她觉得墨城的夜色这样温柔,连风都不经意流连。 好像以前所有的伤痕,都能在这种温柔中被弥合一样。 “阿池。” “嗯。” “……真好。” “嗯。” “你带MP3了吗?” “没。” “可惜。” “想听什么,我唱给你。” 方萤笑一笑,“那就……《星晴》吧。” 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 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 背对背,默默许下心愿,看远方的星,是否听得见。 蒋西池把方萤的手牵过来,紧紧地攥入手掌之中。 “阿萤。” “嗯。” “一起离开墨城。” “……去哪儿?” 有海有船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全职保姆蒋西池。 · 大家知道我们TOP2的学校都在雾霾很大的北京,所以我只能虚构一个有海有船,又有最好大学的地方了。 · 感谢大家厚爱,这篇文满一万收藏啦。 留言送一波红包。 再次感谢! 加更放在下周吧,我下周三要论文答辩,这周抽不出来多余的时间。 ☆、第40章 保护 方萤和蒋西池一直在学校逗留到晚上九点, 碰见了闵嘉笙, 聊了会儿天, 又回教室把最后一点东西收拾干净。 校园里的狂欢也渐渐到了尾声,但还有一些学生, 三五成群地散落, 或放声高歌, 或痛哭失声。 方萤没再掺合了,牵着蒋西池往回走。 快到花浦路的路口, 蒋西池电话响起来。他腾出手摸出手机一看,是蒋家平打来的,当下便有些不想接了。 踌躇一瞬,还是按了接听。 蒋家平这时候打过来,自然也没别的用意, 主要是询问方萤考完了没, 考得怎么样。 蒋西池随意敷衍了几句。 “既然考完了,就过来吃个饭吧?我们也好一阵没见了是不是?” 上回不欢而散, 蒋家平气得都差点儿断了蒋西池的经济来源。徐婉春倒是从旁说了不少好话, 说青春期孩子想法容易走极端,他若是这时候和蒋西池作对, 恐怕以后父子间的裂痕就彻底难以弥合了。 蒋家平觉得十分有道理,又不免觉得徐婉春善解人意。蒋艺轩脑瓜子虽然不如蒋西池灵光, 但胜在乖巧懂事。他在这个新家庭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慰,自然也不至于真想跟蒋西池闹得断绝父子关系。冷静了一阵,趁着高考结束的机会, 也就主动联系上了。 蒋西池确实兴趣缺缺:“再说吧,还要搬家……” “搬家要我帮忙吗?” “东西多,我们直接找搬家公司。” 蒋家平也不急,“那行,落停了给我打电话啊。” 蒋西池“嗯嗯”应了两声,便听身后传来“乌拉乌拉”尖厉声响。 他跟方萤同时回过头去,却见一辆警车直朝着前方驶去,爆闪灯乱射,似把夜空都撕裂了一样。 方萤心里没来由的发慌,看着警车经过了两人身侧,忙问:“是不是往我们小区去的?” 蒋西池也看不太清楚,挂了蒋家平的电话,便拉着方萤飞奔过去。 小区内外,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方萤和蒋西池积了半天才挤进去,沿着有人的地方一直往里挤,却见他们所住的那栋楼前,拉起了警戒线,救护车也已经到了。 人群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方家丫头,你家出事啦!” 方萤腿发软,还没来得及细问,就看楼里两名警察押着丁雨莲走了出来。 方萤急忙往里挤,失声喊道:“妈!” 几名警察将她拦下,便看见丁雨莲抬起头来,恍恍惚惚地向着人群中看了一眼。 丁雨莲看见了方萤,看见了方萤身旁的蒋西池,停顿了一瞬,却是冲着方萤点了点头,很短暂地笑了一下。 “妈!”方萤继续奋不顾身地往前扑,蒋西池赶紧一把将她搂住。 丁雨莲被押着上了警车,担架上盖着白布的尸体,也同样被抬上了车。 作为案发现场的出租屋,也被封锁了,有一名警察过来向作为家属的方萤说明情况。 九点二十,附近派出所接到丁雨莲自首。 警方赶到案发现场时,丁雨莲衣不蔽体地蹲在角落,手上还捏着手机,满手的献血。方志强伏在地上,后背上四道刀口,血流满地,已经死亡。 · 这一夜,所有高考结束后的喜悦都被撕碎了。 蒋西池带着方萤,去附近的宾馆开了一间房,紧接着给外公外婆打了电话,也给蒋家平拨了个电话。 很快,三个人都赶过来,蒋家平先到,嚷着询问怎么回事,被蒋西池一句呵斥,也就先闭了嘴。阮学文和吴应蓉后到。瞧见方萤失魂落魄地坐着,吴应蓉眼泪就下来了,坐过去抓住方萤的手,柔声安抚。 几个大人到底更有社会经验,很快冷静下来。刑事拘留期间家属不能探视,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一位靠谱的律师。 阮学文:“家平,你路子广,有没有什么当律师的朋友?” “我做生意的,接触到的律师全是接经济犯罪案子的,这,这是刑事案件……” “打听打听啊!” 蒋家平讪讪一笑,“您二老,要往里掺合啊?这可不是小事,人命官司……” 吴应蓉怒气顿生:“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晓得明哲保身!凌凡当年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蒋家平脸色立时就变了,顾及两人到底是长辈,没发作,只不阴不阳地刺了两句。 阮学文:“行了!吵什么吵!” 吴应蓉冷嘲一声,“又不是咱亲女婿,能使唤得动吗?”便又过去安抚方萤,只说没事,有他们几个大人在,一定会想办法了解情况,给丁雨莲一个公正的裁决。 这一夜闹哄哄的就过去了,方萤整夜没睡,到清晨的时候,反倒是冷静下来。 消息传得很快,第二天的晚报上便已有新闻。媒体记者一波一波涌进小区,试图从左邻右舍口中抠出点儿什么。蒋西池和方萤的手机号也被泄露了,不断有人打进来,要求他们接受采访。未免被骚扰,两人暂时回到了荞花巷。 就在这时候,蒋西池意外地接到了远在美国的梁堰秋打来的电话。 梁堰秋也没寒暄,直入主题,“我看到新闻了。” 蒋西池“嗯”了一声。 “我已经跟我爸妈打过招呼了,他们认识几个靠谱的律师,很快就会跟你们联系。” 蒋西池一愣,片刻,道了声“谢谢”。 “不是什么大事,举手之劳而已,”梁堰秋顿了顿,“……方萤还好吗?” “还好,有我看着。” 梁堰秋叹声气,“你要撑住啊老池,方萤现在就你可以依靠了。” “嗯,”蒋西池也没更多的话可说,“谢谢你帮忙,我先记着,改天一定还你。” “朋友就别说什么还不还,小顾要去D大,跟你们一个城市,今后如果她有什么困难,你们帮个忙就行。” 蒋西池:“一定。” 梁堰秋父母请来的律师,很快就来了,和方萤接洽,正式接受委托之后,便前去告知办案机关,并申请与丁雨莲会面。 律师叫祁自明,是个雷厉风行,办事毫不拖泥带水的人。和丁雨莲会面之后,很快就把确切的情况告诉给了方萤。 丁雨莲当时正在收拾房间,听见敲门声,以为是蒋西池和方萤回来了,几乎没做多想,直接就把门打开了。 然而,没想到来的是喝的半醉的方志强。 力量悬殊,她没能把方志强阻拦在外。方志强进门之后,就像在自家似的到处晃悠,丁雨莲屡次试图将其驱赶出去,都没成功。方志强眼尖,一眼便看见了丁雨莲放在餐桌上的一个小匣子——里面装着一张存折,和八千块现金。事前,丁雨莲刚刚数点过,一时忘了放回去。 方志强拿了现金,扔了存折。 丁雨莲扑上去抢夺:“你还给我!这是给囡囡大学读书的学费!” 方志强一把将她推开,一巴掌便扇过去,“让你俩过了一段好日子,还真他妈当我死了!” 换做平时,丁雨莲早被这一巴掌抽懵了。 可方萤刚刚高考结束,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她不能眼看着这禽兽毁了娘俩儿好不容易好起来的生活,便又扑上去,继续撕扯。 方志强兴许是性.欲上来了,兴许只是单纯为了宣示力量,就把丁雨莲按在了地上,撕开她的衣服,直接施暴。 嘴里连声咒骂:“我.操.你.妈!以为躲着老子就找不到了?我告诉你!想摆脱老子!没门儿!你稀罕你生的那个赔钱货是吧!我以后啥事也不干,天天去她学校晃悠!我日子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 丁雨莲本已是像以往那样忍辱负重,然而方志强这句话,却激发了她恐惧之下,更深的恐惧——她不想继续过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更不想让方萤刚刚铺展开的新生活受到这个恶魔无止尽的骚扰。 于是,她伸手摸过了放在桌上的水果刀,一下捅进了方志强的后背。他还在动弹,她便又捅了一下……直到第四下,方志强像一摊烂肉一样地,瘫在了她身上。 她理智渐渐回笼,惧怕之后,却是死一样的解脱。于是,她主动地报了警。 方萤泣不成声。 蒋西池走到她身侧,按住她的肩膀。 祁自明律师也暂时停了下来,待方萤情绪稍微稳定些之后,继续说:“委托人是在被施暴途中杀死被害人的,警方也在委托人的阴.道中采集到了精.斑,所以,这起案件我会尽量按照正当防卫的思路去做无罪辩护。我了解到,委托人有多年的被家暴历史,比较可惜的是,没有照片、伤情鉴定、报警回执这些最直接有力的证据,只有间接的人证——但无论如何,家庭暴力这个情况,对我们做无罪辩护,是一个很有力的点。” 方萤听得似懂非懂,“……需要我作证吗?” “涉及到家庭暴力的这一部分,需要你出庭作证。”祁律师叹了口气,“这几年,我们律所接到的家庭暴力的案子,不下百件,99%都是男性被指施暴,这里面,报警率只有9.5%……” 走前,祁律师难得的放下冷静陈述的姿态,安慰了方萤两句:“至少半年之后才会出判决结果,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要因此受到影响——这也是你妈妈的苦心,你要领受。” 蒋西池将祁律师送出门,回屋,方萤坐在桌边,泣不成声。 蒋西池把她抱进怀里。 “阿池……”方萤哽咽,“你看到了吗,我妈被押进警车的时候,她冲我笑了……” “我看到了,”蒋西池轻声说,“刚刚祁律师说,他忘了转告,阿姨有一句要告诉你……” ——从前,是囡囡保护我。 这次,轮到我来保护囡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我写得很难受,估计大家也看得很难受。 在我构思这个故事的时候,这一章就定在我的大纲里了。 · 前几天看到一组数据: 广东广强律师事务所副主任吴杰臻律师应用人工智能系统,统计了从2014年到2016年全国法院公布的一审离婚判决文书94571份的情况,其中99.9996%为男性被指施暴,报警率只有9.5%,举证率仅为17.59%。94571份判决书里,只有5403件施暴者承认了家暴行为,3042名自述受害人提供了赔偿,84件申请了人身保护令。各省案件的赔账平均数额,最高的仅为3万元,最低的为4000元。 · ☆、第41章 第五个瞬间 丁雨莲案情相对简单, 她是自首投案的, 加上其认罪态度良好, 积极配合审理,公安机关的预审进行得十分顺利。 这件事, 方萤全然插不上手。在经过了最初的惊恐、愤怒和绝望之后, 她现在渐渐冷静下来, 与祁律师保持联系,积极提供各种证据, 尽最大努力为丁雨莲争取一切的可能性。祁律师认为这个案子虽有难点,但有极大希望争取到无罪释放。不过万事难说,无论结果如何,让方萤都放平心态。 至于方志强,取证结束以后, 就送去火化。方萤不可能有这个心情, 给她这只存在于血缘关系上的父亲还张罗什么仪式,给他买块墓地, 不至于死无葬身之处, 已是仁至义尽。 荞花巷自然也不太平,街坊邻居全都在引论这起案子。添油加醋了几道, 已不是最初的真实的面貌了。 方萤冷眼相对,也不惜拿出初中时那副强硬的姿态, 渐渐的,附近也不至于当着她的面指指点点。 六月二十五日,出高考成绩。 方萤早上洗脸的时候, 才想起来这么一件事,喊了一声“阿池”,从门外传来回应。 蒋西池最后一年又猛蹿了几下,到一米八五了,现在再坐在回廊的栏杆上,总显得那一方格外的逼仄。 “吃早餐。”蒋西池递过手里的包子。 方萤到他身旁,背靠着栏杆,把包子拿过来嚼了一口,“好像已经可以查分了。” “已经帮你查了。” “多少?” “673。” 心里没有太大的喜悦,但方萤还是笑了一下,“你估分好准。” “顾雨罗715,应该可以去D大。今年文科分也很高,闵嘉笙601,估计去C大不难——她给我打过电话,让你如果有什么用得找他们这些朋友的地方,尽快开口。” 方萤顿一下,点头。 蒋西池把手里豆浆递过去,“喝豆浆。” 方萤却不接,直接把脑袋凑过去,含着吸管喝了一口。 六尺河里倒映着初升的太阳,清澈潋滟。方萤吃完包子,把塑料袋在手上绕一绕,缠起来,塞进蒋西池装豆浆的袋子里。上前一步抱住他,脑袋埋在他胸前,“阿池,我这几天考虑了一下。” “嗯?” “我想学法律。” “好。” “虽然在我妈这件事上,我什么也做不了,但或许今后,可能有机会为别的人,别的受害者做点儿什么,就像祁律师那样。” “好。” 方萤笑了一下,抬头看他,“……好亏啊,那我这三年是为了什么,理科都白学了。” 蒋西池也被她逗笑了。 方萤继续抱着他,过了片刻,沉沉地说:“阿池,谢谢你。” 出成绩之后,就是填报志愿,八月初录取通知书接连送达。蒋家平上蹿下跳,要给蒋西池办升学宴,蒋西池二话不说就拒绝了。再打电话,蒋西池直接拒接,蒋家平不得不到荞花巷登门拜访。 方家出事之后,蒋家平明哲保身的态度,算是彻底激怒了蒋西池。 开门一见是他,蒋西池忙抬起手臂横在门口,将他挡在外面,“你来干什么?” “你是我儿子,我来看你还不行了?” 吴应蓉和阮学文听见声音了,相继从屋内出来。两人都是顾及礼数的人,但这时候倒也没对蒋西池的行为有什么异议。 蒋家平自然也觉察出来大家对他一致的排斥态度,当即冷笑一声,“老子租的房,付的房租,到头来房子里死了人,房东还要我赔偿。蒋西池,你跟一个杀人犯的女儿裹在一起,今后有什么前途?胡闹也得有个限度!” 方萤也从卧室出来,立在门口,远朝着蒋家平嘻嘻一笑,“可他宁愿跟杀人犯的女儿一起,也不愿意跟你一块儿生活啊。” 蒋家平抬眼怒视,“我跟蒋西池说话,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插嘴?以前是给你面子,我儿子高兴乐意,我兹当是花钱给他雇了个玩伴……” “钱扔水里还听个响儿呢,现在阿池不领情,你能怎么样?你就是个冤大头呗!”方萤多年的战斗经验,总能精准地掐住一个人的怒点。 果然蒋家平被她激得快要吹胡子瞪眼,“年纪不小,论不要脸的程度,倒是不逊大人——小姑娘,西池家世清白前途光明,你要是敢耽误他……” “你对他十几年不闻不问,倒是没耽误他哦?” 蒋家平被这一下噎得满面通红。 大家看方萤把蒋家平克得死死的,也都乐得看戏。 “你懂个屁!蒋西池读书不花钱?吃喝拉撒不花钱?这一身行头不花钱?” “也没见你花了多少啊?您这么不愿意耽误阿池,那预备给他留几套房?几辆车?拿钱收买人心谁不会啊,拿出点儿诚意嘛。” 方萤所说,简直字句直戳他肺管子。这些话,徐婉春没少在他耳旁念叨:轩轩也是你儿子,不管是房子还是车,今后可得一碗水端平。 蒋西池开口了:“您回去吧,我不要您的房,也不要您的车,也麻烦您以后少来干涉我的生活。” “西池……” “逢年过年的礼数我不会落。” 蒋家平讪讪一笑,“西池,话说到这份上就没意思了吧,我毕竟是你爸……” “已经迟了,”蒋西池打断他,缓慢而清晰地重复一次,“……已经迟了。” 赶走了蒋家平,吴应蓉尤自愤愤不平,“不要脸!有几个臭钱就开始穷嘚瑟!” 阮学文:“行了,跟一个外人置什么气。” 蒋西池走到方萤跟前。 方萤说:“不怪我没大没小吧。” 蒋西池笑一笑,“你怎么这么坏。” 方萤笑看着他,“你今天才知道啊?我是坏秧子,一肚子坏水,坏透了……” 蒋西池低声:“配我刚好。” 方萤愣一下,抬手把他一推,脸上发热:“……奶奶在看!” 八月末,丁雨莲的案子进入审查起诉阶段,方萤和蒋西池也终于要离开墨城。 最难过的是吴应蓉,提前几天就开始帮两个小孩儿收拾东西了,怕他们去了新城市不习惯,什么都想往行李里塞,让他们带过去。 蒋西池劝了好几次,无果,只和夜半起来,和方萤把不必要的东西又偷偷地从箱子里拿出来。 阮学文瞧着倒还是和一般无二,但是饭桌上总要多喝两盏酒,喝完了就一声不吭地去逗自己养的鸟。 出发的日子,两位老人一直送去了机场。 他们出发很早,办理了值机,还有一个半小时时间。吴应蓉便将已经重复了上百遍的话再念叨一次,蒋西池和方萤丝毫没有不耐烦,都认真听着。 眼看着快到安检的时间,吴应蓉便停了下来,抬头瞧着已远远高出自己一个头的蒋西池,“……行吧,过去了和阿萤互相照顾,有事就给家里打电话。” 蒋西池点头,“我会的。” 吴应蓉便又看向方萤,“阿萤,案子你别操心,祁律师会随时跟我们保持联系。你去新学校,好好念书,别辜负……”便又要哽咽。 方萤却笑了笑,伸手把吴应蓉一抱,“您别担心,我都知道。” “嗯……”吴应蓉拍她肩膀。 “我爷爷奶奶离世早,我也不知道我外公外婆是谁……您就是我的奶奶,也是我的外婆。” 吴应蓉笑了出来,“小嘴这么甜。” “真的谢谢您对我和我妈这些年的照顾,没有你们,没有阿池,我或许……”方萤还是哽咽了一下。 吴应蓉又是叹气又是抹泪,“傻孩子,还客气什么。要是没你们几个小辈在跟前闹腾,我跟你阮爷爷,真要应了晚景凄凉这句话了。” 话很密,到时间了,到底是不得不走了。 蒋西池牵着方萤去排队等候安检,快进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吴应蓉和阮学文还伫立着,眺望着。 他抬高手臂,挥了挥手。 方萤的座位靠窗,第一次坐飞机,既新奇又忐忑。她昨晚有些失眠,到三点才睡着,本是信誓旦旦地说一上飞机就要补觉,但坐下以后,就扒着小窗往外看个不停,飞机还没起飞,只能看见…… “机翅膀。” “……那叫机翼。” 方萤哈哈笑说:“不是一个意思吗。” 起飞时失重感明显,方萤吓得一下抓住了蒋西池的手,闭眼吞咽了几下,坚持一阵,再睁开眼的时候,窗外已然是另外一番景象—— 云层,以及云层下方小成指甲盖的城市,蜿蜒的河流…… 她骤然之间情绪涌动,在微微的轰鸣声中默然不语。 从前一个人和方志强抗争的时候,饿得半夜睡不着在巷子里孤独徘徊的时候,在鸡飞狗跳中维护自己仅存的一点尊严的时候…… 还没遇见蒋西池的时候。 那时候世界那样小,那样逼仄,那样暗无天日……她从没幻想过此刻,能够跃上云层,能够看见这样辽阔的山川河流。 “阿池。”方萤转过头,眼里有清澈的水光。 “嗯?” 她曾在死角与暗巷徘徊,今天,终于找到出口。 今后,去思考,去求索,去争取爱,去平息恨,去记得一些人,并被一些人记得。 最重要的,和蒋西池,去看从未曾见的世界。 “过来一点。” 蒋西池不明所以,却还是微微偏过身体。 “……我要亲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配我刚好”蒋西池。 · 昨天经读者指正,强|奸这样的案子,是可以无限防卫的,所以方妈妈不算防卫过当,这个案件可以做无罪辩护。前文我修改了一下,误导了大家很不好意思。 · 高中篇结束,大学篇下章正式开始! 这意味着…… 我们的车,估计三章不到,就要到站了……准备好了吗? ☆、第42章 同宿 A大和C大的新校区, 相隔不远, 地铁三站路。两校之间有条学府路, 购物中心、小摊小贩都聚集于此,是郊区大学城大学生常去的地方。 开学两个多月, 方萤渐渐适应了在新城市的生活。闵嘉笙也读C**律系, 而且恰好与方萤隔壁宿舍。不管是上课、吃饭还是出去玩, 两人总是在一块儿行动。 十月末,方萤和闵嘉笙同在的辩论队, 新生赛顺利打进总决赛,全队人聚餐。一桌人围坐一圈,占下烧烤摊的大半场地,在烟熏火燎之中讨论立论、驳辩与典型案例。 除了辩论队的人,正在读研的“元老”级人物——给辩论队立下过汗马功劳的边瑜, 今天也来了。边瑜是个赛场上生活中都混得十分如鱼得水的人, 他曾经在国家性质的大学生辩论赛中获得过全程最佳辩手的殊荣,也是去年C大的十佳学子。 新生刚进辩论队, 自然对这样的风云人物尊崇有加, 因此聚餐的大半时间,都是边瑜畅谈当年他参赛的种种英勇事迹。 闵嘉笙的杯子空了, 悄悄地把搁在一旁的果汁拿过来,又悄悄地问方萤:“你还要吗?”得到肯定回答, 便给两人空掉的玻璃杯都满上。 方萤凑拢过来,低声问:“觉不觉得这家烧烤很一般?” 闵嘉笙:“我觉得这里所有的食物,除了海鲜, 都挺一般。” 方萤:“想回家。” 闵嘉笙:“想回家。” “……至于你们这届小孩儿,我觉得方萤不错……” 方萤正跟闵嘉笙开小差讨论墨城的食物,冷不丁被点到名,愣了一下,急忙抬头,却见边瑜和其他队里的人都齐刷刷地看着她。 边瑜继续笑说:“脑筋灵活,反应速度快,嘴皮子利索,很适合四辩这个位置。” 一位学姐举手:“我我我,我招进来的!” 方萤忙说:“谢谢学长,我还差得远。” 边瑜:“而且逻辑思维很强,这点特别重要,我看过你们八进四的比赛,自由辩方萤揪对方逻辑漏洞特别敏捷,就这点儿而言,其实她打二辩也行。” 有人笑说:“学长是不是觉得咱们队光复有望?” 边瑜笑说:“两届校冠都被新传院夺走了,你们还不反思反思?——开春的校辩论赛,可以让新鲜血液也打几场感受一下。” 现任辩论队长和现在的主力四辩,脸色霎时有些微妙。 方萤自然觉察出来了,笑说:“边学长,新生赛玩一玩可以,校赛关系到队里荣誉,每一场都很重要,我们初出茅庐,不敢拿全队的事情开玩笑。我们新人还差得远呢。” 队长彭冠笑说:“三十二进十六,要是遇上弱队,可以让新人上场试试——但估计只能打一辩。” 便有人聊起了今年春天,三十二进十六,传统弱队水利水电学院爆冷的事情。 话题总算岔开。 方萤一下没了继续吃东西的兴致,闵嘉笙显然同样。小小一个社团,论资排辈问题严重,边瑜虽已退出辩论队,但因为资历高能力强,常常会有意无意掺合队里事务。而其他社员,也会根据自己的利益,暗地里各有所立场。 方萤对这些规矩类的东西看得很透,又察言观色惯了,没进两个月,就觉得烦不胜烦。但她很清楚,自己要做律师,类似这样能锻炼人思维、口头表达能力的社团活动,待一待终归没有坏处,是以只能暗中观察,小心行事。 但这一顿饭,边瑜一下就把她点了出来,算是直接就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而且直接针对现在的主力四辩。 到九点,聚餐结束。队长结账,大家平摊。 一行人离开馆子,浩浩荡荡地往回走。 方萤手臂搭在闵嘉笙肩膀上,跟她聊着天。 忽听身旁一道声音:“方萤。” 方萤转头一看,走在前面的边瑜,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了后面。 方萤:“学长,有什么事吗?” 边瑜笑说:“想跟你聊聊你八进四的比赛。” 闵嘉笙:“那我……” “嘉笙一块儿听吧,边学长指点的机会多难得。” 边瑜愣了一下,片刻,笑了笑,也不说说什么,也就真从这场比赛的立论开始说起了。 方萤似听非听,一边往校门口走,一边时不时留意一下时间。 边瑜滔滔不绝,却又刻意放慢了脚步,很快就跟前面的主力队伍拉开了距离。 到了校门口,边瑜笑问:“你们住西园?我送你们过去……” “学长,我暂时不回宿舍,我还有点事。” 边瑜看着方萤。 方萤一笑,抬手往校门内,高大的香樟树下一指,“我男朋友过来了。” 边瑜一愣,忙朝着前方看去。 树下,一道立在自行车旁的影子,看不大分明。 “我们学校的?” “不是,”方萤笑说,“A大,物理系的。” A大是国内第一的大学,物理系又是A大排名第一的理科专业。 对于蒋西池,她总是充满了一种格外的自豪之感。 边瑜勉强笑了笑,“很厉害。” 方萤:“那能拜托学长送嘉笙回去吗?” 闵嘉笙淡笑:“我自己走就好啦。” 边瑜却说:“当然得送,多少男生觊觎我们法学的妹子。” 望着两人从另一条路往西园去了,方萤迈开脚步,走到蒋西池跟前。 “阿池。” 蒋西池却还在眺望边瑜的背影,“他谁?” 方萤嘻嘻一笑,“吃醋了?” “看他很殷勤,说话口水都快喷到你脸上了。” “咦,好恶心。” 蒋西池一笑,“今天比赛打赢了?” “赢了,挺没劲的。”蒋西池把车停在路边,跟着她往里走。 蒋西池说到做到,不管多忙,一天之中总要抽出时间过来见一见方萤。有时候时间仓促,骑车过来见了面,说两句话就走。不仓促的时候,陪她在学校遛弯,或者去侦查附近的苍蝇馆子。 方萤鲜少在宿舍谈论蒋西池,只在最开始互相自我介绍的时候,提及自己已有男朋友。 A大宿舍11点关门,已到9点半,时间不算充裕,两人走到学校的喷泉旁的长椅上坐下。 “下周我要去邻市参加一个建模大赛,你陪我去吗?” 方萤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晃着脚尖问道:“远吗?” “赛场附近有家餐馆……” 方萤:“去。” 蒋西池:“……” 方萤忽的想起一件事,便仰头看向蒋西池,“前两天我们在外面吃饭的时候,我室友撞见我俩了,她说她知道你,你在A大很有名。” “有吗?” “有,”方萤正色,“一进校,就被学姐全院告白了。” “……好像有这么回事。” 方萤拿脚踢他,“你都不告诉我。” “我没往心里去。” “不坦诚。” “……” “进大学就学坏了。” “……” “男人长得帅,果然靠不住。” 蒋西池不理论,直接将她脑袋一扳,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 只是碰了一下,又即刻分开,“……你晚上吃了茄子?” 方萤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不止呢,还有大蒜。”说着便要凑过去。 蒋西池很嫌弃地去推她。 “哇,蒋西池,你真的变了。” 蒋西池推她脑袋,誓死不从。 · 周六下午,方萤去A大跟蒋西池集合,一起去往邻市去。十人的小车,除了方萤,其他都是蒋西池的同学,大一到研究生都有。理科专业,相对于文科专业,气氛就大不相同,一路上,他们都在讨论建模大赛的事。 方萤进校学习了两个月的法律基础课,高中的理科知识基本都还给老师了,对他们讨论的内容,已然是似懂非懂。最后索性靠着蒋西池肩膀,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目的地已到。 大家先去酒店办入住,方萤打个呵欠,还没清醒过来,蒋西池让掏身份证就掏身份证,让进电梯就进电梯。 等进了门,她骤然意识到,她跟蒋西池,一个房间。 蒋西池看她一眼,“……酒店单间不够了。” “……哦。” “两张床,你睡哪张?” “都行……里面吧。” 蒋西池把她行李拖过来,看她神情还有点儿不自然,无奈道:“你乱想什么。” “……谁乱想了。” 蒋西池:“反正我没乱想。” 方萤:“我更没乱想!” 一点也没有乱想的两个人,放下东西就出去吃晚饭。吃完饭,一队人还要进行赛前准备,方萤就和随行而来,负责参赛队伍后勤工作的一位研二学姐一块儿行动。 学姐叫聂松雪,是个温柔和气的人,说话也柔声细气的人,一路都细致周到。 当晚,全队讨论到九点半结束。方萤在房间看了会儿电视,洗过澡了,拿酒店的电脑查阅案例资料。 听见敲门声,她赶紧起身去把门打开,“回来了?” “嗯。” 讨论了一晚上,蒋西池也有点儿疲了,进屋喝了点水,就去洗澡。 洗完搭着毛巾出来,便见方萤蜷在椅子上,脚踩着椅子的边沿,拖着鼠标,一行一行看着屏幕。 “在看什么?” “法理学的资料。” 蒋西池靠着书桌,把头发擦得半干,“我得早睡,明天七点起床。” “好。”方萤把网页地址发到了自己邮箱,关上了电脑,又去洗了把脸。 蒋西池坐在床边,翻看着晚上大家的讨论内容。 方萤看他一眼,心脏没来由的有点儿飘,“……你关灯?” “好。” 她去床上躺下,转头看着还在专心钻研的蒋西池,“你不是要早睡吗?” “马上。” 两分钟后,蒋西池放下了资料,去门口把廊灯都关上了,整理一下枕头,躺上床。 “我关床头灯了?” “……好。” “啪”的一声。 遮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房间,除了电视机的红外接收器,暗得没有一丝光亮。 安静无声。 方萤翻个身,声音发紧,“阿池。” “……嗯。” “你睡了吗?” “快了。” 又是安静。 方萤估算着时间,五分钟?还是有十分钟了? “……阿池。” “嗯。” 她觉得有点呼吸艰难,“我想喝水。” 窸窸窣窣的声音,“啪”的一声,暖黄色的床头灯又亮起来了,蒋西池翻身起来,穿上拖鞋,去门口把台子上的矿泉水拿过来,拧开,递到方萤手边。 方萤坐起身,接过瓶子喝了几口,递还回去。 蒋西池接过,顺手往床头柜上一放,低头看着她。 下一瞬,将她手腕一捉,凑过身,低头吻下去。 只迟疑了片刻,方萤便伸手勾住他的脖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手掌在她腰间,收拢,再箍紧。 时轻时重的心跳声,让她越发喘不过来气。 一点也不温柔的吻,让她仿佛有些招架不住,心里生出前所未有的慌乱。 ……却也不只是慌乱。 片刻,蒋西池扶在她腰上的手掌一用力,身体便紧跟着覆压而下。 方萤一下倒在床上,睁眼,对上了蒋西池的视线。 “阿池……” 蒋西池不说话,再一次地低下头去。 在她腰上的手掌又一次合拢,停顿片刻,缓缓地往上。 方萤一下僵住,提了一口气,又急急忙忙地呼出来。 手掌逡巡流连,又停一瞬,最后,一下盖在她胸前。 方萤呼吸窒了一下。 觉得热,又觉得慌——她想蒋西池应该感受到了,她一贯做睡衣穿的大号T恤里面,什么也没有。 “阿池……” 蒋西池也没说,循着本能,隔着衣服搓.弄着那一小片的柔软,用更深更激烈的吻,让两人都呼吸都急促起来。 他没避着她,下面就紧紧地压在她腿根处,甚至有意地蹭了两下。 大致的概念,方萤还是有的,趁着喘息的空当,轻声说:“房间好像没……没那个……” “……你看过了?” “……嗯。” 蒋西池笑了一下,退开,“……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 “故意要喝水。” “……别冤枉我,我是真渴。” 蒋西池表示怀疑。 “……你要是心里没鬼,怎么会曲解我的意思。” 蒋西池:“……” 他松开手,从床上坐起身,看一眼还躺着的方萤,伸手把被子一拉,给她盖得严严实实,“……睡吧。” 方萤看着他。 “……我去洗个澡。” “你洗过了。” “再洗一个。” 方萤:“……” 她也坐起来,凑到蒋西池耳畔,“你……想吗?” “我明天要比赛。” 方萤眨了一下眼,“要是不比赛呢?” 蒋西池:“……” 伸手把她脑袋一堆,“我去洗澡。” 浴室门关上,片刻,就响起哗哗的水声。 方萤掐着时间,算了一下,好像……比平常要久一点。 她促狭心起,穿上拖鞋到了门口。 “阿池……” 里面水声不停。 “你还没洗好啊……” 哗哗哗。 “你是不是在干坏事……” 水声停了,里面一句清晰,咬牙切齿的:“滚蛋。” 方萤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没一会儿,一身水汽的蒋西池走出来,看方萤已经溜回了床上,走过去,把她被子一掀,脑袋扳过来,凑过去亲了一下,“再闹就把你赶回去。” 方萤哈哈大笑。 蒋西池郑重地警告:“我真睡觉了,不许再闹。” 作者有话要说:  绝没乱想蒋西池。 · 昨天那章应该是第五个瞬间,忘标了…… ☆、第43章 赛后 建模大赛赛题事先不知道, 需要现场抽签。 蒋西池他们小组抽选到的题目是城市表层土壤重金属污染分析,需要通过数学建模完成八种主要重金属的空间分布,和不同区域重金属的污染程度、主要成因、传播特征,并确定出污染源的位置。 比赛持续两天, 他们需要利用这两天的时间完成建模和数据分析。 方萤现在与数学的唯一接触只剩下高等数学, 一听见题目描述头就大了。第一天还愿意待在会场,瞅一瞅蒋西池,第二天直接和聂雪松学姐走街串巷, 直到晚上各小组开始答辩的时候才回来。 前面几组,听得酒酣饭饱的方萤差点睡过去, 直到聂雪松晃一晃她的手臂,笑说:“我们组上场啦。” 做汇报的是组长, 蒋西池在一旁进行数据演示。 “我们基于克里金插值法,应用Surfer8软件对各数据点的分布情况进行了模拟……” 方萤直到这时候才发现, 台上台下来参赛的一溜人都换上了西装, 大约是为了显得正式。 蒋西池立在队长罗锦程身旁,黑西装白衬衣, 蓝灰条纹领带,显然是队里统一购置的衣服,但他仗着外貌的巨大优势,穿出了卓然清绝的气质——并不老成, 有种锋芒毕露的少年气。 方萤悄悄地摸过了手机,举起来拍了一张照。 聂雪松发现她的小动作,不禁莞尔, “主办发到时候会发布高清图的。” “不一样的,”方萤低头,笑着伸出手指弹了弹照片里蒋西池严肃的脸,把拍下的照片设为了手机屏幕,“他们什么时候换的衣服?我们出门的时候,队长还靸着凉拖呢。” 聂雪松笑说:“我中途打了个电话,专门叮嘱队长,一定要记得换衣服。” “队长的有点儿不合身……” “他腰很细,衣服有点大了。” “那个学长……” “穿起来不错。” “那个人是外校的吗?” “据说是隔壁B大的……” 方萤和聂雪松心思很快就不在繁冗艰深的比赛汇报上了,咬着耳朵嘀咕个不停。 一个瞬间,方萤忽觉蒋西池的目光扫了过来。 急忙坐正。 看见他很是无奈地笑了笑。 比赛结果无悬念,整组人上台领金奖证书,罗锦程被挤到中间发表获奖感言。 “谢谢组委会给我们颁发这个奖,我觉得我们发挥一般,受之有愧……其实就在刚刚,我跟我组员们在下面探讨了一下,这题其实还有更好的方法,比如……”罗锦程径直走到电脑前,又把刚刚PPT打开了。 大家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也不催促,就由着他把颁奖仪式变成了第二场的汇报。 聂雪松目光一直注视着罗锦程,笑问方萤:“他是不是很厉害?” 方萤没法说在她心目中,谁也比不上蒋西池。 “天真,专注又赤诚……从大一开始就这样了。” 方萤看了看聂雪松,“你们一直是同学?” “是呀,我大一有次被喊上去做题,下来之后,他拍了拍我肩膀,严肃地告诉我,这道题还有四种解法,每一种都比我现在这种简单。” 方萤哑然失笑。 聂雪松也笑了笑,“……就是,这样一个人。” 汇报很快结束,罗锦程又鞠躬说了句谢谢,被队友们在簇拥着下了台。方萤和聂雪松鼓着掌站了起来,就看见罗锦程已经脱了西装,扯掉了领带。 方萤挤过人堆,走到蒋西池跟前,见他也要解领带,忙说:“先别脱。” 蒋西池看着她。 方萤摸一摸鼻子,“……蛮好看的。” 蒋西池“哦”了一声,一把把领带扯开了。 方萤:“……” 蒋西池认真又无辜:“勒。” “系回去!” “懒得。要不你来。” 方萤顿了一下,“……我不会。” 蒋西池笑了一下,“这是女朋友的基本技能,这都不会?” 方萤:“……你是不是讨打?” 吵吵闹闹地,两个人跟着队伍一块儿离开了会场。 晚饭去了聂雪松早就定好的当地菜馆子,大家兴致高昂,喝了些酒,到打烊才离开。 有个学长酒量浅,喝高了抱着垃圾桶吐,作为大一新生的蒋西池,主动去超市帮忙买水。 方萤:“我跟你去……” “不用,”蒋西池把书包卸下来递给她,“帮我拿着。” 蒋西池很快穿过马路,到了对面超市,没一会儿,提了一大袋水过来,给大家一人发了一瓶。 喝醉的学长被拎起来,搀回酒店。 回房间一进门,蒋西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身上的西装脱掉了,抬头一看,方萤正瞅着他。 他里面是白衬衫,有点歪了,喝酒的时候,扣子解了两颗,现在还没扣回去。 方萤在看他的锁骨。 片刻,轻声说:“……你有点上脸了。” 连露出的锁骨那一片,皮肤都有点儿泛红。 气氛骤然微妙起来。 前天晚上的事,突然就从脑海里蹦了出来,蒋西池呼吸一提,盯着方萤看了片刻,把手里的西服外套往台子上一扔,抓过他手臂,往门边的墙壁上一按,便吻下去。 有酒的味道。 片刻,两个人呼吸沉沉又急促。方萤微微踮了踮脚,手臂环住他的后颈,与他靠紧。 或许是因为酒精的催化作用,蒋西池好像比平常大胆了些,手掌在她腰上停顿半刻,摩挲着往上,到微微起伏的曲线,用力地一捏。紧跟着深吻。 方萤脚底发软,背抵靠着墙壁,前面又与蒋西池紧紧相贴。 一种让她既慌又渴望什么的密不透风。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捉住,往前一带,紧接着隔着西裤碰到了硬物。 蒋西池低低地喊她一声:“阿萤……” 她似乎是“嗯”了一下,自己却没听见声音。蒋西池身上有她一直熟悉而迷恋的气息,她觉得安心,所以便什么也没想。 只想着他。 即使就近在眼前。 手掌在她胸.前揉了片刻,停顿一瞬,缓缓往下,在腰间,又停顿下来。 蒋西池睁了一下眼,没有什么可忧虑的,此刻只是单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方萤低垂着头,眼闭着,睫毛轻颤,一点水汽氤氲。脸到颈项,整整一片都是浅淡的粉色。 他沉沉地吐了口气,片刻,一咬牙,手指伸入上衣的下摆。 她身体一紧,紧跟着颤抖了一下。 皮肤好像一汪流水,握不住一般。 蒋西池手指发颤,继续缓缓地往上推…… “咚咚咚!” 骤然传来激烈的拍门声。 两人如梦方醒,蒋西池飞快退开,清了一下嗓,正要问是谁,外面传来一个学长的声音:“西池!走啊!我们出去唱歌啊!” 蒋西池:“……” 方萤:“……” “快点儿!给你发消息也不回!大家都在大厅等着了!” 蒋西池:“……好,马上来。” 方萤轻咳了一声,往里面走去。 蒋西池迅速地把衣服整理了一下,打开了门。 那学长探头进来,“走吧!” “嗯,”蒋西池镇定自若,“学长先下去吧,我换双鞋就下来。” “那快点啊,五分钟!” 学长走了,门阖上。 蒋西池转过身。 两个人视线对上,又不约而同地别开了。 片刻,方萤:“……你,你快换鞋。” 蒋西池到床沿上坐下,蹬掉了皮鞋,然而半天没有动。 谁也没有动,也没出声。 太尴尬了。 已经不记得上次两人相处这么尴尬,是在什么时候。 “其,其实……没什么,毕竟酒店,没……没那个……”方萤说话都磕磕巴巴了。 蒋西池转头看她一眼,不说话。 片刻,把她手一抓,往裤子口袋里送。 方萤手指触到一个什么,好奇地掏出来,一看。 又烫手似的,立马丢了。 “……你,什么时候买的?” 蒋西池不没吭声,往后一躺,爱咋咋地。 方萤忍不住了,哈哈大笑。 “你还笑。” “嗯,我不笑……哈哈哈!” 蒋西池:“……” “我看出来了,”方萤蹭过去,爬上床,就往他身上一趴,趴得他“嗯”了一声,“……你这次带我出来就是别有用心。” “……” “你以前都不会这样的,你是不是被你的大学同学带坏了。” “……” 方萤故意使坏,手往下摸,碰了一下。 蒋西池把她手指抓住,“别闹。” “那你说,你是不是蓄谋已久。” “……” “是不是?” 蒋西池不吭声,宁死不屈。 “承认一下就这么难哦?” 蒋西池无奈抓住她想要继续捣乱的手,“……真没有,临时起意。我是来比赛的。” 方萤趴在他身上笑个不停。 手机在响,蒋西池掏出来看了一眼,学长打的,接起来,“嗯”了几声,只说已经出门了,在等电梯,马上就下去。 扔了手机,蒋西池叹声气,生无所恋地推了推方萤,“起来吧,下楼了。” 方萤“嗯”了一声,却暂时没动,往上蹿了一点,在他嘴上碰了一下,贴着他耳朵,声音沉沉:“……阿池。” “嗯。” “我已经准备好了……”方萤声音越发的低,“随时都可以……” 蒋西池没说话,带着她的手腕,翻个身,温柔地吻下去。 直到电话又响一次,不得不离开的时候,才总算放开。 作者有话要说:  西装诱惑蒋西池。 · 那个啥,真的不是故意刹车,而是写着写着的时候,觉得……氛围还不到,还差一点点什么情节的驱动(挠头)。 所以临时靠边停一下,让盒司机抽一袋烟,思考一下人生。 为了弥补大家,今天双更, 第二更晚上9点发,大家记得来看。 真车不远了,盒司机估算了一下情节量,不出意外就在后天进站,大家先依次排好队~ ☆、第44章 彼此(0522第二更) 回学校就忙起来。两个人所学的, 都不是平时混一混,临时抱佛脚就能安全过关的专业,况且方萤并不想得过且过,她的目标是一等奖学金。 到十一月, 辩论新生赛的总决赛在即, 方萤又要分出一部分时间去跟队友磨理论,找案例。闵嘉笙是一辩,负责立论陈词, 她不是咄咄逼人的性格,打其他位置会心有余力不足。 新生赛说到底也就是自娱自乐, 论重要程度,与每一年春季的校赛完全不能相比。但就这样级别不高的比赛, 边瑜也会时不时过来参与讨论。边瑜无疑业务能力很强,抓点抓得极准, 说得不多, 但每次点拨都恰到好处。 不止是闵嘉笙,队里的人也都隐约觉察出了边瑜的态度, 明里暗里的,总要起哄两句。 方萤有些烦,不明白都已明说了有男朋友,还得要怎样拒绝才能打消边瑜的执念。 和闵嘉笙讨论起这件事, 闵嘉笙笑说:“边学长还是优秀的。” “没说他不优秀,可是在我心目中,谁也比不上蒋西池。” 闵嘉笙笑着, 并不说话。 方萤手臂搭在她肩膀上,脚下拐弯往超市去——闵嘉笙只有一米五八,又瘦,小小的一个,方萤一米六八,和她走路时,惯常这样勾着她肩膀,有时候会对人开玩笑说:我女朋友,是不是小鸟依人。 “嘉笙,我想决赛的时候把蒋西池喊过来观赛。” “好呀。公开一下也好的,免得以后大家还拿你和边学长起哄。” 行动派方萤当即掏出手机,闵嘉笙无意间往她屏幕上瞥一眼,笑说:“是蒋西池啊。” “哦,”方萤摸摸鼻子,陡然有点不好意思,“之前换的。” 给蒋西池发了条短信,很快收到回复,说一定会来。方萤便把手机一揣,勾着闵嘉笙进店里卖酸奶喝。 天渐渐冷了,决赛这天又降了温。 为了显得正式,大家都穿上了正装——校外服装店,三十块钱一天租的。方萤个子高挑,撑得起来,过肩的头发扎了个马尾辫,很是利落。她不笑的时候,显得严肃,有一股子不同于一般女孩子的英气。 刚进校军训那一阵,还有人在私底下打听过方萤的性取向。方萤听闵嘉笙说过之后哈哈大笑,“不行,女生受不了我的,只有蒋西池这种受虐狂才能受得了我的脾气。” 闵嘉笙笑说:“不会啊,阿萤你挺温柔的。” 方萤捏她脸,“你真给我面子。” 在门外,方萤跟蒋西池碰上头,把他带到专门为他预留的VIP专座。闵嘉笙喊她去后台再对一下最后几个点,方萤应了一声,看着蒋西池,“我先过去了。” 蒋西池点头,“加油。” 方萤要走,又想到什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一身,“是不是蛮奇怪的?” 蒋西池很是认真地打量了一眼,“还好……就是有点脏。” 方萤笑了,“……你烦死啦。” “去吧。” “嗯,”方萤上前一步,很迅速地抱了一下他,“有点紧张,你到时候别一直盯着我看。” 比赛很快开始,辩题是《新闻求真更重要,还是求善更重要》。正方是求真,反方是求善。正反两方都有话可说,正方的观点,自然是主流的观点,立论容易,但也不易出彩;反方的立论自然是围绕新闻伦理这一角度展开,还特举了《饥饿的苏丹》那副照片背后耳熟能详的故事:凯文·卡特眼看着秃鹫觊觎即将饿死的小女孩而不曾上去救助,在照片获得普利斯奖之后,难以承受良心的谴责而选择自杀。 正反双方交锋激烈,听众立场时常会左右摇摆——辩论就是一门说服听众的艺术。三轮发言结束,很快轮到四辩总结陈词。法院比较幸运,抽签抽到最后发言。 蒋西池见方萤站了起来,也不由地坐直了身体。 他是见识过方萤怼人的本事的,不管是第一次在荞花巷内碰到她,看到她与邻居吵得不可开交,还是不久之前,把蒋家平说得哑口无言。 辩论不同于吵架,辩论讲规则——但方萤无疑也做得极好,案例佐以慷慨激昂的陈词,恰到好处的煽情,很能动摇人的立场。 “对方辩友举了无数个例子,来论证良心和善意在新闻报道中的重要性,我没有那么多,我只有一个例子。南京.大.屠.杀中,一位记者躲在房顶上,偷偷拍下了日.军残忍虐.杀中国人民的暴.行。后来,有人质问记者,你这样冷眼旁观,难道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吗?记者说,我会,作为一个中国人,我当然会。但我知道,我还有一重身份,就是记者。只要我多拍一张照片,就能多向世人还原一份真相——事实证明,我当时的决定是正确的,现在我手里的每一张照片,都能成为为日.本.军暴.行定罪的铁证。只有真实,才有资格承载历史。我的发言完毕,谢谢大家!” 最后一个字结束,时间刚好。 顷刻间,掌声如雷。 最后毫无悬念,法院夺冠。 蒋西池没离场,按照方萤的嘱咐直接去了后台。 法院辩论队兴奋异常,方萤正被闵嘉笙激动地抱着,一抬眼看见蒋西池来了,朝他挥了挥手。 大家的目光霎时转过去。 闵嘉笙松开了方萤,笑了笑退后一步。 方萤上前将蒋西池一牵,落落大方地介绍:“我男朋友,蒋西池。” 静了一瞬,便有人笑问,“哪个院的?速度够快的啊!” “A大,我们高中同学,高一就在一起了。” 边瑜神色复杂地盯着蒋西池看了片刻,却是带头鼓起了掌,笑说:“难得了。” 闵嘉笙在旁爆料:“他们感情很好的,学校的风云情侣,被教务主任重点盯梢。” “是吗?!厉害,谈恋爱也没影响学习。” 闵嘉笙看着方萤,笑意温柔,“……谁也拆不散的。” “嘉笙,你要是这么说,我就真要试试能不能拆散了……” 大家嘻嘻哈哈,捎带上了蒋西池一块儿去庆功。 外面风冷,蒋西池看了看方萤,她大衣还敞开着,手里又提了两个袋子,腾不出手。 落下一步,弯腰把拉链对上去拉起来,“冷不冷?” “还好,心情好,不觉得冷。” 蒋西池笑说:“打得很好。” “真的?” “嗯。” “那你知道上次建模大赛,我看见你在台上的感觉了。” “嗯,”蒋西池看着她,眼里有笑意,“……感觉就是,等你下台了,一定要亲你一下。” 方萤一愣,急忙去推他,“……有人看的。” 蒋西池拿背影挡住后面的视线,在她嘴唇上碰了一下,又飞快地移开,“看见就看见。” 不远处,边瑜已经觉察到两人落了单,回头看一眼。 身旁的闵嘉笙笑说:“学长,别管他们了,一会儿就会跟上的。” 边瑜有些惆怅,“原来他们认识这么早。” “其实他们初中就认识了,住在一条河的东边和西边,开窗就能隔着河喊话的那种。” 边瑜笑了。 闵嘉笙微笑着说:“很耀眼是不是?” ——两个人眼里只有彼此,互相追赶,无他人可以匹敌。 边瑜长长叹一口气,“……这找谁说理去,我总不能穿越回去吧。” 闵嘉笙安慰他:“学长很优秀的。” “没用啊,她又看不见。” 闵嘉笙顿了一下,低头,很轻地笑了一声,“是呢。” 庆功宴结束,蒋西池把方萤送回宿舍楼下。 现在的情侣很不避着人,在宿舍门口,就能抱在一起啃得难分难舍。 蒋西池和方萤到底面子比较薄,不至于这样——高中唯一的一次“球场热吻”,值得一辈子浓墨重彩了。 方萤手里的提着的东西已经全部都转移到了蒋西池手里,把两只手插.在他的大衣口袋里,没什么主题地闲聊着。 两人之间,现在有件事一直避而不提——从邻市回来以后,这样耗到蒋西池快要宿舍关门的时候常有,但总觉得要是在这时候提出出去住,会显得两个人就是专门为了开房一样,很奇怪,又很刻意。 “你明天课多吗?” “满课,而且有张之敬教授的课。” “张之敬是谁?” “我们物理学院的副院长,建模大赛结束之后,他找我聊了两句……” 方萤:“哇。” “问我以后有什么计划,要不要读研。” 方萤与有荣焉,“这是已经向你抛出橄榄枝了?” “才大一,我还没考虑到那么长远。” 方萤口袋里手机忽响起来,她把已经揣热乎的手抽出来,摸出手机一看,“祁律师的电话。” 蒋西池一愣,把她牵到旁边人少一些的地方。 电话不长,一分多钟就打完了。 方萤低声说:“祁律师说,我妈的案子,估计应该会定在寒假期间审理。” 蒋西池沉默片刻,“嗯。” 他把手里袋子一放,伸手把她抱进怀里,便听她轻声说:“……我有点想她了。” “案子判了就能见上。” 他感觉到方萤在他怀中轻轻地点了点头。 到了大学,无疑有诸多的诱惑,更宽广的世界,更形形色.色的人。 然而,六七年的陪伴,注定两个人世界的一部分,已经紧紧嵌合在一起。 ——例如此刻,只有他能够给她安慰的悲伤。 作者有话要说:  不战而胜蒋西池。 · 正常手段是没法拆散我池和我萤的。 非正常手段也不能。 ☆、第45章 庭审 方萤早蒋西池两天期末考试结束, 与闵嘉笙在学校等他考完,三人一起回家。 草木凋敝,六尺河仍是清澈。老巷更老,岁月沧桑之感挥之不去。 吴应蓉和阮学文早等在家, 准备了丰盛的一桌饭菜, 席上边吃边聊。两位老人久未有小辈在前, 冷清了许久,终于又热闹起来。 在家里过了两天,方萤与祁律师会面之后, 便开始等待丁雨莲的案子开庭审理。 期间,方萤和蒋西池去拜访过一次罗霄。 罗霄真把那间连年亏损的酒吧关了,在墨城的大学城附近开了家网吧。现在早已不是几年前小网吧遍地开花的时代, 现在的网吧拼设备还要拼环境, 罗霄前期投入一砸下去,基本等于倾家荡产了。好在虽然日子骤然紧巴巴,夫妻两人关系却变好了许多,罗嫂也不固执己见了,这一阵都在跟孤儿院接触,看看能不能找个合适的孩子回来领养。 很快就到了开庭的日子。 蒋西池起床之后, 准备去二楼叫醒方萤,才发现她已经醒了,正提着水壶,在廊下给阮学文种植的花花草草浇水。 “阿萤。” 方萤抬头看他一眼,“早。” “什么时候起来的?” “一直没睡着, ”方萤笑了笑,“我黑眼圈是不是很重?想睡的,但没睡着——我妈要是看见了,肯定又要说我……” 蒋西池上前一步,夺下水壶放在地上,把她合入怀中。 “以后睡不着来找我……” “找你什么用。” “给你讲理论物理,催眠。” 方萤笑了。 蒋西池手臂收拢,安慰似的轻抚她后背,“……没事的。” 安静片刻,方萤轻声说:“……阿池,你不要去旁听。我怕你听到会难受……” 蒋西池心脏立时一紧。 她已经走出了那段噩梦,今天却又不得不已口述的方式,再次重温。 “……好,我不听。我等你。” · 和祁律师碰头以后,便一道往法院去。 证人不能旁听庭审过程,方萤一直在厅外等待。时间一分一分过去,门终于打开,法警请方萤出庭作证。 厅内气氛凝重严肃,方萤却一点不觉——进门开始,她便与丁雨莲视线对上。 半年之久。 方萤与她的最后一面,是隔着人群,她望着她,欣慰又解脱地一笑。 眼里水汽上涌,方萤竭力克制,走到证人席上。 “请报告你的姓名,年龄和职业。” 方萤:“方萤,19岁,学生。” “证人,你作为知道本案事实的人……你有义务如实作证,作伪证要负法律责任,你听清了吗?” 方萤:“听清楚了。” 宣读保证书,签字……一项一项进行。 直到轮到她开始说明情况。 方萤深吸一口气,“……从我九岁开始,方志强就一直毒打我妈。起初是因为,他怀疑我妈跟其他男人有婚外情。我妈解释,他不听……我记得第一次是在晚上,我睡到半夜,听见有哭喊声,我跑去隔壁房间一看,方志强骑在我妈身上,揪着我妈的头发,拿拳头揍他……我吓坏了,询问是怎么回事,方志强让我不要管闲事,赶紧滚回去睡觉。第二天,方志强就痛哭流涕地跟我妈忏悔,说他昨天晚上不应该这么做,他相信她没有出轨,只是控制不了自己……” 方萤顿了一下,再次深吸一口气,“这样的事情一次又一次发生,方志强也不再避着我,有时候直接打;有时候会揪着我妈的头发,把她脑袋往桌子撞;有时候吃着饭,就突然掀了汤盘泼到我妈身上……我妈逃过一次,但被方志强抓回来……” 哭喊声,尖叫声,男人粗鄙的咒骂声。 这一切急速地拉近,在她脑中尖啸。来之前,她还想着,如何编排措辞,争取法官的同情。 然而此时此刻,仅仅是没有任何技巧的平铺直叙,就似乎再度把她拽回到了那样一段不见天光的鬼蜮。 她手指轻颤着,悄悄攥紧了,继续陈述:“……当我发现我反抗方志强,让他把情绪发泄出来,他就很少再碰我妈之后,我就会故意惹他生气。他打我多了,就不会再打我妈……我是小孩子,复原能力强,挨几下打也不要紧……” 蒋西池站在庭外,靠近楼梯的地方,手臂撑在栏杆上耐心地等着。 他没去听,也的的确确不敢听——他毕生都没法忘记,除夕夜那晚在望远镜里所见的那一幕。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听见传来开门的声音。 转过身去,方萤出来了。 急忙大步走过去,到近前,便看见她满目的泪水。 心脏登时像被紧攥了一把,难受得他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什么也没说,伸手把她抱入怀里。 她攥住了他的衣袖,嚎啕大哭。 蒋西池心疼得除了“没事了”,一句话也说不出。 拥着方萤,离开了法院大楼。 外面微风寒冷,日光却是清透,晴空一碧如洗。 像是新生。 总有春暖花开的时候。 · 中午休庭过一次,到下午两点,出了判决结果。 庭审结束,祁律师便飞快离开了法庭。 情绪已经稳定下来的方萤早等在外面。 祁律师微微歇了口气,迎上方萤的目光,激动之情难以按捺:“……判三缓五。” 经过半年多的学习,方萤已不像最初对法律条文一无所知,听到这个结果愣了一下,立马抓住蒋西池的手,“阿池!判三缓五!你听到了吗!” 蒋西池:“判三缓五的意思……” 所谓判三缓五,即是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期五年执行,五年考验期内如没有发生撤销缓刑的情况,原判刑期将不予执行。 祁律师笑说:“意思就是,不用坐牢,五年内进行考察,不再犯刑事案件,三年的判期也就自动撤销了。” 他是做无罪辩护,但这个案子辩护的最大难点就是,方志强对丁雨莲的强.奸发生在两人婚姻关系存续期间,且丁雨莲捅了方志强四刀——四刀这个数目,很值得商榷,故意杀人和正当防卫的界限,因为这一点变得很不明晰。 方萤的证词,是量刑的一个考量标准,家庭暴力是可以争取减刑的一个要点,但由于方志强五年多未曾再有施暴行为,而方萤的提及的家暴发生初次是在九岁,未成年,加之时间跨度大,证词的可信度也会有所折损。 这一切,就要看庭上的博弈了。 蒋西池也愣了一下, “那是不是……” “最迟今晚十二点,丁女士就能回家了。” 蒋西池也激动了许久,“……祁律师,我,我们请你吃饭。” 祁律师哈哈笑说:“今天先不了,我还得把后续一些工作做完。你们先跟丁女士团聚,之后有空我们吃顿便饭就行。” · 当天晚上,方萤和蒋西池去关押丁雨莲的看守所接人。 南方湿度高,夜里温度低,风是湿冷的,两人等在门口,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大门那儿现出一道清瘦的身影。 方萤愣了一下,急喊一声:“妈!”便朝着门口飞奔而去。 那身影也是一滞。 很快,方萤撞进她怀里。 母女两人紧抱在一起,痛哭失声。 蒋西池没过去,一手插.在衣袋里,微笑着立在原地看着她们。 · 吴应蓉准备了炭盆,一定要让丁雨莲跨过了再进门。 屋内温暖明亮,是丁雨莲许久未见的团圆光景。她笑了笑,便扶着方萤的手迈过了炭盆。 “哎!这就对了!以后晦气再也不会找上门了!” 方萤一路就跟丁雨莲的小尾巴一样寸步不离,推她去洗澡换衣服,叽叽喳喳讲学校的事。 蒋西池帮着吴应蓉端菜,桌子上很快便摆得满满当当。 洗漱一新的丁雨莲被推上了桌,大家端上酒和饮料碰杯,吴应蓉笑说:“咱们一家人,以后好好生活,再不分开!” 丁雨莲被关押了大半年,瘦了一圈,营养也不好,面色蜡黄。 大家轮流给她夹菜,荤的素的堆了满满当当。 丁雨莲背过身去,偷偷抹泪。 活了一辈子,两个瞬间最让她觉得幸福,一是方萤高考结束,再就是今天晚上。 这晚,方萤跟丁雨莲一直聊到天快破晓。 哭过了笑,笑了又哭。 “妈,你干嘛要跟这种人渣拼命,他找来我也不怕……” 丁雨莲笑说:“不知道,就怕他再去欺负你,你跟西池好好的,比什么都好……” 方萤打了个呵欠,总算觉得累了,抱着丁雨莲,沉沉入睡。 年前,方萤他们和祁律师吃了个饭,感谢他半年来的奔波劳碌。 祁律师只说客气,听说方萤在学法律,又格外关照了几句,让她以后若有什么学习上的事,都可以找他请教。 方萤便笑问:“我以后能进您的律所实习吗?” 祁律师笑说:“我们律所不好进,得看实力。” “您放心,我一定凭自己进去,绝对不从您这儿走后门。” 祁律师哈哈大笑,“那行,等你来。我儿子也比你们小不了多少,我问他以后做什么,他说反正不做律师,要做也不做我这样的,专打一听就不赚钱的案子。方萤,你能走这条路,我很高兴,也希望你始终不忘初心。” 其他时间便是闲聊,祁律师提起前天跟梁家一家人吃了顿饭,梁小公子瞧着倒是长胖了一些。 方萤惊讶:“梁堰秋回来了?” “早回来了,你们不是同学吗?没聚一下?” 方萤当即掏出手机,给梁堰秋去□□消息一则:“好啊梁堰秋,回来了也不说一声,是不是成天在跟顾雨罗鬼混!” 作者有话要说:  催眠大师蒋西池 (我也想听池池给我讲理论物理催眠) · 不是法学专业,文中描写有不当之处,请专业人士温柔指点~ ☆、第46章 新学期(0523第二更) 梁堰秋回复得很快:“小顾当然比你俩有意思多了。” 方萤:“……” 梁堰秋:“来啊, 约饭啊。” 吃饭的地方,还是在梁家郊区的大别墅。 方萤、蒋西池和闵嘉笙赶到的时候,顾雨罗正在厨房里切菜。 梁堰秋敷衍地招待了两下,就跑去厨房围观顾雨罗切菜。 梁堰秋观察片刻, 伸手, 去抢顾雨罗刚刚切成块的西红柿。 顾雨罗把他的手一打:“不许拿。” “就吃一块。” “半块都没有。” “……一口?” 方萤三人目瞪口呆。 方萤:“不得了。” 闵嘉笙:“哈哈。” 蒋西池嫌弃得看不下去。 梁堰秋还是被顾雨罗赶出来, 目光却黏在厨房里依依不舍,“我家小顾厉害吧,这刀工, 一看就是专业的。” 三人无语地看着他。 梁堰秋继续嘚瑟:“人长得好看,做饭也好吃。” 继续无语。 梁堰秋穿着一件深色的套头毛衣,瞧着确实比去年春天胖了一些。 他这才有心思尽地主之谊, 给大家倒了茶, 笑问:“你们怎么样啊?老池,你游戏打得那么烂,不怕阿萤被人抢走?” 蒋西池:“你成绩这么烂,不怕顾雨罗被人抢走?” 方萤:“你们这么幼稚,不怕我们主动走?” 闵嘉笙:“哈哈哈。” 梁堰秋便讲了讲他这半年在美国的经历,无非也就是上课翘课, 期末打鸡血,跟他们没两样。 闵嘉笙:“外国的妹子好看吗?” “比不上小顾啊。” 大家:“……” 方萤悄悄对蒋西池说:“以前只是傻,现在还痴,没救了。” 聊了一会儿,两个女生主动去厨房帮忙。 方萤以前跟顾雨罗算不上多和谐, 基本和她同学了多长时间,就瞎吃了多久的飞醋。 但为了梁堰秋放弃保送参加高考这件事,让方萤打心底里敬佩——她是个单纯的人,只是往往会选错方式去表达。 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不合群——他们五个人,都算不上是合群的人。 顾雨罗见她俩进来,反倒有些手足无措。 方萤:“要帮忙吗?” “哦,”顾雨罗指了指旁边还没淘洗的青菜,“帮忙洗下菜吧。” 洗菜的时候,闵嘉笙笑说:“你在D大吧,和C大不远的,以后可以出来一起玩。” 顾雨罗:“嗯。” “我听说你们学医很忙。” “还好……玩的时间还是有的。” 顾雨罗和方萤,反倒是相对沉默。方萤把淘好的菜递过去,顾雨罗说“谢谢”。 闵嘉笙继续找话题:“你们什么时候开学?如今时间近,可以一起去呀。” “正月十二注册。” “那差不多,到时候联系。” “好。” 又沉默了。 方萤简直纳闷,梁堰秋和顾雨罗的这个恋爱究竟是怎么谈的?顾雨罗简直比没被她驯服的蒋西池还高冷难搞啊。 三个人,默默地洗菜,择菜,炒菜…… 顾雨罗把柜子门打开,找了找,“有料酒吗?是不是没料酒……” 闵嘉笙放下手里的东西,“我去问问梁堰秋。” 这下,就更尴尬了。 宽敞的一间厨房里,只有油滋滋滋的声音,和水龙头里哗哗的水声。 却是顾雨罗率先开口:“对不起。” 方萤疑惑。 顾雨罗把火关小了一些,“……初中的时候,我跟蒋西池说过你的坏话。” 方萤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顾雨罗会主动提起这件事——放在其他人身上,怕不是要当做黑历史一辈子讳莫如深。 方萤突然想逗她:“你说了什么?” “我说你会耽误他,拖他后腿,事实证明我错了。” “哦,”方萤笑了一下,“我知道,我听见了。” 顾雨罗惊讶地转过头来。 “我偷听到的,还在心里骂过你。” 顾雨罗不说话了。 “当然我骂你主要还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你英语口语大赛得了一等奖。” 顾雨罗闷声说:“……也不是我评的。” “还因为蒋西池背过你。” “……也不是我让他背的。” “所以没事了,”方萤笑看着她,“如果只是为了初中说的话,我原谅你了。” 顾雨罗顿了顿,“谢谢……从小到大,只有这一件事我做得不磊落,我难受了很久,一直想跟你道歉。” “那扯平了,你让我吃醋,我让你难受。”方萤看她一眼,“还有别的要说的吗?” “没了……” “那你赶紧翻一下,糊了……” 顾雨罗:“啊!” 梁堰秋已经闻着糊味溜进来了,“小顾,怎么了怎么了?起火了吗?你烧到没有……” 方萤:“……” “菜糊了而已,你慌什么?有料酒吗?” “哦哦,”梁堰秋没头苍蝇一样地转了一圈,“……料酒长什么样?” 顾雨罗把他一推:“……你快滚出去吧,碍事。” 方萤发自肺腑地感叹:“梁堰秋好烦。” 苦主顾雨罗更是深有同感:“好烦。” 闵嘉笙回厨房了,“谁好烦?” 在梁堰秋家消磨了一天,大家才各自离开,约定了等暑假的时候再聚。 分别前,梁堰秋又是嘱咐:“方萤,你一定要照顾一下我家小顾啊。” 顾雨罗:“谁需要照顾!” 方萤:“你问过顾雨罗意见了吗?”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梁堰秋嘿嘿笑:“你们相处这么和谐,那我就放心了。” 大家无言以对。 目送着方萤、蒋西池和闵嘉笙走了,梁堰秋才对顾雨罗说:“我送你回去吧。” 顾雨罗看着他,语气很淡,“……不想让我再多陪你一会儿吗?” 梁堰秋静了片刻,“也……也是想的。” 顾雨罗掏手机看了看时间,“还能待半小时。” 便转身往里走。 “小顾。” 梁堰秋牵住她手臂。 顾雨罗回头。 风拂过她的发丝,门口一盏廊灯,照得她目光清澈而明亮。 梁堰秋上前一步,手臂揽住她的腰。 低下头。 · 到家已经晚上九点点,两人都洗过澡,就到十点半了。 方萤在蒋西池卧室里待着玩游戏,玩了一会儿,就腻到一起。 正亲个没完,外面传来敲门声,两人赶紧分开,便听门外丁雨莲说:“萤萤,都几点了,该让西池睡觉了。” 蒋西池:“阿姨,没事的……我睡得晚。” 丁雨莲已打开了门,笑得很是慈爱:“得早点睡啊,晚睡对身体不好。” 蒋西池:“……嗯。” “萤萤,”丁雨莲看着方萤,“走,上楼去睡觉。” “哦……”方萤丢下掌机,看了蒋西池一眼,靸上拖鞋,慢慢吞吞地朝门口走去。 整个寒假,丁雨莲和吴应蓉严防死守,硬是没让他俩单独待在一起超过一小时。 一晃就到了新学期开学。 大一下学期课程增加,方萤这学期要开始学习刑法总论和国际公法,每一周都要完成案例分析报告,蒋西池除了基础物理学和费曼物理学之外,还要学习电磁学、光学,以及复变函数,每周还有基础物理实验课程。 于是,两个人周末进行得最频繁的活动,变成了——泡图书馆。 忙忙碌碌之中,度过了长久阴沉的早春,到了草长莺飞的日子。 然后便是四月蒋西池的生日。 蒋西池生日前后,更加忙得没影——在筹备一个方萤连名字都没听懂的比赛。但无论如何,他总会骑车过来跟她碰个头。 方萤有早课,掐着时间起床洗漱,跟闵嘉笙一块儿下了楼。 刚走出宿舍大楼,就看见宿舍楼前的花坛边坐着一道人影。 方萤吓了一跳,细看却是一惊,“阿池?” 蒋西池弓着腰坐着,听见声音,抬起头来。 闵嘉笙挠挠头,“那个,阿萤,我先走了,要给你带早餐吗?” “不用,你先去吧……” 闵嘉笙点头,转身走了。 蒋西池站起身来,方萤这才注意到他还穿着昨天的那身衣服,急忙走到他近前,“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蒋西池黑眼圈严重,神色有些疲惫,笑了笑,“昨晚见过你又被小组拉去通宵了,晚上下了课还得讨论,怕抽不出时间过来……我上午没课,见过你就回去睡觉了。” “你傻不傻。” “见了你才有精神,”蒋西池笑着张开手臂,“来给我抱下一下。” “不给。” 这么说着,却是上前一步一把将他抱着,“……你是瞎胡闹。” 她声音闷闷的。 蒋西池手臂合拢,“我回去了,你好好上课。” “你不要骑车,坐地铁吧。” “没骑车,我打车过来的。” 他嘴唇在她额头上蹭了蹭,紧跟着在她嘴唇上一碰,“好了,我走了。” 他下巴上冒出来了一点点青色的胡渣,方萤觉得稀奇,抬手摸了摸,又叮嘱道:“吃了早餐再睡,会舒服点。” 蒋西池点头:“好。” “以后忙起来和我说就行了,我过去找你是一样的。” “行,下次吧。” A大和C大已经很近了,但不是同校,总是会有诸多的不便,他们都在尽力克服。 方萤有时候也觉得奇怪,两个人从初一就开始腻在一起,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觉得厌。 “下周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都行。” “那我随便送了,到时候可不准嫌弃。” 蒋西池笑了,“别送我题库就行。” 又腻歪了一会儿,方萤眼看着快迟到了,才不得不将蒋西池松开。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突如其来的第二更,是为了跟大家说一件事。 ☆、第47章 第六个瞬间【小改】 四月, 整座城市开始飘梧桐絮,春夜里空气潮湿,混杂着浓烈的草木气息。 方萤上完最后一节课,戴上口罩, 和闵嘉笙一起在校门口和D大赶过来的顾雨罗汇合, 三人坐了辆出租车, 赶到了蒋西池定好的餐馆。 包厢里,蒋西池的同学围着圆桌已经坐下,正好剩下了三个位置。除了上次建模大赛的队长罗锦程, 还有几个当时同去的队员,细声细气的学姐聂雪松不在,多了另外一个生面孔。 蒋西池把两边的人都介绍了一下, 最后, 指着那生面孔说道:“苏怡悦,学姐,现在读大三。” 苏怡悦妆发精致,是所有女生里面穿着最入时的。 她一直在低着头滑手机,听见蒋西池的介绍,方才抬眼, 然而谁也没看,只看向方萤。近乎审视地将方萤打量一番,笑说:“今天总算见到了,学弟的小女朋友。” 方萤摸不准她这似真若假的笑容是什么意思,只是本能地觉得不舒服, 淡淡说道:“你好。” 很快开席。 大家都是同龄人,最初的拘谨之后就聊开了。闵嘉笙和苏怡悦还是单身,自然没少成为话题的焦点。 方萤挨着顾雨罗和蒋西池坐着,吃会儿菜,左边聊两句,右边聊两句。 方萤悄声问蒋西池:“聂雪松学姐今天怎么没来啊?” “她好像请假了,病假。” “生病了?” “具体不清楚,似乎是什么慢性疾病,听说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请假一次——她是张之敬教授的研究生。” “张之敬是谁?” 蒋西池无奈笑了笑,“上次跟你提过的,那个副院长。” “哦,向你递橄榄枝的那个。” 方萤闷着头吃了会儿菜,一抬头,忽发现对面苏怡悦正手托腮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方萤手肘轻轻碰了碰蒋西池,“你那个学姐看我干吗?看上我了?” 蒋西池脸上现出几分尴尬的神色,低声说:“一会儿跟你说。” 苏怡悦却是开口了,“你们两个只顾着自己聊天,是不是有点公然秀恩爱,大家都还单身呢。” 有人附和:“就是,进门就开始了。” 苏怡悦笑说:“让他俩分开坐,寿星今天太不负责了,都不管招待客人。” 蒋西池笑了笑,语气很淡:“我们从初中就坐一起,一直是这样,习惯了。” 方萤莫名窝火,却是笑看着苏怡悦,“学姐有什么需要招待的?我帮你?我看你饮料杯空了,要给你再添点儿吗?” 苏怡悦笑了笑,“怎么能麻烦你,蒋西池岂不是要心疼啦——我就是开个玩笑,你们也多参与大家的话题嘛。” 有人接了茬,“控诉”蒋西池这个人也太“妻管严”了:“……那天熬了通宵,我让西池跟我一块儿会宿舍睡觉,他说不,他得去C大见女朋友。哎哟,我真是被秀一脸,你俩感情也太好了……” “有什么问题吗?”埋头吃菜的闵嘉笙忽然开口。 大家目光纷纷转过去。 闵嘉笙笑了笑,“女朋友就是用来疼的呀。” 苏怡悦笑说:“倒不是说有什么问题,只是现在不是讲男女平等吗,为什么一定得是男方付出,尤其熬通宵这么累,是不是略有点不体贴了……” 闵嘉笙仍然微笑着,“你怎么知道阿萤没有付出?你知道他们交往的全部细节吗?再说啦,蒋西池也没说什么呢,怎么外人倒替他操心起来了。没有哪个女生,不希望自己男朋友时刻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吧?我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错——最后会陪着蒋西池一辈子的,生老病死不离不弃的,也只有阿萤啊。” 气氛凝滞了一霎。 苏怡悦笑说:“大家都在玩笑呢,不要这么较真嘛。” “啊……”闵嘉笙笑看着苏怡悦,“我比较笨,不太容易听出来玩笑和真话的区别,以为有谁对蒋西池和阿萤感情好这件事,有什么不满呢。” 谁都瞧出来气氛不对了。 有人打个哈哈,把这个话题岔了过去,“吃菜吃菜——这干锅的火怎么灭了,谁喊一下服务员。” 方萤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如果不是为了蒋西池的面子,在苏怡悦开口的时候就要发作了。 好在闵嘉笙绵里藏针。 蒋西池在桌子下面,握住了方萤的手,安抚似的用了一下力,“我和阿萤奔着结婚去的,我对她好理所应当。随便外人怎么说,虚名面子不重要。” 苏怡悦笑了笑,“不说这个了,怎么一个两个还都较真起来了,不是开玩笑的嘛。” 好好的一席饭,被苏怡悦这人搞得气氛十分尴尬。 蒋西池本来还安排了活动,也不再有心思,吃了个蛋糕也就准备散了——他原本就只想跟方萤一起过,不知道怎么生日被泄露出去了,室友还有社团的朋友非得一起凑热闹,推辞不过。 刚过九点,时间还早。 四个初中同学凑堆,一起找了个地方打牌。 大家从初中过来的,知根知底,玩起来更尽兴,方萤不愉快的心情也一扫而空。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蒋西池和方萤先把顾雨罗送回D大,再把闵嘉笙送回宿舍,两个人去了宿舍旁边的操场。 操场护栏网有一处破了一个一人高的洞,方萤带着蒋西池钻进去。 “……没有门吗?” “有啊,钻洞不觉得很刺激吗?有种做坏事的感觉。” 蒋西池:“……” 抄到操场边缘,从后门处上了观众席。 方萤这才把给礼物给蒋西池。 “能现在看吗?” “看吧。” 袋子拆开,一件薄外套,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 蒋西池把外套抖开,起身,穿上身试了试。 方萤帮他拉拉链,“还蛮合身的。” “嗯。”蒋西池低头看了看,“以后衣服都让你挑了。” 方萤嘻嘻一笑,忽然有点想捉弄他,但话没说出口,自己却有点不好意思了,低声,几不可闻地问道:“……内裤也帮你挑吗?” 蒋西池脸噌地烧起来,假装没听到,手忙脚乱去拆那个盒子。 里面是一枚耳钉,莫比乌斯环的形状。 “觉得很特别,”方萤踮脚,去摸他的耳垂,“你戴耳钉肯定好看。” “不了吧……” “怎么?” “……好娘。” 方萤瞪他,“这是偏见。” 蒋西池笑了,“好好好,你说了算。” 方萤把耳钉拿出来,指着莫比乌斯环,“没有起点,没有终点……” “然后呢?” 方萤摸摸鼻子,把头别过去,很是不好意思,“……就像我喜欢你。” 下一秒,就被蒋西池带进怀中。 声音贴着她耳朵,“我也喜欢你。” 静静抱了一会儿,方萤踮脚,主动去吻他。 蒋西池把盒子往口袋里一揣,两手搂住方萤的腰。 远处不知道有谁在吹陶笛,轻快悠远的节奏,一声声散入夜风之中。 很久,方萤退开,把头埋进蒋西池胸膛,声音里裹着很细微的颤抖,“阿池……” “……嗯。” “宿舍快关门了。” 蒋西池顿了顿,“嗯。” 谁也没说话。 胸膛处,她呼吸带起细微的热意。 很多念头闪过,许久,蒋西池却是说:“……我送你回宿舍。” 方萤一愣。 暗示得已经足够了,再明白的话,她无论如何也是说不出口的。 蒋西池把她手一牵,退开一些,提上装礼物的袋子,“走吧。” 方萤轻咬着唇,一声不吭地被蒋西池牵着,直到到了自己宿舍楼下。 “……你回去,你们宿舍肯定已经关门了。” 蒋西池有点儿避着她的目光,“……没事,让阿姨开门就行了。” 方萤沉默片刻,轻轻挣开了蒋西池的手,“……好吧,那你回去注意安全,到了发消息告诉我。” “嗯。” 方萤难掩失望,“……我上去了。” “嗯。” 方萤又在原地立了片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么。 最后,一咬牙转身朝门口走去了。 也没回头。 蒋西池一直看着她进了宿舍才转过身去,叹了口气。 闵嘉笙在洗手间洗衣服,瞧见方萤过来了,分外惊讶,“你……你回来睡了呀?” 方萤情绪很淡地应了一声。 “我那儿还有热水,你要吗?” 方萤往脸上浇了捧水,洗了把脸,声音沉闷地道了声谢。 闵嘉笙瞅她一眼,“和蒋西池吵架了?” 方萤摇头,“没。”关上了水龙头。 · 生日一过,蒋西池他们要参加的比赛,进入到了更加紧张的备战状态。 上次苏怡悦的话,到底是让方萤有些不舒服,回想了一下,也觉得自己似乎不够体贴,因此,这段时间蒋西池忙得昏天黑地的时候,她也就不让他过来了,自己骑车过去找他。 一来二去,和他们参赛队伍的人都混熟了。 方萤这才知道苏怡悦是他们这个队的队长,专业水平不算很高,但很有组织能力,人脉也广。 这天天阴,云压得很低,似乎要下雨。 方萤下午没课,吃过中饭以后给蒋西池打了个电话,说过去找他。 “我们下午要在实验室做环境参数模拟,我可能顾不上你,等结束了,我晚上过去找你。 “没关系,我正好过来你们物院图书馆自习。” 蒋西池沉吟片刻,“好,路上注意安全。” 方萤已对物院熟门熟路,去了就直接去学生自主实验室找人。 里面格外安静,难得一次没有碰上小组讨论。 方萤放轻脚步,踮脚在实验室里环视一圈,却是没看见蒋西池。 正要离开出去发消息,忽瞥见斜前方那张桌子那儿,苏怡悦正趴着睡觉——披着一件很眼熟的外套。 方萤疑心是错觉,往里走了两步,仔细一看。 真的是她送给蒋西池的生日礼物。 顷刻如被冰雪,却又怒火直冲。 按捺几次,最后还是静悄悄地离开了实验室,径直往一楼走去。下楼很快,踩得整栋楼似乎都在咚咚作响。 坐上地铁的时候,接到蒋西池的电话,问她到了没有。 “没,”方萤语气没绷住,“今天不来了,有事。” 那边沉默一霎,“怎么了?” “没事……你先忙吧,我事忙完了联系你。”方萤直接把电话挂了。 到了C大,回宿舍的路上,方萤又有些懊恼,自己是不是有点太“作”了。 在走廊上,方萤和闵嘉笙迎头碰上。 闵嘉笙正要去自习,急忙停住脚步,“阿萤,有件事你知道吗?” “嗯?” 闵嘉笙看着她,有些吞吞吐吐,“你跟蒋西池一贯互相坦诚的,他应该跟你说过,如果说过了,我就不多事了。” “你说。” “去年刚开学,蒋西池就被一个社团的学姐告白这件事,你知道吗?” “嗯,我室友跟我提过。” “那个学姐,”闵嘉笙仍有些犹豫,观察着方萤的神情,“……就是上次生日会上那个苏怡悦。” 方萤愣住。 “……蒋西池没跟你交代?” 方萤不吭声。 闵嘉笙忙说:“你问问蒋西池,我觉他应该不是故意要请苏怡悦的,他肯定不是这种人。” 方萤两手揣进兜里,忽然转身。 “阿萤!你去哪儿?” “跑步。” 闵嘉笙一愣,“外面在下雨啊!” 方萤恍若未闻,大步朝楼梯口走去,又踩着楼梯,噔噔噔地下了楼。 闵嘉笙不放心,赶紧跟上去。 方萤走得飞快,真是往操场去的。却见她从那个护栏网的洞里钻进去,把外套帽子拉起来,往头上一盖,便冲进了细雨之中。 “阿萤!” 闵嘉笙也跟着跑了过去,在跑道旁边把伞撑了起来,“……阿萤!你别跑了!淋湿了会感冒!” 雨雾弥散,天色灰白。 一圈,两圈,三圈,到第四圈…… 方萤终于停了下来,到她跟前,直接把外套脱了,擦了擦脸上的汗。 “没事,我信他。” “阿萤……” “走吧。” 她提着外套,往出口去。 闵嘉笙飞快跟上前,想把伞给她撑上,“阿萤,你去跟蒋西池聊一聊。” 方萤脚步很快,还是那句话,“我信他。” · 这之后,方萤仍是如往常一样去找蒋西池。 心里却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个疙瘩,阻止她把这个疙瘩坦诚讲出来的主要原因,是蒋西池生日那天假意不懂她的暗示,拒绝她这件事,始终像根刺扎在她心里——既然去年去邻市,他就有这个想法了,为什么这次却故意拒绝了? 她一贯是有话直说的性格,但那天蒋西池的拒绝,却让她分外的难堪。 平时再怎么洒脱,可她毕竟也是女生。 面子上挂不住。 四月下旬,刑法总论做了一次随堂测验。 方萤心里有事,学习也受到了一些影响,成绩不太如意,心情就更烦闷了。 蒋西池明天就要比赛,已经跟着队伍出发去了帝都。 晚上方萤给蒋西池打电话,听见那端苏怡悦夸张的笑声,心里越发像是扎了一根刺。 “蒋西池,问你一个问题。”她自己都没觉察到,自己连名带姓地叫了他名字。 “嗯?” 方萤背靠着走廊尽头的窗户,“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够体贴。” “没有。” “我说过如果太晚了,你可以不用来看我的。” “你说过。” “是你自己坚持要来的。” 蒋西池沉默了一霎,“……你不想让我去?” 方萤烦躁地挠了挠头,“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你准备比赛吧,早点休息。” 没让蒋西池多说什么,她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走廊里空空荡荡的,隐约从两侧的宿舍里传来笑声。 方萤发了会儿呆。 手机震动起来,蒋西池打来的。 她没接,怕自己口不择言,会赌气说出什么让彼此产生误会的话,直接去了条短信,说自己已经睡了。 · 随堂考试惨败,接下来一周,方萤不得不把前一阵分神的时间给补回来。 蒋西池比赛回来了,他们团队得了一等奖,还上了报纸。那项大赛规格很高,具体的方萤也不清楚。她抽空?了一眼人人网上转载的照片,蒋西池站在队伍最旁边,作为队长明明应该站在正中的苏怡悦却挨着蒋西池站着。 这让她心里极度得不舒服。 然而,整整一周,已经回了学校的蒋西池,还是忙得不见人影。 方萤已经有点不敢去问他在忙什么了,他说忙,她就让他先忙,不用担心。 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挺晚了,今天别过来了。 蒋西池还是会过来,然而见上一面,说不上几句话就走。 方萤心里愧疚,第二天就会主动过去找蒋西池。 那时候的承诺,渐渐居然有了一点你来我往还债般的负担感。 这让方萤格外的无所适从,又不知道怎么去改变。 周五晚上,方萤在图书馆自习。 春季多雨,下得悄没征兆。 图书馆要关门了,方萤方才离开,一出门便是雨水兜头。 她正要给闵嘉笙打个电话,忽瞧见黑暗里一道人影,踏着地上的积水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她看一眼就能认出来,是蒋西池。 到近前,蒋西池喘了口气,把伞倾斜过去,“明天有课吗?” “明天周六啊。” “哦,我都忘了……”蒋西池将她手臂一抓,“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到了就知道。” “阿池……” 蒋西池不由分说,“走吧,到了再说。” 他大约跑得很急,肩上淋湿了一片,身上微微的热气混合了雨水的潮湿。 蒋西池带着她,深一脚浅一脚从学校西门出去,步行了七八分钟,到了一个住宅小区。 树影沉沉,春雨潇潇声,她被他牵着,心里有一种久违的平静。 七拐八拐,进了一栋居民楼电梯。 蒋西池把收起来的伞一捏,按了一个“9”。 电梯停在九楼,方萤被蒋西池牵着走出去,停在902门口。 他把伞递给方萤,摸了摸口袋,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门,抬手按开了门边的开关。 白光倾泻而下。 干净整洁的一间小客厅,靠门的墙边放着鞋架,摆放了两双拖鞋。 方萤愣住了。 蒋西池把拖鞋递给她,“进来吧。” 方萤晕晕乎乎地,被蒋西池带进了屋,又去看小厨房,卫生间和卧室。 最后,又回到了客厅,蒋西池指着沙发和茶几向她继续介绍:“面积不大,但是我们两个人住应该够了,家具是房东留下的,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可以换……” 方萤已经有点儿跟不上了,“……你等一下。” 蒋西池低头看她,“嗯?” “这是你租的?” “嗯。那个比赛有奖金,很高,我们每人分了一点……” “你这周就是在……” “找房看房。” 方萤眼前有雾气层层泛起,“……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没把握一定能拿一等奖,怕你白高兴一场。” 方萤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带着哭腔骂道:“……王八蛋。” 蒋西池笑了笑。 方萤扑过去抱住他,“……我以为……” “以为什么?” 方萤摇头。 到此刻,所有的小情绪都不复存在了。她相信蒋西池,绝不会做任何让她不开心的事。 蒋西池按着她的背,有些疲累,却觉得心满意足,“……以后不用跑来跑去了。” “……我不怕累的,只是怕你累。” “和你住在一起才觉得安心。” “……王八蛋。”她骂完一句,不解气,抬头就去咬他的唇。 “嘶……”蒋西池推她脑袋,“真咬啊。” “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想让你直接看到结果。” “别耍帅。” 蒋西池笑了笑。 四目相投。 在一种微妙的沉默之中,蒋西池伸手,碰了碰方萤的脸颊。 明明不冷,方萤却在他手指碰上的一瞬间,轻颤了一下。 心里一种忐忑的预感。 蒋西池喊了一声“阿萤”,低下头去,碰了碰她的唇。 起初只是碰了一下,渐而加深。 方萤仿佛有气,把这段时间郁结的心情都发泄出来,拼了命地去纠缠。 外面雨声渐大,敲打着玻璃窗。 蒋西池呼吸急促,把好像生气得要吃掉他一样的方萤稍微扯开一些,喘了口气,“还有……” 方萤看着他。 “有件事,我要解释一下,”蒋西池看着她的眼睛,沉声说道,“那次,去邻市比赛那次,在酒店,真的是临时起意。我生日那天,不是故意的……我考虑了很久,不想……不想让你以后回想起来,我们第一次是在宾馆……” 方萤张了张口,然而蒋西池没让她说话,手掌在她腰上一用力,让她再靠近一步,直到无法再近,低头便直接便吻下去,“……阿萤,我不管了……” 方萤身体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不说话,伸手紧搂住他后颈。 她声音颤抖地说:“……那就不要管了。” “……阿萤。” 方萤快听不见自己声音,胸膛里潮水上涌一般的,又疼又涨。 “嗯……” 这一声的尾音仿佛带着一个小小的钩子,让蒋西池的思绪彻底乱了。 · 雨水噼里啪啦敲打着窗户,夜色之中树影婆娑,狂摇不止。 他们把初见初识,相知相爱……这些年的珍惜与渴望,一次性引爆。 颤栗的渴求与好奇之中,诚惶诚恐地探索着,又索求着。 ……直到融为一体。 作者有话要说:  4000字免费赠送给大家的车。 微博关注“明开夜合盒子”,私信“春十和谐”(十个瞬间的十,不是+号,别看错了),将会自动回复给你。切记:一定要关注我,不然可能会出现看不到的情况。 ☆、第48章 事后 雨还在下, 世界却安静下来。 他们挤在狭窄的沙发里,肌肤相贴,呼吸一深,一浅。 蒋西池伸出手指, 把她额头上被汗水濡湿的头发往上一捋, 嘴唇碰上去亲她一下, “……还疼吗?” 痛的感觉已经很钝了,“还好。” “去洗个澡?” 方萤眨了一下眼,看着蒋西池近在咫尺的脸, “……一起洗吗?” 结束之后,害羞的情绪再度占领高地,蒋西池微微别过眼, “……这就不了吧。” 方萤暂时不想动, “……你是什么时候准备的……那个。” “傍晚买日用品的时候,顺便……” 方萤回想了一下,“你去厨房,是拿……” “……嗯。” “你还顺便洗了手……” “嗯……”怕方萤误会,蒋西池赶紧解释,“要碰你……所以洗了一下。” 一切发生的稀里糊涂, 方萤仍然充满了无限的好奇。 她手往下,碰了碰。是半硬的。 “不是说……会软吗?” “不会完全……” “……我能看一下吗?”方萤看着他。 明明是不好意思的,但偏偏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口。她看蒋西池目光别过去,又低声说:“我想看一下……” 蒋西池没表态,她便直接推着他肩膀, 坐起身来。 手握住,不能完全地合拢。 方萤简直倒吸了一口气,虽然已经是发生了,可她还是没法想象,这样巨大的东西,到底是怎么…… 她去看蒋西池。 蒋西池瞟着旁边,没看他。 方萤促狭地往他腿上一坐,搂住他的肩背,“……你刚刚都不害羞的。” “……” “你记得你说了什么吗?” 蒋西池推她的脸,“……别说了。” “你记得你最后说了什么吗?” “……” 蒋西池:“……” “阿池……”方萤身体压在他身上,“……我很好奇哦。” “好奇什么?” 方萤把他脑袋扳过来,一定要让他看着自己,“你到底……看了多少小电影啊?” 蒋西池:“……” 方萤凑到他耳畔,笑得十分的坏,“爽不爽……这种话,你跟谁学的呀?” 蒋西池:“……” 伸手把她往外推了推,“你洗不洗?不洗我去洗了……” “别想跑,”方萤一把把他箍住,“问题都没交代完!” 蒋西池无奈:“饶了我吧……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说了什么……” 方萤咯咯笑,“我复述给你听啊……” 蒋西池一把捂住她的嘴,“你也就现在逞能,刚刚呢?” 方萤眨了一下眼,声音含糊,“刚刚我没经验啊……” “我也没经验。” “你看过教材,”方萤正色,“……很多。” 蒋西池:“……” 方萤:“下次带我看,一起学习,一起进步。” 蒋西池简直拿她没办法:“……你能有点女生的样子吗?” 方萤嘻嘻一笑。 蒋西池伸手抱着她,怕她冷,又箍得紧了一些,再问:“……还疼吗?” 方萤摇头。 “先去洗澡,我把空调打开。” “再抱一下。” 蒋西池便不动了。 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畔,方萤轻声问:“阿池,你喜欢我吗?” 心里是柔软的。 刚刚她疼成那样,哭成那样,却咬着牙不喊疼。 信任他,所以想交付给他。 他渴望了那么久,有点急躁,有点不得章法。 只是想跟她更近。 怎么会不喜欢。 已经喜欢到,仅仅“喜欢”这两个字难以表达了。 “阿萤。”蒋西池偏头碰了碰她温热的耳垂。 “嗯?” “等我二十二岁,生日那天,我们就去领证。” “……好。” 静静地抱了很久,方萤终于决定先去洗个澡。出过汗,下面也黏糊糊的难受。 蒋西池把长裤捞起来套上,拾起地上方萤的衣服递过去,“……没干净的,将就一下吧。” “我穿你的……” 蒋西池看着她。 “内裤脏了……我不想穿。” 方萤套上蒋西池的T恤,下摆长,盖过了臀部。 她裸.身穿着自己的衣服。 这一个认知,让蒋西池脸又热起来。 方萤准备往浴室去,又想到什么,凑近蒋西池,搂住他的腰,轻声问:“阿池……” “嗯?” “我的胸,是不是很小……” 蒋西池:“……” 方萤看他憋红了脸,没吭声,叹口气,“哎。光顾着长个了……” 方萤走去浴室,刚把花洒取下,听见敲门声。 蒋西池把沐浴露和干毛巾递进来,“忘了。” 门开了一条缝,方萤接过来。 蒋西池目光看向别处,“还有……我喜欢。” 喜欢?喜欢什么? 蒋西池已经转身走了,脚步向着客厅而去。 方萤这才反应过来。 我的胸,是不是很小? ——我喜欢。 她不知怎么脸就烧起来。 ……真想打死这个闷骚鬼。 轮流洗过澡,方萤穿着蒋西池的宽大的T恤,在屋里晃了一圈。 这套房子小归小,但卧室外面有阳台。 蒋西池跟在她身后,把阳台灯关了。 “诶?” “你……”蒋西池扫她一眼,“开着灯,对面会看见。” “我穿着衣服啊。” 蒋西池不理她,指着雨中黑黢黢的阳台一角,“可以放个吊椅,种两盆花。” “让阮爷爷给我们参谋。” “是外公。”蒋西池正色,“以后跟着我叫外公。” 方萤:“……我还没嫁给你呢!” “迟早的事。” 轻描淡写又理所当然,好像在说E=mc一样。(E=mc,爱因斯坦质能方程,又即能量守恒定律。) 里里外外逛了一圈,方萤十分满意,却不得不提起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房租,是不是很贵?” “还好……我暑假可能还得做家教。” “我也一起。” 蒋西池把门窗关好,“到下学期拿奖学金就好了。” 新租的房子,床品都还没买——蒋西池是准备让方萤来挑的。 客厅里开了空调,又已是四月末,不至于太冷,他们便准备今晚就在沙发上挤一晚。 蒋西池把两张沙发并到一起。方萤去浴室了,不知道在做什么。 等客厅这边“床”组合好了,方萤也从浴室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两条湿漉漉的内裤。 蒋西池:“……你怎么帮我洗了。” “没事啊,”方萤笑看他一眼,“我不嫌弃你的。” 蒋西池跟着她走去卧室,看她把内裤搭在晾衣架上。 方萤:“……我觉得明天干不了。” “……我也觉得。” “不应该洗的,将就还能穿。” 蒋西池一顿,“……我有办法。” 两条内裤,一条白的,一条黑的,孤零零挂在晾衣架上。 晾衣架支在了客厅,上面空调哼哧哼哧地吹着热气。 方萤:“……你真机智!” “……” 两个人,又在浴室挤着刷过了牙,回到了客厅。 等躺下的时候,那种不好意思的感觉又回来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看了片刻,都不约而同地别过了目光。 片刻,长裤里面什么也没穿的蒋西池,把T恤里面什么也没穿的方萤揽进怀里。 不看着脸,似乎好了一些。 方萤手搭在他背上,“我问你一个问题。” “嗯。” “你为什么要把我送你的外套给苏怡悦穿?” 蒋西池诧异,“什么时候?” “那次我去找你,你说你要做什么环境,什么参数,什么模拟。我到了你没在,苏怡悦穿着我送你的衣服,趴着睡觉。” 蒋西池绞尽脑汁想了半晌,“……我真不记得有这回事,我中途离开实验室去了趟资料室,回去的时候,苏怡悦是醒着的。” 方萤撇撇嘴,“那她偷穿你衣服……” 蒋西池也觉得极不舒服,他本就是领域意识极强的人。 “……衣服你不要穿了,扔掉我给你买新的。” “好。” 片刻,蒋西池反应过来问题的实质,“……都过去大半个月了,你现在才问?” 方萤:“……” “自己一个人憋着?” 方萤不吭声。 “……”蒋西池把她往自己怀里钻的脑袋扳上来,“一个人生闷气?” “……她跟你表白,你还邀请她去参加你生日。” “我没邀请,她自己凑上来的,跟她有合作项目,我总不能说,你别来……” 这道理,方萤是懂的,觉得委屈也是真的。 声音沉闷地说:“……还是当小孩子好,不高兴就直接绝交,大人的世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规矩。” 蒋西池手臂收拢,将她抱得更紧,“……在我这儿,你可以永远当小孩子。” 方萤激动:“真的吗?那我也可以骂脏话吗?” “……” 她毁气氛的能力真是一等一。 蒋西池酝酿了半天,才又接着说,“……还有,我从来不觉得你不体贴,我就喜欢原原本本的你,别委屈自己去做什么改变了。” “……我脾气不好。” “第一天见你就知道了。” 倚着摩托车,流利地骂着他这辈子、下辈子都说不出口的脏话,把对面的人气得要跟她拼命。 可他偏偏就对这样的她上了心。 方萤笑了。 “不管是理论上,还是实际上,我不可能跟其他女人有什么瓜葛。” “嗯?” 蒋西池腰往她那儿靠了一下,让她明明白白感觉到自己又起了反应。 “……别的女人不行,”蒋西池声音很低,贴着她耳廓,呼吸带着气流钻入她耳朵里,“……只有你才能让我硬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情话高手蒋西池。 ☆、第49章 事后×2 方萤顿时从脸颊红到脖子根, “……你好流氓。” 蒋西池正色:“我在陈述事实。” 那里枪戟似的抵着大腿,方萤避也避不开,“……你,还, 还要吗?” 蒋西池摇头, “不。跟你说会儿话。” 方萤正要说是的两个人好久没见了, 蒋西池一句话把她堵回去:“……以后机会多的是。” 方萤:“……你变了,蒋西池。” 蒋西池:“……”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空调运作的声音, 盖过了窗外面的雨声,室内温暖且明亮。 “阿池,我觉得好像回到了高中。” “嗯。” 那时候下了晚自习, 方萤也还是会去蒋西池房间里赖一会儿, 虽然很快就会被巡查督导的丁雨莲给喊出来。 蒋西池嘴唇碰了碰她的,要退开时,她却把手臂攀上来加深了这个吻。 他刚刚尝到了前所未有的滋味,这会儿一被撩.拨,下方就涨得难受,也没克制, 一手扶着方萤的腰,一手伸进衣服里面,轻轻摩挲着她光滑的皮肤。 ——她穿着自己衣服这件事,始终强烈地刺激着他。 在这种时候,几乎很难停下。 坐了起来, 蒋西池头埋在方萤胸前。 方萤手指轻抚着他的发根,微颤着声音喊他“阿池”,像是个很难拒绝的邀请。 于是,再一次的。 漫长,细致,而温柔。 夜已经悄没声息地过了十二点。再去简单冲个澡,回到沙发上躺下。 这回,轮到蒋西池逗方萤了,“……你最后说了什么?” 方萤踢他,“你管我说了什么,你照办不就行了!” 蒋西池笑出声,“我没照办?” 方萤“哼”一声,不说话,脸却烧起来。 最后的时候,她手指扣在蒋西池背上,难以忍受地求他“快一点”,“再重一点”。 “完蛋了。”方萤侧躺着,拿手臂挡住脸。 “怎么?” “以后……跟你住在一起,我们根本没法好好学习。” 蒋西池严肃承诺:“我会克制的。” “可我做不到啊。” 蒋西池:“……” 方萤笑着说:“你能抵御诱惑,六根清净吗,小师傅?” 她把手拿开,凑过去,妖里妖气地舔了一下蒋西池的唇角。 蒋西池:“……” 秒硬。 蒋西池不为所动,伸手去推她,“睡觉,很晚了。” 方萤脚缠着他的腿,“睡不着。你给我讲一讲物理?” 蒋西池清一清嗓,“好。” 方萤瞪大眼睛,“……你真准备讲啊?” “管你说什么,我照办就行了。” 方萤:“……” 蒋西池把她爪子抓过来合进怀里,“睡吧。” “你困了?” “我有一点。” 方萤点头,“晚安。” “晚安。” 拥在一起,迎接于他们而言,极有意义的一天之后的日出。 · 然而日出之后,相依相拥的场景,已然是另外一番场景。 方萤紧挨着沙发靠背,腿斜横在蒋西池身上。蒋西池也没抱着她了,笔直地仰躺着。 ……说不清楚是睡到什么变换了睡姿。 蒋西池先醒的,把方萤搁在自己身上的腿轻轻往里推。 看她似乎要醒,立时停下动作。 侧头看着她,伸手抓了一缕她的头发,捏在指间。 她头发已经过肩了,软而柔顺。 他骤然响起那年除夕,她拿着一把剪刀绞断了头发,说长发被人揪住了也疼。 一时间心绪复杂,即使过了这么多年,那一幕仍然会让他心脏紧缩不已。 方萤鼻腔里“嗯”了一声,眼皮一动,皱了皱脸,缓缓地睁开眼睛,打了个呵欠。 呆滞片刻,目光方才缓缓聚焦。 和蒋西池的视线对上。 昨晚那些纠缠的画面,顷刻间纷纷涌进脑海之中,两人几乎同时移开了目光。 尴尬,而后是混合了甜蜜的羞赧。 “……早啊。” “……早。” 天光大亮的时候,人的羞耻心便全部回笼。 两个人你看天上我看地下地僵持一会儿,蒋西池从沙发上爬起来,“我先去洗漱。” 留给方萤一个镇定自若的背影。 方萤脸发烫,缓了好半会儿才好。起身走去晾衣架那儿,把自己已经被空调吹干的内裤拿下来,瞅了一眼紧闭的浴室门,飞快地套上。 又依次穿回了自己的衣服。 蒋西池洗漱出来,看到就是方萤一副已经穿戴整齐的模样。 ——就剩下他一个人尴尬了。 好在方萤根本不好意思往他身上瞟,说了句“那我去洗”,就闷着头往浴室去了。 蒋西池在穿衣服的时候,发了会儿呆。 等猛的发现自己又起了反应的时候,才发觉也没想别的,就两个念头反复交织: 内裤是阿萤帮我洗的。 T恤是阿萤没穿衣服穿过的。 他又觉得羞耻,又没法克制,立在那儿食髓知味地回味了一下。 而后朝着浴室里喊了一声:“我下去买点东西。” 方萤洗漱完毕,蒋西池已经把早餐买回来了。 两个人一边吃早餐,一边你说一句“今天天气不错”,我说一句“作业还没写完”,然后又忍不住去偷瞄对方。 发觉对方视线要转过来时,又赶紧移开。 两人计划着,先各自回宿舍收拾一下基本常用的东西,搬过来再筹备往房子里添置。 当然,当务之急,是买床上四件套。 吃过早饭,两个人公事公办地这样计划完毕,蒋西池大门和房门的钥匙都分给了方萤,准备分头行动。 方萤严肃道:“那我先回趟宿舍。” 蒋西池更严肃:“我也回宿舍,中午在这儿汇合。” 像两个交代接头任务的革.命同志。 一起走到门口,换鞋。 方萤谦让,“你先走。” 蒋西池:“你先走。” 两个人,沉默地注视着。 只是一霎,蒋西池把钥匙往口袋里一揣,擭住方萤手臂,就往门板上一按,低头便去吻她。 老这么尴尬着,也不是回事。 方萤微微踮脚勾住他脖子,激烈地回应着。 许久,退开些许。 “阿池,我们……” 蒋西池把她脑袋按进怀里,很有点儿英勇就/义的气势,“……睡了。” 让他大白天的说这样的话,比让他考第二名还要难。 方萤哈哈大笑。 “笑什么。” “你好文明哦。” 蒋西池特别害怕从她嘴里蹦出一些比“睡了”不文明多的陈述,提前一步低头把她嘴堵住。 等再出门的时候,终于没再那样尴尬了。 蒋西池牵着她的手,两个人走到了路口处,各自分开。 小区在两所学校之间,离C大近点儿,离A大远一点儿,但总体而言都不算远。 方萤回到宿舍。 “阿萤。” 方萤顿住脚步,转头一看,闵嘉笙从隔壁宿舍探出头来。 闵嘉笙笑说:“早啊。” “早。” 闵嘉笙将她打量一眼,脸上仍是带着笑意,“以后你不回宿舍的话,跟你室友说一声呀,免得她们担心。” “哦……我以后注意。”方萤顿了一下,还是觉得有必要跟闵嘉笙坦诚自己是个重色轻友的混蛋,“那个,嘉笙……我以后不在学校住了。” 闵嘉笙愣了一下。 “蒋西池,租了房子,所以……” 闵嘉笙沉默一霎,又笑起来,“你们疙瘩解开了?太好了。” “房子收拾好了,请你去吃饭。” “好呀。” “以后,”方萤摸了摸鼻子,“以后早上不能跟你一起去上课了,不过中饭我可能在学校吃的多。” “没关系,”闵嘉笙笑了笑,“你跟蒋西池不要吵架,就比什么都好了。” 方萤把日常要穿的衣服和日用品,零零碎碎地收拾进了一个行李箱,加上电脑、课本……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个人搬过去还有点困难。 闵嘉笙主动提议过来帮忙,方萤看她小身板也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只让她帮忙提着拉杆箱,再拎一个笔记本。 到了门口,闵嘉笙却无论如何不肯进去。 “喝杯水再走啊。” 闵嘉笙立在门外,视线一点也不往里去,笑说:“等你们收拾好了我再过来吧,我跟室友约了一起吃中饭,我先回去了。” 方萤挽留不过,“那你知道路吧?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这么近我不至于迷路的。” 闵嘉笙离开后没多久,蒋西池也回来了,两只行李箱,都是死沉。 他往客厅里看一眼,“……你一人搬过来的?” “没,嘉笙帮了一下忙。” 方萤把箱子打开收拾东西,“撇下她一个人,心里有点愧疚。” 她抬头看了看蒋西池,“你们那个队长,罗锦程有女朋友了吗?” “聂学姐喜欢他,你看不出来?” 方萤回想了一下,似乎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片刻,又自己摇头把这个念头给否决了,“嘉笙的性格,肯定不喜欢别人对她的事情指手画脚。算了,我只能愧对她了——请她吃大餐弥补吧。” 蒋西池在一旁忍俊不禁,“你们女生的友情真是微妙。” 两人草草收拾了一下,准备吃中饭。 “想吃什么?” 大眼瞪小眼,都被这个亘古不变的难题给难住了。 蒋西池起身,捞起钥匙,“出去逛一逛吧,看看附近有什么吃的。” 到楼下,方萤问蒋西池,“你自行车呢,在学校吗?” “昨天骑过来了。” “骑车吧,载我。” 方萤自然而然地坐上后座,自然而然地搂住蒋西池的腰。 “坐好了——” 一磴,车子溜出去。 宿雨已歇,天空湛蓝无云。 微凉的风略过耳畔,声音一下就被吹远了。 “阿池,我们是不是,正式同居了?” “……嗯。”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夜二次蒋西池。 · 沉迷日常发糖无法自拔,都懒得走剧情了。 ☆、第50章 开导 春季校辩论大赛进行得如火如荼, 三十六支院系队伍捉对厮杀, 两周一场,最后的四强赛和冠军赛在五月举行。 法院出赛的是大二和大三的学生, 但方萤和闵嘉笙也不能放松, 得给学长学姐当陪练,每周都要打队内陪练赛。 法院这一次有心重回冠军宝座, 参赛队员能翘的课都翘了,昏天黑地地排练。 四强赛前,方萤和闵嘉笙又跟着打了一次陪练。 打完, 边瑜总结陪练赛情况。 “立论和驳辩问题都不大,自由辩和结辩……”边瑜顿了顿, 看向四辩辩手龚敏,“你们自己觉得, 这水平四强赛能胜出吗?” 龚敏:“师兄直接总结问题吧,我们能不能进入半决赛,也要看对手水平……” …… 方萤是个只享受比赛过程,不太喜欢抠细节的人,她打四辩经常不按常理出牌, 准备的串词用得少,临场发挥得多。 这时候边瑜在逐一点评这里那里不好的时候,她埋着头,偷偷在和蒋西池发短信。 “快了,这边废话完我就回来。” 蒋西池:“……你认真听,别被抓到了。” 方萤:“芒果别吃完了, 给我留一点。” 蒋西池:“没吃,等你回来。” …… “方萤。” 方萤正你来我往地和蒋西池聊得起劲,忽然被点名,急忙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揣,抬头。 边瑜和龚敏都看着她。 “学长,什么事?” 边瑜:“你说说看,你对龚敏的结辩有什么感想?” 方萤愣了一下。 边瑜欣赏她的辩论才华,总想找机会抬她一手。可边瑜自己都不知道,队里早对他这个“前朝功臣”心生不满了——在辩论这一点上,他其实是个很纯粹的人,喜欢打比赛,也喜欢赢比赛。 但法院辩论队发展了这些年,已经不是当年边瑜所在的,没有章法但有锐气的辩论队了。 方萤谨慎地斟酌措辞,“……我觉得还不错啊。” 龚敏语气不善,“师兄让你说,你就直说,别扯这种虚头巴脑的。” 方萤瞬间被气笑了。 龚敏对她的不满不是一天两天的,从她赢了新生赛,在其后的练习赛中,越来越展现出突出的总结陈词能力开始,便没少在队内训练的时候出言打压,说得最多的,当然是说方萤的打法犀利归犀利,但毕竟欠缺经验,不够稳妥成熟。 方萤一贯回避跟她正面起争执,都是随口应承“学姐说得好”,“学姐有道理”。 “学姐,我一没经验二没阅历,我能怎么说?数着点夸一遍吗?这就不是务虚了?” 闵嘉笙暗暗扯了一下方萤的衣袖。 方萤也怕自己待下去真要跟人吵起来,直接把放在桌屉里的书包一扯,“……我有点事,请假先回去了。” 她把书包往背上一挎,刚走出两步,听见背后龚敏语带讥讽:“现在的小孩,真的是越来越目中无人了。” 有人压低了声音出声制止。 方萤却是没理她,很没所谓地笑了笑,径直走了。 到楼梯口,身后传来闵嘉笙的声音。 方萤转头一看,边瑜和闵嘉笙一块儿出来了。 “怎么了,会不开了?” 边瑜也有气,很是无奈,“怎么开?一群人自我感觉良好得不行,估计以为下周的比赛,文院和新传都能斩于马下吧。” 方萤笑了。 闵嘉笙说:“边学长说请我们吃宵夜。” 边瑜:“……我说了吗?” “现在说啊。” 边瑜哈哈大笑,“行,走吧,校门口吃宵夜去。” “你们别这样,”方萤想逃,“蒋西池等我回去吃芒果呢。” 闵嘉笙一把抓住她手臂,“那把蒋西池也叫出来。” “他不吃烧烤的。” “那他看我们吃。” 方萤:“……” 三人到了校门口,东西都点好了,等蒋西池过来。 边瑜先筛了杯啤酒,喝了两口,长吁短叹,“……我在辩论队的那四年,法院三连冠。” 闵嘉笙:“……学长,好汉不提当年勇。” 边瑜笑了,也自觉凄凉,闷头喝了两口酒。 方萤剥着盐水花生,一粒一粒往嘴里送,“你就是太较真了,学我,玩一玩,得失心没那么重不就好了。” “我跟你不一样。” “嗯,你是辩论起家的,法院辩论队因为你而声名鹊起……所以你偶像包袱重呗。” 边瑜给噎得说不出话来。 方萤笑说:“秦王扫**,以为能传万世,结果秦二世而亡。胜败兴衰都有规律,你都读研了,早就不是队长,还操心本科这一堆拖油瓶干什么?你见过哪个妄想干政的太上皇日子过得好的?” 边瑜:“……” 方萤看着他,“没人敢跟你说这些话吧?” 边瑜咂了口酒,沉默一霎,却是笑了,“……真没有,你不说,我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在队里这么的讨人嫌了。” “大家都奉承你呗。” 边瑜看向闵嘉笙,“方萤一直这性格吗?” 闵嘉笙微笑,“对呀。” “一直安稳活到今天没别人打死?” “打不过她的,”闵嘉笙抿嘴而笑,“打得过她也打不过蒋西池。” 边瑜:“……” 没一会儿,蒋西池来了。 把自行车停在一旁,到方萤给她预留的位上坐下。 他洗过澡了,身上一股沐浴露的清香。 方萤自然而然地帮他倒啤酒,又问他吃不吃东西。 “不吃。” “吃点儿花生。”抬手,把刚刚剥出来的花生米,直接塞进他嘴里。 对面的边瑜和闵嘉笙:“……” 蒋西池这才注意到边瑜也在,不冷不热地打了个招呼。 边瑜苦笑,“蒋同学,我发现了,方萤这样的人,一般男生还真降不住。放心,我对她早没有想法了。” 蒋西池把这话当夸奖,看一眼方萤,举杯,跟边瑜碰了一下。 边瑜颇为感慨,“我看这回法院进半决赛,悬。” “又操心上了,”方萤手上不停,继续剥着花生,自己吃两粒,递给蒋西池两粒,“你就这么闲?我看其他最佳辩手早去上电视捞钱了,怎么就你还跟我们一群菜鸡死磕。” “跟完今年的校赛,我就去捞钱了——你跟嘉笙还是留在队里发挥余热啊,尤其是你,方萤,到大二你就能上正式比赛了,到时候得靠你力挽狂澜。” 方萤却是不以为然,“学长,你觉得打多了有意思吗?都是那些套路,一堆案例砸下去,看起来气势唬人。但逻辑一细想,很多都是诡辩。我不做任何承诺,不开心了,我是一定会走的。” 闵嘉笙笑说:“阿萤走,我也走。” 边瑜:“……别这样。” 闵嘉笙鼓励他:“看开点。” 方萤:“看开点。” 吃完,大家各自散了。 边瑜不住学校,出门去乘公交车。 闵嘉笙准备坐校园巴士,刚要走,手机一振。她掏出看一眼,脸色一变,犹豫地看一眼方萤,“阿萤……你能陪我到宿舍门口吗?” “怎么了?” “有个人在追我,公选课上认识的……说要给我送夜宵。” 方萤神色一凝,“纠缠你?” “也……也不算吧。” “这还不算?”当即把闵嘉笙手臂一挽,“走,我们去给你撑腰。” 都了女生宿舍楼下,果然看见有个男生,提着只塑料袋在大门口徘徊。 方萤径直走到他跟前,“找嘉笙的?” 男生吓一跳,不自觉地退后一步,“对,对对……” “大半夜的,不合适吧,嘉笙都说了不用了,你听不懂中文?” 男生面皮涨红。 回来路上,方萤已经听闵嘉笙说了,这男生好像听不进她的话,不管她怎么严词拒绝,他都先应承下来,再固执己见,甚至还说她的拒绝是欲擒故纵。于是,堵完教室堵食堂,白天黑夜地发消息骚扰,今天干脆直接来宿舍门口堵了。 方萤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外表方面,真是磕碜得挑不出来一点优点。 闵嘉笙上前一步,“那个……同学,我真的不喜欢你,谢谢你的关注,以后还是……” 男生却仿佛突然就夺回了阵地,“……我说了喜欢你吗?” 闵嘉笙:“我……” 直截了当说的,还真没有。 “……自作多情。认识一下,交个朋友都不行了?” 闵嘉笙被他噎住了。 方萤冷笑一声,“你既然不喜欢嘉笙,那还有什么可跟你说的——滚。” 男生还要理论,方萤上前一步,“不滚是吧?那我报警了——” 男生提着袋子灰溜溜跑了。 回头一看,闵嘉笙气得眼眶泛红。 方萤急忙牵过她的手,晃一晃,“没事吧?” 闵嘉笙笑了一下,即刻就淡去了,“……怎么追我的,全是这种人。” “别瞎说。” “……有些自卑的男生好像就爱盯着我这样的。大约是觉得我看起来好欺负吧……” “你可不好欺负,”方萤紧攥着她的手,“你有我呢。” 闵嘉笙又笑了一下,飞快地低下头去,眨了眨眼,却似乎是要哭出来了。 “那个,嘉笙……蒋西池他们学校男生多,肯定有好的……”瞪一眼蒋西池,让他表态。 蒋西池:“我会帮你留心。” “不用,我……我有喜欢的人。” 方萤惊讶,“谁?” 闵嘉笙摇了摇头,“……你们回去吧,我上去了,还要打水。” 方萤的手被轻轻地挣开了。 闵嘉笙退后一步,笑了笑,“你们注意安全。” 回去路上,方萤懊恼不已,“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回头问一问她吧。” 方萤一顿,盯着蒋西池,“都怪你。” “……怪我?“ “美色误国。让我专宠你一个人,冷落了后宫。” 蒋西池:“……” 作者有话要说:  美色误国蒋西池。 · 米夹生(忘了哪个姑娘起的外号)不会黑化的,大家放心。 高中五人组相亲相爱,谁都不会搞事。 走走剧情撒撒糖这个节奏大家觉得怎么样? 那下章撒糖? ☆、第51章 鬼混 方萤和蒋西池一边上课, 一边抽时间往房子里添置东西。研究生最早的一批已经答辩完毕准备收拾东西离校了, 方萤关注了几个人人网主页,从一些毕业生手里淘来了不少物美价廉的东西。 两周下来, 该有的东西基本都已齐备, 麻雀虽小五腑俱全,小小的一居室, 渐渐就有了家的模样。 整个家里,方萤最喜欢阳台:一张小圆桌,两张小木椅, 三层的木质置物架,都是从跳蚤市场淘来的。 家里多半收拾停当, 只等着挑一些喜阳喜潮,又好养的绿植摆上。 晚上, 蒋西池打电话向阮学文咨询。 在花鸟虫鱼的领域,阮学文是半个专家,见一贯不感兴趣的外孙突然来了兴致,自然乐得倾囊相授。 阮学文电话里说完,就随口问了一句, “是要种在哪儿啊?” “阳台。” “你们宿舍还有阳台?” 蒋西池:“……” 阮学文呵呵笑说:“阿池啊,有事瞒着家里吧?” 蒋西池便不好撒谎了,“……租了个房子,和阿萤一起住。她宿舍条件不太好,没有热水,洗澡要去一楼的公共澡堂。” “小家伙主意大, ”阮学文笑说,“放心,外公不会多事,不会告诉你丁阿姨。” “……谢谢外公。” “在外面租房,钱够吗?” “够,您放心。” 阮学文委婉嘱咐:“你跟阿萤还在读大学,注意分寸,不要耽误人家女孩子前途。” 讲电话的时候,方萤就趴在他背上听着,他一挂断电话,她就哈哈大笑,戳一戳他的腰,“听见没,注意分寸。” 蒋西池很是无辜,“是谁不注意分寸了?” 方萤看起来比他还无辜:“是谁呢?反正不是我。” 一身正气的蒋西池,却是因为外公的一句提点陷入了沉思。 背着家长跟人女儿同居这种事,似乎很是不厚道。 当下又把手机摸过来,“……我给丁阿姨打个电话。” 方萤忙去夺他手机,“你干嘛?你想被打吗?” “我又不怕被打,但是瞒着丁阿姨……” “我怕啊。”方萤把手机远远地扔开,“不准告诉我妈。” “……” 方萤膝盖轻轻撞一撞他的腿,“你不愿意听我的话了吗蒋西池,我好伤心啊。” 蒋西池:“这是原则问题。” “真要说?” “嗯。” “那偷.情的感觉不就没了吗?” 蒋西池:“……” 脸一下烧起来。 方萤趁胜追击,趴在他背上,下巴搁在他肩窝处,轻轻蹭着,“……你知道告诉我妈,会是什么情况吗?” “……” “每晚十点钟,她会打个电话催我睡觉;十一点,再打个电话确认我睡着没有……为了证明给她看,我可能还得时不时拍两张照片,让她相信我真的准备睡觉,没有在跟你鬼混。”方萤有意无意地往他耳畔吹气,“……你确定吗?” 方萤瞅一眼蒋西池,也很没底,不知道“色.诱”对他这种原则问题上刚正不阿的人到底有用没用。 但她岂能是轻易放弃的人,忽地就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他的耳垂,低声问:“……你不想跟我鬼混吗?” 经过这段时间的“深入了解”,方萤已经很清楚,蒋西池的耳朵到底有多敏感。 果然,他肉眼可见的“难受”起来。 眼看胜利有望,方萤又来了一下。蒋西池脖子一缩,便将她一推,“……我去洗澡了。” “喂……” “等着,”蒋西池站起身瞟她一眼,“……洗完跟你鬼混。” 方萤笑得倒在了床上。 经过了初次的羞涩,和前期的毫无经验,现在的蒋西池已经毫无优势,每次都会被方萤克得死死的。 她学习能力强 她还比他大胆。 ——这还能怎么玩? 这次灯一关,方萤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支小手电,往被子里一钻,“声东击西。” “我要摸你腰了。” 然后他的腿就挨了一下。 “我要摸你腿了。” 然后他的手臂就挨了一下。 “我要憋死了,我要关手电出来了……” 然后…… 蒋西池被她这冷不丁的一握,弄得霎时起反应。 方萤躲在被子里不得章法地弄了半天,被子时不时裂开一条缝,光漏出来。 蒋西池快疯了,“……你能不能出来。” 方萤哈哈大笑,片刻,从被子里钻出来,关上手电,深吸一口新鲜空气。 蒋西池赶忙把那手电筒抢过来,扔开了。 “……那我就看不到你了啊。” “还用看吗?”蒋西池将她手臂一抓,一按,“……感受。” 方萤最敏感的地方在颈后,只是亲吻那里,她就能顷刻间瘫软成一汪水。 很快忍耐不住,微颤着声音,喊他“阿池”。 蒋西池亲她一下,拧开床头灯,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找东西,傻眼了。 方萤:“……怎么了?” “……用完了。” 消耗未免也太快。 方萤:“……要去买吗?” 蒋西池看一眼,“……明天吧,今天算了。” 这一瞬间,他确立了今晚的“研究课题”。 方萤还一无所觉,“那……” “用不着。” 蒋西池把灯一关,躺回到床上,把她往怀里一搂,手往下探。日常摆弄实验器材的手指,此刻在她身上做起“实验”。 没过多久,方萤便情不自禁地勾住他的脖子,一叠声喊他,一时抬起腰,一时又往后躲。 蒋西池捏着她的腰,没让她躲,低头深吻。 很快,方萤克制不住地叫了一声,身体颤抖了一下,而后深深地喘息。 遮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房间里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蒋西池亲吻着她,等她稍微平复下来,方才把湿漉漉的手指拿出来。开了灯,扯了几张卫生纸,擦干净。 方萤瞟他一眼。 他很是淡定,“我说了用不着。” “那你呢?” “没事。” 方萤爬起来,“那我也……” “你不行的。” 方萤斗志被激发了,“谁说的?我不信!” 她非要尝试,蒋西池无可奈何,由她去了。 半晌,方萤发现,她真不行。 “你……你耍赖啊。” “我怎么耍赖了?” 方萤跨坐在他腰间,“你平常都能控制时间,可长可短,这次是不是故意……” “没有。” “那为什么……” “方法不对。” “什,什么方法……”方萤结巴了。 她想到平常蒋西池会对他做的,犹豫了一霎。 蒋西池明白她误会了,也看出来她似乎准备溜下去,赶紧把她一拽,“不是……不是这意思,你别……” 看她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样,叹声气,把她的手抓过去握住,贴着她耳朵,轻声说:“照我教的来……” 抬手先把灯关上了。 “……干嘛关灯。” “开灯紧张。” 方萤:“……” 在蒋西池手把手的教学之下,方萤终于…… 也还是没成功。 最后,还是蒋西池抱着她,自己弄了两下。 就洒在她腰上。 清理干净,蒋西池拥着方萤躺下来。 方萤“教学任务”没有完成,很是沮丧。 “不行,下次我一定……” 蒋西池笑出声,“你的这点学术精神,能不能用对地方?” “很重要的,不然多不公平啊。” 蒋西池随口应下来,“……下次吧。” 然而他以后一定注意东西的库存,绝对不会有下次的发生。 呼吸都平顺下来。 方萤伸出手指,轻轻摩挲蒋西池的耳垂,“阿池。” “嗯?” “你去打个耳洞吧。” “不打。” “你戴耳钉好看。” “不戴。” “真的不娘,你相信我……我给你看我搜集的男明星的照片。” “不看。” 方萤踢他,“……你烦死了。” 蒋西池抓住她的手,“……真想让我打?” “嗯……不过你不要自己一个人去啊,我陪你。” “好。” “你先去试试,告诉我疼不疼。” “……” 被当成小白鼠的蒋西池很是郁闷,将她手一松,背过身去,“睡觉。” “……你今天没亲我。” “不亲了。” 方萤一定把他脑袋扳过来,亲了一下,说了声“晚安”。 蒋西池很是无奈,心里叹声气,“晚安”。 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 周末,方萤和蒋西池请闵嘉笙和顾雨罗来家里吃饭——三个女生凑在一起有共同话题,蒋西池被打发去做饭了。 顾雨罗表示怀疑:“蒋西池会做饭吗?” “他在学,让他试试咯。” 方萤带她们参加家里。 闵嘉笙和顾雨罗对阳台一见钟情——绿植已经摆上了,满目葱茏,有几枝栀子花鼓了苞,看似就要开花。 “等开花了,你们过来喝茶。” 闵嘉笙笑说:“好啊。” 一圈看完,顾雨罗评价:“蛮好的。” 闵嘉笙:“我也想自己出来住了。” “可以看看,附近合租招租的还挺多。” 闵嘉笙笑了笑,摇头。 “上回那男生,还在纠缠你吗?” “没了,他又发过两次消息,我没回,他就消停了——应该没事。” 方萤暂时放下心来,“情况不对就告诉我啊,我帮你收拾他。” 闵嘉笙垂下目光,“……没事的,不能一直麻烦你啊。” “跟我客气什么。” 一旁,顾雨罗在给梁堰秋发消息。 梁堰秋看着顾雨罗发过去的数张方萤和蒋西池住处的照片,快气疯了:“哎呀,这对狗男女。” 作者有话要说:  成天鬼混蒋西池。 · (我觉得能想出这么多花样的我,简直是个天才) (前排出售同款小手电) · 我读本科时的人人网,现在也已经是时代的眼泪了(叹息 ☆、第52章 告白 方萤和闵嘉笙看见顾雨罗正闷头憋笑, 即刻掉转了目标。 闵嘉笙:“肯定又在和梁堰秋腻腻歪歪了。” 顾雨罗严肃:“没。” 闵嘉笙:“我以后不跟你们玩了, 你们都成双成对,就我一个人孤家寡人。” 方萤这次喊闵嘉笙过来吃饭, 本就是想趁机搞清楚她究竟喜欢谁, 听她主动提起,也就顺着这话往下说:“顾雨罗, 你们医学院有什么靠谱的男生吗?” 顾雨罗思索片刻,“有几个。要快点下手,晚了可能就被别人抢了。” 闵嘉笙笑一笑:“我开玩笑的, 我有喜欢的人。” “谁?” 闵嘉笙摇头。 “说嘛,我们帮你。威逼, ”方萤指一指自己,“利诱, ”又指一指顾雨罗捏着的手机,“总能拿下。” 闵嘉笙笑说:“喜欢也不是一定要在一起的。” “喜欢当然要想办法在一起。” 闵嘉笙还是笑着摇头,一点不肯松口。 方萤没办法了,“能透露一下吗,我们学校的?” “不透露——你们别管我了。” “好吧, ”方萤无奈放弃,“需要我们冲锋陷阵的,只管开口。” 闵嘉笙“嗯”一声答应下来。 方萤去冰箱里把饮料水果都拿出来摆上,让闵嘉笙和顾雨罗随意,自己去厨房里视察工作。 蒋西池在慢条斯理地切菜。 方萤洗了手,蹭过去, “要帮忙吗?” “不用,你陪她们吧。” 方萤往砧板上瞅一眼,切好的土豆片居然每片都差不多一样厚薄。 方萤笑了,“阿池,我们想吃上饭,是不是得到三个小时以后了。”她把蒋西池往旁边推了推,接手他的工作。 “笃笃笃。” 方萤切菜极快。 蒋西池瞅瞅着她切出来的,“那个……” “不整齐也能吃。”方萤一把挥开他想要过来捣乱的手,“……真的能吃!” 有方萤主厨,蒋西池打下手,午饭很快上桌。 闵嘉笙和顾雨罗很给面子,直夸方萤做得好吃。 闵嘉笙:“羡慕蒋西池。” 顾雨罗:“羡慕蒋西池。” 闵嘉笙:“你别掺和,大家还羡慕梁堰秋呢。” 方萤:“别羡慕啊,你们常来吃。” 闵嘉笙笑说:“你们客厅的吸顶灯很亮了。” 方萤不解,“什么意思?” 顾雨罗:“意思是不需要多余的电灯泡了。” 方萤忙说,“我们不介意的——对吧蒋西池?” 蒋西池停顿一下,“嗯”了一声。就是这一停顿,让他的这个“嗯”显得十分缺乏诚意。 方萤瞪他,他当做没看见。方萤便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顾雨罗:“什么动静?” 蒋西池面不改色:“老鼠。” 闵嘉笙差点跳起来,“……你们家里有老鼠?” “有吧,有时候还往被窝里钻。” “太可怕了……这么嚣张?” “嗯,”蒋西池瞟了方萤一眼,“我们正准备想办法驱一驱。” 方萤窘迫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好跟蒋西池抢食,让他一块肉都没吃上。 吃完饭,蒋西池询问下周末方萤他们辩论队比赛的情况。 方萤情绪怏怏,“就那样吧,估计也进不了半决赛。” “你们去听吗?” 闵嘉笙摇头,“我跟阿萤不准备去了,陪练赛都打吐了。” 方萤:“省下的时间,不如用来……” 蒋西池:“驱老鼠。” 方萤:“……” 闵嘉笙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可以可以,我们也能来帮忙!” 方萤:“嘉笙,别瞎掺和!” · 辩论队四强比赛很快出结果,法学院惜败商学院。一时之间,法学院乌云笼罩。法学院已经是第四次冲击冠军未果,赛前队长甚至半开玩笑放出狠话。说此次比赛如果仍然未能进入半决赛,他将引咎辞职。 队长自然不可能真的履行这句玩笑,但在赛后的辩论会上一直道歉,说不能将法学院辩论队再度带回荣耀的顶峰,是他的失职。 大家很是沉默,无人敢说话。出征的四名队员垂头丧气,连一贯善于从别人身上找原因为自己开脱的龚敏,这次也是一言不发。 会开到一半,边瑜过来了。 晚上的比赛和他时间冲突,他没有过去听,但很快通过各种途径知道了比赛结果。一进门见大家愁云惨淡,忍不住鼓励道:“没事,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不了明年再战。” 一贯表面上对他毕恭毕敬的队长,此刻却忍不住呛声:“边学长,你还有明年,我明年可就退队了。”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经过上次方萤提点之后,边瑜已经大幅度缩减了自己在辩论队里呆的时间。他明白许多人隐约对他有所微词,但没想到今天队长会带头不给他面子。 队里不全是对边瑜有意见的,毕竟他有当年全国大赛的最佳辩手傍身。 许多人当年入队,就是冲着边瑜的名气。 因此,队长话音刚落,便有人与他对呛:“学长提的意见哪一次不是正确的?赛前的陪练赛上,学长不就说了,自由辩和四辩是弱点,应当想办法改善,有人照做了吗?” 说话的是刘明,他在队里的成绩并不算突出,打法也是剑走偏锋型,很爱在正式比赛中临场发挥,因此只要是校级的大型比赛,都不会派他上场。 这话,几乎已经相当于当面打脸了。 龚敏当即问道:“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这次比赛失败了,是我的错?” “难道还是我们这些没上场的人的错?” “你要是上场,法院怕是连十六强都进不了!” 眼看就要吵起来,边瑜不得不出面平息事态:“大家别吵了,就事论事分析比赛结果吧,听队长的安排。” 他抬头看了一眼,最后的方萤和闵嘉笙身旁有位子,便去两人身旁坐了下来。 大家心里都有气,但也不得不暂时按捺下来。 队长说道:“既然已经输了,下一场我们怎么样也得保住第三名。” “那还不如冒险一试。”说话的还是刘明。 大家的目光都转过去,刘明施施然道:“现在不少小孩跟我反映,说打辩论赛没意思。为什么没意思。对方套路都能猜到,也就能见招拆招,事前准备十天半个月,什么情况都料想到了,比赛现场照本宣科。这种知己知彼的打法能有意思吗?咱们法院输在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就是保守,一点试错的胆量都没有——我觉得学长说得很对,既然有小孩打得不错又有激情,为什么不让她上场练一练?” 刘明说完,便将目光转向了方萤。 方萤万万没想到刘明会在这个时候点到她的名,她很清楚,刘明倒不是真想给她机会,而是想趁机借她的名义,与队内的保守势力撕破脸皮。 果然,此言一出,本来已经平息下的矛盾彻底引爆。 第一个爆炸的是龚敏,她冷笑道:“我挺好奇的,这帮小孩给你们灌了什么**汤,一个个都准备着把这些老将斩于马?还没改朝换代呢,就这么急不可耐!” “我可没听说辩论这种事儿,也得论资排辈,不是谁有能力谁上吗?” “行啊,她有能力,那你们尽管换吧!”龚敏身体往后一靠,瞟了一眼方萤,冷声一笑 。 “刘明,”队长说话了,“我知道你对这次不能参加校赛有怨气,但比赛毕竟不是儿戏,咱们队内的规矩,一贯是大二以上才能参加校赛,咱们不能因为一时的战况不佳,就随便更改规矩,你是老人,得为大家做树立榜样。”。 刘明不以为然,“榜样倒是树得好,成绩一塌糊涂。” 龚敏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由于起身太急,一只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她飞快转向方萤,抬手将她一指,“方萤,你自己做决定,你要是想上场,我这位置让给你!”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看向方萤。 战火引到了方萤身上,根本就是无妄之灾。 方萤顿了顿,掀了掀眼皮,看向龚敏,“我无所谓,我听从队里安排。” 龚敏冷笑,“这时候就别来谦让这一套了,直说吧,你想不想上?想上我立马让贤!” 气氛紧张,剑拔弩张。 这时候,也没人敢贸然站队说话了。 方萤几乎没犹豫,把书包提起来,站起身,一字一句,声音清晰干脆,“我退队。” 大家一愣。 方萤径直朝教室门口走去。 “方萤!” 方萤转身,看向喊住她的队长,“怎么了,不能退吗?我记得辩论队的第一条规则不是进退自由吗?” 队长不说话了。 方萤谁也没看,就这样提着书包在众目睽睽之中,走到了门口。 正要拉开门把手,忽听身后传来两道声音: ——“我也退队。” ——“学业忙,以后我就不继续辅导队里训练了。” 方萤惊讶转身,看着从座位上站起身的闵嘉笙和边瑜。 教室里一时死一样寂静。 闵嘉笙和边瑜走到方萤跟前,冲她笑了笑。 边瑜拉开教室门——“走吧。” 前所未有的决然。 走廊上,方萤跟在两人身后,“喂!嘉笙,你干嘛退啊?!” 闵嘉笙摸了摸鼻子,“……本来就没意思,阿萤你要是走了,就更没意思了。” “那你呢学长?” 边瑜长叹一声,“……现在的辩论队,已经不是原来的辩论队了。” 他转过身,注视紧闭的教室门,身影几分萧索,却还是立得笔直。 他曾经一手缔造了荣光,现在不得不送走那个荣光的时代。 少年意气,挥斥方遒。 这两年跟在队里,他以为这种感觉已经悄然逝去,然而今天,却在方萤说出“我退队”这三个字时,再度感觉到热血沸腾。 方萤都不知道该不该笑了:“你们两个太过分了!我本来想耍帅的,风头都被你俩抢光了!” 闵嘉笙和边瑜哈哈大笑。 边瑜手臂一挥,“走,请你们吃小龙虾!” 方萤:“我申请带家属!” · 这晚,边瑜在摊子上喝了两瓶啤酒,跟方萤和闵嘉笙讲述当年辩论队的辉煌战绩。 方萤难得一句拆台的话也没说,凑到闵嘉笙耳旁,低声说:“其实,刚才边学长回头看着辩论队那背影还是挺帅的,你说是吧。” 闵嘉笙瞅一眼旁边正望过来的蒋西池,笑说:“蒋同学要吃醋的。” 方萤:“嘘,别告诉他。” 吃完,蒋西池和方萤回家,微有醉意的边瑜送闵嘉笙回宿舍。 方萤还是吃一份炸豆腐,让边瑜和闵嘉笙先行一步。 等了两三分钟,豆腐出锅,蒋西池掏钱付账的时候,看见隔着零钱的小碗旁边,落了一个钱夹。 打开一看,夹层里隔着边瑜的校园卡。 蒋西池让方萤吃着豆腐,在路旁等着,自己跑两步送过去。 在人文路的路口,蒋西池追上了两人。 正要开口喊住边瑜,忽觉两人面对面站着气氛不对,忙往路旁阴影下一躲。 隔了点距离,声音听得不是特别真切,但连蒙带猜,勉强能听出个大概。 边瑜问闵嘉笙:“嘉笙,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闵嘉笙沉默片刻,“……学长,我有喜欢的人了。” “……谁?我们院的?” 一时沉寂。 闵嘉笙:“你认识的。” 作者有话要说:  捕鼠能手蒋西池。 ☆、第53章 决定 边瑜仿佛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忍不住猜测:“谁?刘明?……” 闵嘉笙愣了一下, 笑出声,“……不是。” “那是谁?”边瑜报菜名似的把辩论队的男队员都猜了一遍, 但都被闵嘉笙否决了。 最后, 边瑜犹豫地问:“那……那该不会是蒋西池吧?” “当然不是,”闵嘉笙笑了笑, “学长,骗你的,你不认识, 是我的一个初中同学。” “不在我们学校。” 闵嘉笙低头,鞋尖蹭了蹭地砖, “嗯……” 边瑜挠了挠头,“是个什么样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 闵嘉笙才开口:“……少年意气,肆意张扬。初中开始,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跟老师叫板。做我同桌的时候,平常没事就爱睡觉,除了语文课, 别的课都会睡觉……” 边瑜笑了,“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学生啊。” 闵嘉笙摇了摇头,“不……虽然看起来张牙舞爪,但内心特别温柔。我初中的时候,不叫这个名字,我叫闵胜男。就是……胜过男子那个胜男, 我爸重男轻女……” 边瑜一无所知。 但蒋西池听明白了。 “……我一直不喜欢闵胜男这个名字,有一次,我无意间向她提起这件事。她说,不喜欢那就改名啊。我愣着了,我说我父母不会同意的。她说,他们不是想让你考墨城外国语吗——墨城外国语是我们那儿最好的学校,那你就拿这个作为条件,去跟他们协商。我问她,那改什么好?她说,都行,还有一年时间,可以慢慢考虑。那时候,她正在背曹操的《短歌行》,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我想,名字就这个了。” 边瑜叹了口气,“……你们怎么老给我这种必输的局。” 闵嘉笙笑出声。 “那……那你跟他表白过吗?” “没,不是所有的喜欢都要说出口的。能陪着她一起长大,我觉得这份感情,已经胜过世俗的爱情了。” “他有女朋友了?” “……和她的恋人感情深笃。她吃过不少苦,现在才好不容易过得好起来。我绝对不会打扰她——做一辈子的朋友,在她需要的时候帮助她,我觉得就足够了。” 边瑜看着她,“……那你没别的打算吗?” “打算啊……以后遇到喜欢的人,肯定不会排斥的。” 边瑜苦笑,“C大这么多青年才俊,没有你看得上眼的吗?” 闵嘉笙轻笑一声,“因为她……真的很好很好。我初中性格内向,说话都不敢大声,被人嘲笑的时候,她拍案而起,说笑什么笑,你说话声音倒是挺大,可你脑袋里装得都是屎……” 边瑜哈哈大笑。 路灯光在身后照着她,从脚边延伸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折向下方。 她神情温柔又专注。 “……再也没有遇见比她更好的人。”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 方萤的炸豆腐已经吃完了,蹲在路边等了好一会儿,蒋西池才回来。 她看见从梧桐树荫下跑过来的身影,站起身,“你怎么回事,钱包送到非洲去了……” 话没说完,脑袋被蒋西池敲了一下。 “嘶……干什么?” “替别人打的——没什么,走吧。”蒋西池把她手一牵。 “谁?替谁打的?谁这么恨我?” 蒋西池瞧她一眼,莫名来气,也不想什么“回家收拾”了,推着她手臂,直接就往树干上一按。 树影摇晃着,筛落下几星灯光。 方萤被他吻得喘不过来气,使劲推了推他,“阿池……” “以后,”蒋西池警告,“别随便拈花惹草。” “……”方萤很是不服,“我什么时候拈花惹草了?我来C大这么久,班上的男生都还没认齐!” “不限于男生。” 方萤瞪大眼睛,“……你管得也太宽了!你跟你班上男生去网吧开黑的时候,我说过什么吗?” 蒋西池不理论了,将她手一牵,拖着往家走。 ——今天无意间撞到的这番对话,他会当做一无所知。 · 退掉了辩论队的方萤,时间一下就多了起来。 她有更多时间看书,学习计划也能安排得更加游刃有余——只后悔没早一点退。 进入复习周,大部分课都停了。 方萤和蒋西池一人在客厅,一人在卧室,复习做题的时候,绝不打扰。 两人像是回到了高中那三年。 心照不宣地卯着劲一起努力——为了以后更好的生活。 蒋西池考完《复变函数》这天,被副院长张之敬叫去了办公室。 这学期,蒋西池受张之敬关注颇多。他帮着张之敬做了些资料搜集、实验数据分析的工作,也都得到了肯定。 到了办公室,张之敬先让他坐下。 虽然和张之敬打过不少交道,但来他办公室还是第一次。 办公室面积不大,陈设整齐,书柜上摆着一排的照片,似乎都是张之敬和他历届师门学生的合影。 片刻,张之敬给蒋西池端了一杯茶过来,笑说:“期末考试结束了吗?” 蒋西池接过一次性茶杯,道了声谢,忙说:“还有一门电磁学。” “那肯定没问题。”张之敬坐了下来,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热茶,“我一会儿还得去趟实验室,就长话短说了——你暑假有安排了吗?” “还没有。” “想不想来我实验室实习?” 张之敬的实验室,是A大物理学院重点实验室之一。 蒋西池一贯淡定,此刻也颇有些受宠若惊,“张老师,我才大一,怕自己能力不足……” “各有分工,不影响,有师兄师姐带着你。去年我就有个学生,暑假学习结束以后,跟师兄师姐一起发了一篇SCI——你也可以试试嘛。” 张之敬看一眼蒋西池,呵呵笑说:“免试生的材料,我们这些院领导也都是会过目的。我对你印象很深刻啊,三届物理竞赛一等奖。” 蒋西池自然不敢在真正的物理大拿面前班门弄斧,“进大学以后才发现高中学的物理都很浅显。” 张之敬点头,端着保温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你考虑考虑,我院也有硕博连读的名额,我的学生里就有好几个。当然你马上也才大二,但那句话怎么说的,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早点做打算也是好的。” “张老师,我会认真考虑。” “行,”张之敬提着保温杯站起身,“下周一给我答复吧。也可以找你的师兄师姐问问我实验室的情况——哦,聂雪松,你聂师姐,就不必打扰她了。” 蒋西池这两个月都没见过聂雪松,听张之敬提起,不免忍不住多问了两句,“聂学姐还在养病吗?” “她这个,真不好弄,”张之敬叹声气,“我也头疼,她也是读本科的时候我挖掘过来的。研究生期间发不出期刊,又三天两头生病……还有一年时间,今年的试都没来考,恐怕得延毕——难弄啊。” “……聂学姐,是什么病?” “抑郁症。小小年纪,有什么可抑郁的……”张之敬抬腕看了看时间,“我得去实验室了,蒋同学,我说的事,你好好考虑。” 离开院办大楼,蒋西池还在想方才张之敬说的话。 他与聂雪松接触不算多,但印象中是个温柔又和气的人,事情打点得井井有条,不太像是大家所以为的那种“抑郁症”。 他给罗锦程去了条消息,问他最近见没见过聂雪松。 从来沉迷研究,消息发过去一贯会石沉大海的罗锦程,这次却很快回复:“我去她家找过她,她闭门不见。” 蒋西池回复:“学长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吗?” “她妈妈说是心肌炎。” 蒋西池捏着手机,踌躇半刻,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把手机一揣,回家去了。 然则,没过几天,蒋西池考完最后一门课,在院办碰见了聂雪松。 她看着有些憔悴,出电梯时差点儿和蒋西池撞上。 退后一步站定,脸上还是温温柔柔微笑的模样,“蒋西池。” 蒋西池赶紧打了声招呼,“学姐,好久不见。” 也不急着上去了,站在电梯口,询问聂雪松近况。 聂雪松神情很淡,“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蒋西池观察着她的表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跟罗学长和我开口。” 聂雪松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你去哪儿?考完试了吗?” “我找张之敬老师。” 聂雪松微微蹙眉,“找我导?” “他让我暑假去你们实验室实习……” “别去。” 蒋西池一愣。 聂雪松少见的情绪波动,盯着他急切说道:“西池,千万别选张之敬当导师!” 蒋西池沉默一霎,“学姐,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聂雪松停顿片刻,神情颓然,又恢复到了方才那副无甚表情的模样:“……随意吧,他名气大,经费也足。你跟着他,应该很有前途。发不了期刊,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她似乎不愿意多说,撂下这句,侧身绕过蒋西池,匆匆往大门去了。 蒋西池踌躇片刻,去了趟张之敬办公室,告知自己考虑后的结果。 张之敬格外高兴,“七月十号过来报到,能来吧?” 蒋西池点头。 “到时候我安排两个研究生跟你接洽。” 蒋西池应下,然而,这个慎重考虑了一周的决定,却因为方才聂雪松的两句话,而陡然让他心里生出几分难以道明的担忧。 “张老师,聂学姐刚刚来找过你吗?” “哦,给我看论文。”张之敬摇头,叹了声气,“我也很想托一把,但她交过来的文本,实在是看不了,大一学生都做不来这种丢人现眼的东西……痛心啊。” 蒋西池离开张之敬的办公室之后,还在思索这件事。 手机一振,来了消息。 方萤:“考完了吗?我在校门口。” 蒋西池:“马上出来。” 方萤:“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蒋西池绞尽脑汁,也没能从记忆里扣出什么纪念日来和今天对应。 只得老实回答:“……你提示一下。” 方萤:“你当小白鼠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情敌太多蒋西池。 ☆、第54章 夜访 今天考试周结束, 门口人来人往, 方萤避开了人潮,不近不远地站着。看到蒋西池出来, 很是懒散地挥了一下手。 蒋西池走到近前, 将她手一挽,却是商量起来:“……真的要打?” 方萤笑嘻嘻地说:“真的, 没商量。” 蒋西池叹声气,亮出了自己的底限:“在学校我是不会戴的。” 方萤没带着蒋西池去什么小摊小贩,而是去了挺大挺正规的一家店。 蒋西池答应下来的事也就不拘束, 在板凳上坐下,等着消毒做准备。 店主问:“打在什么位置?” 蒋西池看向方萤。 方萤走过去, 手指轻轻捏了捏他耳朵上靠近软骨的地方,“这里。” 店主定了位, 消毒,举起打耳洞枪。 方萤忙问:“……不疼的吧?” 店主笑了,“男生还怕疼啊?” 方萤略略退后一步,始终观察着蒋西池的表情。他神情淡然,只在“ 咔”的一声之后, 才不甚明显地蹙了一下眉。 “好了。” 方萤还没反应过来:“好,好了?” 凑近一看,蒋西池耳朵上已经多上了一枚不锈钢针。 方萤很是惊讶,“现在打耳洞都这么高级了?” 店主笑说:“你以为还要人工用针刺穿?” 方萤仔细看了看,再问蒋西池:“疼吗?” “不疼。” 店主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不要沾水, 注意消毒,每天把钢针转一转云云。末了推销店里的东西,但都被方萤婉拒了。 走出店门,天色将暮。 蒋西池耳朵上多出了一样东西,总觉得不自在。 方萤安抚他:“真的不娘。娘的那都是长相问题。” 不涉及原则的事,蒋西池一贯迁就方萤。而且即将暑假,平日里也见不上几个人。 回去的路上,蒋西池与方萤说起了要去张之敬实验室实习的事。 方萤不止一次听蒋西池提过这人的名字,此前便在网上检索了一下,履历精彩又充实,在业内算得上是极有话语权的大牛。 才大一就能得到这样的老师青睐,方萤即便已然习惯了蒋西池的优秀,也不免会像俗人一样感叹一番。 自己也要加油了。 一周时间一晃而过,两人准备先回家一趟,再计划实习和做家教的事。 晚上收拾好行李,临睡前,方萤突然想起什么,“阿池,你耳朵上的钢针,好像可以取下换自己的耳钉了。” 她抬手把已经关掉的灯打开,去抽屉里翻出生日时送给蒋西池的莫比乌斯形状的耳钉。摘下钢针,棉签沾着酒精消了消毒,把耳钉戴上。 蒋西池全程一声不吭,一副待宰羔羊的模样。 方萤换完以后,瞅他一眼,笑说:“不要这副表情,真的很好看。” 蒋西池不信,但如果小小一件事能哄得方萤开心,他倒也无所谓。 · 第二天下午,两人抵达墨城荞花巷。 不过半年,便又觉得巷子更旧了些,深长而幽静,仿佛一夕之间,那些喧闹的童年和少年时光就遽然远去了。 家里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阮学文种的栀子开了花,一股子清香。 方萤和蒋西池进了门,没瞧见人,喊了一声,吴应蓉和丁雨莲方从厨房出来。 吴应蓉高兴得不行,走到近前将两个小孩儿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直说瘦了。 “没瘦,我还胖了四斤。” “你可别骗我。胖的四斤哪儿去了?”吴应蓉捏捏她的细胳膊,“孩子在外面就是容易吃不好。” 吴应蓉“检查”过了方萤,又仔细打量蒋西池。她注意到了蒋西池耳朵上戴着的东西,“嗨,怪时髦的,方萤帮你弄的吧?” 方萤嘻嘻一笑,“您觉得好看吗?” 吴应蓉点头,“还行,别染一头黄毛回来就成。” 蒋西池:“不会的。” 方萤凑拢,低声笑说:“可以试试,黄的不行,还有赤橙绿青蓝紫。” 蒋西池:“……” 吃饭时,两人说起了暑假的计划,家里也都是全力支持。 吴应蓉颇为感慨,“你俩这么省心,真是让我们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方萤笑说:“不会啊,您不是还得负责喂胖我吗?” 吴应蓉笑起来,“这可难不倒。” 吃完饭,大家分了一个西瓜,看了会儿电视,到十点半点钟,各自回房睡觉。 半学期不见,丁雨莲和方萤母女俩自然有很多话要说。 方萤事无巨细,把这半学期发生的事,都略略跟丁雨莲提了一提。 丁雨莲满足地叹声气。 那段压抑的、痛苦的,深渊般的日子,终于彻底地过去了。 沉默了片刻,丁雨莲碰了碰方萤肩膀,“囡囡,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 “你跟西池……” 方萤忙说:“没有。” 丁雨莲将信将疑,“……真没有?” 方萤打死也不会说真话,可也没法当着丁雨莲自如地撒谎,只好是“嗯”了一声。 丁雨莲提这茬,自然是有她的用意。 两个孩子不在跟前,又情意相投,一时把握不好分寸,那都是常有的事。 “……女孩子要注意保护自己,耳根子不能太软。” 丁雨莲把心一横,打开天窗说亮话地跟她讲起了生理知识。 方萤听得面红耳赤,在丁雨莲问“明白了吗”时,讷讷地答了声“明白了”。 大人一贯很少熬夜。 没一会儿,丁雨莲就睡过去了。 方萤摸出手机,调作静音,偷偷给蒋西池发了条消:“我妈给我上课了。” 没想到蒋西池也没睡,很快回复她:“什么课?阿姨……是不是知道了?” 方萤看一眼身旁躺着的丁雨莲——她睡觉很沉,一般动静不大容易吵醒。 方萤轻手轻脚地爬下床,脚尖碰到了床边的拖鞋,穿上,又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蒋西池半晌没收到回复,心里有几分忐忑,不由询问:“睡了?” 下一刻,屏幕里蹦出方萤的消息:“开门。” 他愣了一下,赶紧拧亮了台灯,把门打开。 方萤泥鳅似的溜了进来,反手把门一掩,“嘘。” 蒋西池不由又问了一句,“丁阿姨是不是……” “没,”方萤到他床沿上坐下,蹬掉了拖鞋,两腿晃晃荡荡,“……给我讲了一些……生理卫生健康的知识。” 蒋西池不吭声了。 方萤笑看他一眼,“我觉得……我不能藏私,也应该对你倾囊相授。” 蒋西池本来也准备去床沿那边坐下的,听方萤这么说,赶紧拉开距离,坐在了书桌旁,“……别闹。” 方萤瞧了瞧对面的蒋西池,笑说:“你躲那么远干什么?这是在家里,我又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蒋西池:“……” “坐过来,我睡不着,和你说会儿话就上去的。” 蒋西池还在判断她说的话的真假。 方萤往他床上一趟,却是很悠闲地架起了二郎腿。 片刻,蒋西池起身去她旁边坐下了。 方萤回头看一眼,只瞧见他的背影,伸手戳了戳他的背,“你也躺下啊。” 蒋西池估摸着,这到底是在自己家里,方萤应该会有所收敛的,考虑了片刻,便躺下了。 方萤转过头来,瞅着他。 忽然伸手,捏了捏他摘下了耳钉的耳洞。 “阿池……” 不怎么带有意味的一声,却倏然让蒋西池脑海里闪过了一些有的没的。 他的房间,方萤是常进常出的,读初中的时候,也四仰八叉地躺着一块儿睡过午觉。 但现在,有点儿不一样。 眼角余光里,方萤的脸被台灯光映照得格外温柔。 他陡然觉得心里有点儿发痒。 方萤还在摩挲着他的耳朵,无意识的,却让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两个人都没说话。 过了许久,方萤预备爬起来,回楼上睡觉。 手腕忽地让蒋西池一把抓住。 他翻了个身,带着力量的身体一下就覆压下来,手掌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贴近她耳朵,沉声说:“……一会儿不准叫。” 方萤瞪大眼睛。 还没来得及说话,蒋西池已经松开了手,低下头来,狠狠地吻住她。 四下岑寂,外面隐约响起六尺河缓缓流淌的水声。 方萤紧咬着唇,一点儿声音也不敢发出。 然而,这次完全是由蒋西池主导的,所有的手段,都像是故意要让她发出声音一样。 他从她腿.间抬起头来,抬手擦掉她眼角泛出的水汽。 起身去把行李箱打开,从里面摸出一枚保护措施——还是昨晚收拾行李的时候,方萤想逗他故意扔进去的。 此刻,方萤很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蒋西池很快回到床上。 前所未有的刺激,对两人都是。 怕被发现,又因为这里是蒋西池生活了多年的地方。 方萤不敢喊出声,一口咬在他肩上,带着哭腔的声音,颤悠悠地低声喊他:“阿池……” “嗯?” “慢一点……慢一点好不好?” “嗯。” 他应下来,动作却和方萤哀求的截然相反。 最后,他忽觉得肩膀猛地一疼——方萤这一口是正咬下去了。 却是不管不顾。 停下来,喘息着看一眼方萤。 她真的哭出来了。 蒋西池把一身湿漉漉的方萤抱进怀里,听她哭着控诉:“王八蛋。” 蒋西池笑一声,“大半夜跑进我房里,就得有这个觉悟。” 方萤伸脚踢他,“……你学坏了。” “那也是你教的。” 方萤今天完全处于劣势,除了逞口舌之快也没别的办法了。 蒋西池指了指肩上被她咬出的牙印,“这个,比打耳洞疼多了。” 方萤笑出声,又说:“活该。” 呼吸平顺下来。 方萤累的不想动,“我得回楼上了。” “嗯。”蒋西池却是没松开她。 过了几分钟,“我真的得回楼上了。” 蒋西池把灯摁了,不舍得放她走,“……早上五点再回。” 作者有话要说:  趁火打劫蒋西池。 ☆、第55章 算计 蒋西池定了闹钟, 五点响一声的时候, 立马就醒了,飞快地摁掉。 一看方萤, 还在沉沉入睡。 贴着她耳朵轻唤了两声, 却见她皱着眉,很是不耐烦地“嗯”了几下。 窗帘缝里露出一线天光, 还没亮透。 蒋西池原想把台灯打开的,看方萤如此也就作罢——别折腾她了,自己做过的事, 有什么不敢认的。 他在心里想着天亮时的安排,反倒是睡不着, 六点刚过就起床。拿过空调遥控器调高温度,又给方萤掖好了薄被。 骑上自行车, 在清透的晨光中,去桥头给大家买早餐。 方萤足足睡到八点半才醒。 反应半刻,意识逐渐回笼,却立时惊出一身冷汗。摸过手机看了看时间,吓得快哭出来。赶紧穿衣下地找鞋, 匆匆忙忙拉开了房门。 客厅里没人。 方萤赶紧窜进洗手间。 待了片刻,再出来时,恰好碰上从厨房走出来的吴应蓉。 吴应蓉笑说:“起床啦?” 方萤声如蚊蚋,“……奶奶,早。” “西池和外公在廊下摆弄那几盆破花呢。” “我……我妈呢?” “厨房摘菜,你来帮忙吗?” 方萤哪敢。 这下, 她是真要哭出来了——丁雨莲前脚耳提面,她后脚就跑去蒋西池房间里鬼混了一晚上。 方萤回房换下睡衣,咬着已经凉了馒头,蜇摸着去了廊下,蒋西池和阮学文正在折腾着给几盆花换个大点儿的盆,落了一地的土。 阮学文打招呼:“早啊。” “爷爷早。” 方萤挨近,看蒋西池挽着袖子,把旧花盆里的草木,连土整个地提出来,放入新的大盆之中。阮学文紧跟从一旁的尼龙口袋里,舀出几瓢土,倒入新花盆里。 两人配合默契,不大一会儿就弄完了。 方萤赶紧进屋去拿扫把和撮箕,过来帮忙扫地。 蒋西池一把接过了,“我来。” 眼瞅着阮学文进屋洗手去了,方萤赶紧凑到蒋西池跟前,“……你干嘛不叫醒我啊?不是说了我五点回去睡觉吗?” “没事,”蒋西池挥着扫帚,“让你多睡会儿。” 方萤欲哭无泪。 “真没事,别担心。” “谁担心我啊,我是担心你,”方萤伸出脚尖轻轻碰他一下,“我无所谓,被我妈骂两句就骂了,我怕他觉得你是个轻浮孟浪没分寸的人。” 蒋西池停下手里动作,盯着她。 方萤以为他总算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却听他问道:“踢了我多少次了?” 方萤:“……” “下次再踢我,小心点。” “……你有毛病!”方萤推他一下。 蒋西池被她这不遗余力的一推,撞得跨出去半步,笑了一声,待站稳了,伸手把她往怀里一合,“……让你偷偷回去,那是睡了不认账。” 方萤轻哼一声,“……耍个屁帅哦,小心我妈骂死你。” “……别讲脏话。” “我就要说,屁……” “咳……” 门口传来响亮的咳嗽声。 方萤下意识地一把把蒋西池推开,转头一看,是穿着围裙的吴应蓉。 吴应蓉笑眯眯:“这么热的天,还打架啊?” 方萤脸红到脖子根,“……没,我们……” “快进屋吧,太阳都升起来了,怪热的。”吴应蓉走到一旁,掐了两片阮学文中的薄荷叶,也没管他们,径直进屋了。 一上午时间,方萤都在两位老人跟前帮忙。 方萤跟丁雨莲撞上,很是难堪。丁雨莲却好似没事人一样的,招呼她帮忙洗菜切菜。 ——不单是丁雨莲,大家都神色特别坦然。 方萤却越发觉得惶惶不安,她不相信自己睡在蒋西池房里这事儿,没一个人知道。 在忐忑和些许羞耻之中,方萤把整个上午给度过去了。 中午,大家围坐吃饭,阮学文拎出了一瓶茅台。 吴应蓉瞅他:“嘿,还喝这么高级的酒。” “就这一瓶,别人送的,和阿池喝两杯。” 中饭一如既往的丰盛。 方萤拿上碗筷开始,就在闷头吃菜,时不时地瞅一眼丁雨莲。 丁雨莲则在跟吴应蓉闲聊,无非也就是些“菜涨价了”的鸡毛蒜皮。 聊着聊着,不知道怎么就扯到了方萤读初中的时候。 吴应蓉笑说:“萤萤性格,和凌凡小时候是有些像的,胆大包天,不肯服输。” 阮学文点头附和。 方萤微妙觉得,吴应蓉说这话不是无缘无故的,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这几年住在屋檐下,也就跟自己的外孙女一样了。”吴应蓉笑看着方萤,“……以前啊,总拿你跟西池开玩笑。很多话说了就说了,大家也都没正经去考虑过。” 方萤明白吴应蓉要说什么了,心脏一时提到了嗓子眼里。 外孙女和外孙媳妇,到底是不一样的。 她有个作奸犯科的父亲,有个失手犯罪的母亲。 这样的情况,他们真不介意吗? “……女孩子脸皮薄,我就问西池吧,”吴应蓉却一下转了话锋,仍是笑眯眯的,说不上多严肃,可也说不上不严肃,“……西池,喜欢方家丫头吗?以后有什么打算啊?” 方萤一下咬住了唇,忍不住拿眼去瞟蒋西池。 却见蒋西池放下筷子,端端正正地坐直了,看向丁雨莲,“……丁阿姨,还有两年,我准备法定年龄一到,就跟方萤领证。” 方萤垂着眼,谁也没敢看。 吴应蓉却笑出声,“你丁阿姨同意了吗,就要跟阿萤领证。” 蒋西池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把酒杯举起来,磕磕巴巴,却认真无比地恳求道:“阿姨,请您同意。” 沉默了片刻,丁雨莲把自己跟前的茶杯举了起来,笑了笑说:“我同意做不了数,得看萤萤愿意不愿意。” 蒋西池倏然松了口气。 方萤:“愿意愿意!” 丁雨莲手肘飞快地撞她一下,瞪了一眼。 方萤脸涨红了,低下头去。 结果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方萤算是明白了,蒋西池已经私底下都把工作做通了,就等着这时候算计她。 吃过饭,气鼓鼓的方萤去找蒋西池算账。 蒋西池正站在书桌前翻着书,冷不丁被方萤一撞,转头看去,“……干什么?” “蒋西池,你太坏了。” 蒋西池笑看着她,“我怎么坏了?” “还问我,你自己不知道反省?” 蒋西池六点起床,买过早餐,一直坐在客厅。 思前想去,盘算很久,依然过不了自己瞒着家长跟方萤同居这关。 他觉得这事儿自己干得十分混账。 不知道坐了多久,丁雨莲第一个起床。 他起身,跟丁雨莲说:“丁阿姨,阿萤在我房里睡觉,她考试周一直在熬夜,您别喊醒她,让她自己睡醒了起来。” 丁雨莲足足愣了半分钟,才把这句话给消化过来,上下打量着蒋西池,说话声音都不自然了,“哦……行,我知道了。” 方萤没睡在自己房间里这事儿,丁雨莲如何不知道? 夜半醒了一次去洗手间,没找着人,心里也就门儿清了。 蒋西池既然这样委婉地说了,也就是怕她让方萤难堪。 然而,丁雨莲心里自然是难堪的,却绝对不会给方萤难堪——她了解自己女儿,心气高,又极护着她。 若是她说了两句重话,恐怕方萤指不定要做出什么坚决与蒋西池划清界限的事。 两个孩子的感情,她是看在眼里,也没法无动于衷的。 之后,蒋西池就把同样的话,告诉给了吴应蓉和阮学文。 吴应蓉一贯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听蒋西池说完,心里就有了主意。 也就自然而然地有了饭桌上的那一出。 方萤听完更气了,“……你们这些大人,太会算计了!” 蒋西池轻笑一声。 方萤伸手去挠他痒,“亏我还在想,该怎么在我妈跟前替你挽回面子。” 结果大家所有人,都在和往日无常的琐碎之中,维护了她的面子。 也给足了她和丁雨莲面子。 方萤把脸往蒋西池背上藏,眼前莫名地泛起雾气。 说不清楚自己是怎样的感觉。 蒋西池从不会让她受委屈,更不会让他们的关系不体面不磊落。 蒋西池转过头去,看见方萤的头顶。他转个身,直接把她往自己怀里一按。 “他们都说你是我捡回来的童养媳。” 方萤没忍住,又踢了他一下。 “……我觉得,坐实了挺好。” “……他们放屁。” “……”蒋西池把她手腕一攥,“……我看你这个说脏话的毛病,真的要认真治一治了。” 他就这样抱着她,往后退了几步,反手带上了门。 方萤看他如此煞有介事,快要笑出来,“你有毛病……” 话音未落,她忽地被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双手被紧紧摁在了墙上。 后背贴着蒋西池的胸膛。 “……你干什么?” “罚站。” “……” 蒋西池往前一步,仗着身高优势,几乎是把方萤整个地桎梏在了自己身前。 另一只手把方萤脑袋扳过来,低头便吻下去。 方萤:“……” 晕头转向的时候,听见蒋西池问:“还说脏话吗?” “……就要说。” 蒋西池便接着吻,直到她真喘不过来气。 趁着空当,方萤深深呼吸,“……信不信我叫人了。” “叫吧,他们不会进来的。” 方萤:“……” 蒋西池沉沉笑了一声,“……以前都是让着你的,你还当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心太脏了蒋西池。 · ……我池池真的学坏了(叹气。 · 这里,恳请各位小天使一件事,就是可不可以,尽量不要去别的作者,尤其是写同样校园题材的作者的文下留言推荐我的这篇? 有些作者是很介意这个的,一则我觉得这确实对她们不够尊重,二则我怕被一些有心人利用,把大家推文的好意给曲解了。 拜托了! ☆、第56章 哭声【第一更】 在家待满一周, 方萤和蒋西池便回学校了。 盛夏炎炎。 蒋西池去张之敬的实验室报到, 方萤则是找了份两份家教的工作, 分别排在上午和下午。 这附近房租算不得便宜,奖学金又要到十月才发,方萤不想全依赖蒋西池一个人支撑,所以备课辛苦归辛苦,每天上下午加起来六小时的家教工作, 却是干得兢兢业业。 张之敬实验室的实习,当然是不给付工资的。但这一实习经历, 对以后的长远发展都极为有利, 是以蒋西池谨慎考虑,仍是选择了接受。 实验室任务繁重, 加上蒋西池是新来的学弟, 所以最基本的实验数据搜集、数据分析,全都转交到了他手上。 即便如此,一个暑假下来,他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尤其张之敬对他青眼相加, 很多时候也都愿意捎带上他。毕竟是手握数个重点实验项目的业界大牛,手指缝里漏下的一点儿东西,都够新人琢磨很久。 新学期开始, 张之敬新招收的硕士和博士生都就位之后,组织了一次师门聚餐。 蒋西池的实习暑期末就结束了,这自然是不关他什么事的。但却意外接到了张之敬的电话, 嘱咐他一定前去参加。 张之敬在读师门的人到期了,蒋西池环视一圈,却没发现聂雪松的人影。 蒋西池在实验室实习期间,主要是一个叫做欧阳芮的学姐负责指导和分派工作。这次聚餐,欧阳芮也恰好坐在身旁,蒋西池便抛出了自己的疑问。 欧阳芮却是轻嗤了一声,“恃宠而骄呗。” 蒋西池没来由的眼皮一跳。 瞧一眼欧阳芮,一贯和善的脸上却是藏着分明的嫌恶。 他便不好往深了去打听,只说:“听说聂学姐在生病。” “三天两头生病,谁知道什么病——不说这个了,西池,张老师今天也特别把你喊上了,怎么,已经决定要投到张老师门下啦?” 蒋西池没给任何肯定的回答,只说感谢张之敬厚爱云云。 这次聚餐之后,蒋西池联系了一次聂雪松。回复的是聂雪松妈妈,说她最近正在休养,不便和外界联系,感谢蒋西池的关心。 张之敬的恨铁不成钢,和欧阳芮口中的“恃宠而骄”,实在是大相径庭的两套评价,这让蒋西池不得不去在意。 旁敲侧击地询问了一圈,都说聂雪松本是张之敬的得意门生,张之敬对其格外看中。但她本人却有些“扶不起的阿斗”,都已经研三了,却没发过一篇期刊,没独立领导过一次实验,让张之敬极其失望。 这个解释,逻辑上是自洽的,然而…… 蒋西池总是频繁想起那天,聂雪松脱口而出的“不要去”。 在意归在意,但联系不上聂雪松,大二课程又多,蒋西池自顾不暇,也就暂时搁置了这件事。 十一月,院里研二做毕业论文开题,研三做论文中期报告,聂雪松也都没来。 听说,按照这个情况,聂雪松恐怕是彻底要延期毕业了。 十二月,蒋西池和方萤准备考四级。 两人英语底子都不弱,倒也没格外在这件事上花费时间。 四级考试结束这天,方萤被闵嘉笙和顾雨罗约出去逛街。方萤自己对购物不敢兴趣,但陪同得尽职尽责。 去市中心的购物城个逛了一下午,晚上又一块儿看过电影。 回程的地铁上,方萤给蒋西池发了条消息,听说他还在实验室,就撇下闵嘉笙和顾雨罗在A大下地铁了。 闵嘉笙和顾雨罗齐齐地给了她一个白眼。 方萤嘻嘻一笑:“下次再宠幸你们!” 城市临海,冬天温度要比墨城高上一些,但是湿冷,空气总有一种黏糊糊的厚重感。 方萤在A大物院门口等了片刻,蒋西池下来了——实验器材还没收,他怕方萤等久了,就先下来了。 蒋西池把她戴着的围巾掖紧了些,“冷不冷?” 方萤摇头,顺带递上提在手里的纸袋,“给你买了一件毛衣。” 蒋西池低头看一眼,除了这袋子,再没别的了,“你不是去跟她们逛街了吗?” “对啊,给你买了件衣服啊。” “……你自己呢?” “我又不缺。” “……” 十点多的学院,只有少数几个窗口还亮着灯。 蒋西池往上看了一眼,攥住方萤手臂,往阴影下一藏,把她圈进怀里,低头吻她。 他刚从室内出来,身上热乎乎的,方萤抱着就不想撒手了。 蒋西池:“以后不要只想着我。” “好自恋,”方萤轻声一笑,“我是真的不缺什么……” 然而事实上,她今天逛街的时候,确实没想着自己——在穿衣打扮上,她是懒得花费心思的,冬天几件不同颜色的牛角扣大衣换着穿,仗着瘦和高,且有一股利落的气质,这样没什么将就的装束,也不显得难看。 所以好不容易往市中心去一次,净想着往男装部钻,被闵嘉笙和顾雨罗鄙视了一路。 抱了一会儿,蒋西池松手,碰了碰她的脸颊,“我上去收拾器材,等会儿我们走路回去,去西门买糖炒栗子。” 方萤忙不迭点头,“好啊好啊。” 蒋西池笑了笑,“稍等。” 实验数据都已经记录下来了,东西收拾起来很快。 十来分钟,蒋西池把所有器材和设备复位,填表登记,锁门,归还钥匙。 五楼整一层静悄悄的,走廊里亮着灯,东西向延伸,格外的寂静深长。 蒋西池右拐,往西端去乘电梯。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尖细的一声啼哭。 顿觉悚然,不由顿下脚步。 阒静。 疑心是自己的错觉,正要提步的时候,那哭声又起。 ——是从走廊那端传过来的。 蒋西池踌躇片刻,缓缓地迈开脚步,往走廊那端走去。 越近,哭声越清楚——压抑撕裂般的,从喉咙里发出。 蒋西池停下了脚步。 声音已经没法更清楚了。 蒋西池抬头。 铭牌上刻的是“副院长办公室。” 作者有话要说:  这样短小的一章当然不是我的风格。 但是临时有事,我不得不马上去趟学院,还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QAQ ☆、第57章 探访【第二更】 蒋西池几乎没有犹豫, 直接敲门。 里面哭声未止。 过了半刻, 门打开了。 张之敬瞧他一眼, 却是一愣,“蒋西池?这么晚还在院办?” 蒋西池答了句“盯实验结果”,目光却是第一时间往里瞥去。 靠墙边的小沙发上,一个女生正歇斯底里,掩面痛哭。 张之敬叹声气:“聂雪松。她过来问我能不能不延毕, 我说她这情况,今年恐怕是赶不及了……情绪就崩溃了, 估计是抑郁症犯了。你认不认识她家里人?打个电话, 让她家人来接吧。” 蒋西池扫一眼张之敬,又扫一眼聂雪松, 最终还是点点头。 聂雪松听不进任何人说话了, 蒋西池问了半晌,没听见回应,便直接把她从沙发上拖起来,扶着出了办公室。 走之前,张之敬叮嘱蒋西池, 一定要把聂雪松安全交到她父母手里。 蒋西池把聂雪松手臂挂在自己肩上,腾出一只手去罗锦程打电话,询问聂雪松家人的号码。 到楼下, 方萤听见动静,赶紧跑过来,惊道:“怎么了?” “……张教授说她要延迟毕业。” 蒋西池手上力道稍一松懈, 聂雪松身体便往下滑,靠着墙壁,直接蹲在地上。仿佛怕冷似的,双臂紧紧抱住膝盖,喉咙里仍然不断传出一声一声破碎的呜咽。 方萤蹲下身,犹豫片刻,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学姐,你难过是吗?能和我们说说吗?” 聂雪松恍若未闻。 方萤和蒋西池都不善于安慰人的人,询问数次无果,只得作罢。 没一会儿,罗锦程跑过来了。跑得很急,到了直喘粗气。 他瞧见蹲在墙根下的身影,愣了片刻,却是直接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延毕就延毕,多大点儿事。” 罗锦程出现之后,聂雪松情绪总算渐渐稳定下来。 聂雪松家就在本地,罗锦程知道地方,直接去路边拦了辆出租。 上车前,罗锦程朝着蒋西池一挥手,“谢了。我把她送回去,到了给你发消息。” 出租车消息在夜色之中,蒋西池却是凝望着久久没动。直到他觉察到方萤摇了摇了他的手,问道:“阿池,怎么了?” 蒋西池摇头,“走吧。” 心里不踏实。 总觉得事情没看起来这样简单。 · 聂雪松被送回家之后,直到学期末也没再出现。 考完试,离校之前,蒋西池给罗锦程打了个电话,询问聂雪松近况。 罗锦程颇为无奈:“我也不知道。她父母很顽固,说在养病不便探视。心肌炎有什么不便探视的……” “学长,”蒋西池打断他,“……聂学姐得的不是心肌炎,是抑郁症。” 静了一霎,这个平日里只顾埋头读书实验的学霸才小心翼翼地重复:“抑,抑郁症?” 蒋西池没说话。 罗锦程又问:“……为什么呢?她父母为什么说谎?” ……为什么说谎? 大抵觉得抑郁症这类心理疾病属于精神病,当家长的,哪里会愿意承认自己孩子是个“精神病”? 蒋西池问:“学长,你平常听说过什么吗?关于张之敬教授的?” 罗锦程茫然,“……听说什么?” 这事,问罗锦程也是白问。蒋西池顿时一种无从下手的无力感。 罗锦程显然也意识到了,颓然道:“……我平常对雪松关心太少了。” 这件事,说白了与蒋西池关系不大,且他能插手的有限。 他只能保持密切关注,如果聂雪松有需要,随时施以援手。 · 又是一年新年,荞花巷热闹如常。 方萤和蒋西池照常回去过年。 除夕之前,蒋西池听阮学文说起一件事:蒋家平前一阵出了个小车祸,受了点伤。 “……你外婆不让我告诉你,我觉得还是跟你说一说比较好。怎么着,也得过去探视探视,终归是父子不是仇人,是吧?” 蒋西池没吭声。 “去看看吧。说实话,你爸也没亏待过谁。你妈妈还在的时候,他也是护着宠着,连碗都舍不得让她洗。他是个趋利避害的商人,但也没干过什么损人利己的事。” 阮学文也不硬劝,说完这话,拍一拍蒋西池肩膀就进屋了。 外面风冷,蒋西池在廊下的栏杆上坐了很久,却没什么知觉。 直到门口传来一声“阿池”,方萤从屋内蹿了出来。 “你在这儿坐了这么久,不冷?” 蒋西池“嗯”了一声。 方萤到他身旁坐下,晃一晃脚,“想去就去呗。” 蒋西池立即转头朝她看去。 方萤却是盯着自己脚尖,“……前年暑假,那席话我不该说。我看你不高兴,所以没忍住逞一时口舌之快,其实我没什么资格和立场说你爸,他对你有所亏欠,可我读高中的住的房子,还是他租的,他没对不起我。” 蒋西池沉默着。 “……你爸比我爸好多了,起码你跟他都翻脸成这样了,他大学还没断你的生活费呢。” “我一分也没用。” 方萤笑了笑,“……我不是劝你跟他修复关系。只是……照你的性格,不去探病的话,你肯定会自责的。” 蒋西池挑了挑眉,“我什么性格?” 方萤笑看着他:“一脸生人勿近,实际上比谁都温柔的性格呀。” 隔天,蒋西池和方萤一块儿去探望蒋家平。 蒋家平确实没受什么大伤,只让玻璃扎破了手和脸颊,左手缠着绷带。把两人迎进门之后,就拿右手单手去给蒋西池泡茶。 徐婉春要过去帮忙,蒋家平说:“我来就行——你烧两个菜吧。” 徐婉春看一眼蒋西池,笑一笑,“西池,有什么想吃的吗?” 蒋西池几分局促,“我们就过来坐一坐,不吃中饭……” 蒋家平打断他:“怎么能不吃中饭——西池喜欢吃鸡肉,你做个可乐鸡翅吧。” 徐婉春应一声,进厨房去了。 蒋家平把两杯茶搁在茶几上,往侧旁沙发上一坐,瞅一眼蒋西池,“大学还习惯吧?” “还好。” 几句寒暄过后,就相对无言了。 自高三暑假那次争吵之后,蒋西池真是说到做到,再无往来。 蒋家平数次想拉下脸去主动联系这个小兔崽子,又一口气憋在心里。一来二去,到最后更是开不了口。 也不至于真断了他的经济来源,学费和生活费都是照常往卡里打的。 蒋西池也绝,打过来的钱,又原封不动地给他打了回去。 蒋家平脾气就上来了,再打;蒋西池再转。 两人来来回回这么几次之后,蒋西池先消停了。 蒋家平自以为得胜,心里乐得不行,借机给蒋西池去了条短信宣扬战果,结果蒋西池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回给他。 后来又发几次,蒋西池还是不回,他才真的渐渐感觉到这孩子的决心了。 毕竟已经过去了一年半,再扯过去的事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当下,父子两人也是相顾无言。 蒋家平偷偷瞟了一眼蒋西池。 心里陡然生出一个念头:他跟这孩子,真的是彻彻底底地疏远了。 没一会儿,卧室门打开了,一个小孩儿从里面探出头来。 蒋西池瞅了一眼,反应了半会儿,才意识到那是蒋艺轩,他弟弟。 蒋艺轩手掌着门把手,好奇地瞧着蒋西池。 蒋家平:“叫哥哥。” 蒋艺轩:“哥哥。” 蒋西池:“……” 蒋艺轩踌躇着,却是抱着一个火车模型走了出来,往蒋西池跟前一放,眨眨眼睛看着蒋西池,又退了两步,挨着蒋家平坐下了。 蒋西池:“……” 蒋艺轩:“给你玩。” 方萤是见识过六七岁的小男孩惊人的破坏力的,她当年当“小巷一霸”的时候,没少跟一帮倒霉孩子斗智斗勇,这么乖巧懂事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她不知道为什么,对蒋家平的恶感,霎时去了一半。 方萤没忍住逗他:“姐姐能玩吗?” 蒋艺轩立即从沙发上溜下来,“……我给姐姐找一辆。”哒哒哒往卧室跑去了。 没一会儿,蒋艺轩又拖了两节火车出来。 “这怎么玩的?” 蒋艺轩一点不怕生,给方萤做了示范。 父子两人,还是相顾无言。 可方萤和蒋艺轩,没一会儿就完成了“破冰之旅”,很快打成了一片。 沉默着,蒋家平终于憋出了一句话,对蒋西池说道:“我听说……判三缓五了。” 蒋西池:“嗯。” 方萤其实听见了,但跟蒋艺轩玩得起劲,假装没听见。 蒋家平:“……挺好的。” 蒋西池:“嗯。” 父子两人沟通不顺利,气氛分外的尴尬。 方萤正打算以蒋艺轩为突破口,帮一帮他俩,门口忽传来敲门声。 蒋艺轩反应过来,丢下火车模型,一颗炮弹似的弹出去,“我去开!” 片刻,门口传来蒋艺轩甜甜的叫声:“姑姑!” 方萤眼皮突地一跳,忙朝蒋西池看去。 蒋西池神情顿时僵滞。 门口,蒋家莉已经一把抱起了蒋艺轩,在他脸颊上碰了一下。 方萤差点没忍住。 心里响起一声尖啸。 蒋家莉做过的事,蒋家平还一无所知。 方萤看了一眼还搂着蒋家莉脖子的蒋艺轩,又看了一眼蒋西池。 心里一层阴影,立时笼罩下来。 蒋西池攥进了双手,几乎是在蒋家莉准备打招呼的同时,从沙发上窜了起来。 蒋家平愣了一下。 方萤也跟着站起身,一把抓住蒋西池的手。 握得很紧。 方萤忙说:“叔叔……突然想起来,我跟阿池还有事,中饭不吃了,您让徐阿姨别忙了,我们下次过来。” 蒋家平不想破坏今天这个还算不错的开头,也没强留。 倒是蒋家莉张了张口:“西池……” 方萤抓着蒋西池,头也没回地往门口去了。 蒋家平跟在后面,送到门口,嘱咐他们注意安全。 空气寒凉,两人脚步不停,直到出了小区门口,拐过了一个路口。 “阿池……”方萤晃一晃蒋西池的手。 蒋西池这才停下了脚步,茫然地立了片刻,才把目光投向方萤。 片刻,他像是支撑不住似的,向前一步把她搂进怀里。 他身体在瑟瑟发抖。 方萤几乎快咬破了嘴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只是用力地,用力的环住蒋西池的腰。 刚刚在客厅里,看见蒋家莉亲蒋艺轩脸蛋那一刻时,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为了不出现下一个受害者,蒋西池得把事情告诉蒋家平。 可是此时此刻,她绝无可能向蒋西池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 他太痛苦了。 他要战胜自己曾受到的创伤,兴许,就要花上一辈子的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难过。 ☆、第58章 舆论【第一更】 蒋西池和方萤的这个寒假还没过完, 大年初五的时候, 听到一则骇人的消息:聂雪松自杀未遂。 消息最初只在A大物理学院小范围流传, 后来才渐渐扩散开去。 聂雪松的父母,在聂雪松自杀未遂之后,才知晓她延迟毕业的消息。他们拿着这个情况去质问张之敬教授,整个春节期间蹲堵在他家门口,要求他给一个说法, 事情便这样闹开了。 社交网络上,各类评论甚嚣尘上, 逼得还没正式上班的A大物理学院, 不得不赶紧出面开始危机公关,声明聂雪松读研期间, 无论是到课率, 学习成绩还是科研成果,都达不到A大的毕业水准,因此她的延期毕业是有事实可循的,并不存在所谓的研究生导师打压学生不让毕业的情况。 自杀未遂与自杀,有着质一样的区别, A大作为最高等的学府,其学术严格水准有目共睹,物理学院有理有据的回应之后, 这件事情的网络热度渐渐也就消退了。 蒋西池和方萤坐不住了,比预定时间提前了四天回到学校。 蒋西池第一时间联系罗锦程,罗锦程告诉了他们事情的详细经过:除夕那天晚上, 聂雪松陪父母看完了春节联欢晚会,回自己房间休息,留下了遗书,然后服用了大量安眠药。好在聂母半夜聂雪松房间拿东西,碰巧看见了放在桌上的遗书,这才发现,挽回了一命。 方萤与蒋西池对视一眼,心中悚然: 已经对这个世界失望到什么程度,才会选择在除夕这一天自杀? 罗锦程显然也有这样的感慨,说完之后沉默半晌,问两人要不要同他一起前去拜访聂雪松。 聂雪松已经出院了,在家中休养。 和往常一般,三个人的拜访遭到了聂雪松父母的阻拦。 罗锦程抹了一把脸,“阿姨,你总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吧?” 聂母沉默半晌,终于是转身把路让开了。 聂雪松是工薪家庭,家境普通。三人进屋,四下环视一圈,通过布置陈设也知道这一家子生活称不上多宽裕。 聂母走去一间卧室,把门打开,没往里看,只是说了一句“你同学来看你了”,便扭头走了。 三人踌躇地立在卧室门口,往里看了一眼。 聂雪松面朝窗户坐在床沿上,没有一点动静,好似一尊雕塑一般。 罗锦程讷讷地喊了一声“雪松”,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三个人放缓了脚步走进去。 无从下手。 这是三人共同的感受。 好在罗锦程和聂雪松是高中就认识的同学,关系更为亲近。 沉默了片刻,罗锦程开始与她拉扯最近高中同学的变化。 聂雪松仍然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仿佛没有听进去一般。 在聂雪松的沉默之中,罗锦程的絮絮叨叨也未能持续多久。 很快,整个房间陷入一种铜墙铁壁一般的死寂。 蒋西池忽然开口:“我想跟学姐单独说两句话。” 方萤和罗锦程什么也没说,转身先出去了。 房间门带上,蒋西池又往聂雪松跟前走了一步,斟酌着开口:“……学姐,张之敬究竟做过什么事? 聂雪松还是毫无反应。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蒋西池轻轻叹了口气,“你死都不怕了,还怕说出来吗?” 这时候,聂雪松才缓缓的抬起了头,茫然地看着蒋西池一眼。 他的这句话,到底是说到她心里去了——她表情凝滞如封冻,此刻却缓缓地裂开了一条缝。 而后,突然从喉咙里迸发出一声嘶哑的哭声。 蒋西池什么也不再说,静静站立,看着她眼泪争先恐后的涌出来。 足足有十分钟,聂雪松抬起衣袖,抹了抹脸,声音沙哑却平静:“你们回去吧。” 这次拜访到底有没有用,谁也说不清楚。 离开聂家,大家站在楼下,不由地回头往楼上看去,楼上窗户紧闭,什么也看不见。 心里都有一种无所适从的茫然。 · 一周之后,学校开学正式上课。 老师正在讲台上慷慨陈词,觉察到下面忽然起了一阵骚动,好几组学生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老师提醒了一句,课堂安静下来,然而却不能阻止越来越多的学生低下头去摸出手机。 在互相的转发之间,一则最初只是贴在校园BBS上的帖子,顷刻已在各大高校的学生之间扩散开去——A大物理学院研三学生聂雪松,揭发物理学院副院长张之敬教授,利用职权之便,施行“潜规则”。 贴子中,聂雪松这样陈述: “……我通过了保研的面试,收到了张教授的回信,特别高兴……他是我从大一时期就一直崇敬的一位老师,我虽然在他的实验室做过数次实习,但也没有把握一定能够投入他的门下……” “……我很快发现张老师对我的关切,渐渐超出师生范畴……但我没有太过在意,因为张老师告诉我她的女儿和我一般大,现在在国外读书。我觉得张老师可能是思女心切,所以有所移情……” “……于是我最终还是买了退烧药,去了张老师家里——我虽然觉得不妥,但张老师生病是不争的事实,作为学生,我实在不忍心拒绝他的请求……在张老师家里,他向我吐露他丧偶之后内心的苦闷……” “……编辑退回了我的论文,这让我感觉十分惶恐。我发了十来封邮件询问缘由,编辑大约也是烦不胜烦,最终告诉我,是因为张老师给他打过招呼,说我的实验数据造假,刊发可能会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我的实验过程是在张老师的严格监控之下完成的,不存在任何造假的可能。我非常生气,前去找张老师理论……” “……发生得非常突然,我还在哭,他就靠过来了……他向我道歉,说他对我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可能是出于对他拥有能够轻易干涉我前途的力量的恐惧,也可能是他声泪俱下的哭诉让我产生了一丝怜悯……” “……之后,我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张老师第二次的要求,然后我的日子就开始不好过了……” “……医生诊断,说是抑郁症……我不得不时常请假去做心理治疗……” “……这件事,成了缠绕我至今的噩梦……” 贴子通篇近8000字,有些部分陈述凌乱,但将大体情况原原本本完完整整地讲述清楚了。 在最初疯狂的转载之后,各方的声音也都冒了出来。 有人要求A大出面,严厉制裁这类衣冠禽兽。 有人拷问高校教育体制,称现如今的高等学府藏污纳垢,令人发指。 然而渐渐的,有另外一些评论开始浮现,却都是指责聂雪松的: ——“一个巴掌拍不响。” ——“明明是她自己自愿的。” ——“她自己都说了,张教授对他的关注超出了师生的范畴,所以怎么保证她没有从这种关注之中获得利益呢?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这种行为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吗?” ——“我觉得是嫖资没谈拢……” ——“张教授也是业内大牛,想要一个女人还不简单,需要靠这种下作的方式?” …… 然后另外一波“知情人”,开始“揭露”聂雪松的生活。 ——“接触过事主本人,从她平常的表现看不出来有得抑郁症的迹象。最近抑郁症是一种流行吗?怎么人人都抑郁了?” ——“聂雪松参加过一个建模小组吧……她是组里唯一的女生,据我所知,她跟那些男生的关系都还蛮好的……哈哈,没有别的意思。” ——“张老师给了她不少便利吧。我记得有次有个什么比赛,其实她实力不够的,但裁判就是看在张老师的面子上,把金奖颁给她……” 这一天,聂雪松身边的人都没心思上课。 蒋西池一回到家,方萤就迎了上来,“……气死我了!阿池,你看到了吗?” “嗯……” 方萤顿了一下,注意到蒋西池脸色不好,急忙上前一步,将他的手一握。 蒋西池到沙发上坐下,手肘撑在膝盖上,微垂着头,“……我们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帮一帮学姐……” “嗯。吃完饭,我们去聂家拜访一下……” “我没想到……我以为……” 他以为可能是张之敬剽窃了聂雪松的研究成果。 过了许久,他沉沉地叹了口气,“……聂学姐是一个勇敢的人。” 手握成拳,抵在自己胃部——从看到聂雪松的帖子开始,他心里始终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之感,好像胃里卡着一块生冷的石头一样。 方萤注意到他的动作了,赶紧站起身,飞快往厨房去,“……你是不是饿了?我炒两个菜,很快就好……” 锅里汩汩地烧着热水,方萤“笃笃笃”地切着菜。 门口光影一闪,蒋西池走了进来。 他径直从背后将她抱住,把头埋在她颈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里,是他贪恋的人间烟火。 方萤心里难过得不行。 为聂雪松,自然也为蒋西池。 锅里腾起的水蒸气熏得她眼前泛起雾气,手上却是加快了动作,“……快了,菜马上切好。” 蒋西池口袋里手机振动起来。 他没接,停息一阵,手机又不屈不挠地开始振动。 还是摸出来,一看,是暑假一直带着他实习的研二的欧阳芮打来的。 欧阳芮没有寒暄,直奔主题:“西池,帖子你看见了吧?聂雪松这么造谣,诋毁张老师的名声,也太下作了……我们准备发布联合声明,声援张老师,你也参加吧。” 作者有话要说:  晚8点第二更。 ☆、第59章 立场【第二更】 蒋西池毫不犹豫:“我不参加。” 欧阳芮强势, 势在必得, 一番话不是询问的语气, 而是直接陈述。是以蒋西池干脆利落的拒绝,让她愣了一下,片刻才难以置信般地反问了一句:“你不参加?” “我不参加。” 欧阳芮惊讶道:“不是吧,蒋西池?难道你会相信聂雪松说的那些鬼话?” “我相信。” 欧阳芮沉默了片刻,冷笑一声, “枉费张老师这么信任喜欢你。” 电话挂断了,方萤转过头去问:“谁打的?” 在听完蒋西池回答以后, 方萤气得直接把刀往砧板上一剁, “他们怎么这么是非不分!” “他们不是直接的受害者,当然无动于衷。” 方萤沉默了。 曾经, 当她沉沦于家庭暴力的地狱时, 周围的人有谁向她伸出过援手吗? 人多数时候都是趋利避害的。 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人永远不会知道痛。 · 和罗锦程一起,方萤和蒋西池一起前去拜访聂雪松。 早上开始,聂母就不断接到电话,学校的、媒体的、好事同学的……已被骚扰得不堪重负。 一见三人出现, 她立即调转火力,“是不是你们唆使的?” 三人面面相觑。 聂母好似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彻底崩溃, 掩面痛哭,“这种事情说出来对她有什么好处?!毕业证反正都已经拿不到了,她跟她老师做的这点丑事全世界都知道了……” 方萤倒吸一口凉气, “阿姨,您怎么能这么说?错的不是学姐啊!” “她不愿意,为什么一开始不拒绝不反抗?” “您知道张之敬是什么人吗?他既是学姐的导师,又是学校的副院长,资源、权力、权威,随便一句话就能决定学姐未来的去向,你让学姐拿什么去跟他反抗?” 蒋西池扯了一下方萤的衣袖,摇了摇头。 方萤气得心口发疼,极其不甘心地住了声。 卧室门打开了,聂雪松从房里走出来。 和一周前相比,此刻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冷静,自持。 聂雪松对聂母笑了一下,“妈,我出去跟他们说几句话。” 聂母一言不发,低头抹泪。 元宵节还没过,整个城市仿佛还残留一点年味, 寒风料峭,吹得人心发冷。 聂雪松把羽绒服的拉链拉起来,略微缩着脖子,往远处看去,灯火勾连成一片,到远处只是模糊的点。 在整件事情当中,最震惊的恐怕要数罗锦程了。 此刻,面对聂雪松,他有一种茫然而惶恐的手足无措。 他说不清楚心里是怎样一种感受,好像有人把他心脏揪出来,捶得支离破碎,又给它安回去。 要不是有室友拦着,他可能已经冲去院办,跟张之敬拼命了。 蒋西池问聂雪松:“你有什么打算?” “……我没什么打算。” “欧阳芮他们准备发联合声明声援张之敬。” “如果事情不是发生在我身上,恐怕我也会选择去声援张之敬吧。”聂雪松神情平淡,“有谁敢得罪他吗?况且他平时所表现出来的,就是一个高风亮节,体恤学生,慧眼识人的好老师。我不觉得意外。” 方萤问:“准备诉诸法律吗?” 聂雪松摇头,“官司打不赢的,当时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全程都是懵的。事后才回过神来,没有保留证据……” “聊天记录呢?有没有比较能够确实指针这一事情的聊天记录?即便不能走法律途径起诉强/奸,也要想办法让他身败名裂。” 聂雪松思索了一下,“这个应该有吧,我找找看。” “全都整理出来吧,除了放在学校论坛和微博上,我们还可以联系媒体记者……” “其实我真的只是想说出来……说出来我就好了。至于别人怎么说我,至于……”聂雪松顿了一下,脸上也现出几分茫然,“至于……我以后怎么办,我都无所谓……我只是想说出来……憋在心里,真的太难受了。” 她十指紧扣,手心向外,伸直手臂,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现在觉得好多了——两年来,第一次觉得这样轻松。” 方萤说道:“学姐,你真的很勇敢。既然已经走出来了这一步,就想办法为自己讨个说法吧——我们都会帮你的。” 聂雪松转头看了一眼,蒋西池和罗锦程都点了点头。 聂雪松轻声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我只是觉得对不起我爸妈,他们都是传统保守的人,一辈子活得小心翼翼,不愿意惹是生非。这两年我频繁看心理医生,本来就花了不少钱。现在又把事情捅出来,害他们面上无光……是我自己太蠢了,因为敬重张之敬,太过于相信他的人品,以至于对他没有任何防备……” “你有什么错!”这一句,罗锦程几乎是吼出来的,“难道相信敬重一个人也有错吗?” 聂雪松愣了一下,看着他,却是笑了笑。 确定了下一步的行动,方萤和蒋西池准备告辞。 方萤劝道:“学姐,网上的评论尽量别看,尤其是所谓客观、理性、公正的那种。” 聂雪松点头,“我知道。” 罗锦程没动,“你们先走吧,我和雪松说两句话。” 他看着两道身影消息在夜色深处,转过头来,看向聂雪松。 她被他沉默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笑了笑,退后一步,却是看着地上,“……你想跟我说什么?” 高中有一堂课,老师严肃地和大家讨论了“未来想成为怎样一个人”这个话题。 罗锦程也就严肃地回答:“成为科学家,改变世界。” 全班一片嘘声,有人说,小孩子才这么幼稚,当科学家,怎么可能。 罗锦程反问:“怎么不可能?考A大,进研究院,研究量子物理。”他说得这样笃定,好像世界就是按照这样的轨迹而运行的。 而事实上,他考上了A大,也按部就班地准备读博,进研究院。 聂雪松呢?她也曾那样赤诚,那样相信世界浩瀚而光明。 然而…… “……锦程,张之敬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你不要觉得幻灭。” 罗锦程愣了一下。 这样的时候了,她还担心自己是否会因此对A大失望乃至幻灭? 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堵在了喉咙口,他双手紧捏成拳,却是难以克制。愤怒、痛苦、自责翻涌而起,他向前一步,骤然伸手,把聂雪松抱进怀里。 聂雪松一时怔住。 片刻,听见耳畔传来压抑而痛苦的哽咽。 她手足无措地站立着,许久,缓缓地伸出手,拍了拍他肩膀,“……班长,你怎么先哭了呀。” 初春的夜,夜长风寒。 血是冷的,心却渐渐渐渐地,热了起来。 · 欧阳芮行动很快,没到两天,就联合了三四十人,联合签署了一项声明,历数张之敬的“十大成就”,直言绝对相信张之敬的人品。 经过几天的发酵,A大物院这一事件已成为网上的热点之一,物院学生的联合声明,又一次把舆论推向高/潮。 针对聂雪松八千字自白书的诘问却越来越多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都读研究生了还不知道保护自己?” ——“当时不知道坚决拒绝吗?难不成老师还能光天化日实行强/奸?” ——“感觉像是罗生门,狗咬狗。不发表评论,看一看有没有什么切实的证据。” 与此同时,蒋西池被喊去了张之敬的办公室——开学张之敬的师门聚餐,参加的人除了蒋西池,无一例外都实名签署了联合声明。 网上舆论情况那么糟糕了,张之敬看着倒比预想之中更为镇定,招呼蒋西池就座,还翻找茶叶给他沏茶。 蒋西池没接杯子,也没坐下,“张老师找我有什么事?” 张之敬拉开抽屉,从里面摸出几分文件,一边翻看签字,一边问道:“你是站在聂雪松那边的?” “我站在正义这一边。” 张之敬笑了笑,似是觉得“正义”这个说法极其可笑,“……你跟你几个学长学姐,一起提交的课题我看过了,认真做下去,发SCI不是什么难事——本科就能发SCI,这可是一项了不得的殊荣啊。今年咱们院,又增加了两个硕博连读的名额,藤校留学推荐名额也扩充了……” “张老师,”蒋西池打断他,“我不相信有人可以一手遮天。A大不止你一位老师,全国也不止A大这一所学校——对我而言,最差的情况是在A大毕不了业,您觉得,我要是退学回去重新参加高考,考不考得上和A大齐名的其他学校?” 张之敬愣了一下,却又摇了摇头,似是对他的决定极其痛心,“我不想对你的幼稚过多评论,理想主义是好事,固执己见就不对了。” 话锋一转,“你跟聂雪松一直有联系是吧?请你转告她,一个毕业证书的事,不要搞得这么难看。好好沟通,有一百种解决办法。但她执意造谣,我不承诺不诉诸法律,起诉她侵害我的名誉权。” 张之敬岿然不动,笑说:“……举报得看证据,你问问聂雪松,有证据吗?” 蒋西池心下一凛。 张之敬敢这样嚣张,必然是因为,他很有把握,绝对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让人抓住的把柄。 离开院办,在大门口的时候,蒋西池恰好与欧阳芮碰上。 欧阳芮露出和张之敬如出一辙的痛心的表情,“……蒋西池,你太让张老师失望了。证据都没有,你凭什么相信聂雪松?对你有什么好处?” “对我没好处。”蒋西池不想与她周旋,直接走了。 到校门口,他给方萤打了个电话,“我马上回来。” “好,饭已经蒸上了,我现在来炒菜。” 蒋西池就立在风口处,寒风将他大衣的下摆吹了起来,他身影站得笔直,松柏一样,好像没有任何可以使他弯折。 他对着电话那端笑说:“我刚刚拒绝了张之敬硕博连读、藤校推荐的诱惑。” 方萤也笑着:“那你岂不是宇宙无敌世界第一的帅呆了。” 和聂雪松站在一起,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 不过是因为—— 为众人抱火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为自由开路者,不可使其困顿于荆棘。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在类似的事件之中,很多人会倾向于指责受害者? 人类的大脑是不公正的,人们一旦得知某一人的负面事实,就容易对其产生偏见。 心理学领域,有一个理论,叫做“公正世界理论(Just World-Theory)”。在公正的世界里,好人会得到好报,坏人会受到惩罚。因此性侵事件的受害者明明是个好人,却受到侵害,就违背了“公正世界”的原则,当坚信的原则受到挑战时,人们会陷入严重的自我怀疑,并感受到强大的不安全感,这样的情况下,大脑就必须找个理由,来调节由于“认知失调”而引起的恐惧,根据研究,越相信“公正世界”的人,越容易指责被害者。借由不自觉地扭曲被害者的形象,来保护自己的价值感,并巩固自己的安全感。 然而,很多意外是无法预防的。所以,当类似灾难发生的时候,大家要注意回避“公正世界”这样的心理陷阱,避免自己的言语,对受害者产生二次的心理伤害。 · 我一直相信,理性之外,也要对人心存温柔,尤其是受到伤害的人。 ☆、第60章 春暖 形势很不利。 聂雪松把三年间与张之敬来往的短信、邮件等所有消息都筛了一遍, 缺少能指证张之敬“潜规则”的直接证据——张之敬平日里打电话居多, 留在纸面上的内容, 要么是正常的交流,要么看起来似是而非。 与此同时,张之敬在自己的个人微博上出具了律师函,声称如果聂雪松不公开道歉,将会起诉其侵害名誉权。 周末大家都聚在一起, 给聂雪松出谋划策,闵嘉笙、顾雨罗以及边瑜都加入进来了。 除了他们几人之外, 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声音, 倾向于认为聂雪松是由于不能毕业,所以才选择污蔑导师——整个“聂雪松后援小组”, 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与全世界为敌。 蒋西池和方萤不大的出租房里, 由于聚了这些人,更显得拥挤。 大家都没闲着,有的陪着聂雪松继续筛查聊天记录,有的去网上查询类似的案例。 结果很是令人沮丧——张之敬面对蒋西池的自信不无道理。他平日里十分注意,谨言慎行, 绝不会在纸面上留下任何证据。 罗锦程最为气愤,“难道真要对这个人渣道歉吗?” “我不会道歉的。” 方萤:“那就要打官司,法庭上一样需要出具证据证明你没有恶意造谣。” 边瑜点头:“如果他胜诉了, 他就能拿着这结果逆向证明,并不存在潜规则的事实。” 聂雪松沉默了。 法学院的方萤、闵嘉笙和边瑜商量了一下,决定帮聂雪松找寻一位靠谱的律师——他们现在极为被动, 早点找律师,也能找些应对今后可能会出现的张之敬的起诉。 聂雪松安慰大家,“走到这一步我已经很满意了,非常感谢你们的帮助,即便不能取到理想的结果,能说出来,对我而言已经莫大的胜利了。” 方萤使劲晃了晃聂雪松的肩,“学姐,你不要打击士气哇!” 聂雪松笑说:“不是打击士气,本来对抗张之敬就是以卵击石,我不希望大家因为碰到了石头头破血流,而影响到自己的生活。” 她顿了一下,“……我们,得接受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没有善报的善事,和没有恶报的恶人。” 大家呆了一整天,搜集资料,整理消息,虽然没有一刻放弃,但心里也渐渐清楚,这件事情最大可能是要不了了之了。 他们之中有三人都是学法律的,很明白证据的重要性。 没有证据,学校不能处分张之敬,法院不能制裁张之敬,舆论更不会讨伐张之敬。 当天晚上回去之后,聂雪松在论坛上第二次发声。 这次不再是上次情绪化的自我表达,而是针对近日来的不同声音做出了回应。 “对张老师的敬重和信任,让我疏于防备。从小到大一路顺遂,被父母保护的过于完备,使我对这件事情缺乏正确的处理。我不知道接下来的结果会如何,但我对之前的8000字内容中的每一个字负责。” “……我不是一个勇敢的人,那一次经历后两年来,张之敬的不断打压让我不堪其重。除夕那天自杀未遂,事后有一位朋友这样问我,你连死都不怕了,还怕说出来吗?这句话促使我决定把事情的真相公之于众……” “对于由于未能及时留存证据而可能导致的后续结果,我已有了心理准备,我只希望我的事件能够给后来的人一个警醒——不要让自己的信任和善良被人利用,反过来成为伤害自己的武器。感谢所有朋友一路以来的陪伴,如非必要,我不会再针对这件事情做出任何回应了。我不会道歉,我会积极准备,与张之敬老师对簿公堂。” 这个发言一出,争取到了一部分人,同时让反对的声音越演越烈,主要抨击的还是聂雪松没有证据,只会打感情牌这一点。 张之敬也很快发出微博回应:呕心沥血,授业解惑,却遭倒戈相向。痛心痛心!念及三载师生情谊,不予起诉。但请今后好自为之。 事情基本已算尘埃落定,不管是不是真的了解事实真相,大家基于情感、利益和原则,心里也都有了自己的立场。 张之敬这条微博得到了大量的转发,学生同侪纷纷声援,盛赞“张老师宽宏大量”。 近一周的事件发酵,蒋西池和方萤虽然与这件事情没有太大的关联,却一直在奔走忙碌。 元宵过后,天气逐渐升温,整座城市在漫长压抑的冬日之后,开始显露出几丝春天的亮色。 然而方萤和蒋西池却提不起一点精神。 聂雪松准备出去散散心,方萤与蒋西池将她接到家里饯行。 吃过饭,蒋西池洗碗,方萤和聂雪松去阳台上喝茶。聂雪松对阳台上种植的花花草草喜不自胜,站在架子前摆弄了好久。 聂雪松忽说:“我听说张之敬找西池谈过话。” 方萤笑说:“对呀,允诺他硕博连读和藤校推荐资格。” “张之敬还是很会笼络人心的。” “可是阿池却不会同流合污。” 聂雪松有些担忧,“我担心以后张之敬给西池小鞋穿,在成绩上卡一卡他,很有可能影响他以后升学或是出国。” 方萤笑了笑,“顶多就挂他一门吧,不能在A大读研,他可以申请出国的。” “那你呢?” “如果他要出国,那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好好学习,跟他一起出去了。” 方萤叹声气,再一次感觉到有个学霸男朋友有多烦人——认识他以来,自己就在不断的学习学习再学习。 方萤正在跟聂雪松抱怨蒋西池,阳台门忽然被推开。 一惊,转头看去,“阿,阿池……” 背后说他“坏话”,却被抓个正着,方萤正在考虑是不是乖乖道歉占据主动,却见蒋西池把手机递过来,“看微博了吗?” “什么?” 蒋西池神情有几分激动,“你们先看吧。” 方萤和聂雪松把头凑到屏幕跟前一看,顿时震惊—— 发微博的人,认证为美国某知名周刊杂志的副主编,是A大的杰出校友,已经研究生毕业十年了。 “最近关注了我的母校A大物理学院吵得纷纷扬扬的事件,也阅读了师妹聂雪松那两篇文章。聂师妹敢于发声的勇气,使我叹服,也让我不得不在此刻站出来,贡献自己一点微薄的力量:我实名揭发A大物理学院教授张之敬,利用职务之便,多次强迫我与其发生性关系。” 微博很长,图文并茂。 其中最重要的内容,是张之敬与她来往的三封邮件,言辞露骨,猥琐下作——可见经过这些年,张之敬也“升级进化”,不会再留下类似的把柄了。 长微博的最后,这位副主编学姐陈述:“有人可能会问我,为什么直到今天才站出来。我认为今天聂学妹所遭遇的责难,就可以回答我这个问题——我读研的时候,新媒体尚未像今天这样发达,环境也更加闭塞和保守。我的家庭境况,可能比聂学妹家还要糟糕三分,我需要这一纸文凭改变我的命运,所以面对张之敬的胁迫,我不得不选择屈从。” “造化弄人,我现在并没有在物理学领域发光发热,而是成了一名杂志编辑。在发这条微博之前,我也有过挣扎,和自己的丈夫David沟通多次。David鼓励我勇敢站出来,他说不论我会遭遇什么,他都会站在我身后。现在我不在张所工作的领域,且已经移居美国,我相信张的势力再也不会影响到我了。今天,我是时候站出来了。” 最后,她呼吁:“我相信遭遇过张之敬潜规则的同门不止我与聂学妹两人——我希望你们也勇敢地站出来。” “黑暗不会因为我们的视而不见而消失;只有光照进来的时候,黑暗才会消失。” 聂雪松读完,热泪盈眶。 最后终于克制不住,掩面抽泣。 ——好像一人独行在旷野,快要冻馁的时候,有人举着火把走来。 在那位A大杰出校友,杂志副主编学姐的呼吁之下,一周之内,陆续又有三人出来说话。 这种情势之下,A大物理学院很快采取行动,暂停了张之敬一切的教学任务进行审查。 聂雪松旅行计划暂时延后,留下来配合学校进行调查。 A大是全国最有名的高等学府,张之敬又是业内数一数二的大牛,五位女生的的联合举报,使得这件事情被推上了风口浪尖,A大再也不能坐视不理。 处分很快出来:张之敬被开除党籍,并撤销教师资格。 草长莺飞,碧空湛湛。 罗锦程送聂雪松去机场。 车疾驰,聂雪松打开车窗,往很高很远的天空上看去。 “今天天真蓝。” 罗锦程:“嗯。” 她闭上眼,春风好似一只手,温柔地拂过她的发丝。 “好像春天要到了。” 蒋西池和方萤目送着车子驶远了,方才转身折返。 风里挟带着沿海城市特有的清新的水汽,他们勾着手指,缓慢走过道旁绽开花苞的海棠树。 “蛮可惜的。” “可惜什么?” 方萤笑嘻嘻说:“可惜你不能退学回去重读高三,我好让你叫我一声学姐啊。” 蒋西池:“……” 顿了片刻,他把目光投向远方,攥住了方萤的手指,“方学姐,陪我回一趟墨城吧——我要办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一下。 “为众人抱火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为自由开路者,不可使其困顿于荆棘。” 这句话不是我原创,是引用的,上一章忘了注明。 · 明天大学篇就完结啦,最后一篇,估计就是…… 惨无人道的撒糖……了吧? ☆、第61章 第七个瞬间 半城的花都开了, 公交车沿路经过两侧大树遮出的阴影。 因为起得早, 方萤上了车一直在打呵欠。她吃了根油条, 把没喝完的豆浆带上车, 时不时地咬着吸管喝上两口。 “你再睡一下。” 方萤摇头,“你陪我聊天呀。” “聊什么?” “都行,要不给我讲讲物理。” “不讲, 你听不懂。” 方萤转头去瞪他,下一秒,被蒋西池很是干脆地按在了肩膀上,还没来得及说话, 又被兜头罩上来的卫衣外套的帽子遮住了视线。 蒋西池:“睡觉。” 方萤伸脚去踢他, 打了个呵欠, 却是闭上了眼睛。 ——自始至终,蒋西池没和她提过这次回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可是她明白,明白,并且一字不问。 家里只有蒋家平一个人的时间, 也就是徐婉春开车送蒋艺轩去上学的这四十来分钟。 为此, 蒋西池不惜赶了个早。 到蒋家平所住的小区门口了, 方萤却突然顿下脚步,指一指方才走过来的路, “……我去那家网吧坐会儿, 不陪你上去了,你说完了来找我吧。” 蒋西池独自一人到楼上的时候,徐婉春和蒋艺轩正准备出门。 蒋艺轩微眯着眼嚼着包子, 徐婉春蹲着给他整理衣服。 从书包侧袋里掏出条红领巾给他系上了,抬头一看,又忙一伸手,擦了擦他眼角,“眼屎都没洗掉,你这是洗的什么脸哦。” 蒋艺轩咯咯笑了两声,被徐婉春的大力气按得退后了半步,又站定身形,“妈妈轻点儿。” 整理好了,徐婉春抓着蒋艺轩的手,从茶几上拿上一串钥匙,转头对蒋西池笑说:“西池,我先送轩轩去上学,你跟你爸先坐会儿,中午留下来吃饭。” 也不待蒋西池回应,拖着蒋艺轩的手急匆匆走了。 倒是蒋艺轩回头来,冲他摆了摆手,“哥哥,拜拜!” “拜拜。” 也就两分钟不到的事情,蒋西池一直盯着没错眼。 他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羡慕说不上,遗憾也说不上。 都很模糊。 蒋家平手上的伤早已经全好了,这时候端了两杯热腾腾的茶过来,往沙发上一坐,摸出茶几上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了,笑问:“什么事?”对于蒋西池主动打电话过来说要拜访,他是很惊喜的。 蒋西池瞥他一眼,“……给我一支。” 蒋家平愣着,“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蒋西池摇了摇头,接过蒋家平推过来的烟盒和打火机,闷着头点燃了一支。 蒋家平瞧他快被自己呛住的这情形,分明是个新手,“还没上瘾就赶紧戒了吧,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随便抽抽。” 吸了两口,肺里发疼,蒋西池把烟拿在手里,闷声不吭。 淡青色烟雾缓慢腾起,拢住了视线。 蒋西池终于艰涩开口,“……蒋家莉经常过来吗?” · 楼外,太阳已经攀升到很高了。 蒋西池从电梯出来之后,没直接出小区,在沿路的一条长椅上坐下。长椅后面栽种着一棵银杏树,蒋西池头靠在长椅的椅背上往后仰,瞧着被阳光照亮边缘的新绿的叶子。 刚在屋里,开口说出第一句的时候,后面也就容易多了。 他以为自己会对蒋家平的疏于照顾满腹的怨怼,但这种情绪其实很淡。 等他一鼓作气地说完,才明白过来聂雪松所谓的“说出来就好了”是个什么体会。 他并不打算与蒋家平交流“感想”,说完之后,嘱咐他注意蒋家莉,照顾好蒋艺轩,便站起身。 烟还剩一截,他直接掐灭了,转头看一眼蒋家平,他似乎陷于彻底的震惊之中,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我先走了,还有事。”蒋西池径直走到门口,给他带上了门。 太阳照得人身上泛起一阵暖意。 蒋西池在长椅上坐了许久,站起身正要去跟方萤回合,不远处传来喊声: “西池,你等等!” 蒋西池顿住脚步。 蒋家平疾走而来,却是一言未发,伸手便去搂他肩膀。 蒋西池略微躲了一下,没躲开,被蒋家平抱住了。 蒋家平手掌用力地拍了拍他后背,“……爸对不起你!是爸对不住你!”这两声,从喉咙里低吼而出。手上用力,又拍了他两下,似要把这会儿满脑子乱窜的愤怒和自责都发泄出来。 他总算弄明白了,为什么这些年蒋西池一见着蒋家莉就退避三舍。 为什么蒋西池执意去跟外公外婆生活。 为什么所有自以为是的关心,都只是把他推得更远。 ——蒋西池挣扎痛苦的时候,他自己在做什么? 谈恋爱,再婚,生儿子。 他哪里来的脸指责蒋西池对他不亲近? 蒋西池对蒋家平这反应很是不适应,却也没把他推开,等了片刻,“……走了,你上去吧。” 蒋家平松了手,“下回回来,好好吃顿饭吧。” 他平日里钻营算计一身铜臭的大老爷们儿,此刻眼眶里居然有泪光。 蒋西池看见了,越发有些无所适从,退后一步,摆摆手,“我走了。” 蒋家平一直在原地站着。 他记忆里的蒋西池,总还是四五岁的模样,拖着本画册过来请教他断文识字,小小年纪就能背几百首的古诗。 然而一夕之间,他就在他没看见的地方,悄然变成了现如今这般男子汉的模样。 他突然的鼻头发酸,心里蔓生一种无穷无尽的遗憾。 然而,已经回不去了。 蒋西池还没走到网吧门口,就看见了方萤。 站在路边,百无聊赖地在马路牙子上上上下下的。 她觉察到了,抬起头来,笑说:“阿池。” 蒋西池脚步本来很极缓的,快靠近她时,却越来越快。 没吭声,一把把她抱入怀中。 方萤嗅到了一股烟味,“……你抽烟了?” 下一瞬,带着烟味的吻就落了下来,她被呛了一下,稍稍推开咳嗽两声,没平息过来,蒋西池又再次吻下。 她被他吮得舌根发疼,也顾不上经过的人投来的目光,抬起手臂攀住了他的肩膀。 很久,蒋西池微喘着气推开,瞧不出情绪的目光凝视着她,“……阿萤,我想要你。” 方萤一言不发,抓过他的手,穿过马路,到了不远处的一家宾馆。 拿身份证,付钱,上楼,插卡,取电。 门合上的时候,蒋西池径直地靠了过来。 窗帘没彻底拉好,留了一条缝,让房间有一种半明半昧的感觉,像是天还未大亮的清晨。 方萤攀着蒋西池的肩膀,接纳他,又温暖他。 伸手轻抚他的头发,亲吻汗津津的额头,低声说:“……阿池,我爱你。” ——即使你被这个世界背弃。 我爱你。 被子被汗浸得泛潮,浑身都在发热。 他没留任何余力,直接又有些粗暴。 眼睛里、呼吸之间、皮肤上的温度……全都是方萤。 在一次又一次的冲撞之中,他渐渐感觉到,那曾经无数次将他从睡眠中拖拽而出的梦魇,无数次裹挟他无法前行的冰冷往事,无数次让他自觉与这个世界的喧闹隔绝的自厌情绪…… 终于彻底地远离了。 结束。 他抽出来,摘了东西,翻个身,把汗津津的方萤抱入怀中。 一时之间只有呼吸的声音。 方萤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 他不说话地收紧了手臂。 过了很久,“阿萤。” “嗯。” “我已经没事了。” · 外面春光极好,两人也不舍的浪费, 洗过澡,很快退了房出门,没什么目的往前走。 走到公交站,恰好来了一辆车,也就没什么目的地上了车。 车子哐哐当当地走出一阵,方萤才发现这辆车恰好可以经过墨城外国语中学。 两人在墨外下了车,在校门口买了两支冰淇淋。 到校门口,却被保安拦下了。 也无所谓,折返,随便挑了一条路,仍然没什么目的。 沿路石头砌起的高高低低的台子上,生出颜色各异的野花,在潮润的风里轻轻摇动。 走出一阵,方萤的冰淇淋就吃完了。 转头一看,蒋西池的还剩一大半。 “给我吃。” “不给,这是我的。” “小气!”方萤伸手去抢。 蒋西池举高了,让她够不着。 她跳着抢了两次,还是没成功,最后只好使出杀手锏,伸手去挠他痒。 他无奈妥协,把冰淇淋递过去。 方萤生怕他还会抢回去一样,一口咬下去。 霎时冰得整个人一哆嗦,眼泪都出来了。 蒋西池笑起来。 方萤过了好一会儿,才忍着泪,手忙脚乱地把这一大口冰淇淋咽下去。 也没闲着,踮脚就把冻得快没知觉的唇靠上去。 蒋西池却是一笑,“你真冷,我给你暖一暖。” 化被动为主动。 方萤很费劲地才把他推开,瞪他,“耍流氓啊!” 蒋西池笑着:“对自己的人,不叫耍流氓。” 他们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幽深寂静的一条步道,头顶枝叶参天,繁茂葳蕤。 连投下的浓荫都仿佛带着绿色。 往下看,能看见熙攘繁华的高楼和街道,喧哗的声音却是极远。 “阿池,”方萤握住蒋西池的手,目光看向远方,“我有时候真的觉得,这个世界太糟糕了,配不上你。” 蒋西池垂下目光去看她。 “……所以我总想变得更好一点。” “你已经很好了。”在她抬头看过来的时候,他说,“真的。” 这个世界太糟糕了。 幸好,还有你。 ☆、第62章 寿宴 墨城盛夏, 热浪腾腾。 车内冷气呼呼地吹, 也只能对窗外热气稍做抵御。 出租车停在墨城大酒店门口, 蒋西池拖着行李箱直接下了车。出电梯, 沸腾的人声便从宴会厅里袭来。 门口支了一张桌子,方萤正往礼品簿记录嘉宾送来的礼金。 她似有感应一般地抬起头来,瞅见身上还套着西装的蒋西池, 也不管自己的“本职工作”了,扔下手里的笔就迎上去。 抓着他西装腰间的两侧,抬头去看他,笑说:“就等你了。” 她蹭一蹭挠一挠的小动作弄得蒋西池心里莫名发痒, 然而念及还有长辈在场, 便不好做什么, 只是伸出一只手臂搂住她,缓慢走到了桌前。 吴应蓉瞅一眼跟连体婴儿似的黏在一起的两人,委婉说道:“……今天蛮热的吧?” 方萤:“不热!宴会厅里冷气打得太足了,您看, 我都冻出一身鸡皮疙瘩。” 今天阮学文七十大寿。 原是不想做寿, 被小辈几番鼓动, 还是答应下来,转头便乐呵呵地去拟宾客名单。 几个晚辈合计了一下阮学文拟请的宾客, 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老爷子未免也太过交友广泛了。 吴应蓉一语道破天机:“哼,都是他的什么花友鸟友。” 蒋西池一指“花友鸟友”之中,名号说出来吓死人的某位退休官员, “这个人……” “哦,这老头可烦了!就他,跟老阮来往最积极,大冬天的还要撺掇老阮出去观鸟。” 如今,这些在吴应蓉眼里“烦”与“更烦”的“花友鸟友”们汇聚一堂,自然也没闲着,场面活跃,一度让人怀疑这不是场生日宴,而是什么“全市花鸟虫鱼交流大会”。 蒋西池把行李箱交给服务员寄存,自己跟着方萤去靠近舞台最近的一桌落座。 蒋家平、徐婉春和蒋艺轩都在。 蒋艺轩手都快摆断了,兴奋地喊道:“哥!” 方萤悄声问:“他怎么这么喜欢你啊?” “我怎么知道。” 蒋西池应承下了蒋艺轩过于热情的呼唤,又与蒋家平和徐婉春打了声招呼。 蒋家平站起身给他斟茶,“刚下飞机?” “嗯。” 大四毕业后,方萤足足混吃等死般地玩了一个月,蒋西池却一点也没能闲着。他获得了硕博连读的资格,大四以来就一直在跟着未来的“老板”干活。 蒋西池现在的硕导,除了上课之外,平日里话很少,除了给大家布置任务,就是“这儿错了,重来”。久而久之,师门的人也跟着养成了少说话多做事的务实风格,与他之前接触过的,张之敬那一帮子学生个个舌灿莲花的情形,大相径庭。 方萤大三暑假以来,就一直在祁自明的律师事务所里实习。祁律师对方萤实习期间的表现十分满意,便让她毕业之后直接签正式的合同。 但是蒋西池在A大读书,今后很大可能也不会回墨城发展。考虑良久,方萤还是忍痛拒绝了祁律师的邀请。 祁律师十分大方,大笔一挥,给他在墨城排名第一律所的大学同学写了一份举荐信。八月中旬,方萤就要正式去报到了。 这次,蒋西池被未来“老板”扣留在实验室里,又陪着去首都参加了一场研讨会,终于获准回家。 衣服也没来得及换,拖着头天晚上收拾好的行李,直接奔机场。 好在总算是赶上了。 快开席时,阮学文才从他的“花鸟虫鱼”组织里脱身,到这一桌坐下。 他喝了口茶,便聊起刚刚讨教来的一些经验。 吴应蓉:“打住打住!能消停会儿吗?” 阮学文呵呵一笑,也就住了声。 方萤倒是听得津津有味,把椅子往阮学文跟前一挪,另辟战场:“爷爷,您单独跟我说。” 一桌人,分了好几个话题。 方萤正听阮学文讲怎么给紫藤花剪枝,蒋西池手臂搭过来,“阿萤,我们下去接个人。” “谁?” “梁堰秋。” 梁堰秋携家属顾雨罗,在楼下大厅等着。 方萤跟蒋西池走近,瞧了许久未见的梁堰秋一眼,登时倒吸一口凉气,“梁堰秋,你怎么又胖了啊?” 梁堰秋笑说:“我以前是太瘦了,现在是恰到好处,对吧,小顾?” 顾雨罗:“……” 默默地别过头了。 上楼落座,他们四个人就开始抱团聊天了。 梁堰秋看一眼阮学文,“老爷子精神矍铄。” 方萤:“当然不像你弱不禁风。” 梁堰秋很是配合地捧起了心脏,“你这么说,我好伤心啊。” 方萤:“你知不知道,今天来吃酒席的,都是随了人情的。” 梁堰秋吃惊,“我和西池是什么交情,他外公就是我外公,我来吃顿饭,还要随人情?” 蒋西池瞅他:“在我手下1胜99败的交情?” “那我就不服气了,吃完饭单挑啊。” 顾雨罗扫来一眼。 梁堰秋立马怂了,“偷偷再约,偷偷再约,我家小顾不让。” 方萤和蒋西池问起梁堰秋今后的安排。 梁堰秋看向顾雨罗,“还不知道啊,我跟着小顾混吧。” 顾雨罗毫不留情地拒绝,“跟我混什么,我都还没毕业。” “那可难办了,”梁堰秋笑说,“我爸说了,都本科毕业了,还靠家里?自己滚出去谋生路吧。”他又转向顾雨罗,“要不你勉为其难地收留我一下,我不挑的,管饭就成。只要你吩咐,我什么都能干。” 方萤:“……不要脸。” 蒋西池:“……” “解剖小白鼠,你能干吗?” 梁堰秋脸色立刻变了,“……蒋西池外公生日,吉利的日子,就不要讲何种血腥的话题嘛。” 等闹哄哄的寿宴散了,方萤他们四人,又单独找了一个地方喝茶。 顾雨罗上一周连续通宵值班,浓茶都抵挡不了困意,坐下没多久,就枕着梁堰秋肩膀睡着了。 平心而论,梁堰秋真没胖到那儿去,就是瞧着面皮浮肿。 方萤忍不住问他:“美帝国主义的伙食真有那么好吗?” 梁堰秋笑了笑,“在吃一种新药,效果还行,缺点就是激素含量高。” “能根治吗?” 梁堰秋笑着,“能啊,换个心脏就能。” 方萤和蒋西池都沉默下来。 梁堰秋侧头,往枕在肩膀上的脑袋看了一眼,仍然是惯常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怎么就是不信呢,我是真的想吃软饭啊。” 有些沉重的气氛,霎时就被他破坏掉了。 方萤简直想翻白眼。 梁堰秋问:“闵嘉笙呢?” 方萤:“她去首都的一家律师事务所了。” 梁堰秋吃惊:“这回没跟着你了?” 方萤更吃惊,“为什么要跟着我。” 蒋西池比他们还吃惊,这个梁堰秋,难道什么都知道? 梁堰秋没打扰,让顾雨罗一直睡着,还时不时把她要滑下去的脑袋扳回去。 “蒋西池,我听说一件事。” 蒋西池掀了掀眼皮。 梁堰秋笑嘻嘻,“我听说,某个人喊话,22岁生日当天,就要跟我们家阿萤领证,结果脸都被打肿了,是不是啊?” 蒋西池:“……再说一遍,谁家?” 梁堰秋:“乱立flag,这是不对的。” 方萤替蒋西池解释:“……那天他被老师带去比赛了。” 梁堰秋痛心疾首,“你太单纯了,他就是想赖账,故意的。” “梁堰秋,”方萤把拳头捏着咔擦响,“我这个人很没原则的,连病人也是会揍的。” 梁堰秋赶紧做闪躲状,一动,顾雨罗头滑下去了。 她猛然醒了,抬头,茫然地扫视一圈。 梁堰秋立即把她脑袋往肩膀上一按,笑得十分之温柔,“没事,小顾,我刚拍蚊子呢,你接着睡。” 方萤和蒋西池:“……” 正经不正经地扯了一通,蒋西池和方萤还得回去陪阮学文,便先准备告辞。 方萤:“你会去D大找顾雨罗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地邀请你去了之后,到我们家来做客。” 梁堰秋笑说:“那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还有,还是要拜托你们一件事。” 两人目光看过去。 梁堰秋笑一笑,“要帮忙照顾小顾啊。” 沉默一霎,方萤却是做了一个嫌弃的表情,“行了,你都唠叨过一百遍了。” 梁堰秋笑着,“嗯。不放心,只能多啰嗦几遍了。” · 晚饭,阮学文是在自己家里吃的。简简单单一顿家宴,阮学文却是比在酒店吃山珍海味更尽兴。 大家举杯,祝阮学文生日快乐。 忽听一道尖细的声音喊道:“生日快乐!生日快乐!” 循着声源看过去,却是阮学文新买回来,挂在廊下的一只鹦鹉。 大家哈哈笑起来。 吴应蓉也笑了,“这叽叽喳喳的绿毛畜生,今天可算是说了一句好话。” 吃过饭了,方萤和蒋西池总算有了单独相处的时间。 方萤有半个月时间都待在墨城,陪丁雨莲和两位老人,以后上班了,自由时间少,想回来不容易。 所以,她也就有半个月时间没见过蒋西池。 客厅往廊下的门关上了,两个人躲在阴影里偷偷接吻。 蒋西池今次手一点儿不老实,一直在她身上抚摸。 方萤有点儿怕有人进来,趁着喘息的空档,悄声问蒋西池:“……我们出去住吧?” 忽觉头顶有什么东西扑棱了一下,接着,“出去住!出去住!” 方萤吓得脸都白了,赶紧呵斥鹦鹉,“闭嘴!不然把你扔河里去!” 沉寂片刻。 鹦鹉:“……救命!救命!” 作者有话要说:  乱立flag蒋西池。 ☆、第63章 整治 阮学文火速出来救援, “怎么了?” 方萤飞快与蒋西池拉开距离, “……它乱叫呢!爷爷, 这个鹦鹉很会污蔑人, 您应该教训教训它。” 阮学文呵呵笑说:“就不要跟畜生一般见识了。” 鹦鹉:“闭嘴!闭嘴!” “……”阮学文无奈说道,“这句肯定是你吴奶奶教的。” 方萤心想,说不准是我刚刚教的。 方萤:“是啊, 肯定是吴奶奶教的。” 确认自己的宝贝宠物安全无忧之后,阮学文就进屋去了。 蒋西池憋笑憋得肺都疼了,被方萤伸肘撞了一下,立马敛起笑容, 把有几分郁闷的姑娘往怀里一揽, 低声说:“你半夜下来。” “还来?我妈已经会提防了好吗?” 蒋西池笑了一声, 伸手摩挲她耳根,声音顺着气流送入她的耳中:“……这么想要?” 方萤痒得一缩脖子,手臂上霎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谁想要了?我又没硬了。” 蒋西池:“……”这要是硬了, 那还得了? 嫌弃地松开了她, 心如死灰地往屋里去。 恰好丁雨莲洗完澡了, 看两个孩子臊眉耷眼的,嘱咐道:“萤萤, 快去洗澡, 不早了。” 方萤:“哦。” 丁雨莲看向蒋西池,笑说:“你们明天白天再玩。” 蒋西池:“……嗯。” 在家待了两天,都是看得见吃不着, 蒋西池别提多郁闷。 然则他是从来不会把这种情绪摆在脸上的人,只在心里默默计算起来,什么时候跟方萤回学校。 蒋西池请的假没几天,很快到头。趁着离开墨城之前,他和方萤跑了几趟超市,帮家里补充了一些日常用品,又去拜访了一趟罗霄。 方萤三年的奖学金,加上家教、实习的工资,偿清了大学的助学贷款,也偿清了高中三年罗霄资助的学费。 罗霄网吧的生意还行,毕竟大学男生组队开黑是刚需。 他干这个比以前开网吧清闲,赚得钱却更多,一打听方萤的工资,顿时十分嫌弃,“当什么律师,哥开网吧比你赚钱多了。” “我是解救人的困境,你是腐蚀人的灵魂,性质能一样吗?” 罗霄笑一声,摸烟含着嘴里,瞅一眼蒋西池,“你们领证了吗?啥时候办酒席啊?怎么着该给我发一封请柬吧。” 蒋西池:“……” 罗霄惊讶,“无证驾驶啊。” 方萤抄起烟灰缸就要扔过去。 “别,这贵,水晶的……什么意思啊!我替你们着急,还不领情……” 一直在网吧消磨到太阳下山,天气凉爽了一些,方才离开。 回去路上,买了一个西瓜,经过桥头的时候,两人手机同时振动起来。 掏出一看,被拉进了一个高中同学微信群。 消息一条一条往外蹦,高中的班长使劲吆喝:“班聚啊!参加的报名!” 不约而同地把群给屏蔽了。 巷内,两人脚步一声叠着一声。 方萤感慨:“都已经高中毕业四年了。” “嗯。” “我们在一起六年了。” “嗯。” “认识十年了。” “嗯。” 方萤促狭道:“……还没领证。” “……”蒋西池将她胳膊一抓,“现在就去民政局。” 他没法容忍自己说到做到的人生里,存在这样一个污点。 方萤吃惊:“你疯了,民政局不下班的啊?” “通宵蹲点。” “可你的户口本也不在啊。” 蒋西池:“……” 方萤哈哈大笑,片刻又想到什么,“阿池……你还没求婚呢。” “需要吗?” “不需要吗?” 蒋西池看着她,“我觉得不需要。” 方萤抬脚去踢,蒋西池轻轻松松躲过。看方萤抢过了装西瓜的袋子,扎紧了要砸过来,赶紧往前跑。 方萤赶上去,“千万别让我追上!” 两个人你追我赶,在家门口与吴应蓉撞上,立马刹住脚步。 吴应蓉:“哎呦,几岁了还疯赶打闹。” 方萤:“奶奶,他欺负我呢,抢我西瓜。” 吴应蓉瞧了一眼还好端端提在她手里的袋子。 方萤:“……但是我身手敏捷,没让他抢着。” “……你们两个鬼东西,快去洗澡换衣服,准备吃晚饭吧,一身汗臭死了!” 方萤看向蒋西池:“听见没,臭死了。” “说你的。” “明明是说你。” 吴应蓉:“……我的天,你俩明天赶紧滚蛋。” 第二天,烦得被赶出家门的方萤和蒋西池,提着行李去机场候机。 蒋西池一贯赶早不赶晚,领着她安检过后,还有足足一小时的时间,便找了个地方消磨时间。 方萤从包里翻出一个本子,掏出笔刷刷刷在纸上画了个棋盘,跟蒋西池下起五子棋来。 蒋西池让方萤先手。 “你先吧。” 蒋西池:“我先你赢不了。” 方萤当然不信这个邪。 最后,十局十败。 方萤陷入沉思,“……我记得以前打游戏从来都是赢你的。” 蒋西池笑一声,“我说过了,以前都是让着你的,你还当真了。” 方萤:“……” 蒋西池:“怕打击你信心,所以帮你营造了一个其实你很聪明的假象。” 方萤:“……” “现在看来还是成功的。” 方萤掀“棋盘”,“……还领什么证!不结了!” 蒋西池摸她脑袋,“别闹,除了我,你还看得上别人吗?” 方萤:“……蒋西池,你变了。” 两人打闹一会儿,方萤把蒋西池的PSP夺过来,进游戏砍怪物泄愤。 瞧见屏幕上蹦出的大大的“WIN”很是高兴,一抬眼正准备跟蒋西池炫耀成绩记录,忽发现对面有个人正看着她。 一个年轻女人,黑长直,一眼看去,长相也还不错。 方萤转头,背后是墙,所以那人确实是在看她。 “阿池,”方萤低下头,悄声说,“对面那桌坐了一个人,你帮我看看,是认识我的吗?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蒋西池回头,观察片刻,“……不认识。” “奇怪了,对我一见钟情?” 正暗自嘀咕,那女人已经站起身,向着这边走过来了。 “什,什么情况?要跟我搭讪了?” 女人停在桌边,垂眼笑看着方萤,“方萤,果然是你。” 方萤:“……” 近距离盯着女人瞧了半刻,她脑袋里忽地现出来浮现出了一个名字,然而就是叫不出来。 “我是孔贞贞,不认识了?” “孔……” 方萤记忆中的孔贞贞,是初中那个沉迷玩手机的短发女生,以及高中只在走廊里撞见过的,匆匆数面,总是架着一副硕大眼镜的人。 和眼前的形象,实在没法重叠在一起。 上一次有交集,还是七八年的事,况且与万紫琳和魏明不同,方萤与孔贞贞从来没有什么直接的冲突。 便招呼她坐下,礼貌地寒暄起来。 孔贞贞笑说:“我现在在画画,自由职业。这次去A城办点事。” “……我们也在A城。” “是吗?那有时间聚一聚。” “好啊。” 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就是随口说一说的事。 沉默一霎,孔贞贞问:“你们呢?现在在做什么?” “我进律所工作,蒋西池在A大读研。” 孔贞贞笑看他们一眼,“什么时候结婚?” “还早吧,不着急。” “记得发请柬啊。” “好。” 无甚营养的寒暄,孔贞贞抬腕看了看手表,说是有事,先一步拖着行李箱离开了。 方萤瞧着她的背影,“初中我怎么没发现,她原来这么好看。” 蒋西池没什么反应。 方萤手托着腮,斜眼看着他,“她初中喜欢过你,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 “装。” “真不记得了,”蒋西池义正辞严,“那个时候只顾着关注你。” “哦?” “你太烦,存在感太强。” 方萤笑出声,“你才烦,成天绷着脸装酷。” 明明是很久远的事,回想起来却像在昨天。 折腾三四个小时,总算到家。 他们现在还是住在学校附近,但已准备往离市中心稍微近一些的地方搬,方便方萤以后上下班。 小小一间出租房,住了三年多,对方萤而言,和家真的已经无甚区别了。这些年,物价在涨,租金在涨,身边的朋友来了又去。 唯独蒋西池,还在她身边。 方萤卸下行李,累得在沙发上瘫了一会儿,进浴室洗澡。 浴室里淋浴的地方拿帘子隔开了,勉强也算是做了干湿分离。 正在抹沐浴露,听见浴室门打开了,片刻,响起哗哗的水声。 方萤把帘子掀开一条缝,却见蒋西池正在面盆那儿,接凉水洗脸。 “阿池。” “嗯?” 方萤忽地举起了花洒,朝他身上淋去。 蒋西池:“……” 他被浇了一身,直接挽袖子,掀开了浴帘,挤入狭窄的角落。夺过她手上的花洒往上面一挂,让水就这样浇下来。 翻腕把她手臂一捉,往贴着瓷砖的墙面上一按,“……昨天晚上就想整治你了。” 方萤转过头来,望着他笑,“……好啊。” 蒋西池:“……” 衣服都没脱,就这样进去。 自己不着寸缕,蒋西池衣冠整齐,布料蹭着她背上的皮肤,这感觉很奇怪,奇怪又新鲜。 温水浇得浴室里腾起了一层薄薄的热气。 方萤被从背后紧紧压制,没有分毫可以躲避的地方。 眼睛都熏红了,转过头求饶,“……我错了。” 蒋西池吻住她,动作一点没放缓,“错在哪儿?” 热气让她脑袋里也仿佛跟着昏沉起来,“不知道。” “……不知道,那接着想。” 作者有话要说:  无证驾驶蒋西池。 · 两个人越来越幼稚了(冷漠。 ☆、第64章 路见不平 新住处在A大和律师事务所之间,搬家公司把原来住处的东西, 一趟拖过去。收拾一周, 又添置新东西,很快就恢复正常生活了。 方萤刚刚入职, 很多东西都要去学习和适应。 好在她消化能力很快, 半年下来, 没什么争议和难度的小案子, 律师的老师已经敢放手交给她去处理了。 蒋西池上课之外, 还在导师的实验室里帮忙, 但总体而言,他比方萤清闲许多, 很多家里的琐事,也就默不作声地承担下来了。 回家过完年,给空置了一周的住所大扫除。一人戴一副口罩,全副武装。方萤负责陆地,蒋西池负责空中。 蒋西池站在椅上, 拿鸡毛掸子掸着吸顶灯上的灰,“你站远一点,别让灰进眼睛里了。” 方萤抱着扫把缩到了角落。 蒋西池:“……也不用那么远。” 方萤笑着靠近一步,抬头看蒋西池。 他衣袖挽起, 露出手臂好看又紧实的线条, 连拿鸡毛掸子的姿势,也想是在执教鞭。 上学期,蒋西池帮导师代过开给大一新生的选修课。 A大范围内, 蒋西池时候上课时被学生偷拍的照片,在网上流传了一阵,顿时一批小学妹狂蜂浪蝶一样涌来。 现在的小姑娘,一点不像他们当年那样含蓄,只要逮住了蒋西池,不分食堂、走廊或是卫生间门口,直接强势告白:“学长,你有没有女朋友啊?没有的话,你要不要现在考虑有一个?” 蒋西池一般冷淡回答:“我已经结婚了。” “骗人,学长都没戴戒指。” 蒋西池:“……做实验,不方便戴。” 转眼,在首都工作的闵嘉笙就截图了某个群里的消息给蒋西池看:物院研一蒋西池,已确认单身。配图是他啥也没戴的手。 ……消息倒是传得够远。 “蒋老师,”方萤一边东一下西一下地扫地,一边问蒋西池,“你什么时候也给我上上课呀?” “生理卫生课,听吗?” “……不了吧,有别的吗?” 蒋西池沉吟,“基因工程。” “基因工程是什么内容啊?” 蒋西池低头看她,口罩后传来裹着笑意的声音:“造人。” “……” 一整个上午,家里终于打扫干净。 简单炒了两个菜,坐下吃午饭。 以前总听人说,女方工作男方上学的关系不长久,但经过半年下来,方萤并不觉得她跟蒋西池的关系和以前相比,有多大的改变。 蒋西池在她面前绝对不会计较一些口头上的虚名,并不觉得她收入暂时比他高,是一件多丢人的事——“毕竟等以后跟着我导做项目,一个项目的奖金,就能抵得上你一年工资了”,蒋西池这样解释。 两个人闷声不吭地吃了会儿饭,蒋西池忽然说:“我现在像不像是吃软饭的?”以后归以后,现在他没空做兼职,只拿助研金和导师发的一点工资,相对而言完全算不上宽裕。 “像啊像啊,你可以跟隔壁的梁堰秋交流一下心得,怎么把金主伺候得服服帖帖。” 梁堰秋搬来跟顾雨罗同居了。 在D大附属医院附近,梁堰秋租了套高层跃层的公寓,每天除了帮他爸处理点儿生意上的事,啥也不干,专门“伺候”顾雨罗。 “哦,说起来我差点忘了,梁堰秋说元宵想来我们这里吃顿饭。” 蒋西池:“不招待。” 方萤:“那就这么决定了。” 吃过饭,方萤就把碗一推,交给蒋西池去处理了。自己往沙发上一躺,摸过蒋西池的PSP开始打游戏。 没一会儿,蒋西池出来,往她身旁一坐。 沙发往下微微一陷,她往里挪了挪,给蒋西池让出空间。 片刻,忽感觉到蒋西池微凉的手指捏住了她的脚踝,而后,剥掉了她的袜子。 方萤:“……” 手指沿着脚踝,缓缓往上。 方萤一哆嗦,GAME OVER了。 “干什么?” 蒋西池很是严肃地看着她:“研究怎么把金主伺候得服服帖帖。” 方萤:“……” 无力抗辩:“光天化日的,不好吧……” “挺好的,”蒋西池凑上前来,低下头吻她,“……再教你一个成语,白日宣淫。” · 元宵节,梁堰秋拖家带口地来蹭饭了。 进屋先把他们住的地方绕了一圈,一边观察一边啧啧摇头,“不行啊老池,你这混得忒惨,什么时候去我家看看,二十楼跃层,打开窗户就是江景。” 蒋西池:“跳江很便利。” 梁堰秋:“……” 他绕回了客厅,仰头盯着挂在白墙上的一幅画,“这画一看就是你挑的吧,审美堪忧。” “阿萤挑的。” 梁堰秋:“……哦,仔细一看,其实这画十分具有内涵,是一副很有品味的后现代主义佳作。” “……”顾雨罗听不下去了,默默走去厨房帮忙。 方萤切菜很快,落刀毫不犹豫,“笃笃笃”的声音极有韵律感。 顾雨罗便自发承担了洗菜的任务。 方萤瞅一眼顾雨罗,“你是不是今年才毕业?” “嗯。” “进医院工作么?” “差不多,”顾雨罗洗菜格外细致,菜叶上的每一处,都仔仔细细的拿水冲过,“……但进去也要熬上好多年才有主刀的资格,我都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脑袋抽风要学医。” “很累?” 顾雨罗摇头,垂下目光。 一时间沉默。 许久,方萤才听见她轻声说:“……我总觉得,梁堰秋可能……已经等不到那时候了。” 方萤一惊,转头看去。 她低垂的眼睫上,凝着水汽。 方萤搁下菜刀,走过去把厨房门关上了。 水声哗哗,顾雨罗仍旧一下一下淘洗着菜叶,手指已让冷水浇得泛红,“……他什么都不跟我说,不过我心里都清楚。” “不是说,可以换心……” 顾雨罗很短促地笑了一下,“你知道换心手术在全球才多少案例吗?少得都没法统计成功率。” 方萤沉默了。 顾雨罗忽然问:“……你跟蒋西池上床了吗?” 方萤愣了一下,对她的直白很是不适应,支吾了一下,“……嗯。” 顾雨罗把滤盆里淘洗过的菜叶端过来,把水龙头开得更大,几乎盖过了她的声音:“……梁堰秋不肯碰我。” · 吃过饭,蒋西池跟梁堰秋把游戏机接上电视,双人PK。 结果毫无悬念,技法稀松的梁堰秋,被蒋西池虐得毫无还手之力。 “……再来。” 蒋西池丢了手柄,站起身,“不来了,赢得没意思。” 梁堰秋往地毯上一躺,哀嚎:“……老池,再来两局啊老池!在家小顾都不准我打游戏!” 蒋西池已往洗手间去了,“你可以玩开心消消乐。” 顾雨罗端了杯水过来,把药瓶往他手里一塞,“吃药。” 梁堰秋爬起来,笑嘻嘻说:“药这么苦,吃完了有没有什么奖励?” “这是胶囊。” 梁堰秋叹声气,“……小顾啊,你也真是太没情调了。” 却是干脆利落地把从药瓶子里倒出几粒,就水服下了。 吃过晚饭,还想赖着不走的梁堰秋,好赖是被顾雨罗给拖回去了。 方萤和蒋西池打扫卫生,把垃圾扔下楼去,顺便在附近逛一逛,去超市补充点日用品。 方萤和蒋西池说了顾雨罗白天说的话。 沉默之中,两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梁堰秋的态度很明显了,不管是非要放弃医疗条件更好的美国,执意回国,还是不待在父母身边,跟顾雨罗住在一起。 他在以一己之力,尽力延长,可以陪伴的时间。 方萤低声说:“……他在美国那边已经登记了,如果配型成功,会尝试做换心手术。但是成功极低……可能都熬不过排异反应这一步。” “有成功的案例吗?” “有。” “有,那就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方萤停下脚步,转个身把脑袋靠在他胸口,声音闷沉地唤他:“阿池。” 蒋西池伸手抱住她。 谁也没说话,但心情是一样的。 要珍惜。 附近有个家乐福超市,两人逛了一圈,提着东西回家。 这一片老房子新房子交织,多是租客,人员流动很大,方萤和蒋西池租住的小区治安条件较好,但其他小区,三教九流的都有。 路上,经过一个老小区时,两人不由地停下了脚步——栅栏外的路边围了一圈人,里面隐约传来咒骂声和哭喊声。 方萤忙将蒋西池手臂一牵,“去看看!” 从六七人的包围里挤进去,便看见散落一地的瓜果蔬菜,鸡蛋全碎了,蛋液从塑料袋子里淌了出来。 一个女人坐在地上,长发垂下来,把半张脸都挡住了,正捂着脸,嘶声痛哭。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指着她破口大骂:“……老子刚出门两天你就闲不住,什么狗/杂/种都往家里领,这么欠/干,老子拿根擀面杆……” 脏得不堪入耳。 男人一撸袖子,揪着女人头发就把她从脏兮兮的地上提了起来。 女人怒吼:“放开!” 方萤似觉得头皮一疼,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那男人转过头来,满脸横肉,瞪视方萤:“这是老子的家事!给老子滚!” 蒋西池往他表情狰狞的脸上看了一眼,忽觉十分的眼熟,下意识向前一步,把方萤严严实实护在身后。 男人揪着女人头发,往前迈了一步。 蒋西池丝毫不退,他听见方萤在背后说道:“阿池,不能让他这么把人带回去,你看到那个女人胳膊上的伤了吗?她回去肯定得挨打!” 她声音带着点儿不自觉的颤抖。 男人挺起胸膛,与蒋西池对峙,“给老子让开!” 蒋西池岿然不动。 男人嘴里骂了句脏话,松开了女人,上前半步,拳头便招呼过来。 蒋西池一格,一绕,一别,一扛,一扔。 男人“砰”的落地,砸得地都震动了一下。 围观的人一阵惊叹,却是不由自主地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蒋西池抬脚往男人胸口上一踩,转身看向已吓得浑身觳觫的女人,“赶紧走!” 女人却是愣着,眼睛越瞪越大,片刻失声喊道:“蒋西池?!” 作者有话要说:  身手不凡蒋西池。 · 伏笔34章。 ☆、第65章 接待 这声叫喊之后,方萤也跟着一愣, 看一眼满脸横肉的魁梧男人, 再看一眼被蓬乱长发遮住半张脸的狼狈女人。 终于,她艰难地喊出两个名字:“万紫琳?魏明?” 蒋西池也是一愣, 压在魏明心口上的脚立即挪开了。 魏明一骨碌从地上爬起, 恶狠狠地瞪视蒋西池一眼, 把万紫琳衣袖一扯, 两人并肩一站, 像是在顷刻之间就达成了联盟。 方萤管闲事的心情立即去了大半, 此刻看这个阵仗,也明白恐怕是万紫琳, 这时候也都不会愿意她来管这个闲事了。 人生最尴尬的事情之一,大抵就是多年前的同学再聚,对方光鲜亮丽,自己却在泥地里摸爬滚打吧。 差距因为时间的延宕,陡然之间变成了一柄伤人的利剑。 再者, 方萤永远记得当年魏明对蒋西池的欺凌,也永远痛恨那时候的自己没有任何能力为蒋西池讨回公道。 无声之间,蒋西池也与她达成了共识,掸了掸衣上的灰尘, 拾起搁在地上的塑料袋子, 将方萤手一挽,挤出了围观的人群。 “方萤!” 身后骤然传来万紫琳的喊声。 方萤回了一下头。 隔着人群,万紫琳欲言又止, 目光一触即别开,在魏明的呼喝声中,她终于是低下了头。 这意料之外的重逢,让方萤和蒋西池回去的半程路上都是沉默。 方萤记得高三那年,听说万紫琳跟混成了“社会人士”的魏明同居被发现,然后被学校开除了,之后,这两个人的名字,就彻底退出了她的人生轨迹。 顷刻之间,初中那些陈黄的往事,像是带着呛人的尘埃,扑鼻而来。 临睡之前,蒋西池忽然摸出手机,打开了淘宝页面。 方萤凑过去,“你要买什么?” “随身报警器。” 方萤哑然失笑,“买这个做什么——你以前也给过我这个,记得吗?”正是那个乌拉乌拉乱叫的随身报警器,解救了当时蒋西池的困境。 “嗯。这个也是给你的。以后你要是加班,回来之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接你。” 方萤明白过来,他是在提防今日得见,已完全一身匪气的魏明。 方萤把随身报警器放在包里,警惕地过了一个月,并没有碰见任何危险,也再也没有在附近遇到过魏明和万紫琳。 周一上班,方萤正在整理卷宗,律所里指导她的王律师走过来,敲一敲她桌子,“方萤,去接待室见一位客户。” 方萤惊讶:“我?” “嗯,点名了要找你,”王律师笑说,“看来你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新人律师了啊!” 方萤笑说:“王老师,您别开我玩笑,我道行还浅呢。” 合上卷宗,锁上电脑,往接待室走去。 瞥见端着水杯,拘谨坐在沙发上的人,方萤登时一惊——居然是多日未见的万紫琳。 万紫琳抬起头来,嗫嚅道:“……方萤。” 方萤心绪复杂,“……你吃早饭了吗?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律师事务所对面有茶餐厅,方萤给万紫琳点了一个菠萝油,一杯奶茶。 万紫琳大约是真的没吃早餐,狼吞虎咽,几下就把盘子里的东西清空了。 “还要加一点吗?” 万紫琳摇头,“不用不用,谢谢了……一会儿我自己付账。” 方萤不由自主地去观察万紫琳。 记忆中,她是个很好看的姑娘,初中时候就懂得穿衣打扮,身边从来不乏追求者。她自然也自视甚高,那时候开玩笑说以后要找个有钱的小开,做养尊处优的少奶奶。 十年时间,已把人改变得面目全非。依稀还能看出一些当年的底子,然则面色蜡黄,黑眼圈深重,她曾经引以为豪的一头长发,如今也如稻草一样枯黄。 主要的是,她身上散发着一股衰败颓然的气息,完全没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应有的精气神。 “你找我……有什么事?” 万紫琳却没正面回答,“是孔贞贞告诉我的,你在这里工作。她说在机场碰见过你……” “嗯。” 万紫琳垂着头,很是不安地往窗外看了看,“……我想起诉离婚。” 方萤直截了当问道:“魏明是不是经常打你?” 万紫琳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拉了拉身上衣服的袖子,把整个手都笼了进去。 “你知道你当年找张军告发了魏明,导致魏明冤枉蒋西池的事情吗?” “我……我知道,我后来……告诉过魏明。他说他也知道,他只是故意找茬,整一整蒋西池……他看蒋西池不顺眼……” 方萤胃里梗了一块似的泛起恶心之感。 她永远没法忘记当年自己挺身而出帮了万紫琳,却反过来被她嫌弃多管闲事。 这两个人…… 她心里陡然闪过一个恶毒的念头,这两个人,还真是天造地设一般的般配。 “方萤……对不起,”万紫琳小心翼翼地看向她,在她目光转过来之前,又率先低下头去,嗫嚅道:“……那时候什么也不懂,被很多事情迷惑。你应该能看出来,这些年我过得不好,我为自己的决定吃了很多苦头。” 万紫琳抽噎了一声,“……上个月,贞贞过来见我——这么多年,她是我唯一还保持联系的朋友,我很感激她,我都这样了,她还愿意来见我……我跟她聊了很多,我很后悔……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我还年轻啊……” 方萤一言不发。 万紫琳低头抹泪,越说情绪便越发激动起来,引得旁边桌子的人纷纷侧目。 方萤不说话,也不制止,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心理。 嫌恶有之,同情有之,感慨亦有之。 终于,万紫琳哭声渐止,拿起桌上的餐巾纸,擦了擦眼泪,又狠狠地擤了一下鼻涕,“……算了,我知道,当年发生了那么多事,我找你是强人所难。” 她把自己背来的包拿到身前,在皮革都已经蹭花,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的包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只钱夹,掏出五十块钱放在桌上,怕不够,又多放了五块。 她站起身,脚步有所犹豫,“……耽误你时间了。还有,帮我跟蒋西池道个歉。” · 蒋西池最近被指派跟应用物理领域的几个学长学姐,一起帮有家民用科技公司做个外包的项目。这一类的项目,通常就是导师拿来给他们发福利的——钱多事轻,还能积攒阅历。 蒋西池原本不打算参加,但自从那天碰见魏明之后,他便萌生了要去更安全一些的地方租房的念头,因此需要依靠这笔奖金做周转。 导师确认名单之后,给他们拉了一个群。 蒋西池还在观察形势,就看见屏幕上蹦出了一个打招呼的表情,他瞅一眼那名字,当下便萌生了退意,私下问导师,能不能不参加了。 导师发给了他一个瘆得慌的微笑表情。 “……” 导师:“克服困难啊。多少人想做这个项目我没给。” 蒋西池只得回复:“我知道了。” 再进群里,苏怡悦已经跟人聊得风生水起了。 苏怡悦在读博。 不是一个导师,研究领域又不同,因此虽然是在同一个学校,蒋西池与她基本没有半分交集了,要不这回阴差阳错被塞进了同一个项目组里,他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项目组的人在群里彼此熟悉之后,很快就召集了第一次会面分配任务。 有上次被偷穿外套的事件,蒋西池不得不对苏怡悦全程防备,但好在会开下来,苏怡悦对他并没有过多的关注,只在散会时随意问了一句他坐地铁还是公交。 都这么多年了,蒋西池相信苏怡悦不至于还对他有什么别样的心思,他也自恋不到这个程度。 离开教室,他给方萤拨了个电话,得知她已经先回家了。 他在小区门口买了点儿水果,拿钥匙打开门,才发现屋里没开灯。 “阿萤?” 黑暗里传来“嗯”的一声。 他急忙打开灯,却见方萤正没精打采地趴在沙发上,赶紧过去,把她脑袋扳过来探了一下。 “没事……”方萤顺势往他膝盖上一趴,“我就是心情不好。” “怎么了?” “我的职业道德,受到了私人情绪的挑战。” 蒋西池笑一声,“说人话。” 方萤顿了一下,“……我今天见了万紫琳。” 蒋西池一怔,立即警惕起来,“什么时候见的?在哪儿?魏明也在?对你说了什么?” 方萤摇头,“……她去事务所找我,希望我帮她起诉离婚——她四年来一直在遭受魏明的家庭暴力。” 蒋西池沉默了。 “……理智上我不应该拒绝,可心底里我又觉得……这是她咎由自取。真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其实我又是同情她的……你明白,我也曾经……” “我明白。” 方萤把脸埋在他腿上,发泄似的“啊”了一声,“……我好纠结啊!” 蒋西池把她从沙发上捞起来,往怀里一抱,“……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方萤抬眼瞪他,“什么时候有答案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偷看了?” 蒋西池笑了笑,“起来吃水果,吃完了,我还得跟你交代一件事。” 方萤腾地爬起来,立即来了兴趣,“什么事?” 蒋西池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一遍。 方萤老大不高兴,“……能不参加吗?” “……那我得跟我导交涉,也不是不行。” “交给我来做决定,回头出了什么情况,你还可以把责任推到我头上,蒋西池,没想到你是这么狡猾的人。” 蒋西池:“……” 方萤挣扎了很久,“这样吧,你帮我做决定,我帮你做决定。” 她煞有介事地从包里掏出一个本子,扯下一张纸,对折撕成两半,递给蒋西池半张,“考验默契的时候到了!我们每个人写两个答案,第一个,写自己觉得对方会替自己做的决定,第二个写自己替对方做的决定。” “幼稚不幼稚?” “你管我?” 虽然这么说着,蒋西池还是在地毯上坐下,趴在茶几上认认真真写答案。 方萤拖长了声音:“……不准偷看哦。” 蒋西池:“……” 很快写完,方萤数“一二三”,两人同时把纸展开。 蒋西池写的是:参加;接受。 方萤写的是:接受;参加。 作者有话要说:  心有灵犀蒋西池。 ☆、第66章 第八个瞬间 接受了万紫琳的案子之后,方萤抽了个魏明不在的时间过去拜访。 小区里最为破败的老房子, 楼梯间里一股陈腐发霉的怪味, 墙体回潮,霉菌斑驳, 声控灯时灵时不不灵。 方萤走上六楼, 敲开了门。 万紫琳侧身让她进去, 找出一次性纸杯, 给方萤倒水。 方萤往沙发上一坐, 一陷一个坑, 这才发觉沙发估计也是坏的,只是万紫琳在上面套了沙发罩看不出来。 房子里陈设简单, 逼仄而陈旧,厨卫是单独的,客厅、卧室和餐厅,却是拿一间房用布帘隔开了。 看得出来,万紫琳已是尽量把这么这个地方拾掇干净了。 万紫琳端着茶水过来, 搁在茶几上,在方萤对面坐下。 她很是不自在,自始至终没怎么抬头看方萤。 自然是难堪的。 也包括方萤——她不喜欢直面昔日同窗困窘落魄的场景。 方萤从包里掏出一支录音笔,“你随便说说吧, 我先了解一下情况。” 见万紫琳盯着手里的录音笔, 解释道:“不会公开的,我是方便自己听整理思路。” 万紫琳稍稍放松了一些,两只手攥在一起, 很是不安地摩挲着,“……从哪里说起。” “随便,你想说什么说什么。” 直到这时,方萤才知道了万紫琳这几年的全部经历。 她初三开始,就在和善哥——赵善交往了,她家境不好,又向往去墨城外国语中学读书,没有别的法子。赵善在这一点上倒是大方,帮她出了高额的建校费,还按月支付生活费。 高中前两年,她基本就是过着这样的生活——高一的时候,意外怀孕,不得已去做了手术,方萤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传闻,也都是真的。 后来,赵善就对她腻味了,永远有更年轻更漂亮的小姑娘,他这样的男人,原本也称不上负责不负责。赵善给了万紫琳一大笔钱,基本连上大学都绰绰有余。但是,万紫琳却把这笔钱借给了魏明。她在流产恢复的那段时间,一直是魏明在从旁照顾。魏明那一阵已经没有在跟着赵善混了,自己想办法做生意。万紫琳借给他的那笔小钱,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出于感激,他与万紫琳往来频繁。之后没多久,两人就在一起了。 最初一阵,两人关系尚算融洽,魏明颇有一种“救风尘”的自豪感。但随着时间推移,两人性格的缺陷都暴露了出来,一个软弱愚蠢,附庸强权,没有自己的主见;一个好逸恶劳,贪慕虚荣又不切实际。原本让魏明心疼的经历,最后翻过来统统成了他攻讦万紫琳的武器——在他心里,万紫琳就是被人“玩剩下的臭婊/子。” 吵起架来,毒打是免不了的。魏明混社会的,万紫琳在他手里讨不到一丁点儿便宜。 听的过程中,方萤时常觉得捏了一把汗。 她已清楚这官司得有多难打,魏明的辩护律师,如果死咬着这段经历,就会让万紫琳作为弱势一方,在法官那里天然能够获得的同情分消失殆尽。 好在万紫琳手里有一份重要的证据:前年,她在怀孕期间遭魏明毒打流产,医院的诊断书,她都完整地保留下来了。 针对一些细节的内容,方萤又提了一些问题,而后起身告辞,“……可能后续还有很多要让你补充的地方,希望你随时配合。” 万紫琳忙不迭点头,“……好。” “还有,”方萤瞧她一眼,猛然之间,像是穿透了岁月,去看当年更加无助的自己和丁雨莲,“……如果这期间,魏明又对你动手了,你记得去医院做伤情鉴定……也要记得报警,出警证明也是重要证据。” 万紫琳点头应下,忽说:“……我……我以前没有做过什么伤情鉴定,但是我拍照了,这个,可不可以……” 方萤忙说:“在哪儿?给我看看。” 万紫琳拉开帘子去了“卧室”,把床垫抬起了起来,从下面摸出一个裹起来的塑料。 塑料袋拆开,里面是个U盘。 · 蒋西池这边,也紧锣密鼓的开工了。 领取任务之后,多是各自线下完成,线上交流,每隔一周线下聚头核对工作。 他下午一整天待在机房,把这一周的工作起了个头。 收拾东西离开,在走廊撞见苏怡悦。 她和一个高瘦白净的男生并排而行,两人靠得很近,很是亲密地聊着什么话题,一看见蒋西池,停下了交谈,笑了笑,打招呼道:“蒋西池。” “学姐好。” 苏怡悦微微点了点头,和那男生绕过蒋西池走了。 回到家,方萤正在伏案工作。 她拖动鼠标,似在看些什么东西,不住地唉声叹气。 “怎么了?”蒋西池瞅过去看一眼,顿时一惊,整整一个文件夹的照片,全是额头上的划伤,大腿上的瘀痕,手臂上烟蒂烫出的伤疤…… “万紫琳的……” 蒋西池把笔记本电脑盖子一合,“先别看了,我们去做饭了。” 方萤头往后仰,抵在他腰上,“没事的……”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3月14日……王律师案子开庭的日子。” 蒋西池:“……” 把她手一抓,从椅子上拖起来,“走,做饭去。” 方萤靸上拖鞋,被蒋西池拖出卧室,这时候,她才发现餐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束玫瑰。 “咦……”方萤奔过去把花抱起,“……原来今天是白色/情人节!” 蒋西池瞅着她。 方萤立马丢下花,一把抱住他的腰,向组织自我检讨,“我错了……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忘记的。” 蒋西池:“哼。” “……其实我出门的时候都还记得的,你相信我!” “你只记得今天王律师开庭吧。” 方萤隐约闻到了醋味,“……王律师都五十岁了,是个老头啊,你连他的醋都吃!” 蒋西池把她扯开,往厨房走去。 方萤立刻又牛皮糖一样地黏上去,“给我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嘛,阿池……” 蒋西池不为所动。 “蒋西池,西池,阿池……池池?” 蒋西池一个哆嗦。 方萤松开手,“……好了我知道错了,我自罚禁言半小时,你不要理我。” 说罢,很是委屈地去开冰箱门,“……你去年说好了要跟我领证的,放了我一天鸽子,我说什么了吗?” 蒋西池又是一哆嗦。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都看透了,你就是吃定我离不开你,所以一切都无所谓了。你变了,再也不像以前……” 话没说完,手腕被蒋西池一抓,一带,整个撞入他怀里。 吻紧跟着就落下来了。 蒋西池把她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两个西红柿掰下来,往流理台上一扔,抱着她出了厨房。 卧室大灯关了,只留着一盏台灯。 蒋西池把她圈在自己怀里,低头看她被澄黄灯光照得水光盈盈的双眼,“……说好了不翻旧账的。” 方萤笑看着他,“那你原不原谅我?” “……看你的诚意。” 话音刚落,方萤主动身后勾住他肩膀,凑上唇去吻他。 节日总有一种整个世界都变温柔了的感觉,即便并不是真正如何重要的节日。 很快热起来。 方萤的主动,从一个吻开始,直到她睁开眼睛看他一眼,而后忽然往被子里一钻。 窸窸窣窣的声响,紧跟着…… 蒋西池一惊,忙身后去拉她,然而大脑皮层瞬间被一种异样的,从未体验过的感觉穿透。 但他只挣扎了一秒,就去扳方萤的脑袋,“阿萤,不要……” 方萤声音含混:“……你可以,我也可以的。” 蒋西池顿一顿,松开手了。 片刻,有点克制不住的,将被子掀开一角,往下面瞥去。 方萤忙将被子拉上,“……不准看!” 他脸噌地烧起来。 又过了半分钟,蒋西池还是把方萤扯了上来,“……可以了。” 方萤擦了一下嘴唇,突然促狭地凑过去,要去亲他。 蒋西池赶紧别过脸。 “怎么这样,我都不嫌弃你的!” 又打闹起来。 最后,还是蒋西池凭借巨大的力量优势,制服了方萤。 从背后,让她手掌撑在床头的墙上,手掌箍着她的腰,不留余力。 “……以后还忘吗?” 方萤呜呜求饶。 直到彻底满足了,方才结束。 两人洗过澡,换上家居服去厨房做饭。 都饿得不行了,也就没什么讲究,炒了两个菜,下了两碗面。 端上桌以后,方萤又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两支蜡烛,把餐厅灯关上了,好像也有那么一点烛光晚餐的意思。 ……只是两人吃东西的姿势都不怎么优雅,饿得太狠,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碗面下肚,蜡烛才只燃了一小截。 为了发挥自我检讨的优良作风,这一次是方萤洗的碗。 洗完以后,没在客厅里看见蒋西池的人,喊了一声,没听见回应。 方萤疑惑地逛了一圈,忽地听见阳台处传来吉他扫弦的声音。 “……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 方萤愣了一下,忙往阳台走去。 牵在防盗网上的小灯都打开了,明灭闪烁,星星一般。 蒋西池翘着腿,在椅上坐着,抬头看着她,“……秋刀鱼的滋味,猫跟你都想了解,初恋的香味就这样被我们寻回……” 方萤笑了一声,在对面的高脚凳上坐下,“……干嘛?卖艺啊。” 蒋西池不理她,低头拨了一下弦,“……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方萤忍不住跟着哼起来。 “几句是非,也无法将我的热情冷却,你出现在我诗的每一页……” 很快,一首歌便唱完。 蒋西池抱着吉他看着她,“请对面那位观众过来帮个忙。” 方萤被他的煞有介事逗笑了,“帮什么忙?” “我女朋友把白色/情人节忘了,我有一份礼物送不出去,你愿意收下吗?” 方萤快要憋不住笑了,“哎呀,那你女朋友太糟糕了,换我吧,我肯定比她体贴。” 话音刚落,便看见一个什么东西朝她飞了过来。 她赶紧伸手接住。 一个小盒子。 方萤愣住了。 手上有汗,第一下手滑;第二下,才把盒子打开。 蒋西池已经放下吉他走了过来,就单膝跪在她的高脚凳旁边。 在她刚刚看清盒子里的东西,却又即刻泪眼朦胧的时候,攥住她的手,把一个有点颤抖的吻落在她的手指上。 “方萤,嫁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太俗套了蒋西池。 · 我发现……这个文的余量,可能只有一周多了。 ☆、第67章 领证 在长达十年的陪伴中,方萤早已习惯了与蒋西池静水流深般的相处。 他们之间的感情, 是高于爱情的。 建立在彼此救赎之上, 建立在日常相处的琐碎,建立在早已习惯了睁开眼与闭上眼, 所见的都是对方。 方萤被这样一个俗套的场景搞得热泪盈眶, 想要说话, 一出声就开始哽咽。自己都不习惯自己这样突然的情绪翻涌, 一时无所适从, 只好抬起手背盖住了眼睛。 蒋西池顺势把她手里的盒子拿过来, 拿出戒指,缓缓给她套上。 方萤急忙说:“你干嘛你干嘛……我还没答应的啊。” “那怎么办, ”蒋西池把吻落在她手指上,“戴都已经戴上了,要不这辈子你就先将就一下。” 方萤笑出声,手指并拢瞅了一眼,“阿池, 你好俗套啊。” “理解一下,毕竟我是理科生。” 他站起身,捉着方萤的手把她从高脚凳上拉下来,往自己怀里一抱。 两个人就这样靠在一起, 谁也没有说话。 许久, 方萤先出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你的第一次,和我的第一次不是同一个,”方萤笑说, “我真的之前就见过你,你在对面弹吉他,弹得还挺难听。” 蒋西池:“……” “你进步蛮大的,不要沮丧,起码现在可以靠这一招骗到我……唔……” 蒋西池直接低头,把她叽叽喳喳煞风景的嘴给堵上了。 再回到房间里。 这一次两人侧躺着,蒋西池从背后抱着她,动作很慢很缓,手抱着她的腰,时不时把吻落在他的发上。 似乎亲昵的意味多余其他。 “明天去领证。” 方萤没听清:“什么?” “明天去领证,早点起来。” 方萤笑出声,“我明天要上班的呀。” “请假。” 他原本是想,生日放的鸽子,生日再给她补上,然而总担心今年生日,再发生什么计划之外的状况,索性择日不如撞日。 方萤笑说:“好吧,放弃这个月的全勤奖,勉为其难地答应你了。” 结束之后,方萤闭着眼睛,一根手指也不想动,“……还要洗澡,好烦。” 蒋西池也暂时不想动,抱着她微微喘息。 一时安静。 蒋西池听她呼吸渐沉,看她一眼,嘴唇碰了碰她耳朵,“阿萤,睡了?” 方萤没出声。 蒋西池无奈笑了笑,“好歹得清理一下啊。”把她手臂抓起来,搭在自己肩膀上抱了起来。 方萤很是不耐烦地嘟囔一声。 蒋西池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往浴室走去。 水淋下来的时候,方萤才清醒过来,打了一个呵欠,没精打采地看着蒋西池。 “马上就好了。”蒋西池飞快地往她身上抹了一点沐浴露,拿水冲干净,用浴巾裹上,把她先推回了卧室,自己再回到浴室洗澡。 结果等他洗完回卧室一看,方萤却并没有睡着,五指并拢,把手高高举起,正在注视着手指上戴的戒指。 “还不睡。” 方萤翻身看着他,笑得有点傻,“阿池,真好。” “我知道我好,不用你强调。” 方萤:“……” 蒋西池掀开被子躺上来,床微微往下陷了一点,“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在她脸上碰了一下,低声说晚安。 方萤七点就被喊醒了。 她有起床气,尤其是没睡好的时候。这次气还没撒出来,蒋西池便往她头上扔了件衣服,“快点,民政局要上班了。” 方萤这才想起来,今天还有这么一件大事要办,没时间生气了,赶紧穿衣服洗漱,又跟律师事务所的老师发了条消息请假。 早餐蒋西池已经做好了,两个人吃完很快出门。 小区里种的几棵花树都已经开花,在薄雾的清晨中,朦胧的一片粉色。 不知不觉间,整座城市的春天有已经降临。 蒋西池把方萤的手一挽,“走吧。” “嗯。” · 两只手举着两本结婚证的照片,在朋友圈里一发,立即引起轩然大波。 首先回复的是丁雨莲:“你们两个鬼东西怎么都不跟家里打声招呼?结婚这么大的事儿,说领证就领证啦?” 方萤回复她:“反正迟早都要领嘛,正好今天我们两个都比较闲。” 丁雨莲很快拨了个电话过来质问,说是质问,事实上却也是掩饰不住的高兴,问明情况以后,话题很快就转移了。 闲话几句家常,电话就被吴应蓉拿过去了,点名要跟蒋西池说话。 吴应蓉劈头盖脸地教训起来:“结婚对女孩子而言,是一生中最重要的大事,怎么这么稀里糊涂地就领证了,这不是给阿萤委屈受吗?” 方萤在一旁听见了,急忙替蒋西池声辩:“奶奶,我不委屈!是我乐意的!” 蒋西池:“您听见了吗,阿萤说她是自己乐意的。” 方萤瞪了蒋西池一眼,伸手去掐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最后,吴应蓉免不了要问他们准不准备办酒席。 “我跟阿萤决定暂时不办,我俩都还小呢,工作都还没稳定。” 吴应蓉笑道:“嚯,领证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小?” 挂了电话,蒋西池转过头来看着方萤,忽然煞有介事地说:“外婆说得不对。” “嗯?” “她说结婚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大事。” “怎么不对了,不是挺对的吗?” 蒋西池看着她,“跟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重要。” “……” 方萤万万没想到,蒋西池轻描淡写的这样一句话,轻易地戳中了她。 等应付完家里,好几个群已经炸了。 闵嘉笙:过分! 边瑜:就是! 闵嘉笙:红包呢? 梁堰秋:我去!你们一大早就在搞事!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顾雨罗:恭喜。 很快,闵嘉笙又给蒋西池丢了一张截图,是某个群里纷纷哀嚎男神结婚了的消息。 蒋西池往几个群里砸了几个红包,权当是安抚沸腾的民怨,而后把手机一锁,不再管这些消息了。 方萤也没时间管,照常去上班。 住得最近的梁堰秋,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周末的时候,一定要他们来家里吃顿饭。 蒋西池和方萤第一次去梁堰秋的豪华公寓拜访,被他奢靡的生活惊呆了。 跃层的公寓宽敞明亮,靠江那面一正面的玻璃窗。 方萤忍不住问道:“你这个公寓租金多少?” 梁堰秋笑说:“反正你俩的工资加起来都不够,又何必问了给自己徒增伤感呢。” 方萤:“……” 梁堰秋没自己做饭,直接点的菜,七八道五星级酒店的招牌,荤素结合,铺满了一桌子。 蒋西池:“你这是什么意思?示威?” 梁堰秋笑嘻嘻说,“哪能啊!这不是看方萤嫁给你以后要受委屈,所以多犒劳犒劳她吗?”他手臂往蒋西池肩上一搭,“老池啊,我说你学的专业靠不靠谱啊?我怎么听说你们一个个都穷得叮当响,你不能看方萤老实就欺负她呀。” “管得着吗你。” 铺张浪费的一顿饭吃完,四人凑了一桌麻将,方萤手气奇好,连胜五局。 方萤笑说:“谢谢啊,就当是你们送给我的红包了。” 看一眼梁堰秋和顾雨罗,开玩笑似的问道:“你们什么打算啊?” “我们是新世纪受过高等教育的自由公民,提倡晚婚晚育,不像你们这么着急,对吧?小顾?” 顾雨罗一声不吭。 梁堰秋有点讪讪,摸了摸鼻子,“……那个,该谁摸牌了?” 晚饭还是在梁堰秋家吃的,吃完,蒋西池和梁堰秋开了一局游戏,方萤跟顾雨罗去看梁堰秋赞不绝口的江景。 “最近怎么样?” 顾雨罗垂着眼:“没什么变化。” “你和梁堰秋说过你内心的想法吗?你应该知道他在担忧什么。” 顾雨罗低声说:“梁堰秋不是不负责任的人,他可能……只是担忧自己负不了责。” 方萤笑了一下,“都已经是大人了,为什么一定要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负责呢。” 顾雨罗看她一眼。 “和他说一说吧,你的性格,不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吗?” “夸我还是损我?” “夸你呀。” 蒋西池和梁堰秋打了几局游戏,一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告辞。 梁堰秋坐在长绒的地毯上,既不准备挽留,也不准备送客,很是随意的挥了一下手,笑说:“以后常来玩啊。” 顾雨罗把两人送到了门口,带上门,转身,径直走到梁堰秋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梁堰秋被她盯得心里有点发憷,急急忙忙地站起来,“小顾,怎么啦?” “你以前就是这样怂包的性格,这么多年真是一点没变。”顾雨罗再也不说什么,转身往阳台去了。 梁堰秋呆立在原地。 江面辽阔,几只船停在上面,把黑沉的江水照亮。 顾雨罗在阳台上站了很久,盯着那几点灯火,不知所想。 她江面上荡过来的风吹得有些发冷,正要转身回去,阳台门被推开。 梁堰秋站在那儿,嘴里叼烟似的叼了一根巧克力棒,笑嘻嘻地看着她,“不冷啊。” 顾雨罗没理他,低头往里走,却在经过他跟前时,手臂被一把抓住。 抬头,对上梁堰秋深得看不出任何表情的眼睛。 安静片刻,梁堰秋再度笑出来,凑近她:“巧克力,吃吗?” 他手臂收拢,看着顾雨罗身不由己地嚼完了半截巧克力棒,低头吻下去。 江上的风忽然大了起来,把声音湮灭。 “小顾,我怕……” “没什么好怕的。” 作者有话要说:  已婚男人蒋西池。 · 有人说,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没什么起伏。 可是,我写的就是这样一对没有狗血,没有为虐而虐,没有离别的恋人呀。 为什么所有的故事,都一定要有那些俗套的起伏呢? ☆、第68章 醉酒 方萤的案子在稳步推进的时候,蒋西池的项目也进行得很顺利。 项目五月底验收, 又恰逢苏怡悦和另外一个学长要出国深造, 大家一合计,准备办个庆功宴, 顺便给苏怡悦和学长饯行。 蒋西池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这么多年, 他骨子里始终有些独来独往。但也明白, 这个世界不只有方萤, 他还得跟必要的人都保持往来。类似这样的聚会, 他就不得不参加,因为现在与他合作的物理学院的同辈或者是学长学姐, 未来极有可能会成为他的同事。 这边项目验收完毕顺利通过,负责聚会的人也已经把吃饭的地方订好了。蒋西池提前一天跟方萤打过招呼,但仍然抽空又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方萤说:“我知道啦,你聚会的时候少喝一点酒,醉了我可不会来接你的。” “我不会醉的, 放心。” 打完电话回会议室,恰好跟从里面出来的苏怡悦迎面碰上。 苏怡悦停住脚步,研判似地看了他一眼,笑说:“我以为你不会参加。” 蒋西池没吭声。 苏怡悦半开玩笑地说道:“……毕竟你躲了我这么多年不是吗?” 蒋西池并不想和她虚与委蛇, “学姐还有事吗?没事我先进去了。” 苏怡悦耸了耸肩, “没事啊,本来就没什么事。” 他们项目组男生居多,除了苏怡悦之外, 只有另外一个女生。 一帮埋首科研的理科生,聚在一起,也聊不出什么时髦的话题,没出三句,大家又绕回到本专业去了。 等喝了酒,情绪稍稍放开,才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讨论。 蒋西池参与度都不高,只在碰见感兴趣的话题时,才会随便聊两句。 有一位博士生忽然说,“咱们是不是都忘了,今天除了庆功,还要给人践行呢!” “对对!”即刻便有人响应,“多拿点酒上来,咱们今天一定要把苏学姐给喝趴下!” 苏怡悦笑说:“你们知道我酒量有多少吗,就敢随便放这样的话?” “学姐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们更要试试了。” “你们手下留情啊,一帮爷们准备围攻我一个,是不是怎么样也得先让三杯的量?” “让让让!肯定让!” 一时之间,残羹冷炙都撤下去了,多拿了些酒,啤的白的都有,又上了几个下酒菜。 大家热情高涨,颇有些一定要试试苏怡悦深浅的意思,一开始就喝得凶猛。 组里面有几个深藏不露的,一轮喝下去还面不改色。 喝酒方面,蒋西池既没有天赋,也没在后天认真努力过,平常喝酒的场合比较少,大家也都是点到而止。 他上一回喝醉,还是去年本科毕业吃散伙饭的时候。 今天这样迅猛的架势,他有些招架不住,两轮下来就觉得头有点晕了,大家还在劝酒,他推却不过,逼迫之下又喝下去不少。 趁着还清醒,他赶紧给方萤发了条消息,“可能要喝醉了。” 便有一位学长将他肩膀一搂,笑说,“找家属搬救兵呢?没事儿,喝醉就喝醉了,我们没喝醉的自然会送你回去。”说着将他手臂一抓,从座位上提了起来,“赶紧喝,你还欠着三杯呢!” 蒋西池有预感,今天可能真的要醉倒在桌上了,便抽空又给方萤发了条消息:“一小时内我要是没回家,你来这个地址找我。” 方萤:不来 蒋西池:乖。 发完消息,忽觉有一道目光注视着他,抬头去看,却无迹可寻了。 · 灯光有些刺眼,蒋西池皱着眉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只觉得头痛欲裂,胃里也在翻江倒海。 “方萤……” 他赶紧支起身体,准备爬起来找个地方吐,忽然一只手臂扶住了他的胳膊,笑说“你醒啦。” 蒋西池抬眼一看,顿时一惊,但暂时没空说什么,伸手便将苏怡悦一推,环视一圈,踉踉跄跄地往洗手间走去。 吐过之后,胃里舒坦了一些,冲了水,在马桶盖上坐下。 脑袋里疼得难受,像是有一柄电钻在使劲地搅动。 这里不是酒店,那就应该是苏怡悦住的地方了。 片刻,他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苏怡悦已在门口,嘴里含了根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进门就吐了我一地毯,是不是该负责啊?” 蒋西池没搭理她 ,伸手去摸自己的口袋,没摸到手机。 “你手机没电了。” 蒋西池抬头看她一眼。 “想喝点什么?冰水?柠檬汁?” “……你想做什么。” 苏怡悦笑了笑,“我能做什么?你都醉成那样了,我问你地址,你也说不清楚,身份证也没带,所以我只能把你带回家了。” 她一边抽着烟,一边往外走去,“冰水行吗?” 蒋西池站起来,接了一捧冷水,浇在脸上。 他酒还没醒,思考问题好像慢半拍一样,脑袋有点转不过来,脚下也是虚浮的。 在洗手间门口站了一会儿,找到了大门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门口走去。 一扳门把手,没有反应。 “我反锁了,”身后传来声音,“钥匙在这儿。” 蒋西池转头看去,苏怡悦靠墙壁站着,手指上勾着一串钥匙,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蒋西池索性直接在门口坐下,“……把我手机给我。” 苏怡悦扔了个东西过来,蒋西池伸手接住,是他的手机。按了几下没反应,估计是真没电了。 “……学姐,借你电话用一下。” 苏怡悦笑说:“为什么要借给你啊,我费这么大周折把你领回家,可不是让你给你老婆打电话的。” 苏怡悦走过来,手臂从他胁下伸过去,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换在平时,蒋西池依照体格就能轻轻松松推开了。可是这会儿仿佛脚下打滑,四肢都不听使唤。 “你别挣扎了。 蒋西池被苏怡悦拖到了床上。 卧室灯太刺眼了,他转过头,抬起手臂挡住眼睛。 床铺下陷了一点,是苏怡悦在旁边坐下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苏怡悦笑了笑,“就这么走了,总觉得有点不甘心。其实我真没准备拿你怎么样,今天你喝醉了,我估计也是鬼使神差吧……” “把门打开。” “门我是不准备打开了,窗户能开,要不你走窗户?” 话音刚落,便见躺在床上的蒋西池,支着身体坐了起来。 苏怡悦赶紧将他一推,双臂箍着他胳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怎么了,你真打算跳窗啊?这里可是八楼。” 一些很不好的回忆,陡然之间又在脑海中翻涌,蒋西池觉得反胃,但很明白,并不是因为酒精。 他闭上眼睛,竭力的让自己的思绪维持清明:“……我生平最讨厌违背他人意愿的人。” 苏怡悦还是在笑着,“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后天就走了。“ 她抽了一口烟,低下头,把烟雾缓缓地喷在他脸上,一扬手,把剩下的半截烟丢进了床头柜的水杯里。 烟雾呛得蒋西池咳嗽一声,紧接着他便感觉一只手,按上了他衬衫的衣扣。 陌生的触觉让他胃里一阵痉挛,皱着眉强忍住了,“没有用的。” 苏怡悦动作停了一下。 “别的女人都没用。” 苏怡悦看着他。 “……除了方萤。” “什么意思?” “除了方萤,我对别的女人不会有任何反应。” 苏怡悦笑了一声,“骗谁呢。” “你尽管试。” 一时沉默。 许久,苏怡悦笑说,“你知道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吗?” “……方萤之外的人,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我试过不去在意你,我交过很多男朋友,可是都没用。白□□人节那天,我特意带着男朋友去实验室,就是想让你看见……” 蒋西池一声不吭。 “……我其实硕士毕业就找好了工作,之所以还留在这儿读博,就是想……” “学姐,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就是想什么好处都得,就像今天如果我没喝醉,你也是不会处心积虑把我带回来的。” 苏怡悦愣了一下。 “我认识很多暗恋多年的人,他们跟你不一样。” 他想到闵嘉笙。 “把门打开吧,今天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即便你说了,对我又能有什么影响呢?你说是我主动的,有人信吗?” “你图什么?” “我不图什么。我没什么损失啊,就像你说的,我又不是什么好人,能让你老婆心里不舒服,我心里就舒服了。” 苏怡悦笑了一声,翻身从床上下去,又摸出一支烟点燃。 “你今晚就在这好好休息吧,我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她到床对面的小沙发上坐下,隔着这样一段距离,抽着烟,安静无声地看着蒋西池。 蒋西池头痛欲裂,明白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 方萤找不到人,肯定会担心。 “不要逼我对你动粗。” “还吹牛呢,你站都站不稳了,还能对我动粗?我练过柔道的,劝你省省吧。” 她抬手,把放在沙发旁小桌上的一张照片拿过来,出神地看着照片里的人。 照片已有岁月的痕迹,里面一个少年穿着高中校服,长相却与蒋西池有七八分的相似。 她不知所谓的笑了一声,把照片扣下,又抬头看向蒋西池,“能别矫情了吗?就在我这睡一晚怎么了?会少你一块肉还是如何?” 话音刚落,忽听外面响起震天动地的锤门声。 “苏怡悦,你把门打开!”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的目标是,75章内完结。 ☆、第69章 解围 从晚上9点钟开始,方萤就再也没有收到蒋西池的消息了。 如蒋西池所说等了一个小时, 还是没等到他没有回家, 便自发前去他短信所说的地址找人。 然而到餐厅一看,服务人员已经开始在做打扫的工作了, 说是半小时前就已经打烊。 方萤给蒋西池打了数个电话, 都无人接听, 到后来干脆便是关机了。 她莫名, 联系罗锦程, 让他帮忙打听聚餐的有哪些人。几经波折, 总算联系到了当时负责送喝醉的人回家的一个学长。 学长说,蒋西池不是他负责送的, 是苏怡悦。 方萤听到这个消息心便往下沉,尽量克制情绪,问这个学长为什么让苏怡悦单独把蒋西池领回去了。 学长说:“没单独啊,她一个人送了三四个人,蒋西池是其中一个。” 方萤从学长那里要来苏怡悦的电话号码, 给她打了数次也是关机。 只好继续麻烦这个学长,打听到了苏怡悦的地址。 之后,马不停蹄地赶过去。 她并不敢肯定苏怡悦就一定是把蒋西池带回了家,但当在楼下看见八楼亮起的窗户时, 她明白事情果真是朝着自己所预计的最坏的状况发展了。 · 房间里, 苏怡悦愣了一下,“你老婆?” 蒋西池没吭声。 “她找来得倒是挺快。” 然而她仍旧坐在沙发上没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一只打火机。 敲门声震天动地, 仿佛整个天花板都在往下落灰。 “赶紧开门吧,你不用低估方萤的耐心,她要是等不到你开门,很有可能把你房子都给拆了。” “我要是就不开呢?” “报警谎称屋里有杀人案发生,或者报火警……为了把我救出来,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苏怡悦很短促地笑了一声,“……你们秀恩爱倒是不分场合。” 她把打火机往旁边的小桌子上一扔,起身走去门口。 刚开了一条缝,一道身影便挤了进来,她还没看清,脸上就骤然遭人扇了一巴掌。 结结实实,清脆响亮。 苏怡悦顿觉眼前一黑,被这一下给打蒙了。 方萤目眦欲裂,“蒋西池呢?” 屋里传来一道声音,“阿萤。” 方萤一把推开苏怡悦,朝着声音飞奔而去。 卧室床上,蒋西池躺在上面,衣服还穿得整整齐齐。 她陡然松了一口气,把翻涌的泪意逼回去,走过去抓住蒋西池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把他从床上扶了起来。 “阿池……” 她声音颤抖着,前所未有的慌乱。 “没事。” 方萤把蒋西池扶下床,找到床边的鞋给他穿上,让他半倚在自己身上,往门口走去。 “打了人就想走?”苏怡悦堵在门口。 “让开!” 苏怡悦寸步不让。 方萤松开了蒋西池,让他靠墙站着,上前一步揪住苏怡悦的衣领,手一扬便又要抽下去。 苏怡悦一把擭住她手臂,“你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话音刚落,便觉衣领被松开了,眼前寒光一闪,却是一柄可折叠的水果刀,紧紧地抵住了她的颈间的大动脉。 她吓得赶紧松开了手。 方萤双目圆睁,浑身一股让人胆寒的凛冽之气,仿佛驱逐入侵者的野兽一般,“苏怡悦,我告诉你,你的命金贵值钱,可我不一样。下一次,你要是再敢动蒋西池一根手指头,我拼了命也要让你下半辈子不好过!” 苏怡悦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半步。 这一刻,方萤的气势让她相信,她所说的绝不是开玩笑, “让开!” 苏怡悦不由自主地侧身把路让开了。 方萤折起水果刀,揣进口袋,再把蒋西池扶起来,踉踉跄跄地迈出大门。 楼下夜风拂来,带着初夏的凉意。 四下安静,只有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声。 蒋西池步子虚浮,半边身体都靠在方萤身上,止不住往下滑。 好歹思绪清醒了几分,轻喊了一声,“阿萤。” 没听见回应。 方萤把他绕在肩上的手臂又使劲拽了拽,紧搂住他腰部的那只手也多用了几分力道,就这样搀着他,拖拖踏踏地往前走。 “阿萤,我们先歇一下……” 还是没有听见回答。 紧接着,他忽然听见了一声响亮的抽鼻子的声音。 心里一凛,急忙停住脚步,方萤也被他带得晃了一下,而后停了下来。 她忽然伸出手,把他往外一推,“要歇你歇!你不如回苏怡悦床上去歇着好了!” 他踉跄一步站定,急忙朝方萤看去。 她已是满眼的泪水,却强忍着没有落下来,紧咬着唇盯着他。 片刻,她忽然往地上一蹲,拿手臂死死地挡住了脸。 蒋西池脚步不稳地走近几步,急忙跟着蹲下,“阿萤……” 没蹲稳,身体往后倾,他手掌在地上一撑,索性直接在水泥路面上坐了下来,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往自己跟前一带。 方萤跪在地上,被他紧紧抱入怀中。 “阿萤,对不起,对不起。” 方萤抱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肩窝处,哭声从压抑到爆发,渐而激烈。 蒋西池手掌按在她背上,像是要把她嵌入自己身体一样,抱得越发用力。 她的担忧、恐惧和愤怒,他全明白。 明白,并且深感悔恨。 “阿萤,对不起。” 夜色沉沉,头顶传来风摇树叶的声音。 当他们拥抱的时候,这里就是安全的孤岛。 过了很久,方萤的哭声渐止,伸手去摸他口袋。 “找什么?” “有纸巾吗?” 她接过蒋西池递来的纸巾,很响亮地擤了一下鼻涕,哑着声音问他:“你酒醒了吗?” “醒了。” “那我们回家。”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站起身,刚要走,忽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等等!” 苏怡悦急匆匆走上前,往方萤面前递了一样东西。 蒋西池的手机。 方萤盯着看了一眼,接过来,径直扣出了侧面的SIM卡,而后一扬手,扔到了苏怡悦脚边。 苏怡悦退后半步,勉力维持情绪,目光朝蒋西池看去,“蒋西池,我跟你解释两句……” 方萤冷声道:“你能滚了吗?!没谁想听你有什么苦衷。” 苏怡悦住了声。 “你要是喜欢蒋西池,大可以大大方方来和我竞争,但耍这种手段,我瞧不起你!我不是什么道德高尚的人,但是为了阿池的名声,这次我放过你。还是那句话,你记得你的命金贵,但我的命不值钱——你自己掂量掂量。” 深夜的马路上,车辆寥寥,出租车走得很快,不过20来分钟就到了家门口。 方萤把蒋西池搀扶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去扒他身上的衣服。 衬衫、长裤,包括袜子和鞋,全都给他扒干净了,而后把裤子口袋里的钱夹和钥匙摸出来,从玄关旁边的柜子里翻出一个塑料袋,把扒下来的东西打包装进塑料袋里,往门口一扔。 紧接着,推着只穿着一条内裤的蒋西池去浴室洗澡。 她把挂在墙壁上的花洒拿下来,照着他的头发就是一阵乱喷。 蒋西池被浇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但很明白现在方萤还在气头上,所以一声不吭。 “她碰了你哪里?” “没碰我。” 方萤心里好受了一些,关小了水龙头,踮着脚,淋湿他的头发,抹了一点沐浴露,轻轻揉搓。 为了让方萤能够得着,蒋西池一直低垂着脑袋。 方萤把他头上泡沫都冲洗干净,又帮他冲了一个澡,最后,拿干干净净的浴巾一裹,一把将他抱住,使劲地嗅了一下。 没有烟味,也没有酒味。 沐浴露和洗发水,都是他们一起所挑选的,熟悉的味道。 蒋西池回卧室,拿干毛巾擦着头发。 经过这一番折腾,他的酒总算醒了七七八八了。 没一会儿,方萤走进来,没好气地往他手里塞了一杯冰水,“喝点水。” 蒋西池握着玻璃杯,侧头去看她,“还生气吗?” 方萤翻个白眼,“根本不值得我为你生气。” 她不生气,她只是恐惧。 她相信蒋西池,可她不相信苏怡悦。 “以后我不喝酒了。” 方萤顿觉心里的委屈层层地翻上来,“……你没法滴酒不沾。” 蒋西池想了想,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大腿一侧,这才想起来自己没穿裤子,而且手机已经被方萤摔了。 “手机借我用一下。” “做什么?” “我给顾雨罗发条消息。” “给她发消息干什么?” “让她给我开个假病历,证明我不能喝酒,以后有饭局,我就带着病历过去。” 方萤愣了一下,总算是笑出一声,“她这么正直磊落的人,不会答应你的。” “那就让梁堰秋拜托她。” “明天吧,都这么晚了,还让不让人休息了。搅和我一个不够,还打算搅和所有人。” 蒋西池越发觉得惭愧,“对不起。” 沉默片刻,方萤往他身旁挪了挪,把脑袋靠在他肩上,“阿池……我是担心你会……” 她唯独不希望他在类似的事情上,再次受到任何伤害。 “我明白。”蒋西池伸手揽过她的腰,侧过头,嘴唇在她头顶上碰了一下。 “阿池,你要保护好你自己,为了我,你要保护自己……” “好。” 片刻,他沉声说,“有句话,你以后不准说了。” 方萤看向他。 他很明白方萤这个人。 她总说她的命不值钱,自然更加不懂惜命为何,为了所要保护的人,她能豁出一切。 “你的命,对我而言是无价。” ☆、第70章 河蟹 六月, 整座城市进入炎炎盛夏, 顾雨罗毕业典礼邀请了方萤和蒋西池前去参加。 D大不像A大气派庄严, 也不像C大古拙秀致,呈现出理工科学院特有的朴实无华。校园内横竖几条宽敞的大道, 教学楼四四方方排布整齐。 医学院在校园的最南端,是最早搬来新校区的院系之一, 经过三四年的发展, 已然绿树成荫。校门口, 穿着白色领子学士服的毕业生进进出出。 梁堰秋已经到了, 背着包扛着照相机,围着顾雨罗打转, 看见蒋西池和方萤了, 也只是匆匆打了一个招呼,然后依旧对着顾雨罗拍个不停,嘴里不停念叨,“我家小顾, 真是怎么拍都好看。” “……” 等医学院院内的学位授予仪式结束, 梁堰秋又拉着几人一块去拍照。 方萤早就被大太阳晒得打不起一点儿精神, 完全不明白梁堰秋的这股兴奋劲儿是从哪里来的。 “梁堰秋,你自己没毕业过吗?怎么看什么都这么稀奇。” “我自己毕业和小顾毕业不一样啊。” 方萤已经没有心思再配合梁堰秋拍照了,热得脑袋发晕, 躲在蒋西池撑起的伞下,趴在他肩膀上,连声喊道“好热啊好热啊”。 顾雨罗也不好意思再让两人跑前跑后, 一看时间也差不多到中午了,便说,“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 中饭有梁堰秋请客,大家点菜毫不客气。 梁堰秋听服务员报完了菜名,问:“够不够啊,再加两个?” 顾雨罗拦住他,“别点多了,浪费。” 梁堰秋笑说:“你今天毕业,辛苦五年了,多点一点不算浪费。” 方萤看着他俩,“顾雨罗现在也毕业要工作了,就你一个人成天游手好闲,好意思吗?”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要是哪天不游手好闲了,怎么替国家拉动内需?” 闲扯两句,顾雨罗问起万紫琳的事情,“我听说你接了她的案子,要帮她起诉离婚。” “嗯。” 梁堰秋插嘴,“万紫琳是谁?” “我们初中的一个同学。”顾雨罗简单跟梁堰秋介绍了一下。 梁堰秋目瞪口呆,“十七岁不到就同居,比老池你们还开放啊!” 蒋西池:“……” 顾雨罗问什么时候开庭。 “快了,下个月吧。” 梁堰秋顿时来了兴趣,“我们能去旁听吗,这是你第一回正儿八经上法庭打官司吧?” “别去。” “为什么?还怕别人围观?” “紧张呗。” 梁堰秋笑了,“你还会紧张?” 方萤翻了一个白眼。 “那就这么定了!到时候我、老池还有小顾,我们仨一块去旁听,给你加油打气。” “省省吧,你的存在本身就在干扰法庭秩序。” “能拉横幅吗?会不会被人赶出去啊?” 方萤:“……” 饭快吃完的时候,梁堰秋打了个电话,然后问蒋西池和方萤,“你们有没有什么安排啊?” 蒋西池和方萤对视一眼,“没安排。” “没安排,那就看海去呗。” 顾雨罗:“这么大太阳,看海?” 梁堰秋哄道:“没事儿,海边风大凉快。” 接结完帐走出餐厅,路边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辆奔驰车。 梁堰秋走过去搭着车盖,看向蒋西池,“老池,替我当回司机呗。” 蒋西池难得没有挤兑他,绕到驾驶座把车门打开。 车子越往东行,人烟越发稀少,上高架走了一小段高速公路,前方隐约出现一道整齐绵长的海平线。 顾雨罗把窗户打开,风带着热浪扑进窗内,已经能听见海浪呼啸的声音。 车子下了高速,沿着整齐的滨海大道又走了一段,在近岸的休息区停了下来。 海已经近在咫尺,海水卷起浪花扑向滩头,穿着花花绿绿的游客顿时往后躲闪。闪避不及,被一个浪花卷倒在地。 顾雨罗看向梁堰秋,“要下去玩吗?” “不了吧,这么激烈的活动,我要是嗝屁了怎么办?” 顾雨罗:“……” 梁堰秋笑说,“咱们就在这儿,听听海吹吹风,吃点东西喝点小酒,顺带观赏一下岸上的傻/逼,岂不是特别的好。” “你还带了啤酒?” “带了啊,就在后备箱里,还有零食。“梁堰秋手撑着栏杆,引着身体往上,在栏杆上坐了下来,笑看着顾雨罗,“你去帮我们拿几瓶呗。” 方萤瞧着顾雨罗往停在不远处的车走去了,转头看向梁堰秋,“紧张吗?” 梁堰秋却没有说话,注意力早就不在这边了,目光追随着顾雨罗而去,紧紧盯着她的动作。 却见她摁了一下车钥匙,径直走到后备箱。 扣住,往上一抬,而后陡然后退了半步,当场呆住。 梁堰秋不由自主地从栏杆上跳了下来,手揣进口袋里,直直的盯着顾雨罗。 便看见她转过头来,与他对视——一后备箱娇艳欲滴的玫瑰,映照得她脸色都亮了几分。 梁堰秋忽然深吸一口气,举起手做喇叭状,向着顾雨罗大声喊道,“顾雨罗!嫁给我!” 风把他的声音卷入浪涛声中。 他手撑着栏杆,直接翻过去,再一次大声喊道,“顾雨罗!嫁给我!” 方萤默默地别过了目光,拿眼角余光瞅了一下站在一旁的蒋西池,“我说你们啊,怎么一个比一个俗套。” 蒋西池笑着,“管他俗套不俗套,有用就行。” 两人并肩站着,默默地吹着风, 那边,梁堰秋已经吹响胜利的号角了。 没一会儿,梁堰秋领着顾雨罗走了过来,笑嘻嘻地举起她的手指,硕大的一颗钻石,阳光下晃得人眼睛都花了一下。 “以后,小顾就是我罩的了!” 方萤白他一眼,“有件事我忍了很久了,你能换个称呼吗,小顾小顾,听着跟领导干部训话一样。” “你懂什么!”求婚成功的梁堰秋喜不自胜,捏着顾雨罗的手指,仔仔细细地看着,好像被人拿着鸽子蛋求婚的那个人是他自己一样。 他又忍不住向蒋西池炫耀,“怎么样,老池,这钻够大吧……” 蒋西池:“……” “……”顾雨罗先一步受不了,把手抽了出来,“……行了吧,回家再看。” 既然都开了近一个半小时的车过来了,四人也不打算就这样回去。 附近有度假酒店,梁堰秋发挥慷慨大方的优良传统,大手一挥就订了两间房。 入住之后,四人一起去了海边。 唯独梁堰秋一个人不能下水,瞧着三人一个个浪里白条,躺在阳伞下的椅子上,喝着冰镇的西瓜汁,忍不住唉声叹气。 晚上自助烤肉,梁堰秋总算有了用武之地,鞍前马后地伺候。他自己没吃多少,烤熟的肉全部堆在顾雨罗的盘子里了。 酒店仿造的日本街上有温泉,四个人过去溜达了一阵,到晚上十点才回房间。 等蒋西池洗完澡以后,方萤也去冲了一个澡,出来时发现蒋西池正坐在酒店的飘窗上喝啤酒。 “怎么啦,借酒浇愁?” 蒋西池指了指窗外,“夜景不错。” 方萤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晃荡着两条腿,转头看去,笑说,“我还以为梁堰秋这样荒淫无度的生活方式刺激到你了。” “有多大本事端多大饭碗,再说了,这酒店也不贵,如果你喜欢,下次我再带你过来。” “不喜欢啊,”方萤笑看着他,“好奇怪,你说我是不是从小穷惯了呀,怎么觉得这种腐朽的资本主义生活,没多大意思呢?” 蒋西池笑了一声。 他们都不是多注重物质的人,平常的一菜一疏就觉得已经足够。 学了一道新菜,买到一罐新茶,阳台的栀子花开了花,或是又淘到了一本好书…… 这一切,已然让生活处处都充满了惊喜。 况且,彼此拥有,已经是最大的惊喜。 “不过哦,”方萤话锋一转,“……那么多玫瑰,还是容易看得人眼馋心热的。” “喜欢?” “哪个女人不喜欢,”她看蒋西池要表态,又忙说,“哎哎,你可别浪费,省下的钱,我宁愿拿来养条狗呢。” “想养什么?” “藏獒吧?看着气派。” “……” 方萤往蒋西池手里看了一眼,又看了看窗外的景色,叹气道:“这么好的夜景,可惜我不能喝酒。” “过来。”蒋西池朝她伸出手。 方萤不明所以,却还是如他所说,刚把手指递到他手中,便被用力一拽,身体不由自主的往下一溜,脚落在地上。 蒋西池欺身过来,一只手撑在飘窗上,一只手按在他背上,低头吻下。 他嘴里有啤酒的味道,有一点苦。 …… 窗外隐约有海浪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结束之后,方萤躺在靠近飘窗的沙发上,累得有些说不出话。 伸出腿,轻轻地蹬了一下蒋西池,“喂,你说梁堰秋他们现在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 “……咦,你好流氓。” “……”蒋西池很是无辜,“我说什么了吗?” “没有,”方萤笑嘻嘻地看着他,“该说的不该说的,你刚才全部都说了。” 然后,她看见蒋西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噌地从耳根红到脖子, 更加忍不住逗他:“刚刚不是很敢说吗?现在不好意思啦?” 蒋西池抬手捂住她的嘴,“……闭嘴。” 她咯咯笑着,气息拂在手心里,带起一阵的痒。 他无奈地松开了手,低下头去,温柔地吻住她。 作者有话要说:  响应号召,增发一辆新的小车。 1、群里的直接去群文件查看。 2、没加群的,微博(注意是微博不是微信),私信我【春十和谐2】 记住要关注我,否则可能收不到自动回复。 如果看不到,可能是因为: 1、你关键词打错了,关键词打错了,关键词打错了; 2、你微博设定了权限,陌生人不能私信; 3、你关闭了图片模式; 4、延迟; 5、抽了。 排除掉前四个原因,还是收不到的,再私信我。 【注意】 这是给你们的福利,所以不要免费发给其他人看,也算是尊重我的劳动成果,对吧? ☆、第71章 第九个瞬间 开庭之前, 方萤已经把该做的准备工作都做完了。涉及到职业,她并不是临时抱佛脚的性格。 和万紫琳又见了一次面,把庭审的流程,以及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 都跟她交代了一遍。 “就这些了,”方萤收起材料, “我会尽最大努力。” 万紫琳捏着方萤给她整理的简明易懂的要点, 手指卷着纸张的一角,神情局促, “我有一个问题。” 方萤看着她,“你说。” “要求赔偿10万元是不是太多了,我了解魏明的经济状况, 他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多钱。” “我们的诉求是这样,不代表法官最后一定会这样判。你这些年所受的创伤, 要求赔偿10万元真的不算多了。”整理案情的时候,她深刻体会到了那一年祁自明律师帮丁雨莲打官司时的那份无奈,国内对于家暴犯的惩处,真的十分没有作为。 方萤看了看时间, “放宽心态吧,我一定尽最大努力——你现在住在哪儿?” “住在一个朋友家里。” 方萤点头,“好, 注意安全。” 万紫琳跟着离开了茶餐厅,两人站在路边一起等红绿灯。万紫琳斜过目光,向方萤看去, “方萤,我一直有一个疑问。” 方萤目光看过来。 “你……为什么要答应接我的案子?” “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因为恰好我要独自上法庭证明我的能力,你的案子恰好适合我而已。” 万紫琳低头笑了一下,“不管什么原因,我都要谢谢你。” “不用谢我,谢你自己有勇气站出来吧。”人行横道的灯变绿了,方萤迈开脚步,“走吧。” 真当庭审越来越近的时候,方萤却越来越紧张,在律师事务所整理资料,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半。 王律师最近也在筹备一个案子,同样留到很晚,临走时见方萤还在伏案工作,走过去打了声招呼,“小方,还不走啊?” 方萤猛地回过神,一看时间才发现这么晚了,急忙把资料往包里一塞,“走走走。” “那一块走吧,我正好开着车,捎你一程,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也不安全——我记得前一阵老公不是常来接你吗?” 方萤笑说,“他跟他导师去首都参加一个研讨会,明天下午才回来。” 路上车已经很少了,但王律师是个很谨慎的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车开的很慢很稳。他前一阵子刚抱上孙子,于是越发开始注重养生。平常挂在嘴边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我可得长命百岁,等着我的小孙子继承我的衣钵”。——他儿子没学法律,学了考古,这让他十分耿耿于怀。 “要开庭了,紧不紧张啊?” 方萤笑说,“肯定紧张,怕败诉了影响您和祁律师的名声。” “这你就想多了,老祁早就‘臭名昭着’了,岂是你一个案子能轻易影响得到的?” 方萤笑出声。 “老祁当时跟我推荐你,说你虽然业务能力并不是顶尖,但胜在有一颗赤子之心。这年头啊,谁要是再把赤子之心挂在嘴边,那铁定得被人当成傻叉是吧?其实我们做律师的,真谈不上什么赤子之心,反正收人钱财,□□。真要有那么多挥洒不去的正义,不如进公检法,选律师绝对是入错了行。但我觉得啊,不管入行多少年,坐到哪个位置,接什么类型的案子,都要记住一点,你可以替杀人犯辩护,但不要把自己也变成了一个‘杀人犯’。” 方萤怔然,不由地正襟危坐。 王律师是务实的人,很少与她讲这些听起来虚头巴脑的东西,但他所说,却不由得让方萤警醒。 你可以替杀人犯辩护,但不要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杀人犯”。 车很快到了小区附近,方萤忙说,“您就在这儿停吧,进去是单行道,您出去还得绕老大一个圈。” “离你家不远了吧?” “不远,就500米。” “那行,我就给你搁这儿了?” 方萤下了车,向王律师道谢。 王律师笑说:“别担心,败诉是常有的事,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呢,别熬夜,回去好好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方萤笑说:“我知道了,谢谢您。” 穿过几个烧烤摊再往里走,路越来越僻静。 方萤在水果店买了半个西瓜,哼着歌往家走。 摸出手机,正准备给蒋西池打个电话,忽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未转身,手臂猛地让人一把擭住,包霎时脱手,落在地上。 方萤心里一凛,下意识要喊“抢劫”,来人已一把捂住她的嘴,照着她后腰就是两拳。 方萤疼得眼前一黑,两手被反锁在一起,头发被人一把揪住,使劲往后一扯。 “操/你妈,谁让多管闲事!” 是魏明的声音。 方萤倒吸一口凉气,也不跟他废话,张口便喊“救命”。 这下,魏明又不得不腾出一只手去捂住他的嘴。他显然是临时起意偷袭,在方萤的挣扎之下,左支右绌。 方萤思绪沉冷,多年前与方志强斗争的经验全都回来了。最后,终于让她找到一个空档挣脱开去,屈膝,朝着魏明裆部就是一脚。 她见魏明捂着裆蹲下身,踉跄走出去几步,冷静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包,从里面掏出紧急报警器,拔下插销。 震耳欲聋的声音,乌拉乌拉响起。 魏明一惊,骂道:“我操/你妈!”他不敢逗留,捂住裤裆一瘸一拐,落荒而逃。 方萤退后一步,靠在树干上,脱离般地沉沉地吐了一口气。 然后立马有条不紊地掏出手机,报警。 · 得到消息的蒋西池,当夜就赶回来了,落地时已是凌晨四点。 蒋西池放下箱子,鞋都没来得及换,径直走进屋内,喊了一声,“阿萤?” 一看,方萤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蒋西池蹬了鞋,袜子踩着地板走过去,伸手准备将方萤抱起来的时候,她打了一个呵欠,醒过来。 “阿池?”方萤惊讶,“不是告诉你没什么问题,让你不要担心的吗?你怎么提前回来了,你导师……” “废话怎么这么多,”蒋西池冷着脸,伸手去掀她衣服,“伤在哪儿了?” 方萤指了指腰窝处。 蒋西池把衣服卷起来,看见硕大一块淤青,顿时心疼得不行,伸手很轻地按了一下,“疼吗?”听见方萤嘶了一声,急忙撤回手指,“我去拿药。” 方萤站起身,跟着他回到了卧室,看着他找出医药箱翻翻捡捡,脸色铁青,仿佛谁欠了他五百万一样。 伸手,从身后将他抱住,轻声说:“我真的没事。你想,这件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对不对?魏明敢殴打原告的辩护律师,庭审的时候,我又多了几分胜算……” “有毛病是不是,什么案子值得你把自己搭进去?” 蒋西池是真生气了。 方萤立马住了声,摸摸鼻子,“咦,好凶啊……” 蒋西池气得没脾气了,“你知道我多担心吗?现在还嬉皮笑脸。” “真的没事,就腰上这两处伤,别的没让他占着便宜。他被拘留五天,到开庭之前,肯定不会出来犯事儿了……等这个案子一结束,我们就搬家,好不好?” 蒋西池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一点,翻出药,帮她仔仔细细地擦过了,拿过手机看时间已经快五点,“你快睡吧,我帮你跟事务所请了假。” “好,你也睡吧。”通宵赶路,蒋西池的眼睛都熬红了。 蒋西池帮方萤发了条消息,去浴室匆匆冲了一个澡。回到房间,在床上躺下的时候,听见方萤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还没睡?” 方萤侧躺着,脸埋在枕头里,声音沉闷,“他不是想让我没法出庭吗?我就一定要在法庭上堂堂正正的击败他。” · 庭审的日子很快到了,蒋西池特意请了半天假过来。 方萤踮脚往外看,“梁堰秋和顾雨罗呢?他们不是说要来吗,我还等着他给我拉横幅呢。” “他们有事。”蒋西池走近一步,抬手抹了抹她正装的肩线,好像要把它抹得更平一样,“加油吧,我就不进去旁听了。” 方萤笑说:“为什么不听?错过我的职业首秀,难道不觉得遗憾吗。” “懒得听,我就在外面等你。” 方萤笑了笑,很明白他的心理,张开双臂,“那抱一下,好不好?” 蒋西池环视四周,看了看法院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万紫琳,挣扎了很久,还是将方萤一抱,贴着她耳朵说,“一定要赢啊,可别给我丢人。” 蒋西池在大厅的长椅上坐下,瞧着LED屏上面闪烁的字,不由地想到上一次陪方萤来法院。 那一次她是证人,这一次却是律师。 梳理陪着方萤走过来的这一路,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欣慰有之,感慨亦有之。 更多的是心疼,好像又回到了初中那一年,他们躲在操场的巨大招牌后面,看着风吹过荒草。什么都是张皇无措的,“未来”是一个渺茫得不能更渺茫的词。 快到中午的时候,屏幕上“庭审中”三个字终于变成了“庭审结束”。 蒋西池站起身,不由地屏住呼吸。 等了五分钟,他看见魏明和他的辩护律师先一步下楼,两人都没抬头,匆匆地走出了法院大门。 片刻,方萤走下来了。 他看着她眼里藏不住的笑意,心里一块大石总算落地。 方萤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跟前,抬头看着他,刚要张口,喉咙却发梗,眼中泛起泪光。 曾经,她像荒草一样野蛮生长,用自己的方式去和这个世界拼争,她什么也没有,除了一股不服输的精神,也因此,她常常撞得头破血流。 而现在,她总算可以利用这个世界的规则,保护自己,也去贯彻内心所坚持的正义。 多幸运,她遇到了蒋西池。 如果不曾遇见他,如果不是想为了他而变成更好的人,今时今日的万紫琳和魏明,会不会就是那时那日的她,未来的下场? 十年时间弹指一挥,把人的命运划分得泾渭分明。 十年,他们一起从荒芜的孤岛,一路走到今天的晴日昭昭。 “阿池,我赢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赢。” ☆、第72章 计划  万紫琳走上前来, 向方萤郑重的说了一声谢谢。   刚刚方萤在庭上慷慨陈词的时候,她发现她还是当年那个遇到任何不公平的事,都会挺身而出的方萤。   只是那时候她不明白,随意挥霍她的善意。   这些年来, 幻想和期待早就被现实消磨殆尽,原来当年的每一个决定, 都指向了此时此刻的自己。      “不用谢, 应该的。”   万紫琳没再说什么,后退半步向着她鞠了一躬。   这桩官司可谓是大获全胜, 她被孔贞贞激励,勇敢地站了出来;这份勇气,又被方萤所成全。   当年她鄙夷方萤总爱没事儿找事儿, 也瞧不起孔贞贞明明家境富裕,却活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然而就是这两个她并没有打心底里认可的旧日朋友, 在人世异变之后,仍然保有善心,没有对她的处境坐视不理。      方萤被她这郑重其事的鞠躬,弄得有点无所适从, “那个……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离开这儿找份工作,以后的事以后再慢慢说吧。”   方萤点头,“你最近还是要小心魏明打击报复, 尤其单独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      万紫琳在法庭上,才知道方萤被魏明偷袭了,此刻听到她的嘱咐, 越发觉得愧疚,“抱歉   。”   方萤摆手,“没事了。”   “那……”万紫琳后退一步,看了看两人,“不继续占用你们的时间了,你们去忙吧。”      她看着方萤和蒋西池一起走出大门,不知道哪根神经被触动了,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方萤!当年的事……对不起。”   那身影只是稍稍地顿了一下,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   ——有些事可以遗忘,可以让它过去,但并不会被原谅。      外面日光强烈,方萤把公文包顶在头上,连声喊着“好热啊好热啊”。   “你中午还有事吗?”蒋西池停在路边,伸手去拦出租车。   “中午没什么事,下午要回一趟事务所——怎么了?”   “那我们中午一块去看看梁堰秋。”   方萤一愣,“他怎么了?”   “他早上给我发消息,说原本是打算过来看你的,但清早起来觉得很不舒服,顾雨罗没让他出门。”      等方萤和蒋西池赶到梁堰秋家一看,他正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玩超级玛丽,乐此不疲地让水管工一次一次掉下悬崖,哪里有半点不舒服的样子。      他转头看了一眼,蒋西池和方萤都神情凝重,顿时笑了起来,“你俩怎么这副表情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上坟呢!”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行啦,别跟两根木桩一样杵在我身后,搞得我好有压力啊……”他朝着电视屏幕努了努嘴,“看吧,又掉下去了。”      蒋西池和方萤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梁堰秋也从地上爬起来,随意地往沙发上一躺,翘着二郎腿,“怎么样,没被被告律师虐哭吧?”   “没有你的横幅,多少缺点气势,下回你可要说话算话。”   梁堰秋嘻嘻一笑,“你偶尔说一句人话,我一时半会儿还有点不习惯。”      片刻,顾雨罗已经换好衣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一整天都要值班,上午的假还是勉强请下来的,中饭来不及吃了,现在就得赶去医院。   她走到客厅,对蒋西池和方萤说道,“你们帮我看着他一点。”      梁堰秋笑说,“你赶紧去吧,别迟到了,不用操心我。”   他听见大门合上,那副吊儿郎当的笑容一下子就收敛了起来,轻声叹了口气。   方萤目光扫过去,“怎么了?”      梁堰秋十指交握枕在脑袋下方,晃着脚,“你们俩帮我一个忙呗。”   “什么忙?杀人越货就不要找我了。”   “杀人越货的事儿你干得来吗?那也是需要天赋的好不好。”梁堰秋笑了笑,说回正经的,“……我想给小顾办一场婚礼。”      方萤怔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未雨绸缪?”   “谁告诉你未雨绸缪是用在这个时候的?”      “反正就是这个意思,你们自己揣摩吧!”   “揣摩个屁。”方萤翻了一个白眼,“梁堰秋,你说句实话,到底什么情况啊?”      梁堰秋笑说:“这我怎么知道?反正就是稀巴烂的一颗心脏,好也好不了,坏也没法更坏了。凡事都没准,我就想尽一切可能,在我还能说得准的时候,不让小顾和我留下遗憾。”      “你知道筹办婚礼多费事儿吗?”   “咱们不办那种,就是几个好朋友聚在一起吃个饭,我家规矩多,真要照着那个来办,小顾非得累死不可。”      “你父母呢?他们同意吗?”   “能有什么不同意的?我这么听话,从来不惹是生非,多省心啊。再说小顾这么好的一个姑娘……”      方萤赶紧打断他每天必须要进行的花式夸奖。   梁堰秋笑说,“你们觉得婚礼在哪办比较好啊?明星好像都喜欢去什么大溪地普吉岛,要不我也选那儿?”   “俗不俗?这些你跟小顾商量吧。”      “那不行啊?她铁定不答应的。”   “那你真是厉害了,办婚礼都不跟新娘打一声招呼。”   梁堰秋得意洋洋,“我都想好了,小顾工作这么忙,琐碎的事我先自己办了,到时候让她抽出时间,直接去试婚纱……”      方萤看着他,“你要是这么办,就等着跪键盘吧。”   “什么意思?”      “婚礼只是形式,重要的是两个人一起筹办的过程。”   梁堰秋沉默了片刻,笑说:“你不要这么严肃啊,说的我都有点害怕了……”   “懒得和你说了,你先跟小顾把这件事情沟通好吧——都中午了,你不负责管饭啊?”      ·      梁堰秋那里还有一堆的思想工作要做,方萤和蒋西池也就暂时没去操心他的事。   不管他是因为被今早吓得一时兴起,还是早有这个打算,真要筹办婚礼,都得从长计议。      眼下,方萤和蒋西池的当务之急是找房子准备搬家。   晚上,两个人一起浏览网上的租房信息,打了几个电话,约好了时间去看房。   蒋西池把电脑放在茶几上,方萤往沙发上一躺,顺势把头枕在他腿上,嘴里还嚼着芒果干。      蒋西池无奈,“吃东西就坐起来吃,躺着小心噎住。”   “你吃吗?”方萤的包装袋递给他。   “不吃,我刷过牙了。”   方萤忽地坐起来,把一块芒果干往他嘴里塞,笑嘻嘻说:“这么重要的情报,你就不应该告诉我。”   “……”      已经刷过牙的蒋西池既然被拖下水,也就有一下没一下地跟着吃起了芒果干,“一直想问你,跟着我是不是很辛苦?”   “在床上的时候是还挺辛苦的。”   “……”蒋西池脸上发热,“我跟你说正经的。”      方萤笑起来,“我也说正经的呀。”她果真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当然,也不是时时刻刻都那么辛苦,只有你一夜三次的时候……”   蒋西池捂住她的嘴。      方萤费了老大劲才把她手掰开,瞪着他,“怎么啦?做都做了,还怕人说啊?”   蒋西池:“……”      方萤不逗他了,把他的手抓过来,掰着手指一条一条数着说,“虽然你没什么情调,饭做得难吃,钱挣得也不多……”顿了一下,“可是你是蒋西池呀。”   无法拿世俗的标准去衡量的,蒋西池。   “你的存在,就已经是最好了。” ☆、第73章 第十个瞬间 暑假方萤要上班, 蒋西池自己回了一趟家。 家里一切如常,除了阮学文养的那只鹦鹉——它不知道是不是跟巷子里的小孩儿学的,张口闭口就是骂人,左一个“妈/卖/批”, 右一个“你/妈/蛋”,听得吴应蓉天天琢磨着要把它红烧了。 到今年冬天, 丁雨莲缓刑五年的考察期就要结束了, 她也就终于能离开原籍地去别处。 她跟蒋西池说好了,到时候要来他们现在住的地方看看, 也想逛一逛方萤生活了五年之久的城市。 方萤和蒋西池开始搬家的时候,梁堰秋那边,婚礼也筹备起来了。 梁堰秋建了一个群, 把方萤、蒋西池和闵嘉笙都加了进去。闵嘉笙随手加了边瑜,方萤随手加了聂雪松, 聂雪松又随手加了罗锦程,于是,这有八个人的小群,被梁堰秋命名为“婚礼筹划群”, 但随着闵嘉笙屡次改名,已经变成了“梁堰秋好烦啊你们有同感吗”、“各地美食扫货群”、“聂学姐求代购”……等等等等。 群里什么都聊,就是不肯好好跟梁堰秋聊婚礼筹备。 时常是他丢进来几张照片, 让大家帮忙参谋哪一个最好,方萤回复一句“你不是有钱吗,都来一个”, 后面大家一水地跟着回复“都来一个”。 群里热热闹闹地聊了三个多月,天气转凉的时候,梁堰秋和顾雨罗婚礼的这一天总算是到了。 举办的地方在奥地利的某个庄园的城堡里,梁堰秋不但包食宿还包往返机票。 聂雪松在英国留学,听闻梁堰秋如此大手笔,十分惊讶:“梁同学真的好有钱啊……” 方萤回复:“他一直这样。” 闵嘉笙附议:“对,高中军训,请我们全班同学喝水。一言不合就赞助班服,一人一件阿迪达斯的T恤。” 梁堰秋:“阿迪达斯很贵吗?” 方萤:“……” 闵嘉笙:“……重点不是贵不贵啦。” 最后,顾雨罗出来主持大局:“学姐能抽空过来,我们很荣幸,负责旅费是应该的。” 梁堰秋:“对啊,英国到奥地利又不贵。” 大家集体沉默了。 十月末,大家从各地出发,前后两天陆续抵达,下榻庄园的酒店。 他们之间很多人也是久未见面,放下行李就互相窜门去了。最后发现还是给新娘子顾雨罗准备的套房最大,便全都聚拢过去。 男生凑堆聊足球,女生则兴奋地想要提前一睹顾雨罗婚纱的真容。闵嘉笙被顾雨罗邀请当伴娘,伴娘服她们倒是已经看过了,浅色纱裙,量体裁衣,很衬闵嘉笙。 顾雨罗平常是喜怒不幸于色的人,今天也被大家欢聚一堂的气氛感染了,笑意有几分腼腆,“……我还是想明天婚礼上再给你们看。” 闵嘉笙笑说:“好呀,其实不看就知道,一定美呆了。” 话题一时发散开去。 闵嘉笙坐在沙发上,方萤则像是没骨头似的半靠着她,“嘉笙,你在首都习惯吗?” “还好呀,就是比较想念南方。” 方萤往正滔滔不绝的边瑜那儿看去一眼,“你们在一起了吗?” “没呢,关系挺好就是了,周末经常一块儿出去吃饭。” “你不肯说的那个人,你还喜欢?” 闵嘉笙笑着,“没喜欢啦,只是暂时没碰到更好的……” “多好?比我还好?” “嗯……”闵嘉笙煞有介事地打量她,“和你不分伯仲吧。” “比我好的人不多啊,那我真想见识见识。” “别套我的话了,不会告诉你的。” 方萤唉声叹气,“你可真难搞啊。” 闵嘉笙笑一笑,问道:“你跟蒋西池高一就在一起,结果婚礼反倒是顾雨罗赶在前面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办?” “我俩穷,早着呢——你千万不要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我们是玩不起庄园古堡这一套的,飞机票也不包,你自己过来。” “也请我当伴娘吗?” “请啊,你可别先我一步结婚了。” “不会的,”闵嘉笙转头,微笑着看着她,“一定等到你穿上婚纱那一天再说。” 话题没什么主题,全是瞎聊。 找了个空档,蒋西池坐到了聂雪松身边。 聂雪松与顾雨罗和梁堰秋并不是太熟,是以方才多数时候只在听她们聊天。她并觉得有什么,很乐意聆听。她长了她们几岁,又经历过一些事,心境上更成熟些,看着三个女孩子嬉笑打闹,就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妹妹一样。 蒋西池问:“跟罗学长不是很久没见了吗,怎么不跟他说会儿话。” 聂雪松笑说:“不算久吧,他暑假去了一趟英国,跟我见过的。” “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事情都过去了。” “你跟罗学长……” 聂雪松抿唇而笑,“……以后我们结婚,会邀请你的。” 当时事情闹那么大,罗锦程的父母自然也是听说过的,对于儿子要和“这样”一个女生在一起,他们自然颇有微词。罗锦程一根筋的死脑筋,当然不止体现在钻研学术上,反正不管父母怎么说,认定以后就决不松口。他已经在研究所工作,跟着顶尖的大牛做低纬物理研究,经济完全独立,不需要依附于父母,说话办事都有底气。罗锦程的坚持,自然给了聂雪松极大的安慰。 聊过天,大家又凑在一起玩了几局“杀人游戏”,到晚上十点,把房间让出来给顾雨罗休息,各自回到房间。 第二天空气清新,天色极好。 庄园的草坪上已经用数不清的香槟玫瑰架设了花门,几辆老式的马车停在庄园西侧,拿旧房子改建的酒店门口。 顾雨罗沿着楼梯缓缓走下,婚纱曳地,手中的花束映得她光彩照人。 方萤和顾雨罗都忍不住“哇”地赞叹了一声。 马车载着顾家这一方的人,穿过庄园里的石板路,笃笃笃地走向庄园正中的教堂。 顾雨罗挽住父亲的胳膊,穿过花门,踏着红色金边的地毯,缓缓向里。 钢琴奏着进行曲,阳光从极高的彩绘玻璃窗漏进来,教堂里庄严肃穆。 梁堰秋就站在视线尽头的另一端。 顾雨罗在他凝着泪花的注视之中,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 方萤也被这情绪感染,心里涌动着难以形容的情绪。 手指被悄悄握住。 侧头一看,穿着西装的蒋西池却是目不斜视,压低了声音说:“梁堰秋把婚礼规格搞得这么高,让我以后怎么办。” 方萤轻笑一声,“努力赚钱,还能怎么办。” “可能一辈子,也只是个两袖清风的研究员。” “那我就两袖清风地陪你过一辈子。” · 仪式结束,新郎新娘被簇拥着上了马车,赶往宴会的场地。 音乐喷泉,香槟塔,奏着音乐的古典乐队……他们在电视里见过的,今天全齐活了。 来的人少,不超过三十人,是以席间的气氛极好。 饭后,两对父母还有安排,他们几个年轻人,自然就去自由活动了。 大家时差都还没倒过来,下午各自回屋休息,吃过晚饭,便闯去梁堰秋和顾雨罗房间,进行中国的“封建糟粕”活动——闹洞房。 梁堰秋和顾雨罗各自被押坐在沙发上,面对面地坐着,手臂被反捆在身后,鞋子被脱下了,脚搁在一个小板凳上。 边瑜和闵嘉笙各蹲一边,手里捏着一根羽毛。 方萤清一清嗓,“我们准备了十个问题,你们要是迟疑,或者有些应该答案一样的却不一样,就会受到残酷的惩罚。” 边瑜和闵嘉笙跟他们演示了一下“残酷的惩罚”,两人都被挠得难受极了,躲又躲不开,赶紧求饶。 “开始吗?” 大家齐声:“开始吧。” 方萤:“第一个问题,什么时候第一次注意到对方。” “开学时校门口的时候。” “军训的时候。” 方萤:“第二个问题,谁追的谁。“ “我追的她。” “他追的我。” 方萤:“怎么追的?” 顾雨罗:“送巧克力。” 梁堰秋:“无微不至的关怀。” 边瑜和闵嘉笙立即执行“惩罚”。 梁堰秋哀嚎:“送巧克力是逗你的,不算追你!” 顾雨罗:“……哦。可是我没看见你的关怀在哪儿啊?” 问题一个一个继续。 “第九个问题,第一次接吻什么时候,在哪儿?” 齐声:“高三,机场。” “最后一个问题,第一次上床是什么时候,在哪儿?谁先提出的?” 两个人都沉默了。 边瑜和闵嘉笙痛下杀手,梁堰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只得招供:“……今年三月,在家,小顾……” 闵嘉笙:“哇,不是吧梁堰秋,你这么怂!” 梁堰秋不乐意了:“我包吃包住让你们来参加婚礼,你们就是这么对待东道主的!那儿还有一对,怎么不抓起来也拷问一遍?” 被点名的方萤和蒋西池对视一眼。 方萤:“快跑!” 两人当机立断,奔向门口,手拉着手,跑过走廊,跑过楼梯,跑过大厅……一直穿过了宽敞的花园。 方萤气喘吁吁,回头看了一眼,“……没追上来吧?” “我俩的运动神经,谁追得上。” 方萤哈哈一笑,慢下脚步。 两个人沿着坡道慢慢地往下走,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庄园的大门,来到了湖边。 湖畔停着一艘小木船,两人坐上去,解开了缰绳。 微风吹起的水波,推着小船慢慢地远离了岸。深蓝的夜空,一轮霜月,不远处是城堡尖顶的轮廓。 “阿池,你觉得我们之间,最重要的十个节点是什么?” “你觉得呢?” “我问你呢!” “领证算一个吧,毕竟象征着以后我不是无证驾驶了。” 方萤倾身去打他,小船也跟着摇晃了一下,她急忙坐定,笑说:“你严肃点。” 蒋西池便严肃地,把记忆中那些重要的瞬间都数点了一遍。 方萤听他数完,笑说:“……只有九个?” “还有此时此刻。” “咦,乱凑数。” 夜如此静,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蒋西池看着她被月光照得闪闪发亮的眼睛,“那你说一下,最期待什么?” 方萤笑着,“期待很多啊。比如,办婚礼;比如,等你毕业成为科学家;比如,生几个小孩子——我们要给他们无忧无虑的童年……” 她抬头,同样看着蒋西池,“……也盼望就这样一天一天地和你一起变老。” “不会腻吗?” 方萤笑着:“好奇怪,居然一点也不会腻。” 你认识我; 你见证我的初潮; 你和我第一次接吻; 你铠甲尽除,告诉我你所有晦涩肮脏的秘密; 你践行承诺,和我一起离开充满了不愉快回忆的,却有幸遇到你的故乡;你属于我; 我陪伴你,彻底告别过去的阴影; 我成为你法律上的妻子; 你见证我,从被人伤害的人,变成了给被伤害的人以保护的人。 还有呢? 还有此时此刻,和每时每刻。 我们一路,从荒芜走向繁盛。 彼此陪伴,彼此拥有,彼此成全。 你不是我的骑士,我也不是你的公主。 我们是立足巉岩,根系紧绕的两棵树。 船载着他们,荡入湖心,皎洁月光揉碎在湖水之中。 不看来路,不问归途。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不小心就搞了一件大事。 他们在我心目中,是圆满的,也是未满的,因为未来还有很多很多的好事要发生。 感谢大家一路陪伴,感谢订阅和留言,也感谢土豪们砸的地雷(名单太长,怕影响阅读,这里就不贴了,敬请见谅)。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会有梁顾的番外,明晚九点发。 也许有人不会订阅番外,所以让我们在这里暂时道别吧。 最后,大家可以收藏一下我的专栏,以及专栏里面,叫《宇宙和红豆》的那个存稿(虽然不保证到时候发布的一定会是文案所示的内容,但能保证一定好看~)· 那么,不久之后,等你与我再会。 ================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